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養的獨生女

我被送到鄉下第二年。
媽媽將父母雙亡的表妹接回家中,如珠似寶地養着。
7 歲那年上小學,爸媽把我接了回去。
江婉窩在媽媽懷裏,頤指氣使道:「她是誰?幹嘛來我家?」
媽媽神色尷尬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而我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這些年,爸媽竟然沒和江婉說過我的存在。
最後,媽媽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她是……你的表姐,也是我跟你爸爸的親生女兒。」
江婉的臉色變了。

-1-
「她是你和爸爸的女兒,那我是誰?」
我還在爲江婉這些年,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感到震驚,她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我纔是那個沒有爸爸媽媽的野孩子嗎?」
聽到這話,媽媽忙打斷:「胡說什麼!你當然有爸爸媽媽。」
她嘴上佯裝訓斥,卻溫柔抬手,幫江婉擦乾淨眼淚。
「小婉,雖然你不是我親生女兒,但也是我侄女。」
「這麼些年,媽媽對你就像對親女兒一樣,是不是?媽媽也跟你保證,以後,你還是媽媽的寶貝。」
「別哭了,好不好?」
看着她們抱成一團的樣子,我只覺得,這樣的媽媽,真陌生。
過去那幾年,她去鄉下看我,總是來去匆匆。
有一次我聽見姨婆問她:「你就不能在這歇一晚?自從你把小寧送到我這,一年才和她見兩次面,一次陪她的時間,都不到六小時。」
「在這歇一晚吧!孩子想媽媽啊!」
那時媽媽是怎麼說的?
她無奈道:
「我也想,只是小婉粘我粘得緊,離不開啊!」
「寧寧反正已經習慣了,沒事的。」
可媽媽不知道。
那天晚上,因爲那句話,我躺在被窩裏哭了一整宿。
姨婆安慰好幾天,說媽媽也是沒辦法,誰讓當年因爲要送她來鄉下看我,才讓舅舅舅媽雙雙車禍,意外去世。
她要我體諒媽媽。
慢慢地,我才適應了後來媽媽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
此時此刻,我後知後覺。
原來在江婉面前,她是這樣當媽媽的啊!
「寧寧?」
耳邊一聲呼喚,將我從回憶裏徹底拉出來。
我抬頭,就見媽媽已經哄好了江婉。
「發什麼呆?」
「過來。」
我走了過去。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表妹,江婉。小婉,這是你許寧姐姐。以後你們姐倆可要好好相處啊!」
江婉連連點頭。
又盯着我的臉,看了許久,仰頭衝媽媽道:
「媽媽,我要是和姐姐一樣,長得像你就好了。」
媽媽認真打量她的臉後,道:「胡說什麼?侄女似姑,外甥像舅,你還是我養大的,比你姐姐更像我。」
聽到這話,我攥着衣服袖口,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她們真的,好親近。
此時,玄關傳來開門聲,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他打量我一秒,又看向媽媽。
「你把她接回來了?」

-2-
我看向那個男人。
直到江婉叫了一聲爸爸,才意識到這人是誰。
我媽臉色不太好看。
「你這個爸爸是怎麼當的?女兒上小學,什麼都不管,整天就知道盯着你家那個上三年級了,連乘除法都還算不明白的侄子!」
爸爸冷笑一聲。
「你以爲你比我好到哪去?」
「我再不負責任,起碼每個月有定時把生活費打給你姨媽,不至於讓孩子餓死,你呢?」
……
他們吵得臉紅脖子粗。
我無措地站在那。
想上前勸架,可卻被一雙大手無情揮開:
「滾開!」
我再不敢過去,只能和江婉縮着身體,躲在角落。
最後,爸爸丟下一句「你簡直不可理喻」,就又衝出了家門。
媽媽仰頭看天花板,似乎在憋眼淚。
我正打算上前安慰,江婉已經快步衝到媽媽身前,一把抱住她的腰,聲音控訴:「爸爸壞,媽媽別哭。」
童聲的安慰,似乎刺激到了媽媽哪根敏感脆弱的神經。
她緩慢蹲下身,也將江婉摟入懷裏,喃喃自語道:「小婉,你爸爸靠不住,媽媽只有你了……」
我邁出去的步子,陡然僵在半空中。
媽媽說,只有江婉了。
那我算什麼呢?
很快,我就明白了。
媽媽說「只有江婉」,不是沒有緣由的。

-3-
和我相比,她太「聽話」了。
我被接回家一週後,爸媽關係緩和。
正好臨近開學,爸爸便說,要請大伯一家到家裏喫飯。
等八菜兩湯上了桌,全家人圍坐在一起。
桌上擺放着一盤海鮮蒸雞蛋,江婉的最愛。
媽媽親自給她舀了一勺。
她沒喫,反而舉起勺子,反手往我碗中丟下了一勺雞蛋羹。
「姐姐,媽媽要我們好好相處。她做的海鮮蒸蛋可好喫了,你也喫喫看。」
我衝她道了一聲謝謝,看着那點蒸蛋,心中犯難。
「小寧,發什麼呆?」
「妹妹給你舀的雞蛋羹,還不趕緊趁熱喫?」
我不敢。
因爲我海鮮過敏。
一邊的江婉搖了搖媽媽的胳膊,「媽媽,沒關係。姐姐可能更喜歡喫你給她舀的。」
聽到這話,媽媽臉色不好看了。
也不管還有客人在,當即開始教育我。
「你比妹妹大,難道還要讓我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你?」
「你姨婆明明說你在鄉下很懂事的,什麼都不用她操心,現在回家了,人怎麼反而變得嬌氣了?」
「寧寧,媽媽不喜歡你這樣,知道嗎?」
我垂着頭。
許久才道:「知道了,媽媽。」
「以後不會了。」
「但剛纔,我真的不是故——」
耳邊這時傳來一聲輕笑,打斷了我的話。
「要說管教丫頭片子,還是弟妹你有經驗。」
「不像我啊,這輩子只生了小海這一個孩子,想管啊,都沒機會呢!」
哪怕我年紀小,可依然能聽出,大伯母語氣中的諷刺。
果然。
媽媽的臉,黑了一大半。
送走大伯母一家,她轉頭就找爸爸大吵一架。
「她跑到我的地盤,諷刺我生不出兒子,你就那麼看着?!」
爸爸理虧,賠了幾句不是,見媽媽火氣依然難消,索性將爛攤子丟給我和江婉。
「我出門有事,哄哄你們媽媽,知道嗎?」
我重重點頭。
爸爸剛走,我就衝到媽媽身邊,抱住她的腰,說,「媽媽你別難過了。」
我抱住她的那瞬間,她身體似乎下意識僵硬了一下。
過了好幾秒,才緩和過來。
只是胸脯依然劇烈起伏,一看火氣還沒降下去。
江婉這時也走了過來。
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後,便嫺熟地抬起雙手,嫺熟地給自己做了個滑稽的鬼臉,一邊高聲叫着:「媽媽媽媽,快看看我!」
媽媽扭頭看過去。
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緩慢鬆開她的身體。
看着那個瞬間便被江婉逗笑的媽媽,心中生出了一股挫敗。
大多數女孩,應該都想和母親更親近。
我也是。
我也想,像江婉那樣,可以嫺熟自在地,抱着媽媽的胳膊,或者躺在媽媽懷裏撒嬌,聽她叫我「寶貝」「嬌嬌」。
可媽媽好像……
不是很習慣我主動和她碰觸。
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成了江婉,對媽媽撒嬌。
她摸着我的頭,誇我真乖巧。
夢境很真實。
真實到讓我決定,模仿江婉。
終於,教師節那天,我找到了一個合適時機。
那天,媽媽給我準備了一份禮物,讓我帶去學校,送給老師。
老師很喜歡,誇我有心了。
我高興。
回家時,看到媽媽站在廚房忙碌,想和她親近親近的念頭,陡然滋生。
我側身倚靠過去。
喊了一聲媽媽。
她應下,但手上動作不停。
我顫巍着抬起胳膊,正想攬住她的腰。
可手剛觸碰到她的腰際,便被啪的一聲打落下去。
「幹什麼?我忙着呢,別搗亂。」
「剛纔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一滯。
垂落在身側的手,控制不住開始發抖。
而說完這句話的媽媽,似乎也意識到不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廚房很安靜。
最後,媽媽道:「你先出去吧!過會叫妹妹出來喫飯。」
我嗯了一聲。
沉默着走出廚房,關上了門。
內心充斥着委屈和茫然,讓我直到喫飯時間,都悶悶不樂。
媽媽大概看出來了,她主動給我夾了一筷子菜。
「快喫,等會涼了就不好喫了。」
轉頭又同樣給江婉夾了一筷子。
我看着碗裏的飯菜,緩慢拾起筷子,開始喫東西。
鼻腔發酸。
我忍住了。
我告訴自己,別委屈。
媽媽只是,還沒習慣。
那時我以爲,只要有時間積澱,只要多相處,總有一天,我和媽媽,也會像她和江婉一樣,自然地相處。
愛能讓人長出新的血肉。
我也以爲,回到爸爸媽媽身邊的我,有那麼一天,也會變成一個陽光自信的小女孩。
可不過半年,我就失了信心。

-4-
一年級第一學期,期末考試。
班上四十個同學,我排名三十六。
而上幼兒園大班的江婉,捧回來了一張獎狀。
知道我的成績後,爸爸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甩手便出了家門。
媽媽也嘆了一口氣。
我低垂着頭,心中羞愧到不敢說話,只能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也想當一個成績優秀,能讓爸媽感到自豪的孩子。
可學習上,我找不到辦法。
同學上過幼兒園,他們的父母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教會他們很多東西。
所以入學之初,他們就會讀拼音,會算十以內的加減法,會背古詩,能說會道。
而我,什麼都不會,學起東西來,總是很喫力。
媽媽會罵我嗎?
她對我很失望吧?
「小寧——」
媽媽捏着成績單,正準備說話。
我怕極了。
腦海中那根緊繃的弦,轟然斷裂。
我猛地抬手,扯住她的袖子,近乎語無倫次地保證:
「媽媽,我,我以後會更加努力,我——」
「算了。」
我愣住,茫然一瞬。
又聽她繼續道:「你隨了他們老許家的人,根裏腦子就沒那麼聰明。」
最後那張薄薄的成績單,被她團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她沒罵我。
可卻比打我罵我,更叫我內心難受。
次臥不久傳來陣陣輕笑。
「小婉真厲害!」
「又拿到獎狀了呢!」
……
我垂眸看向垃圾桶。
小心翼翼蹲下身,把成績單撿出來,又努力抻平。
啪嗒一下。
豆子般大小的淚珠,滴落在紙上,又慢慢暈染開來,模糊了語文成績後面,76 分的字樣。
成績考得不好,但年依然要過。
年貨要買。
新衣服,也要買。
江婉很懂事。
「爸爸,媽媽,你們賺錢不容易。今年姐姐回來了,你們給她買吧,不用給我買了。」
鬧死鬧活,她都不願去商場。
最後媽媽只能妥協。
第一次,我們一家三口集體出行。
可出租車上的氛圍,卻壓抑得厲害,全程沒有人說話。
到了商場,爸爸直奔男裝區。
女裝區只剩下我和媽媽。
她在一排排衣服裏,東挑西揀,纔對我說了出門後的第一句話。
「這裙子怎麼樣?」
那是一件蛋糕裙。
「好看。」
我如實回答。
媽媽自言自語道:「嗯,小婉皮膚白淨,穿肯定很好看。你皮膚黃,不合適。這件我買了,給你妹妹穿吧!」
說完不等我說話。
她便讓導購將衣服包下來,火速結了賬。
只有裙子當然不夠。
外套,搭配的鞋子,腰帶,髮飾……
半個小時,媽媽手上已經拎了五六樣東西。
等看到我雙手空空,她似乎纔想起來,今天來商場,本是打算給我買衣服的。
她皺了皺眉,又鬆開。
終於帶着我,又回到店裏。
「姐,你幫我看看,我女兒穿哪件衣服比較好看,給她拿一套試試。」
……
那個年啊。
江婉過得可開心了。
一套短款白棉襖,配蛋糕裙。
一套黑色呢子大衣。
梳着精緻的頭髮,可把她美壞了。
拜年的時候,連不太喜歡女孩子的伯孃看到她,都忍不住讚了一句好看。
我也覺得好看。
她這些年被媽媽養得嬌嫩,沒什麼機會見太陽。
不像我,和她站在一起時,皮膚黑了好幾度。
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女孩,大致都不希望自己和別的女孩相比,區別太大。
我知道不應該。
可心裏難免還是會產生一絲小情緒。
而我媽很敏銳。
或者說,她對一切「針對」江婉的情緒和視線,很敏銳。
喫完晚飯,爸爸去送大伯一家。
大門關上那瞬,媽媽就黑了臉。
而我,遍體生寒!

-5-
「許寧,你今天干什麼?一整天擺臉色給誰看?」
我嚇了一跳。
不敢說話。
「啞巴了?」
「大過年的,人家都歡歡喜喜,你擺這個臉色,別人還以爲我虧待你了。說!對我,或者對這個家,你有什麼不滿?」
她說話近乎用吼的。
我瑟縮着身體,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我怎麼敢,說出自己那有點齷齪的小心思?
最後,媽媽似乎無奈了。
「你怎麼就不能像小婉那樣,態度落落大方的?」
「缺什麼和我們說,想要什麼,和我們說啊!我跟你爸一天到晚那麼忙,哪有閒工夫去猜你心裏在想什麼?」
「……」
見我一直沉默,媽媽終於不再試圖從我口中套出什麼。
她滿臉疲勞地拎着乾淨衣服,進了洗手間。
洗完澡,又按照慣例走進次臥。
確認江婉沒有掀被子,才放心回到主臥休息。
我站在客廳,就那麼看她走完流程。
爸爸這時打來電話。
說晚上不回來了。
放下手機,最後的人聲消失,客廳一片安靜。
那晚,我在沙發上坐到了十點半。
努力通過各種小事,定位好我在這個家的位置。
慢慢地。
混亂的腦子,理清了一些思路。
爸爸有了當兒子看待的堂哥,媽媽已經有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小棉襖。
約莫着我這個女兒,哪怕是親生的,但也只是多餘的。
所以我撒嬌,他們不習慣。
我有情緒,他們覺得不應該,覺得我不懂事,在給父母添加麻煩。
是不是,我什麼都不做,才最符合他們的心意呢?

-6-
那晚過後。
我不再試圖找父母撒嬌。
看到江婉抱着媽媽胳膊,說自己想要這個想要那個,一秒得到回應,也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
我嘗試做一個不讓父母操心,也無慾無求的孩子。
媽媽確實很喜歡這樣的我。
她欣慰地說:「最近感覺你好像懂事了。」
那時,我心裏甚至久違生出了一種叫作「愉悅」的情緒。
但許久之後,我才發現,懂事只會令我喪失更多東西。
會哭的孩子,纔有糖喫。
三年級下學期,我眼看着成績越來越差,沒有法子,終於開口對爸爸提了一個要求。
我想和堂哥一樣,上補習班。
但爸爸覺得沒必要。
我只能去磨媽媽。
大概是覺得我那段時間表現不錯,她答應了。
開學前夕,準備繳納補習費時,她說:「我給你交了錢的,你得給我好好上課,認真聽講,知道嗎?」
我用力點頭。
這樣難得的機會,我一定好好珍惜!
補習費一週交一次。
也確實交的值。
小班教學,老師能快速找到學生在某個知識點上的薄弱處,針對性加強訓練。
經過半個月的課外補習,我能隱隱感覺,基礎沒有那麼差了。
可就在我以爲,自己能在那裏一直學下去,讓成績迎頭趕上時。
十月上旬,老師突然當着所有同學的面告訴我,明天我不用去了。
因爲我媽沒交錢。
我衝回家裏,卻只得了一個說法。
「你老師收的補習費雖然不多,但一年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額。而你妹妹,從小身體不好,上了小學後,就總是生病。我看專家說,跳舞可以起到鍛鍊的作用,你當姐姐的,爲了妹妹的健康,就犧牲一點。」
「一個補習班而已,你多努努力,成績就能趕上來。我看了你的成績單,比上學期好很多了。」
聽完這話,我臉色慘白。
鍛鍊身體?
可以跑步,可以跳繩,可以散步。
什麼都可以。
爲什麼非要學跳舞?
我過去基礎多差,媽媽不是不知道。
補了這半個月,成績纔剛剛有點起色啊!
我想質問。
可媽媽已經攬着江婉的肩膀,兩個人興沖沖地研究宣傳單,討論學什麼舞種了。
我攥緊拳頭,看向爸爸。
他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語氣漫不經心。
「那筆錢,我已經打給你媽了,怎麼花,花在誰身上,我不管。」
可我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爸爸,我會更努力——」
「行了,」爸爸猛地掐滅菸頭,「我還有事。」
說話間,他已經不耐煩地站起身。
「每天賺錢養一大家,就夠讓我累了,你堂哥那邊也是,各個都要讓我操心。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
我終於不再說話。
眼睜睜看着他,回到臥室。
砰的一聲,房門被他用力甩上。
牆壁震了震。
這一刻,我對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突然又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
他們都不在意我。
難道我就要這樣放棄自己嗎?
內心迅速湧出一個答案。
不!
我不要!

-7-
我不是特別聰明的人。
但我永遠記得老師說過的,勤能補拙。
我這隻笨鳥,如果連嘗試都不曾嘗試,那就只會百分百被別人甩在後面。
我開始花費更多的精力在學習上。
從前,爲了討好媽媽,爲了能從爸媽口中聽到一句「寧寧真懂事」,放學回家,我第一件事永遠不是寫作業,而是做家務。
收衣服,疊衣服,拖地,擇菜,準備晚飯,洗碗……
一直等到洗完澡,換上睡衣的那刻,我才能捧起書本寫作業。
以後,不會了。
我要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補習班的老師說,我只是基礎太差。
應該把握時機迎頭趕上的時候,我又在做這做那。
班上的老師們也總說,「小學知識不難,多花點心思,你能趕上他們。」
「有什麼不會的,可以多問我們,多請教同學,辦公室裏只要有老師,你都可以去問。」
我真去了。
起初很難。
我總會擔心,老師會不會覺得我問的問題太簡單,不想給我說題。
但幾次過後,我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原來,學校的每個老師,都那麼好,那麼有耐心。
也許,真像那句話說得那樣。
沒有笨學生,只有懶學生。
一整個學期,我的成績慢慢從班級下游,爬升到班級中下游。
到期末考試時,我又成功進入班級中游。
而那一次,爸爸一直看重的堂哥,卻因爲沉迷遊戲,考了班級倒數。
我捧着「進步新星」獎狀,走進家門時,我爸看到了,一把將獎狀奪過去。
看了好幾眼,又掃了一眼我的成績單,和上面的批語,他眼睛猛然睜大。
「你成績什麼時候進步這麼大了?」
我抿了抿嘴。
隱忍的高興,隨着這微微一笑,泄露出來。
而我知道,只要我繼續努力,孜孜不倦,這只是開始。
升入四年級,步入五年級,進入六年級。
三年時間,我從年級倒數,順利躋身年級前 50 名榜單。
媽媽原本對我學習江婉,放學回傢什麼都不做,導致她一個人要忙一家人的家務,頗有微詞。
但看我成績慢慢上升,便也嚥下了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
六年級這年暑假,第一次沒有暑假作業。
我爸將我那張班級第二名的獎狀,貼在家裏最顯眼的地方。
同我說話時,雖然不多,他臉上還是帶着一絲慰藉。
「我上個月表現不錯,公司會發幾張旅遊券,到時候我們全家,帶上你哥,一起出去玩!就當獎勵你了!」
家裏經濟條件並沒有那麼好。
長到十幾歲,我沒有機會出去玩。
爸爸放話後,對這次小學的畢業旅行,我難免心生期待。
可臨近出發前兩天,我被告知,爸爸爲了還同事一個人情,送了對方一張旅行券。
原本五張旅行券,現在只剩下四張。
誰去?
誰不去?
我以爲自己會是被丟下的那個。
可意外的是。
確定下來的名單,是爸爸,媽媽,堂哥,和我。
而留守在家的人,變成了江婉。
Ţũ̂¹這可真是……一個我完全沒想過的結果。

-8-
那次四川之旅,我玩得很開心。
唯一難過的,大概就是,我媽全程沒有給我一個笑臉。
我當然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如果爸爸問我去不去時,我言辭堅定地拒絕了,江婉就不會被丟在家裏。
她氣我不懂拒絕。
而看着這樣的她,我也只覺得失望。
因爲她全程都沒想起來,爲了獎勵我考試考得好,纔有了這次旅遊。
也沒想起來,我和江婉一樣,都沒來四川玩過。
在她看來,我的念想,只能排在江婉後面。
……
四川之行結束。
回到家中,江婉瘦了一大圈。
看到媽媽後,當即委屈至極地將頭埋入她胸前。
「媽媽我以爲你不要我了。」
媽媽當然將她緊緊抱住,暖心安慰。
「不要誰,也不會不要你這個大寶貝啊!」
江婉看向我,眼中閃過一抹得意。
接着我便發現,她像變了一個人。
整個暑假,她總會當着我的面,變本加厲地和媽媽親近。
我升入初中後,第一次家長會,爸爸在上班,請不了假,媽媽本該出席。
她也答應了。
但那天,因爲江婉身體突然不舒服,又被取消。
再到國慶節我生日。
因爲第一次小考,總排名在班級前 20,爸媽答應帶我去公園玩,再一次因爲江婉前一晚突然發燒,被取消。
雖然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已經不太介意那些東西。
但細數下來。
不到一年時間,我先後被放了五次鴿子。
我就是再遲鈍,此時也意識到,江婉是在和我「爭寵」了。
發現這一點時,我只覺得荒唐。
我怎麼都想不到,她的獨佔欲,竟然這麼強。
可那是我的爸爸媽媽!
如果要獨佔,也該是我獨佔,我驅趕她纔是!
我站起身,衝了出去,想找江婉好好理論理論。
我不想一再退讓。
因爲退到最後,只會退無可退。
可江婉的臥室沒有人。
爸媽竟然也不在家。
我腦海條件反射生出一個念頭:他們又瞞着我,帶江婉出去玩,或者喫大餐了。
我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失落。
就那麼站在客廳,不知道站了多久。
直到玄關傳來開門聲,客廳燈被打開,我才扭過僵硬的脖子往身後看。
就見我媽紅着眼眶,攙扶着江婉,走了進來。
我爸,也罕見沉默不語。
氣氛不對。
我有心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可嘴巴只是微微張開,江婉便徑直擦過我的肩膀,回了房間。
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整天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的江婉,這下子是真不舒服了。
她被查出了腎炎。

-9-
爸媽整日愁眉苦臉,圍繞着醫療費,又開始吵了起來。
「這病治不治?」
「你說得這是什麼話?怎麼能不治?她纔多大?!」
我爸沒好氣道:「你說治,行,錢從哪來?」
「還有,這病哪怕治療,也只能延緩情況,以後大概率會惡化成腎衰竭,到時候,要換腎的!我們從哪籌錢,又從哪搞腎給她移植?」
媽媽蹲在地上哭。
「總有辦法的。」
「總會有辦法的。」
於是,用家中的存款,江婉先被送去了醫院。
自打媽媽開始陪護,眉頭就沒鬆開過一瞬。
我想,如果可以,她大概寧願將疾病轉移到自己身上,也不願意讓江婉受罪。
可條件不允許。
我媽只能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江婉身上。
那段時間,我幾乎被徹底放養了。
可哪怕這樣,江婉似乎都覺得,還不夠。
確診腎炎後,她原本詭變的脾氣,愈發不定。
有時候,我明明沒有招惹她,但她也會以各種理由,將身體不舒服的原因,推到我身上。
「她在這,我胃口不好,媽媽,我不想看到她。」
「媽媽,我睡不着,她寫字的聲音太吵了,燈點着也很刺眼,你讓她別學習了。」
……
媽媽說,妹妹病了。
我當姐姐的,應該要諒解她,要遷就她。
於是,我被迫在廚房喫飯。
十一點之後,我就得上牀睡覺。
好幾次,我都不想忍了。
但我媽總能看出我的想法,及時阻攔我的行動。
她會瞞着江婉,偷偷陪我出去喫肯德基。
會幫我打聽附近哪裏有夜間自習室。
我心中不舒服,不甘心。
可卻只能將那些心思,壓在心底。
直到母親節這天,我用攢了好久的錢,給媽媽買了一束花,卻被江婉扯得亂七八糟時。
我看着滿地的花瓣,那些沉積的情緒,徹底爆發出來。
我用力推了江婉一把,把她推得連着退了好幾步後,身形不穩,摔坐在地上。
她痛呼一聲,眼中閃過不敢相信,淚水接連滑落。
媽媽聽見動靜,從廚房衝出來。
看到這個場景,她不問緣由便將江婉從地上扶起來,轉頭便一巴掌甩向我的臉頰。
「你妹妹纔出院,你怎麼忍心對她下手?!」
那一巴掌,她用盡了力氣。
我咬牙忍着痛,可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渾身像是泄了力氣,腿止不住打顫,連站立都難,眼淚也像有自我意識一樣,不停往下流。
「媽媽,母親節到了,我攢了好久的零花錢,只是想,給你買一束花……妹妹扯壞了,我,打她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哽咽着說着。
我媽一下子就愣住了。
許久,她道:「你怎麼ţû₄不早說?」
她彆扭看了我一眼,將手上的雞毛撣子扔在地上,蹲下身,看到我被抽紅的皮膚,抽了一口氣後,火速找來傷藥。
她動作輕柔地給我上藥。
一邊彆扭說,今天確實是媽媽衝動了。
我沒說話。
身上的疼痛,彷彿一個信號,不斷提示着,她沒那麼在意我。

-10-
初二這年。
我對媽媽的依賴,好像突然之間,所剩無幾了。
江婉三番四次因爲身體不舒服,搶走媽媽時,我幾乎能做到內心毫無波瀾地翻開課本,繼續寫題。
這讓我不僅維持住了成績,升入初三之後,甚至直接被老師列爲「重點高中」的苗子。
放在過去,我想都不敢想這事。
可我做到了。
而我參加中考這年,許海也參加了高考。
我爸對他,是寄予厚望的。
哪怕初中三年,我的進步有目共睹。
但他看着我時,依然會惋惜。
「你要是個男孩子,多好。」
「我怎麼還用費勁巴拉去培養你堂哥?」
在他看來。
女子是怎麼都比不過男孩子的。
可最終,我順利被重點高中錄取。
而許海,連 200 分都沒考到。
大專,他都沒得上。
堂哥嫌大伯唸叨,來我家躲時,我爸更生氣。
「你到底怎麼搞的?」
「我花在你身上的錢,比花在我親女兒身上還多,你要補習,我讓你補習。你說學校寢室太吵鬧,想去外面租房,我二話不說給你打錢,可你就考這點分數?連大專都上不了,你對得起我——」
「嗤!」
爸爸未盡的話,被堂哥一聲嗤笑打斷。
「你對我好?」
「要不是因爲你自己沒有兒子,你會這麼對我?」
「再說,你對我好怎麼了?我是我們老許家這一輩唯一的男丁,你們以後養老,去世後摔盆的事,不都得靠着我?」
「小叔,趁現在,你好好對我,以後你死了,我也——」
「去你媽的!」
一腔心血被辜負,爸爸氣得直接爆粗口。
「這是你一個晚輩應該說的話?」
「老子當初真是瞎了眼!」
「繼續給你錢,我還不如把錢扔海里!起碼還能聽見一聲響!」
那天,爸爸憤怒將堂哥趕走。
他一夜沒睡。
第二天一大早,便敲響我房門。
「寧寧,爸爸以後就專心培養你,好吧?」
「你要爭點氣。」
「我非要在你大伯堂哥面前,把那臉面掙回來!沒兒子怎麼了?論成績,我女兒照樣能把他碾成渣!」
那一瞬間,我知道。
相比較「父愛」,爸爸更明顯是把我當成光耀門楣的棋子。
但這,也是我的機會。
我得把握。

-11-
高一這年,我住進了學校。
因爲我媽說,江婉初三了,正是升高中的關鍵時刻,離不了她。
「小寧,高一一年,你就住校,先自己照顧自己。」
「等明年,你妹妹也上高中了,到時候媽媽在外面租房子,專門照顧你倆!」
我可有可無點了點頭。
揹着行囊,一個人去了學校。
第一次體驗住宿生活,我其實有點緊張。
但很幸運,同宿舍的女孩,極好相處。
住了一年,我愉快決定,高二繼續住校。
可我忘了。
江婉也升高一了。
知道我的打算後,媽媽當即表示反對。
「我房子都租好了,你還想住校?錢燒得慌嗎?給我收拾收拾東西,搬到租房去!」
那個時候,沒有賺錢能力,仰仗父母的未成年,在家裏是沒有話語權的。
我只能妥協,搬離宿舍。
我媽租了一整套房。
兩室一廳。
「你和我睡一起,小婉專注力比較差,讓她單獨睡一個房間,沒意見吧?」
搬家那天,媽媽說。
有意見?
我怎麼敢有意見。
「我都行。」
只是站在陽臺,看外面的風景時,我才後知後覺發現,這裏離我學校很遠,上早讀的話,我得早起半小時。晚自習,我一個女孩子,走那麼遠的路,也不安全。
我問了媽媽,可她卻道:
「行了行了,不就半小時?你晚上睡早點,早上起早點,不是一樣?」
「你妹妹特別喜歡這套房子,我就定了,三年租期,退不了,你將就將就吧!」
「至於晚自習下課?」
她笑了笑,打趣道:「你怕什麼?你又不像小婉一樣,長得那麼漂亮,有什麼好怕的。行了,這事就這麼定了!」
我還想再說什麼,但她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
我只能應下。
心中安慰自己,少睡點,就少睡點,路上還能背背單詞。
老師不也總說,生時何必久睡,死後必將長眠嗎?
至於下自習的安全問題?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向鏡子。
裏面的女孩,五官平凡,皮膚不算白,個子也不高挑。
是丟到人堆裏,轉身就找不着的那種普通女孩。
不會有事的。
我接受了媽媽的「挖苦」。
只是,還算順遂度過人生前 16 年的我,和已經脫離校園生活太久的媽媽,都忘了。
有一種小混混,是不求色,只求財的。
相安無事度過開學前半個月,有天晚上下晚自習,我在離校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子,被人攔了下來。
三四個女混混,將我圍成一團。
她們交談間,我才知道,我已經被觀察很久了。
住得遠,沒有父母接送。
因爲在學校解決三餐,每天身上都會有三四十的零花錢。
「小鬼,姐姐們缺點錢上網,給一點唄!」
「我看你這段時間,喫飯摳摳搜搜,應該省下來不少錢了吧?都孝敬出來,以後走到哪,姐姐們護着你,成不?」
我當然拒絕。
可怪我太年輕。
也怪她們太膽大。
被拒後,一夥人變了臉色。
「給臉不要臉,是吧?」
自行車被踹倒。
我也被推得跌坐在地上。
校服被人暴力扯開,又暴力脫下。
她們把所有口袋都搜遍了,沒有。
「錢呢?」
「怎麼一分錢都沒有?」
那筆省下來的錢,早就被我拿去買教輔資料了。
我實話實說,下一秒,就遭到一頓拳打腳踢。
等那批人出完了氣,離開小巷子後,我才一瘸一拐拖着自行車,走了出去。
到租房時,客廳的燈,難得是亮的。
我姿勢怪異地走了進去。
爸爸坐在餐椅前。
我滿身的狼狽,叫他瞧了個明明白白。
他迅速走到我面前,「寧寧,你這是怎麼了?」
「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他觸碰到我的胳膊,帶來一陣疼痛。
我忍不住嘶了一聲:「遇到搶劫了,沒錢,被她們打了一頓。」
我爸倒抽一口冷氣。
此時我媽正好洗完澡出來,順勢衝我道:「小寧,你今晚跟妹妹睡——」
話音未落,我爸便怒聲質問:「你到底怎麼當媽的?」
「非要把房子定在這個鬼地方,是方便江婉上學了,但寧寧的安全,你就一點不考慮是嗎?」
「我剛纔過來,看到人家家長都去學校接孩子下晚自習,你呢?寧願在家給江婉做宵夜,都不願意去接寧寧。寧寧纔是從你肚子裏爬出來的那個!」
我捂着傷處,看着媽媽。
開始好奇,她會怎麼「辯解」。
可她瞬間冷了臉,指着爸爸便罵。
甚至都沒注意到,爸爸發火,是因爲我受了傷。
「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當初小寧出生,還沒滿週歲,你就聽你媽的話,把她送去鄉下,轉身就把你那個侄子當親兒子養。」
「也就是他不爭氣,你在他身上花了那麼多錢,連個本科都沒考上。加上小寧後來成績變好,你覺得她能給你爭臉面,才……」
他們吵得天翻地覆。
直到樓上樓下的人聽見動靜,都來敲門問發生了什麼事,才暫時停歇。
一片沉默間,我一瘸一拐,往房間走。
我媽這時才注意到,我受傷了。
「小寧,你怎麼了?」
我沒回她。
也沒進江婉的房間,而是進了次臥。
「今晚我想一個人待着。」
丟下這句話,我便反鎖了房門。
靠着牆壁,一點點滑坐在地上,發了許久的呆。
直到耳朵裏的轟鳴聲慢慢減弱,我纔行屍走肉一樣,爬上牀,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
第二天起來。
我爸已經走了。
不知道昨晚,後來她跟我爸又說了什麼,此時看到我,媽媽一臉小心翼翼。
「小寧,以後晚上,媽媽去學校接你晚自習下課,好不好?」
我放下手中的洗臉巾,拒絕。
「不用了。」
她忙道:
「要的要的。以前是我考慮不周到,昨晚才害你受傷了。」
說話間,她殷勤地掀開桌上的罩子,「早餐我已經買好了,過來喫點。」
我看了看桌上的豆漿油條雞蛋,還是拒絕了。
「要趕不上早讀了。」
說完便越過她,下了樓。
那天,騎上自行車時,我還能感受到,身後一直有目光,落在我身上。
媽媽不知道。
昨晚過去,現在的我,已經做下一個決定。
我要努力摒棄外界的一切。
努力將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等度過高三,順利完成高考,填報一個離家最遠的大學。
到時候,任由她們母女怎麼相親相愛,我都不想管了。
往後餘生,我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
可我高三這年。
江婉意外在家中暈倒,打亂了我所有計劃。

-12-
江婉這些年其實一直有進醫院治療。
可就像當初我爸說的那樣,她的腎炎,還是進化成腎衰竭。
爲了保命,也爲了休養身體,我媽哭着爲她休了學。
醫生說要換腎。
但腎源有限,目前行之有效的方法,只能先透析,一邊等腎源。
聽到這個結果,江婉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我媽心疼壞了,哭得眼睛紅腫。
「這得排到哪年哪月啊?」
「醫生,還有沒有別的方法?」
醫生沉吟了幾秒。
他沉默時,我竟然覺得,他的視線有那麼一段時間,是落在我身上的。
我莫名覺得不妙。
果不其然。
「你們家屬如果腎臟配型成功,當然也是可以用的。但人體器官也和人一樣,會隨着年齡增長,逐漸老化。如果患者有年齡相近的兄弟姐妹,那——」
「有的有的!」
醫生話未說完,我媽便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將我扯到醫生面前。
「這是我大女兒,您看,她年紀合不合適?合適的話,我馬上讓她去做配型,咱們儘快把移植手術做了……」
她力氣太大,攥得我手腕發紅。
江婉此時也反應過來了。
她終於意識到,她的一線生機,在我身上。
可她也知道,我不會捐。
於是她哭着扯了扯我媽的袖子。
「媽媽,我不治了。」
「我死之後,姐姐一定會代替我,好好對你們盡孝的。只是……」
她捂着嘴巴,哭得無助,「只是,我捨不得你們啊!」
「如果我也像姐姐那樣身體健康,能一直陪着你們,多好。」
她嗚嗚哭泣,直把媽媽哭得心軟。
就連我爸,也都紅了眼眶。
我掙了掙。
將手從我媽手中,抽了出來。
正打算離開這個多事之地,卻聽情緒慢慢平復下來的媽媽,一臉篤定道:「別擔心,小婉,媽一定會救你的。」
安慰完江婉,她看向我,神色嚴肅。
「寧寧,走,我們找醫生,去做檢查。」
「我跟你爸上年紀了,現在只有你能救你妹妹了。」
我也不走了。
就定定地站在那,看着她。
就像在確認,到底是什麼樣的媽媽,會這樣理所當然,對馬上就要參加高考的女兒,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她像是看不到我眼中的質問,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哭求着:
「就當……媽求你。」
「寧寧,小婉是你妹妹啊,你不會見死不救,對不對?」
她滿懷期待。
而我認認真真思考好幾秒,搖了搖頭。
「我不會。」
「配型,我不會去做。」

-13-
那天,我媽最後將我推出了病房。
她說:「許寧!我對你太失望了!」
可我又何嘗不是?
腎長在我身上。
我不同意,誰也別想拿走。
回家後,我掏出筆記,努力像被叫去醫院前那樣刷題。
我試圖最大限度降低這件事對我的心理影響,畢竟,我沒多久就要高考了。
指望高考翻身,我不能掉鏈子。
可寫了好幾道題,煩躁感依然在身邊縈繞。
我做不到心無旁騖了。
到了晚上,我媽一把攥住我胳膊,要我給江婉捐腎的畫面,又在夢中出現。
一連好幾天。
我睡不好,學不好。
精神眼看着,也沒有從前好。
我只能安慰自己。
沒事的。
媽媽可能只是當時太着急了。
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透析的時候,腎源就被江婉等到了呢?
也許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我媽再沒當着我的面,提讓我捐腎的事情。
慢慢地,那個噩夢,我再沒做過。
一週兩週過去,我以爲,事情大概就這樣結束了。
我安心備考。
江婉安心做透析,等待腎源。
媽媽耐心照顧江婉。
爸爸努力賺錢,消除後顧之憂。
我們每個人都在完成自己現階段的任務。
只是,事情最終,還是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發展。
五月初時,江婉同病房的一個小姑娘,因爲一直沒等到腎源,病情惡化,就那麼死在了醫院。
江婉顯然被嚇到了,她鬧着要出院,不想繼續住在死過人的病房。
我媽不讓,她就私自跑出醫院。
大熱的天,爸爸被迫從公司請假,我也被迫向老師請假,四處去江婉可能去的地方尋找。
整整 12 個小時。
最後我們在家中的衣櫃裏找到了她。
一場鬧劇,鬧得人仰馬翻。
可我媽依然捨不得罵她。
兩個人抱在一起,痛哭出聲。
當天晚上,媽媽找到我,又舊事重提了。
她苦口婆心地勸:
「你妹妹是個可憐人,因爲我,從小就沒了父母,救活她,咱們家就不欠她了。」
「小寧,媽媽愧疚了這麼多年,晚上睡覺總能夢見你舅舅舅媽跑過來警告我,要好好對小婉。你幫幫媽媽,好不好?」
「哪怕給小婉捐了一顆腎,你還有另外一顆,生活不會受到影響的。」
……
見我一直不鬆口,她徹底失去耐心,近乎面目猙獰道:
「你妹妹要是出了什麼事,難道你都不會愧疚嗎?!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條活生生的命!你可以救,爲什麼不救!」
她狠狠摔門而去。
臨走前的那個眼神,讓我毛骨悚然。
大夏天,我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害怕。
可隨即又想,只要我不同意,誰也別想綁着我去做配型檢查,誰也別想從我身體裏挖出一顆腎。
大不了我就報警,魚死網破。
那晚過後,我連睡覺,都要緊緊地把手機放在口袋裏,更是將緊急聯繫的號碼,設置成 110。
就這麼撐到六月初。
快高考了。
我以爲,在這樣重大的事情面前,我媽會有點輕重緩急。
可事實證明,在她心中,江婉的生命,大於一切。
爲了救江婉,高考前幾天,她竟然藏起了我的身份證:
「除非你願意去做腎臟配型。」
說這話時,她流着眼淚,帶着一臉的渴求。
而我,在聽見那句話時,大腦就像是喪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我真的很難以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是我親媽。
我爸罵我媽瘋了。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最後我媽將一把剪刀塞入我爸手中,叫嚷着:「今天你不讓我,就乾脆一剪刀捅死我!」
我爸徹底被嚇到。
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扔了剪刀,丟下一句「神經病」後,快速衝出家門。
家裏安靜了。
媽媽轉頭,胡亂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頭髮。
看向我時,露出她自認爲和善的笑容,對我道:
「寧寧,你乖。」
「等你給妹妹捐了腎,我就不欠你舅舅了。」
「媽媽當初是爲了去看你,才導致你舅舅舅媽死亡,才讓小婉成了孤兒啊!」
「媽媽知道這些年虧欠你很多,媽媽跟你保證,以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她滿眼愧疚。
而聽到這話的我,心中只有憤怒。
虧欠?
是我虧欠她嗎?!
補償?
你補償的東西,又是我想要的嗎?!
我雙拳緊攥。
恨不得打醒眼前這個已經陷入魔怔的女人。
可想到近在眼前的高考,我只能強硬地,逼着自己先嚥下這口氣。
我保持沉默。
垂下頭。
像是默認了。
我媽鬆了一口氣。
她雙手難得柔情地撫摸起我的頭髮。
「對不起,寧寧,但媽媽跟你保證,最後一次了。」
她沉浸在自以爲是的愧疚中。
卻不知,我在演戲。
我的器官,我做主。
等我媽這邊高高興興做美食,給我調養身體時。
我偷偷去了離家不遠的公安局,走綠色通道,辦理了臨時身份證。
不想在考試前,因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影響心態,我選擇了隱瞞。
想用高考威脅我。
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14-
六月五號開始。
大概是因爲,我已經「同意」了媽媽的要求,加上江婉得了保證,也覺得自己那條命,可以保住,便又故態復萌,終日霸着媽媽。
白天要求她在醫院照顧,晚上說自己害怕一個人,要求媽媽陪護。
每一天,媽媽忙到只能在下午六七點時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又要急匆匆趕往醫院。
看不到我,她便只能在手機上按時打卡,要求我準時喫飯,不許熬夜。
我面無表情看完。
冷着臉刪除短信。
那些天,我爸似乎覺得不好意思見我,也一直在公司加班,沒有回家。
倒是方便我行動。
7 號,8 號兩天。
我順利參加完了高考。
10 號晚上,我媽終於有時間回家了。
因爲江婉的情況暫時緩解,要出院回家修養一段時間。
見到我,她第一句話,就直刺人心臟。
「對不起啊,姐姐。」
「因爲我的事,害你今年沒能參加高考。」
「你的身份證,媽媽一直放在我這,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她自以爲殺人誅心般,將那薄薄的卡片遞到我面前。
我沒接。
我媽似乎這纔想起來,她的無恥行徑,可能害了我一輩子。
她臉上熟門熟路掛上愧疚,嘴上卻道:
「小婉,今年沒參加考試,沒關係,復讀一年,說不定成績會更好。到時候,你妹妹的身體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想報哪個城市的大學,媽媽都同意。」
江婉此時也虛弱地笑笑:
「謝謝姐姐給我捐腎,給了我新的生命。」
情緒上頭時,她甚至膝蓋微微彎曲,似乎想對我跪下來。
我立即避到一邊。
一直站在邊上觀望的媽媽,此時不贊同地看了我一眼。
她走上前,一把將江婉攙扶起來。
「你這孩子。」
「ẗű⁵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姐妹情誼深厚,你姐姐給你捐腎,是她的責任,也是義務,不用這麼客氣。」
全家其樂融融。
彷彿我身體裏的那顆腎臟,此刻已經被移植在江婉身體裏。
可自始至終,我壓根沒說過,要給江婉捐腎啊?
於是我坦然吐出這句話。
「打擾一下,我從沒說過我同意捐腎。」
話音剛落,我媽臉上笑意僵住,看起來十分滑稽。
「許寧,你什麼意思?」
我媽一把抓住我的手,不敢相信地質問:
「你不是答應我了——」
我直接打斷:「用你的腦子好好回憶一下,我什麼時候點頭了?」
她似乎陷入回憶。
一分鐘後,我媽表情變了。
「是沒承諾過的,對吧?」
「該等腎源,就等腎源。」
「妄圖拿走我一顆腎,我現在可以直接Ṱũ̂ₜ告訴你答案,免談。」
「還有一件事,媽你一直認知都錯了。我和江婉,從來沒有感情深厚過。我討厭她。」
我媽氣得胸脯劇烈起伏。
「你無法無天了是吧?」
「我是你媽!你這樣做,還想復讀嗎?!」
我坦誠搖頭。
昨天已經對過答案,不出意外,我甚至超常發揮了。
可我媽似乎以爲,我搖頭,是因爲我知道,單靠我自己,沒有錢,也進不了復讀班。
於是她換了臉色,循循善誘道:
「寧寧,你答應捐腎,媽媽保證,花再大代價,也會把你送到最好的復讀學校——」
我直接笑出聲。
「你還是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想要我的腎,除非我死。」
她徹底被唬住。
好半天,才底氣不足道:
「不捐腎,暑假你復讀,費用我們一分不出!」
「以後,我也只當沒你這個女兒!」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直接應了下來。
「好啊!」
「那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吧!」
這下子,她是徹底愣住了。
而我沒再看那母女一眼,轉身離開了家。

-15-
我知道,我媽剛纔說那句話,只是突然情緒上頭。
等反應過來,她一定還會有後招。
她爲了救江婉,能在高考前夕偷走我身份證,就一定還會做出更極端的事。
於是,趁她還沒發現,我已經參加完高考,走出家門後,我直接就報了警。
在真實經歷面前,我甚至不用醞釀情緒,便流出了眼淚。
我哭着說,我媽爲了救表妹,逼迫我給她捐獻腎臟。
我查過法律了。
哪怕是親人,器官捐獻,也要徵得捐獻人的同意。
我是女生,又是未成年。
警方和我們當地的婦聯,以及青少年保護組織,不會讓這事輕易揭過。
當然,在警方帶着我上門對峙時,我也按照計劃,一路上故意和小區裏認識的大爺大媽叔叔阿姨打招呼。
對方見到我跟在警察身後,八卦的雷達迅速啓動。
等警察叔叔敲響房門時,樓梯間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問詢的過程,我們對峙的過程。
甚至從江婉房間垃圾桶翻出來的我的證件,以及我媽下意識爲江婉辯解和維護。
一切一切,都慌亂卻真實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事件真實與否?
答案不言而喻。
最後,我爸媽被警方帶回警局做筆錄。
江婉則因爲是未成年,加上是不知情的人,被警方暫時放過。
我站在人羣中,看着他們先後被帶走,嘴角微勾。
下一步,就是蒐集這麼多年,我被父母虧待,被威逼捐獻腎臟的證據,以及去網上申請法律援助了。
我要用一紙訴狀,將我那對不負責任的爹媽,告上法庭!
證據蒐集並不難。
我把手機上,一直以來的聊天記錄,短信息,都導入出來,打印成冊。
又以視頻錄製的方式,採訪那天親眼見證我爸媽被帶走全過程的鄰居,甚至回到鄉下,找了很多姨婆生前的朋友。
三天時間,拿到了想要的一切東西后,我馬不停蹄回城。
只是我沒想到。
警方暫時放過了江婉,江婉卻打算在這關頭,最後再狠咬我一口。
6 月 12 號這天深夜。
一個名叫「女宛女宛」的微博抖音賬號,發佈了一條長達 800 字的小作文,並因爲內容實在太過讓人憤慨,引發了不小的討論。
等發現我竟然成了小作文裏,那個「嫉妒妹妹更受寵愛,長此以往採用各種手段對妹Ṫûₐ妹進行精神壓迫」的變態姐姐時,我才知道,江婉竟然從生病以後,就開始經營一個賬號。
靠着頑強和病魔抵抗的精神,和總是積極向上的樣貌,她的微博和抖音號,都累積了一些粉絲。
於是,她的粉絲譴責我,仗着是親生,多年欺負無父無母的表妹,惡毒。
譴責我不該答應給江婉捐腎,又反悔,掐滅她生的希望。這見死不救的誅心之舉,簡直和故意殺人沒什麼兩樣。
罵我不孝不悌。父母好歹將我養大,我竟然想將他們送入警局。
江婉在我家十多年,裝得一手好柔弱。
微博裏,文字描述的她,悽悽慘慘。
短視頻中的她,脣色慘白,氣若游絲,臉頰卻浮腫得厲害,彷彿下一秒就要去世。
這種慘樣,精準踩中了網友的同情心理。
我的手機號碼被人故意泄露出去,咒罵的短信,騷擾電話,接連不斷。
我只能給手機靜音,拒接一切來電。
抱着臂膀,坐在破舊賓館的牀上,我一條一條看完了那些全是胡編亂造的小作文,眉頭皺了又皺。
正想着該怎麼一條一條駁斥,突然,手機又推送了一條消息。
腦袋還沒反應過來,手就點了進去。
可看着Ţũ₀那些內容,我卻氣得雙手控制不住顫抖。
視頻的主人公,赫然是我媽。
她聲淚俱下地描述這些年是怎麼含辛茹苦將我養大,又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肯定了江婉的說法。
爲了佐證她自己的說法,她對着鏡頭,掏出來了一個賬本。
封面上寫着「撫養愛女記錄」。
打開內頁,全是每一年,她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錢。
我看着那個賬本,直接笑了。
2010 年中,赫然寫着一項「裙子 346 元」的記錄。
那不是我的賬本,是江婉的。
視頻最後,她道:「寧寧,雖然你,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但媽媽不怪你。」
「你妹妹真的是無辜的,媽媽求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救救她,好不好?只要你願意回來,以前種種,我們都不會和你計較了,你還是我和你爸爸最愛的女兒。」
最愛的女兒?
不和我計較?
我諷刺一笑。
抬起手,狠狠摁向關機鍵。
你不和我計較,但現在,我卻是要和你們計較到底的!

-16-
我一紙訴狀,將我爸媽告上了法庭。
我甚至能想到,接到開庭通知時,我爸有多驚愕,畢竟在他看來,他對我很好了,並沒有對不起我。
堂哥大專畢業後,自甘墮落,又不要臉地讓我爸找關係給他找工作,我爸都拒絕了。
他絕對會想。
他已經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了。
我怎麼能轉手將他告上法庭?
而相比較來說,我媽大概更不敢相信。
她一直以爲,我性格柔軟。
缺愛。
那些年,該我讓步,不該我讓步的,只要她語氣稍微柔和地勸勸我,我都會讓出去。
可就是這樣一個,曾經軟軟和和的女兒,現在變得一身尖刺。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後悔。
或者私底下有沒有聚在一起,將我罵到狗血淋頭。
我也不關心。
上庭時,我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全程只關注律師怎麼呈上證據, Ţũ̂ₒ以及最後法官怎麼判。
最後。
在鐵打的證據面前,我爸媽理所當然敗訴了。
我的身體權,健康權, 受到侵害。
他們需要賠償我精神損失費, 五萬元。
而我媽, 被判處了三年有期徒刑。
法槌敲下的那一刻,他們像喪家之犬。
看向我的眼神,失去了所有鬥志。
我只覺好笑。
這才哪到哪?
我爸走出法院後,立即便有一羣舉着手機的網友圍過來,問結果。
他捂着臉想逃,但被人羣層層疊疊包圍着, 壓根走不了。
我笑着將判決書拿出來。
又從揹包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小蜜蜂, 朗聲將判決結果,一字一頓, 唸了出來。
很快, 耳邊傳來我想要的討論聲:
「真沒想到啊!狗血的事情竟然就發生在我身邊。」
「威逼即將高考的女兒給外甥女捐腎,我想不通究竟是什麼樣的父母,才能想出這麼惡毒的方法。」
「爸爸把哥哥的孩子當兒子養,媽媽把弟弟的孩子當親女兒養。這小丫頭怕不是撿來的?」
「極品, 極品!」
「你們這對夫妻, 真的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無恥, 最噁心的夫妻, 你們不配爲人父母!」
被網友指着鼻子罵,我爸狼狽至極, 喪家之犬一樣,四處躲避鏡頭。
至於我媽。
哪怕緩刑了。
可等她出來,也早就社會性死亡。
我的目的,達到了。
一片「熱鬧」中, 有幾個網友反而表情侷促地往我這邊走。
我正疑惑, 她們突然整⻬劃一,彎下腰, 衝我鞠了一躬。
「對不起!」
「我們不該在未知全貌的情況下, 就引導網友網暴你。」
「很抱歉。」
我看着這幾個真誠道歉的女孩子, 又看向不遠處不少不敢和我對視的人,笑了笑。
「沒關係。」
「但以後,我希望你們別再犯同樣的錯了。」
「被冤枉, 其實挺不好受的。」
幾人連連點頭。
等案件處理完畢,我和父母等同於徹底斷絕了關係。
但我只覺得鬆了一口氣。
更大的慰藉,是我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被夢想中的大學錄取,哪怕明知Ţû⁹道那四年,我會喫很多苦, 我也甘之如飴。
簡單收拾行囊,我就這麼離開了這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踏上新徵程。
未來不可知。
但,希望在前方。
而路,在腳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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