涼風有信

宮變那天。
夫君拋下我和幼子護駕勤王。
任由我們母子慘死在兵變之中。
天下人都知，他愛慘了我嫡姐。
拼死也要護她周全。
而我，至死方知。

-1-
重來一世，我又回到了父親替我們選夫婿那天。
母親拿着沈遇舟的畫像，越看越滿意。
「我們家姝兒就該配國公府的嫡子，將來承襲爵位光耀門楣。」
嫡姐怯生生地站在一邊。
偷偷看了一眼畫像。
上一世，她分明已經和沈遇舟私訂終身。
卻推脫說自己根本不喜歡他。
任由父親將我許配給他。
婚後，沈遇舟對我冷淡至極。
甚至一度想要停妻再娶。
而我的嫡姐，早已搖身一變成了貴妃。

-2-
此後十年，我和沈遇舟在這段無望姻緣中相看兩相厭。
最終一場宮變，我與幼子慘死。
屍體被掛於城牆之上，連曝數日。
沈遇舟手握重兵，爲了護我嫡姐周全。
全Ṱűₙ程不曾出面。
十年夫妻，冷情至極。
最終，還是那位謀逆的晉安王，出言訓斥了叛軍。
併爲我們母子斂屍。

-3-
父親看着畫像，滿意道：「沈遇舟確實是個難得的將才，我們姝兒將來……」
他話還沒說完，我撲通一聲跪下。
「父親，女兒不願嫁。」
母親詫異道：「怎麼了？前些日子不是還說歡喜嗎？」
那年嶽風樓上驚鴻一瞥。
我以爲沈遇舟是個值得託付的良人。
可如今，我再也不願重蹈覆轍了。
我看了眼嫡姐，緩緩開口。
「女兒不願搶姐姐的心上人。」

-4-
母親眼神驟冷。
伸手一巴掌打在嫡姐臉上。
「賤坯子，當初念着你身世可憐才記在我名下養着，如今倒是和我女兒搶起夫婿來了。」
陸妤慌忙跪下。
「母親，我沒有。」
母親將我摟在懷中，安撫道：「姝兒不用擔心，母親一定爲你做主。」
陸妤的生母是教坊司出身。
生下她後不久就死於府中。
當初陸家子嗣單薄，堪堪讓她做了嫡女。
母親雖然不喜歡她，但是這些年不曾短了她的喫穿。

-5-
可她天生就愛搶我的東西。
上一世我被父母保護得太好。
根本不清楚她這些齷齪手段。
這一世，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父親猶豫了一下，問道：「阿妤，你與沈小將軍可有私？」
陸妤自然是不肯認的。
我立馬指着她手裏的帕子。
「整個上京城都知道我阿姐繡的四君子獨一份，沈小將軍手裏也有這樣一塊帕子。」
上一世，沈遇舟便是天天在書房對着帕子睹物思人。
還將那塊帕子視若珍寶，藏於枕下多年。

-6-
男人就是賤，求而不得才念念不忘。
聞言，我母親臉色一變。
「我就知道你和你娘一樣，學了一身狐媚子的本事，專挑男人禍害。」
陸妤身子伏得很低。
她向來謹小慎微，卻也不曾猜到我早已知曉她和沈遇舟之間的私情。
母親氣急了，說着就要動家法。
我立馬攔住她。
「阿孃別生氣，嫡姐若果真與沈小將軍心意相通，爲何不成全了這段婚事呢？」

-7-
母親氣得拿手點我的頭。
「你啊，真是不開竅，沈家勳爵世家，多好的姻緣，你怎麼就能拱手讓人呢？」
我心中冷笑，那可未必。
沈遇舟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將才。
加之出身名門望族。
一等一的好家世。
可我現在更看好那位八百鐵騎就敢闖上京的晉安王。
上一世，他削爵流放，戍邊多年。
卻依舊能夠率兵重來，掌權奪政。

-8-
我要嫁的夫君，若不能全心全意待我。
那給予我滔天權勢也是好的。
至少，我能有自保的能力。
嫡姐還跪在地上啜泣，爲自己小聲辯解。
母親看着她心煩，揮了揮手道：「行了行了，你去祠堂自行罰跪。」
我撲在她懷裏撒嬌。
「阿孃，姝兒想多留在您身邊兩年，您就成全嫡姐吧。」
她權當我嬌憨不懂世事，無奈道：「你待她好，人家未必承情。」

-9-
嫡姐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二日，沈遇舟聽到了風聲，心疼至極。
心急火燎地上門提親了。
父親起初還有些猶豫。
畢竟陸妤空有嫡女名聲，卻無實分。
可沈遇舟卻在堂前發誓，他此生只愛陸妤一人。
我冷眼旁觀。
他倒是癡情，兩世都愛着同一個人。
那這一世，我便讓你如願。
但上一世的債，我也要一筆一筆討回來。

-10-
嫡姐如願以償嫁給了沈遇舟。
出嫁前，她看我的眼神愈發複雜。
「妹妹，我搶了你的夫婿，你不會怪我吧？」
我輕輕替她戴上簪子。
「不會的阿姐，你我是姐妹，我怎麼會計較呢？」
她咬了咬嘴脣，不甘心地問道：「沈家有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你真的捨得拱手相讓？」
我挑了個顏色最豔的胭脂替ṱùₚ她輕輕點上。
溫聲細語回應。
「當然捨得。」
只不過，要你要付出一條命做代價罷了。

-11-
陸妤緊張地看着我。
「妹妹，你究竟喜不喜歡沈小將軍？」
我的嫡姐，不愧是這上京城第一才女。
聰明至極，到現在都在懷疑我的動機。
我只好裝作一副嬌憨模樣。
「姐姐，從小有什麼好東西都是你我姐妹共享，姐姐喜歡的人，我自然不會搶。」
外頭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
鑼鼓喧天，沸反盈天。
我替嫡姐蓋上喜帕，推開閨房門送她出嫁。
今天過後，我們的命運會走向截然不同的兩端。

-12-
迎親堂前，我再一次看見了沈遇舟。
他面如冠玉，劍眉星目，雖是天生武將世家，但到底還是個玉面郎君。
上京城裏不知道多少閨閣女子都喜歡他。
可他的眼睛裏，從始至終都只有陸妤一人。
我匆匆看了一眼就別過臉。
母親不情不願地送嫁。
轉頭便暗暗道：「姝兒，我和你爹一定爲你選一門更好的親事，不會讓那個小賤人蓋過你的風頭去。」
我笑笑，我的姻緣，自有定數。

-13-
陸妤婚後三日回門。
沈遇舟牽着她的手下轎。
兩人恩愛有加，看起來是對神仙眷侶。
想起上一世，我與他成婚後三日回門，他就揹着我和嫡姐私會。
被母親撞見後，面對母親的暗示，我卻選擇了相信。
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猜忌。
如今想來，我當真是個傻子罷了。

-14-
父親很滿意這樁婚事。
橫豎沈家只要有一個女兒嫁過去，對他來說便是極大的助益。
「聽說西北戰事喫緊，陛下有意指派你出兵支援晉安王。」
沈遇舟皺了皺眉。
他新婚燕爾，自然是不願去的。
上一世，沈遇舟厭棄我，恨不得一年十二個月全在外領兵打仗。
所以掙得了不少軍功在身。
後面又執掌禁衛軍，成了一人之下的大將軍。
這一世，他如願娶了心愛之人。
又怎肯出去打仗？

-15-
前堂說着官場之事。
女眷不方便在場，我便拉着嫡姐去閨房敘話。
「姐姐你不知道，你走後我冷清了許多，整日盼着你回來呢。」
她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
如今她已是將軍夫人，什麼都不會同我爭了。
「妹妹若是想我，我以後常回來便是。」
我故意道：「是啊，以後沈將軍出去打仗了，姐姐可以搬回來與我同住。」
「只不過聽說西域多美人，將軍打仗不知道會不會帶幾個美人回來？」

-16-
陸妤一聽，果然有了危機感。
她當初是耍了手段才讓沈遇舟愛上自己的。
心裏虛得很。
沈遇舟剛與她成婚不到半月就要領兵出征。
一走又是一年半載，保不齊會出什麼事兒。
我故作天真，道：「要我說呀，打仗的事兒能推就推了吧，沈家也不缺這點軍功。」
「況且，姐姐你現在在沈家地位不穩，趁早生個孩子纔是最要緊的。」
陸妤只是記掛在我母親Ŧū₁名下。
她並非真正的嫡女，沈家嘴上雖然不說，但心底到底還是有嫌隙。
陸妤真要當好這個當家主母，恐怕還有幾分困難。
果然，聽到我這麼一說，她有些慌了。

-17-
「可我聽父親和公爹的意思，還是希望遇舟能出兵西北。」
我故作玄虛一笑。
「那姐姐日後跟守活寡又有什麼區別呢？」
陸妤咬了咬嘴脣：「男人家的事情，我一個婦人又能說什麼呢？」
我揶揄道：「自古以來枕邊風都是最有用的。」
當天回去後，就傳來陸妤在沈家大鬧，不讓夫婿出征的消息。
說是怕沈遇舟在外征戰危險。
父親氣得直跺腳：「婦人之見。」
「這世襲罔替的勳爵雖好，但倘若沒有軍功傍身，也只是虛名，妤兒怎會如此糊塗。」
不等父親上門規勸。
沈家那邊傳來了消息。
沈遇舟稱病，推託了出兵之責。
一連半月都沒去上朝。

-18-
我心中冷笑，他還真是愛到了骨子裏。
陸妤一哭二鬧三上吊，引得他心軟妥協。
上輩子真是看錯他了。
這麼一折騰，出兵另換其人。
就這樣，在陸妤的攪和之下，沈遇舟成了一個整日在家妻管嚴的小將軍。
上京城裏人人都笑話他。
唯獨他自己看不清。
半年後，陸妤有了身孕，他更是哪也去不了了。
甚至就連軍營操練也時常缺席。

-19-
母親有些幸災樂禍。
「沒想到這位沈小將軍竟是這樣胸無大志之人。」
我笑笑沒說話。
沈遇舟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了。
他只愛浮於表面的虛華，被那些僞裝的溫柔鄉所迷惑。
陸妤懷孕之後脾氣更甚，整日在府中打罵下人。
引得沈家上下不滿。
沈遇舟有時候被逼煩了，也不願意哄着。
陸妤就哭哭啼啼跑回孃家來。

-20-
我坐在窗前嗑瓜子兒，看着這一出鬧劇。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上一世，那位名滿天下的晉安王就是這時候回京的。
陸妤在家住了兩天，沈遇舟還是心軟了。
第三天一早就登門接人。
走之前，陸妤的眼神充滿了挑Ṫṻ₇釁。
「妹妹，你瞧，沈小將軍心裏還是有我的。」
我嘴上敷衍着，心中卻道：有你又怎麼樣，接下來的生死局，他撐得住纔行。
陸妤故意在廊下晾了沈遇舟兩個多時辰。
這才施施然出去。
走到廊下的時候，父親正在和他分析朝堂利弊局勢。
「如今時局動盪，姑爺手中無兵權，將來朝堂論功績封賞便沒有底氣。」
沈遇舟猶豫了一下，溫溫開口。
「我還是捨不得妻兒。」

-21-
我心道：這窩囊的東西，這輩子估計也是混不出什麼名堂來了。
這一世，我最擔心的事莫過於陸家。
畢竟上一世，兵破上京城後，我爹作爲文官之首。
在新朝與舊朝之間難以抉擇，最終以死明志。
如今，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那位晉安王上京造反是遲早的事情。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早早地做準備。
我各種暗示我爹，將來兩朝交替，他必須投誠新主。
說得多了，我爹也漸漸起了疑心。
「姝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心一橫，跪下磕頭。
「阿爹，其實女兒傾慕晉安王已久。」

-22-
爹孃大驚。
「一個戍守邊疆的王爺，將來有沒有聖眷回京都是個問題，你喜歡他，難道嫁去邊疆受苦嗎？」
我咬了咬牙：「不會受苦的。」
因爲他馬上就要打過來了。
我爹勃然大怒，將我關在閨中。
並放話說要一個月內替我議親。
我低估了他的頑固程度，任憑我如何哭鬧，他都不肯退讓。
好在我娘心疼我，她不忍看我受苦。
給我準備了銀子和包裹，安排了車馬送我出城。

-23-
走之前，她抹着眼淚。
「阿孃總覺得你和以前的姝兒不一樣了。
「但阿孃相信你有自己的主意。」
她不想我草草嫁人，空度一生。
我抱住她，許諾：「阿孃，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她像是知道些什麼，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催促道：「快走吧。」
我連夜出了上京城，一路也不敢停歇，直奔藍關。
到了藍關後，我精疲力竭倒在晉安王的營帳前。

-24-
這一路上，我邊走邊散佈謠言。
說陸家尚書嫡女爲愛逃婚，去了藍關找晉安王。
流言紛紛，這下李準不認也得認了。
果然，我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便是威名赫赫的晉安王。
他眼神玩味地盯着我。
下一秒，一把開過刃的短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誰叫你來的？」
他生性多疑，加之我們之前從未見過面。
貿然有流言說我愛慕於他，肯定會被懷疑。
我磕磕巴巴解釋。
「小女曾在父親書房中見過一幅晉安王徵西的畫像，傾慕已久。」

-25-
他冷笑一聲。
「上京城何時有本王的畫像了？」
確實，當今帝王忌憚他功高震主。
上京城中都傳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何時畫過畫像來稱頌他的功績？
我連忙爲父親拉了一波好感度。
「我爹一直感懷王爺戍守邊疆，還爲想您立傳。」
李準神情這才緩和了些。
我也暫時鬆了口氣。

-26-
剛準備討杯水喝。
就看見外面急急忙忙進來個武將。
身上纏了一圈的紅綢布。
「王爺，這東西俺們幾個老大粗都不會弄啊。」
我這才注意到，外頭沸反盈天，是在準備喜宴。
「王爺您這是？」
李準眼神淡淡地掃過我因千里奔襲而擦破了的手掌。
「剛纔不是還說傾慕已久，想嫁我爲妻。
「怎麼，這麼快就不作數了？」
我咬了咬牙，這不就是我所求的嗎？
這輩子不求情愛，只求權勢。
「當然作數。」

-27-
李準在軍營中與我成婚。
成婚後又給上京城遞了摺子。
這下，整個大郢都知道陸尚書家的女兒不顧世俗，千里尋夫。
成婚當晚，李準與我隔了一面屏風，看了一夜的沙盤。
雞鳴聲起的時候。
他問我從上京到藍關這一路上看到了什麼。
我說：「滿地餓殍，民不聊生。」

-28-
上一世，我是這上京城中的閨閣小姐。
在父母的庇佑下，豐衣足食。
人生最苦惱的事，大概就是我愛的夫君不愛我。
可我此刻才知道，原來上京城外的世界是這樣的。
大郢國力積弱已久，若不是李準戍守邊關多年，恐怕連年戰事不斷。
可饒是這樣，國家依舊民不聊生。
這一路上，我想明白了李準爲什麼要造反。
有人當不好這天下共主，就該讓有能力的人來當。
我走過去，拔起沙面上那面【晉】字旗。
然後深深地插入上京城。
「妾願追隨晉安王撥亂反正。」
他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握住了我的手。
「藍關的天不比上京，去添件衣服吧。」

-29-
成婚第七日，皇帝下了詔書。
讓我們回京覆命。
這便是個好機會。
李準帶着我回到上京，谷陽官道外。
我老遠就看見爹孃和陸妤。
她挺着個大肚子，依偎在沈遇舟懷裏。
看見我便有些酸溜溜道：「妹妹這心思可真是野啊，不想嫁入尋常官宦人家，原來是想嫁王爺。」
沈遇舟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意味不明。
阿爹還在氣頭上，沒有說話。
只有阿孃淚眼婆娑地看着我，問我這些日子有沒有受苦。
我笑着道：「自然是沒有受苦的，王爺待我極好。」

-30-
從前上京城都傳李準暴虐至極，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可那些都是上位者爲了鞏固政權傳出來的流言。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如今最清楚。
入宮面聖後，皇帝對他百般挑剔。
還三番五次提起要削減軍費。
藍關將士日子過得本就清苦，李準剛出言辯解了兩句。
沒想到皇帝勃然大怒，當場就將手邊的白瓷杯砸了過來。
滾燙的熱水飛濺開來。
李準下意識將我護住。
熱水澆在他脖子上，瞬間紅了一片。
皇帝還覺得不夠解氣。
下令責打他二十軍棍。
我忽然間明白過來皇帝爲什麼下旨召我們入宮。
不過是爲了敲山震虎罷了。
李準戍守邊關這些年，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上京述職。
每次都是一身傷回去。

-31-
他眼神平靜，緩緩開口。
「陛下責罰臣，臣無話可說。但臣妻無罪，爲避免受驚嚇，請陛下允許她出宮。」
皇帝到底還是賣陸家幾分面子。
揮了揮手道：「陸尚書兩朝元老，朕就不爲難陸家人了。」
我跪下謝恩，跟着管事的公公出宮去了。
上了馬車我纔敢攤開手心。
掌心躺着一枚能夠號令藍關三軍的虎符。
剛剛李準在大殿之上趁機塞到我手裏的。
我有些心煩意亂。
李準這一次上京是做好了準備造反的。
可不料中途卻出了變故，皇帝提前起了疑心。
他爲了護我周全，只能將我先送出宮外。

-32-
回到陸家，母親一看見我就道：「姝兒，你父親在書房等着你呢。」
父親向來寡言，從來不與我討論朝堂之事。
可沒想到，我一進去，他就開口提醒。
「姝兒，這次你和晉安王從藍關回來，陛下似乎是起了殺心的。」
父親如此聰明，又怎會不知道其中緣由。
「阿爹，你替女兒拿個主意吧。」
阿孃在一旁乾着急：「姝兒方纔成了親，難不成叫她守寡去做姑子嗎？」
我直直跪下。
「阿爹，若女兒有不臣之心，您可願站在我這邊？」
此話一出，兩人都被我嚇了一跳。
我娘連忙唸了句阿彌陀佛。
「這話可不能亂說，陸家世代簪纓，背上謀逆的名頭可就壞了。」

-33-
我爹長嘆一口氣。
他不像我娘這般慌亂，只是問我：「你想好了嗎？」
我只能賭上一把了。
於是亮出掌心的虎符：「請阿爹助我一臂之力。」
李準的兵馬在谷陽官道外面。
若我現在出去，帶兵打入上京城，也算師出有名。
我爹守舊，儘管這些年看着天下蒼生潦倒，可心中依舊盼着皇帝能重掌大業。
書房裏沉默良久。
正當我以爲他不肯幫我的時候。
阿爹忽然開口：「我已經將幾個莊子上的小廝和車馬都叫了過來，人都等在外面了。」
他心中到底是放心不下我的。
我紅着眼睛，重重地給他們磕了個頭。

-34-
有陸家的身份做掩護，我順利來到官道。
李準的副將早已等候多時。
「王妃，王爺怎麼樣了？」
我亮出虎符，底下一衆將士立刻跪倒在地。
「諸位可願隨我出兵營救晉安王？」
這支軍隊是李準一手操練出來的。
哪怕主帥不在，也能運作如常。
我們從谷陽官道出發，兵貴神速，不消兩個時辰便到了護城河外。
正好碰到沈遇舟帶兵阻攔。
這一世，他帶兵倦怠已久，早已沒了上一世威名赫赫的沈小將軍氣度。
我坐在馬上，衝他冷笑一聲。
「沈遇舟，不在家陪妻兒，到這兒來做什麼？」
沈遇舟鐵青着臉：「陸姝，我念着你是阿妤的妹妹，放你一馬。只要你即刻帶兵回頭，這罪過就能推到晉安王頭上，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35-
我指揮身邊的兩位副使，一箭射穿了禁軍的旗幟。
「呸，誰要你手下留情？」
這一次，我要的是你的狗命。
一聲令下，兩軍交戰。
沈遇舟沒了從前的氣度，迎戰的時候也顯得畏畏縮縮。
很快就鎩羽而歸，被人捆作一團。
我指揮三軍攻破城門去救李準。
然後轉身拿起劍一刀刺穿了沈遇舟的肩膀。
這一劍，就當是上一次抵了他對我的虧欠。
我不要他的命，我要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家破人亡。

-36-
皇帝躲在深宮之中，早已被這氣勢嚇破了膽。
宮裏的禁軍常年懶散，如今沒了應戰的能力。
三兩下就繳械投降了。
我找到李準的時候，他渾身是血，但仍強撐着精神等我到來。
「果然……我看中的女子不輸男兒。」
我紅着眼睛抱住他。
這一世，我的出現是他兵變之路上最大的變數。
如果沒有我，他應該早已領着三軍踏破上京城。
天下易主，明君即現。
李準安慰我：「哭什麼，一切都結束了。」

-37-
皇帝原本是打算要了他的命。
二十軍棍後，一杯鴆酒早已準備好。
他堅信我會帶兵攻城，所以一直撐到現在。
我問他：「倘若我沒來呢？」
李準咬着牙將手臂上的傷口包紮好。
轉頭淡淡道：「我信你會來。」
此刻宮門外的天已經慢慢亮了起來。
東方破曉，天邊一線白。
我扶着李準走出外面。
他目光平靜，彷彿看到了大郢四十八州的風光。
「陸姝，雖然我一開始懷疑過你的動機，一個閨閣女子從上京城來藍關尋夫本就很奇怪。
「可當你說出要助我撥亂反正那句話開始，我就相信你心中也有天下。」

-38-
最開始，我有私慾。
但後面，我也確實心懷天下。
上一世的陸姝，一直在小情小愛中無法自拔。
爲了一個男人痛苦不已。
可跳脫出這個圈子來看，我才意識到這多麼荒唐。
一個女子，也可以像男兒一樣建功立業。
何必拘泥於ṭųₗ情愛。
李準順利位登九五。
而我也成功封后，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權勢。
我阿爹，最終沒有墨守成規，願意爲了我效忠明主。
儘管我心裏清楚，這個抉擇對他來說很痛苦。
李準上位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弱沈家的兵權。
雖然保留了沈家的爵位，但也只是個空套子罷了。
陸妤知道消息後，又一次哭哭啼啼跑回了孃家。

-39-
她在阿爹面前一頓哭訴。
說沈家現在上下都敗落，她連口熱乎飯都喫不上。
阿孃翻了個白眼。
「雖說是被削了兵權，但總不至於虧待了你和肚子裏的孩子。」
陸妤小心翼翼看着我。
「妹妹現在是皇后了，就不能去陛下面前說說情嗎？」
「姐姐怕是不知道，當日兵變，你夫君護駕勤王惹得陛下很不高興呢。」
我這位嫡姐啊。
一輩子都在搶我的東西，處處都要壓我一頭。
如今自然是不甘心。

-40-
阿爹開口道：「我已經和沈小將軍商量過了，沈家留在上京必然會引得陛下不快，不如去戍守邊關，將功補過。」
阿爹的摺子已經遞了上去，我昨日在勤政殿看過。
李準沒說什麼，大概也是默許了這種做法。
畢竟現在堂上可用之人不多。
她摸了摸肚子，孩子已經快七個月了。
沈家要是真的戍邊，她可喫不起這份苦。
「阿爹怎麼能這麼安排，留在上京雖然得不到重用，但好歹也體面。
「要是真去了蠻荒之地，我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我輕飄飄開口。
「夫君是姐姐親自選的，將來是苦是福，姐姐都得受着。
「況且你腹中懷着沈家的骨肉，就算想和離也難。」

-41-
我一說到「和離」二字。
陸妤的神情一頓。
此時和離，她回到陸家，仗着有個做皇后的妹妹，也能在上京城中另擇夫婿。
倘若真的生下這個孩子，她就不得不隨沈遇舟戍守邊關。
到時候回不回得來還是個問題。
走之前，我拍了拍陸妤的肩膀。
「姐姐好好想想這個問題吧。」
沒過兩日，陸妤小產的消息便傳進了宮裏。
我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42-
陸妤小產得蹊蹺，據說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當場就見了紅，孩子也沒保住。
七個月了，已是個成形的男胎。
我去沈家看她，進門便看到了沈遇舟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紅着眼睛問我：「你到底和阿妤說了什麼，她回來便鬱鬱寡歡。」
我呵斥道：「沈將軍，本宮乃當朝皇后，你有什麼資格立場責問我？」
沈遇舟看着我怔怔出神。
兵變那日，我刺他這一劍還未好全，他咬牙切齒，眼神狠厲。
「阿妤心善，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被嚇到。皇后定是說了什麼，害得她心神不寧小產。」
姐姐啊姐姐，臨到頭來還要坑害我一把。
不愧是你。
哪怕是想和離，也要在沈遇舟心中塑造一個完美的受害者形象。

-43-
我被氣笑了。
「本宮那日就該一劍殺了你。」
還留着這個蠢鈍如豬的腦子在他的脖子上做什麼？
陸妤從裏面出來，弱弱開口。
「遇舟，你別怪妹妹，都是我不小心，纔會害得我們的孩子沒了。如此我也沒有顏面留在沈家了，你我還是和離吧。」
圖窮匕見了吧。
說到底不就是看現在沈家落魄了，想拋夫棄子。
沈遇舟堅決不同意。
陸妤哭了起來，委屈道：「我也不想看着你這麼難受。可除了和離，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法子來謝罪。」
好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戲。
我看得很過癮。
惡人自有惡人磨，沈遇舟這輩子也嚐嚐喪子之痛吧。

-44-
陸妤說什麼都要和離。
沈遇舟百般挽留不得，最終以死相逼。
兩人在府上唱了好幾天的大戲。
就連我阿爹都看不下去了，上門規勸陸妤不要作妖。
可沒想到她鐵了心要離開。
沈遇舟愛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成全。
阿孃進宮，同我描述這一段的時候，忍不住說了句。
「陸妤的心思，和她娘一模一樣，就是生了做絲蘿的心，只想着攀高枝兒。」
她懂得女子艱難，也懂得如何依附男人的權勢往上爬。
沈家輝煌的時候，有世襲罔替的勳爵，軍功在身世代榮耀。
她看上沈遇舟，不過是看中他背後的這一切。

-45-
如今這一切都沒了，她自然要另攀高枝。
我抿了口茶，笑笑道：「姐姐這樣，我自然要爲她好好挑一個高門貴婿。」
阿孃嗔怪道：「她這種人，值得你費什麼心？」
我沒說話，想起了上輩子城破之時。
我曾數次寫信給嫡姐，希望她能看在昔日姐妹情分上，救我和孩子。
但是換來的，只是一句無情嘲諷。
「你和你的孩子不過只是賤命兩條罷了，死不足惜。」
那時，她身在宮闈，又有我夫君的禁軍保護。
如今局勢逆轉，我要把這句話重新送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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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一月後啓程戍邊。
離開前，沈遇舟在陸府門口長跪不起，只爲能見陸妤一面。
可我這位嫡姐全程都沒有露面。
還放出狠話，說生死永不復見。
那一日，上京城下了很大的雨。
我坐在馬車裏，看着沈遇舟痛苦不已。
不知道爲什麼，報復的快感已蕩然無存。
我只覺得心酸。
ťŭ⁺愛一個人愛到如此卑微，上一世的我也是這樣。
身旁的李準握住我的手，緩聲道：「你若覺得朕責罰太過，沈遇舟也可留在上京做個閒散侯爺。」
我的眼神剎那間變冷。
「陛下不必試探臣妾，沈家戍邊已成定數，一時心軟反倒會釀成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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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準知道我和沈遇舟的過去。
他如今貴爲帝王，眼底怎能容沙。
一個月後，沈家舉家北遷。
陸妤也養好了身子，時不時就打着姐妹的名ƭù⁴義進宮來看我。
我明白她的心思。
如今她已和離，自然是看中了我皇后的位置。
李準是個勤勉帝王，十天半個月才踏足一次後宮。
陸妤便耐着性子等候機會。
終於有一日，李準來我宮裏稍坐，她逮着機會獻媚。
非要表演才藝，彈了一首《長相思曲》。
上京城人人皆知，陸妤琴畫雙絕，是個難得的才女。
李準聽完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問我藍關的軍費籌到了嗎？
我將之前盤點國庫的冊子遞給他。
「再抄兩個貪官的家就夠了。」
陸妤抱着古箏在一旁訥然站着。
此刻她也明白過來了，大郢不需要一個只會吟風弄月的皇后。
而李準, 也不是那個只懂得享受風花雪月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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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陸妤便很少進宮。
阿孃說她整日在家以淚洗面, 求着讓阿爹出面再爲她說門好親事。
可上京城哪裏還有好人家肯要她。
阿孃語氣中滿是鄙夷。
「當初與沈家和離, 如今連個接手的人都沒有, 真不知道她哪來的底氣。」
「阿姐的婚事不必着急，我已爲她物色好了人選。」
阿孃詫異道：「誰家的好兒郎願意娶她？」
「永城侯府家的二公子。」
阿孃笑了：「那可是出了名的浪蕩子。」
我將永城侯議親的帖子遞了過去。
「浪蕩子又如何, 阿姐肯嫁, 那便是高攀了。」
我太瞭解陸妤了, 她根本不在乎丈夫是什麼樣的人。
她只要榮華富貴和地位權勢。
所以當這門親事說到眼前的時候。
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一個和離的二嫁女子，能夠再嫁侯爺已是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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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自爲她主持了婚事，送她上了花轎。
喜帕蓋上的瞬間，我低聲在阿姐耳邊說了句。
「姐姐，希望這往後的日子如你所願Ťūₚ。」
你就在這四方後院裏, 苦守着一個侯爵夫人的名頭。
處理一大堆糟心事兒，一邊要守着丈夫的心，一邊又要鬥小妾。
她雖然不甘心, 但卻還是嘴硬。
「妹妹，我的命沒有你好。」
陸妤把這一切都歸結爲命。
可她又怎會知道，能夠決定人生的, 從來都不是命。
嗩吶聲響，十里紅妝抬了又抬。
我和阿姐的人生, 一直都在兩個極端。
我給過她選擇的，可她仍舊願意跳入這深閨火坑之中。
那便是無人可救。
陸妤大婚後, 我親自寫了一封信。
八百里加急送往北疆。
這樣大喜的事情, 希望沈遇舟第一時間知道。
他從前那麼愛的人, 如今已嫁作人婦。
殺人誅心，我想想就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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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妤婚後, 果然如我所料。
整日在宅鬥中痛不欲生。
除了一個侯爵夫人的名頭之外，她什麼也得不到。
永城侯府, 有嫡子撐家。
二公子浪蕩，花名在外衆人皆知。
她強撐着面子, 可每每進宮來都肉眼可見地憔悴。
嫁去侯府不到半年，她整個人彷彿都老了十歲。
在一衆貴眷中，強顏歡笑。
還是她要的太多，最終什麼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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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 李準收到邊關的戰報。
沈遇舟戰死了。
藍關本就苦寒, 他遭受接二連三的打擊, 身子骨不如從前。
在一次兩軍交戰中被敵軍偷襲, 一刀斬於馬下。
消息傳回上京城的時候，我已懷有身孕。
摸着肚子裏的孩子, 輕飄飄落下一句話。
「既然沈家無後，那這世襲罔替的爵位就不必傳下去了，厚待其他家眷即可。」
奉旨的小太監應了一聲。
「陛下也是這個意思。」
五年來, 李準肅清朝野，減輕徭役，邊關安定。
大郢朝在他的勵精圖治中也在慢慢變好。
五年後觀星臺大祭，我和他一同登上祭臺。
底下朝臣, 三呼萬歲。
自此以後，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