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辰高中狀元那天,我爹有意向他提親。
他母親爲攀上尚書府,派山匪截殺了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成婚後,蘇景辰折磨了我一輩子。
直到死,我才知原來自己奢望的舉案齊眉,不過是一場處心積慮的報復。
重來一次,蘇景辰如願和心上人成婚。
我也和剛回京的小將軍陸彥定了親。
大婚那日,蘇景辰紅着眼攔住陸彥。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1-
「小姐快看!那就是新科狀元蘇景辰!」
貼身丫鬟琉璃捧着臉張大嘴,神情激動。
她又是尖叫又是蹦跳,將雅緻清冷的茶室攪得春意盎然。
我倚靠着窗柩懶懶向下看去,一張熟悉的俊臉映入眼簾。
「啊啊啊啊!他真的好……」
「好醜。」
「咳咳咳!」
尖叫聲戛然而止,琉璃掐着自己脖子猛灌兩杯濃茶,才勉強止住咳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瞪成銅鈴。
「小姐,你說他,醜?」
我半個身體撐在窗外,目不轉睛盯着白馬上那道披紅掛綵的修長身影。
「是啊,醜死了。」
面若桃花,心如蛇蠍。
令人作嘔。
蘇景辰家貧人俊,才高八斗。
他孤身一人攜着老母進京赴考,殿試上一篇策論寫得文采斐然,技驚四座。
聽聞,聖上閱完龍心大悅,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好好好,誰說寒門不能出貴子!」
我爹欣賞他的才華和孝心,便委婉派老僕找到他母親問話。
蘇景辰他娘守寡二十餘載,能教出個狀元,自然不是一般鄉野村婦。
當聽到我爹是吏部尚書時,她心動了。
-2-
彼時,蘇景辰在鎮上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他娘爲攀附我們尚書府,竟聯合山匪截殺那未婚妻。
心愛之人身死,蘇景辰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
後來,他終於查明真相。
他娘哭着說自己是被我家權勢威逼,爲保住母子性命才出此下策。
蘇景辰,信了。
他將滿腔仇恨盡數傾瀉於我。
娶我,只是爲了折磨我。
萬幸得上天垂憐,又給我一次重活的機會。
想到上一世他那些卑鄙齷齪的手段,我恨得心尖都在發顫。
「臉白如屍,身瘦似猴,真是看一眼都想吐。」
唐府第一話嘮·無話不接·賽媒婆·琉璃沉默了。
她目瞪口呆望着我,過了半晌才勉強張開嘴。
「蘇景辰醜,那小姐覺得誰俊?」
今日新科狀元打馬遊街,人潮湧動。
蘇景辰騎着高頭大馬緩步前行,身側還有兩隊身披銀甲的將士護衛。
爲首的那個小將輪廓英挺,皮膚是京城中少見的麥色。
此時他恰好仰頭朝茶館望來,眉眼飛揚,一雙眸子燦若星辰。
我眼前一亮,順手指着他;
「他就比蘇景辰俊一百倍。」
小將軍彷彿聽到了我的話,揚起薄脣淡淡一笑,如春日桃花綻放。
琉璃沿着我的手指看了一眼,這才大大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小姐!我差點以爲你的眼睛生病了!」
「還好還好,這個小將軍確實俊得很。」
-3-
打馬遊街完,便是簪花宴。
暖房中鶯鶯燕燕坐了一屋,香氣撲鼻,羅裙翻飛。
我盯着門簾發愣,不由得想起臨死之前放的那場火。
蘇景辰和我成婚不到一年,我便在一次踏春時,被山匪擄走失了清白。
從此,我在蘇家再也沒有抬起過頭。
哪怕我有着一個當戶部尚書的爹和十里紅妝。
蘇景辰也一改新婚時的溫柔體貼,開始一房又一房納妾,生下不少庶子庶女。
他揮霍着我的嫁妝,利用我爹的權勢拼命往上爬。
我唐家卻還要感激他。
感激他沒有一紙休書,將我這個不潔之女休回家。
後來,蘇景辰聯合我爹政敵誣告他通敵叛國。
唐家男丁問斬,女眷沒入教坊司爲妓。
護衛拼死遞上消息,我這才得知,幕後黑手竟是我枕邊人。
我在屋裏倒滿桐油,哄騙蘇景辰進房後,扔下手中的火摺子。
熊熊火光中,我拼死抱住蘇景辰的腰。
哪怕他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入我胸口,我也沒有鬆手。
烈焰灼燒着我的皮膚,匕首劃破我的皮肉。
這一切,都遠不及我心中之痛。
我和蘇景辰一起死在那場大火中,又同時重生回他高中狀元前一個月。
「小姐,快看!」
琉璃的一嗓子將我喊回現實。
-4-
「這就是蘇狀元的妻子啊?」
「可惜了,蘇狀元一表人才,怎麼就英年早婚呢!」
「聽說他妻子家是殺豬的,還救過他的命呢!」
「什麼,蘇夫人是屠戶之女?這可真是,麻雀變鳳凰了!」
女眷們並沒有刻意放低音量,張杏花漲紅着臉站在屋外,進退不得。
這一世,終究是不同了。
蘇景辰不顧他母親反對和張杏花成了婚。
京中茶樓裏到處都在說他們這一段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
屠戶之女冒死救下意外溺水的書生,兩人一見鍾情。
書生家貧,女孩總是偷偷給他家送肉。
等書生中進士之後,便八抬大轎風光迎娶女孩進門。
昔日賣肉女,如今誥命身。
一時間,張杏花成了京中所有女子豔羨的對象。
我託着臉眯眼仔細打量。
唔,相貌不醜。
皮膚雖然有些黑,眉眼卻有幾分秀麗。
穿着有些窮酸,頭上只插了兩根銀簪。
上身穿了件粉色襖子,襯得她膚色又暗又黃。
裙子倒是挺好看的,是京中時興的百花石榴裙,只是那樣式爲何有些面熟?
聲音逐漸安靜,衆人的視線不停朝我身側投來。
我疑惑地偏過頭,隨即啞然。
撞衫了。
狀元夫人和我的丫鬟琉璃,穿了同一條裙子。
-5-
張杏花循着衆人目光,看到琉璃後面上一怔。
隨即勉強揚起嘴角,在大家詫異的眼神中,羞怯地走上前和琉璃打招呼。
「妹妹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好生漂亮!」
「咱們今日穿着同樣的裙子,倒是很有緣分。」
屋內先是一靜,隨即有笑聲低低響起。
笑聲越來越密,越來越高,猶如鑼鼓喧囂,一發不可收拾。
坐在我身側的永寧郡主一邊笑一邊捶桌。
「哎喲笑死我了!」
「哈哈哈,小琉璃,人家問你話吶!你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張杏花捏着衣角,茫然又無措,完全不知道大家爲何而笑。
她侷促不安地站在屋內,像一個格格不入的擅闖者。
我嘆了口氣,也不怪她認錯。
我素來寵愛琉璃,她身上穿的戴的,比小門小戶的千金還要體面不少。
聽到永寧郡主拿自己打趣,琉璃也不惱。
她大大方方地站在中間任由衆人打量,對着張杏花屈膝行禮。
蹲下時,金簪上鑲嵌的翡翠蜻蜓雙翼顫動,展翅欲飛。
「回蘇夫人,奴婢是唐尚書府中的丫鬟,當不得夫人謬讚。」
張杏花臉上的血色,在頃刻間褪得一乾二淨。
她張着嘴瞪着眼,視線從琉璃頭上的鳳蝶鎏金簪、累絲珍珠釵上緩慢掃過。
最後滿眼苦澀地停在琉璃的手腕上。
那兒,一隻通體翠綠的碧玉鐲子正散發着淡淡幽光。ţū́⁰
張杏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捂着臉跑了。
-6-
簪花宴當日,蘇狀元在前廳博得滿堂彩,他夫人在後院丟了大臉面。
京中最近的熱鬧,都是由蘇家提供的。
京城居,大不易。
蘇景辰雖高中狀元,入了翰林,但現在也就是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薪奉一年七十兩銀子,還不夠我買一隻金步搖的錢。
「哈哈哈哈,小姐,你聽說了嗎,哈哈哈!」
唐府情報中心琉璃大丫鬟人未至,笑先聞。
「聽說蘇狀元今天上朝時,剛走到金鑾殿外,凍暈過去啦!!!」
琉璃大步從屋外走進,手裏抓着把瓜子。
蘇景辰入職翰林院後,在京南賃了一處小院,還買了個小丫鬟。
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京南是貧苦人家聚居之地,院子大多狹窄逼仄。
在自家院裏放個屁,隔壁屋都能聞着味。
蘇家那小丫鬟嘴巴更是和篩子似的,什麼話都往外漏。
「上次簪花宴後,蘇夫人在家日日以淚洗面,說自己沒有衣服首飾,不配出門。」
「蘇狀元愛妻心切,就把自己身上最值錢的棉袍給當了。」
「他家離宮多遠阿,他還坐不起馬車,是走路來的。」
「這不,在殿外等候上朝時人就不行了,聽說一頭栽在陸老將軍身上。」
「陸老將軍還以爲有人偷襲他,一個過肩摔把蘇狀元摔出三丈遠!」
「還是陸小將軍發現不對勁,飛身搶下蘇狀元,不然就憑他那小身板,骨頭都要摔斷好幾根!」
琉璃說得繪聲繪色,彷彿親眼看到一般。
我坐在暖炕上,熱得額頭冒出一層細汗。
「叫人把炭撤去一些,這地龍燒得也太旺了。」
-7-
我實在是沒想到,重活一世,還能見到蘇景辰爲銀錢發愁。
我外祖家是江南的皇商,世代豪富。
母親當初的嫁妝在碼頭上停了一個月都沒卸完。
她善於經營,手中的嫁妝鋪子一個個賺得盆滿鉢滿。
待我和蘇景辰成婚後,有大半都陪嫁給了我。
上一世,蘇景辰上朝都是香車寶馬。
夏日有冰,冬日有炭。
翰林院清廉,他每天的三餐都是我親自打點好派人送去。
從上峯到下屬,甚至是看門的門房都受過我不少好處。
我用唐家的銀錢和權勢,替他砸出一條康莊大道。
自成婚以後,蘇景辰眼裏心上便再也沒有銀錢兩字。
他只需認真讀書努力當差既可。
這些俗物,向來不用他操心。
他身邊要好些的同窗朋友,也習慣一有事情就找他幫忙。
每個月光是接濟他那些窮同窗,就要上百兩銀子。
「哈哈哈,京裏如今罵人,都不說對方小雞仔啦。」
「而是說,我看你能被陸老將軍扔飛十八丈!」
「哈哈哈,小姐你說,陸老將軍咋那麼厲害,他今年好像都五十多啦!」
琉璃上下嘴脣翻飛,一邊吐瓜子皮一邊說話。
不但瓜子磕得又多又快ƭũ̂₊,話也是密得針插不進,滔滔不絕。
我彎曲手指輕輕釦了兩下桌子,她便立刻停下動作正襟危坐。
「你派人尋兩戶刁鑽蠻橫的,讓他們去和那蘇景辰做鄰居。」
「最好家中有當官的親戚,不懼怕他是翰林。」
琉璃眼珠子轉了轉,小心翼翼地俯下身。
「小姐,那蘇景辰,和咱們有仇?」
我眸光一冷,重重闔上茶碗。
「生死大仇。」
-8-
琉璃立刻從暖炕上跳起來一擼袖子。
「我這就安排人!到時候定要讓那蘇狗不死也脫幾層皮!」
她風風火火地跑了,臨走前還不忘把瓜子揣兜裏。
剛跑出兩步,又興沖沖折回身。
「小姐小姐,外頭下雪啦!」
幫我支起窗戶倒好茶後,她這才帶着滿臉殺氣,一頭扎進風雪中。
我笑着搖了搖頭,滿府院,就屬這丫頭最忙。
窗外白雪紛飛,紅梅綻放。
上一世,我被山匪擄走時,也是這樣一個天氣。
他們將我扔在髒亂的泥地上,連門都沒掩,就猴急地撕碎了我的衣服。
我就這麼睜眼看着屋外的雪,只當自己已經死了。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
救我的將士趕到時,我身上已經沒一塊好肉。
他脫下身上的白色狐裘蓋住我,然後把劍塞進我手裏。
「殺了他們,活下去。」
我握着劍一刀又一刀,滾燙的鮮血噴灑在我身上,將白色狐裘染成一片猩紅。
那將士的模樣我已經記不清了。
那件狐裘,我也一直未曾還他。
-9-
回府後,我把自己關在屋裏閉門不出。
蘇景辰來找我時,說了一句。
「綺雲,你永遠是我蘇家主母。」
因着這句話,我感激了他一輩子。
主動奉上所有嫁妝,把管家權盡數交給他母親。
然後,和琉璃在那方寸天地中困了整整十年。
直到父親出事,唐府滿門被抄。
我可真蠢啊。
杯中茶早已冷透,風吹得我半眯起眼。
眼睛又澀又痛,但我的淚,早已在上一世流乾了。
「小姐小姐!」
琉璃興沖沖推開門,裹挾着風雪快步向我走來。
我看着如此鮮活熱烈的琉璃,心下一酸。
上一世,因爲不喜歡見人,她趕跑所有丫鬟,獨自一人照顧我。
我每天都不說話,只是沉悶地枯坐着。
琉璃一開始還會對着院裏的花鳥樹木自言自語。
時間長了,她也開始變得和我一樣沉默。
我都忘了,她原本是一個這麼愛說愛笑的人。
「哈哈哈小姐!」
琉璃笑嘻嘻地跑上前拉住我的手。
「蘇狗和張杏花出門啦!」
「張杏花知道蘇狗被凍暈,很是羞愧,一定要拉着他去把那棉襖給贖回來。」
「兩人現如今正拉扯着朝凌青衣坊去呢。」
我扶着她的手坐起身。
「走,看戲去!」
-10-
等琉璃推開厚重的門簾時,衣坊內已經站了不少人。
最顯眼的位置上果然坐着永寧郡主。
在京城,哪裏有熱鬧,哪裏就有永寧。
她看到我雙眼一亮,扔下手中的瓜子朝我招招手。
「夫人,快回去吧!」
見人越來越多,蘇景辰一張玉臉臊得通紅。
尤其轉頭看到我時,更是瞳孔一縮,臉色劇變。
「咦,青了青了,剛纔還是紅的呢!」
「蘇狀元怕不是那天上的彩虹成了精,怪會變臉哈哈哈哈!」
永寧樂不可支,整個人笑倒在我懷裏。
蘇景辰沒理會她,一雙鳳眼只直勾勾盯着我瞧。
我斜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回望着他,面無表情,手上的指甲卻早已掐破掌心。
我們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詭異。
張杏花有些喫醋,她輕輕扯了扯愣神的蘇景辰,刻意捏着嗓音。
「夫君,你們認識?」
此時永寧也挑眉睨向我。
「認識?」
「不認識。」
「認識。」
我和蘇景辰異口同聲說完,屋裏陡然一靜。
「嘿!有點意思!」
永寧坐直身體雙眼放光,一雙漆黑的眼瞳不住在我和蘇景辰身上來回打量。
-11-
我端起茶杯輕呷一口。
「一個窮翰林而已,我怎會認得。」
蘇景辰聽到這話,瞳孔猛然一縮。
他臉色變了又變,眼眸中情緒翻湧。
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氣,朝永寧郡主和我拱了拱手。
「唐小姐和郡主號稱京城雙豔,下官自然是聽過的。」
看來這段時間,他確實過得不好,都學會拍馬屁了。
上一世的蘇景辰可是一身傲氣,寧折不彎。
聽到永寧是郡主,張杏花一下子來了精神。
她上前一步把銀子和當票拍到桌上,朝掌櫃挺起胸膛。
「掌櫃的,快把棉服還給我們吧。」
掌櫃神情有些爲難。
「蘇夫人,這棉服我當給蘇大人時是九兩銀子沒錯。」
「但九出十三歸可是所有當鋪的規矩。」
「按規定,您得歸還十三兩銀子,才能贖回這棉服。」
張杏花氣壞了,她叉着腰昂起頭,像一隻鬥雞般氣勢昂揚。
「郡主在這,你還敢訛我們?」
「我夫君可是當朝狀元,聖上欽點的翰林編修!」
「我們昨天才當的棉服,今天來贖就多了四兩,你這是搶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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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見過蘇景辰如此羞窘的模樣。
他拼命扯住張杏花衣袖。
「夫人,回去吧,咱們不贖了,那銀子本就是給你買首飾的。」
「掌櫃的,對不住,我夫人不太懂這些。」
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蘇家又實在貧困。
聽琉璃說,付完房子賃錢後,蘇景辰就沒什麼錢了。
數九寒天的,連個炭都用不起。
一家人冷得直在屋裏頭跺腳。
用不起炭,自然也喫不起肉。
蘇景辰比上一世看着瘦多了,瘦骨梭棱,弱不勝衣。
而張杏花是屠戶出身,常年殺豬,手上有一把子力氣。
所以,蘇景辰沒扯過她。
「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把棉服還給我!」
張杏花一把甩開蘇景辰,雙手叉腰,氣壯山河。
她依然穿着上次那件粉色襖子和石榴裙,嘴巴一張一合。
唾沫橫飛間,含娘量極高。
我怔怔地看着她翻飛的薄脣出神;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讓蘇景辰想了一輩子唸了一輩子,也恨了我一輩子?
「閉嘴!」
蘇景辰忍無可忍,扯着嗓子大喝一聲。
-13-
張杏花猶如被掐中脖子一般瞬間啞然。
她嘴脣顫抖,眼眶泛紅,淚珠一顆一顆滾落。
良久,才哽咽着說道;
「夫君,你吼我?你竟然吼我?」
「哇!」
張杏花捂着臉跑了,把掌櫃的撞了個趔趄。
蘇景辰臉皮抽了抽,強嚥下一口氣。
他向掌櫃的告罪後,抓着當票和銀子折身而去,背影蕭瑟,步履蹣跚。
永寧看得嘖嘖稱奇;
「好看,真好看,這不比松鶴樓唱的戲精彩多了!」
她意猶未盡地端起茶杯,興師問罪朝我斜來目光。
「說吧,你和這蘇景辰什麼情況?」
我隨意謅Ťũ̂⁴了個理由;
「那日聽到他和人說我爹壞話,看這廝不順眼得很。」
永寧郡主點點頭,也不多問。
「行,你不喜歡的人,我也不喜歡。」
我心中一暖,忍不住緊握她的手。
永寧是我的手帕交,閨中密友。
上一世,我將自己關在院裏以後,她常常來看我。
我不願意開門,她也不走。
經常在我院子外一站就是一天。
我有着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家人。
若非碰上蘇景辰,我的一生定然平安喜樂,健康順遂。
-14-
蘇景辰這人十分要臉面。
他自小就一門心思讀書,靠寡母繡花維持生計。
後來與我成婚,就更不用爲銀錢煩憂。
兩世爲人,他依然不會掙錢。
所以,他遇到了重生以來最大的危機。
俸祿還沒到手,錢花完了。
琉璃笑嘻嘻地玩着手中的九連環。
「小姐放心,那朱老八心狠手辣,還有國舅爺當後臺。」
「想從他手下逃高利貸,可沒那麼容易!」
我打開妝奩盒子,挑出一隻紅寶石金簪插在她髮髻上。
琉璃膚白,這紅色剛好襯她。
「他問朱老八借了多少錢?」
琉璃放下九連環,對着銅鏡美滋滋地左照右照。
「他借了一百兩,羊羔息。」
羊羔息是民間借貸中利錢最高的一種。
借了羊,羊產下的羊羔只爲利息,不爲本金,因而叫羊羔息。
一百兩銀子,十月便要翻一番,變成二百兩。
再過十月,就是四百兩。
蘇景辰借下這高利貸,到時候賣妻賣母估計都還不上Ṫũ̂₍。
除非把他自個兒給賣了……
上一世的仇,我要一樁樁一件件,慢慢地報。
定要讓蘇景辰像我一般,屈辱痛苦,卻又長長久久地活着纔好。
-15-
蘇景辰之前闊綽慣了。
又或許是他覺得自己帶着記憶重活一世,便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這雙手連朝堂風雲都可輕易攪弄,要賺銀子不是易如反掌?
所以,當一百兩銀子到手以後,他花得特別痛快。
給自己買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和一身體面Ṫű̂⁷冬衣。
給妻子打了一對金釵,另兩套嶄新的衣裙。
給老孃,額,什麼都沒買。
琉璃扶着我在花園中散步,嘴皮比雙腳更忙碌。
「小姐,不是聽說那蘇狗十分孝順嗎?咋什麼都不給自己老孃買。」
我聽了不屑一笑。
有些男人的孝順,一直都只在嘴上。
上一世成婚後,他母親的衣食住行、行醫問藥全都是我在負責。
等我出事以後,便由柳姨娘掌管府裏中饋。
如果沒人提醒,蘇景辰連他老孃的生辰都記不得。
這一世,面對失而復得的心愛之人,蘇景辰哪裏還想的到他娘。
「蘇景辰老孃什麼反應?」
這老虔婆向來是個面慈心狠的。
蘇景辰典型的娶了媳婦忘記娘,我不信她咽得下這口氣。
琉璃一下子來了精神,轉頭雙目灼灼似雷電。
「小姐,您肯定猜不到!!!」
-16-
琉璃給蘇景辰安排的鄰居潘大娘,是京中有名的潑婦。
她還有個諢名,叫「順風耳」。
這人十分熱愛聽人壁角,而且自小便聽力驚人,還擅學人說話。
每次聽完鄰居牆角,她都會繪聲繪色地描述給其他街坊鄰居聽。
鄰居們都對她又愛又怕。
既愛聽她說人陰私,又怕這陰私是自己家的。
這次她把一對小夫妻的牀頭話學得滿京城都是,得罪狠了那男人。
恰好那男人妹子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小妾。
所以她灰溜溜地捲鋪蓋走人,被琉璃安插到了蘇景辰隔壁。
她的房間和蘇景辰老孃的只有一牆之隔。
昨晚,她聽到了一個十分驚人的消息。
琉璃清了清嗓子,刻意壓低嗓音學老婦人說話。
「小桃,只要你後日幫我推那殺豬的賤蹄子入水,我就抬你當老爺的通房。」
「老夫人!奴婢不敢!」
「你怕什麼?她只是一個殺豬的,死了就死了,誰會管她?」
「等她死了,你每天陪在我兒身邊,安慰他開導他,還怕他不心動?」
「等以後有了一兒半女,你兒子若再中個狀元,你母憑子貴,不比現在當丫鬟強百倍?!」
我頓住腳步喫驚地偏過頭。
「這話,還有誰知道?」
琉璃眼中閃過幾分幸災樂禍。
「這會兒,怕是全京城都傳遍了。」
「潘大娘在京中極有口碑,素來只傳謠不造謠。」
「現在除了蘇狗一家,全京的人都等着看明天這一出好戲。」
「爲此,周夫人宴席的請帖,都炒到二百兩銀子一張了!!!」
明日是翰林院周學士夫人三十整壽,她發了許多請帖邀各家親朋前去喫席。
蘇景辰作爲翰林院編修,妻子和母親都收到了請帖。
我爹是吏部尚書,負責百官升遷考覈,向來是朝中大臣們爭相巴結的對象。
自然,我也收到了請帖。
我伸手摘下一朵開得正豔的紅梅,輕輕將花瓣碾碎在指間。
蘇景辰他娘最是嫌貧愛富,勢力貪財。
她好不容易將兒子養成狀元,奇貨可居。
怎麼可能放任張杏花這樣的屠戶之女摘了桃子?
只有娶個高門貴女,蘇家才能更近一步。
這段時間的清貧,終於讓她失了耐心,再次露出猙獰的獠牙。
也不知這一次,蘇景辰還能否再護住張杏花?
-17-
周夫人是周大人娶的繼室,足足小了他十歲。
周大人十分疼愛這小嬌妻。
因着妻子是江南水鄉出身,成婚後命人在院中挖了一個碧藍的湖泊。
湖中種了蓮花,養了錦鯉,湖邊還停着幾艘頗有野趣的烏篷船。
這湖邊素來清幽,今日卻擠滿了人。
衆人目光有意無意從蘇景辰家眷身上略過,看得張杏花慌張不已。
永寧郡主恨恨地一甩帕子。Ţūⁿ
「青蓮,吩咐下去,讓這些人不許再盯着蘇景辰家眷了!」
「還有,去告訴周夫人,讓她把湖邊的漁娘給撤了,這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等會戲還怎麼演!」
我十分贊同。
周夫人顯然也聽說了潘大娘的話。
湖北密密麻麻站滿了丫鬟小廝,蘇景辰她娘只要不是個瞎子,定然不會再動手。
當今天子家嗣單薄,聖上只有七王爺一個胞弟。
七王爺育有六子,又只得了永寧一個女孩。
今日來的所有賓客,便屬永寧地位最爲尊崇。
她一發話,衆人的眼神便剋制許多。
「郡主娘娘!」
張杏花看到永寧,眼前一亮,提着裙子一路小跑。
自上次成衣店偶遇,她便以爲自己和永寧算熟人了。
我一言難盡地看着她。
蘇景辰這妻子,着實有些天真。
「娘娘也來遊湖嗎?」
我撫了撫額,有些聽不下去。
「蘇夫人,宮裏的才叫娘娘,郡主當不得這個稱呼。」
張杏花面皮一僵,有些訕訕的。
「俺們鎮裏都這麼叫的,叫娘娘表示尊貴。」
-18-
張杏花見永寧神色淡淡的,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瀉千里。
「綺雲,這湖邊擠得慌,我們去別處走一走吧。」
永寧拉着我的手,在說到「擠得慌」三個字時,刻意提高音量。
湖邊的人先是一頓,隨即如鳥獸散。
「這湖雅緻是雅緻,就是風大,吹得我頭疼,我去花房坐一會。」
「張夫人,同去同去,我也覺得身上有些冷呢!」
「姐姐們等等我,我也想去尋個地方烤火。」
女眷們一邊說一邊加快腳步朝外走去,一雙雙眼睛卻都偷偷盯着張杏花。
人走了,心沒走。
「諸位夫人等等老身!」
蘇景辰的娘也邁開步子,臨走前不着痕跡地瞥了張杏花身邊的丫鬟一眼。
永寧拉着我的手瞬間用力,身體也緊緊繃直。
昨日剛剛下過雪,湖水雖未結冰,湖面上卻有層淡淡的霧氣。
這種天氣,張杏花如果ŧűₐ真掉進湖裏,時間一長必然小命難保。
不過,周夫人也不會真讓她出事情。
漁娘、薑湯、大夫是一早就預備下的。
衆人雖然聽說了潘大娘的話,對於今天這事,其實也是將信將疑。
永寧用力攥緊我的手,神情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你說那丫鬟敢不敢出手?」
「哎呀我好多年沒看過這種大戲了,還怪激動的。」
那丫鬟,必然會出手。
我見過她看向蘇景辰的眼神,和當年院裏的丫鬟小妾一樣。
充滿着迷戀和愛慕。
-19-
「噗通!」
「哎呀,掉了!」
永寧重重一拍手,半天才挪幾步的夫人小姐們迅速折身而返。
「天哪,真掉了!」
「掉得好!咳、咳咳,不好啦,有人掉水裏啦!」
「來人吶,蘇夫人掉湖裏啦!」
所有女人一起鬆了口氣,陸將軍的小閨女甚至激動得鼓起了掌。
竊竊私語中,我聽到有人摸着胸口暗自慶幸。
「二百兩銀子沒白花!值了!」
今日不止女眷在湖邊徘徊,男人們也在不遠處晃悠。
八卦之心,不分男女。
聽到這邊的呼喊聲,不少人立刻加快腳步朝我們跑來。
張杏花掉進湖裏也就幾個呼吸的工夫,早有漁娘跳下去將她撈起。
此時她身上披了件厚重的棉襖,正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蘇景辰見落水的是自己妻子,臉色大變。
他撥開人羣蹲下身,顫抖着握住張杏花冰涼的手。
張杏花看到蘇景辰,嘴巴一癟便哭了出來。
她淚眼婆娑又楚楚可憐地望着蘇景辰。
「夫君!有人推我!」
聽到這話,蘇景辰渾身一震,如遭雷擊。
他猛然站直身體,一雙眸子如鷹隼般盯住我,聲音發狠。
「唐綺雲!」
「你這個毒婦!!!」
「我不許你再傷害我妻子!」
-20-
永寧:????
衆人:????
一道抽氣聲:嘶,刺激!這請帖起碼值五百兩!
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蘇景辰。
沒等我發話,琉璃氣壞了。
「呸!蘇狗,咳,蘇大人是被屎尿糊了心吧!」
「這湖邊這麼多人,尊夫人落水時我家小姐正和郡主說話呢,你憑什麼污衊她!」
「聽說蘇大人最近窮瘋了,莫不是看我家小姐有錢,想強行碰瓷吧?!」
我從琉璃身後踏步而出,目光清冷冷地看向蘇景辰。
「在場那麼多人,蘇大人爲何認定是我推尊夫人落水呢?」
我不屑的眼神刺痛了蘇景辰。
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自然是因爲你心悅我,一心想嫁與我爲妻!」
現場陡然安靜,衆人凝神屏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噗!」
「哈哈哈哈哈!」
一道清朗的笑聲從人羣中傳出。
一個身量極爲高挑的男子跨步而出,眉眼桀驁,風神俊朗。
「許久不回京城,竟不知瘋子也能當狀元了?」
「蘇大人得了癔症,該請大夫好好看病纔是,何必出來嚇唬人?」
這是,上次蘇景辰打馬遊街時那個小將軍?
-21-
「兄長說得對!」
陸將軍的閨女跳出來走到他跟前,對着蘇景辰扮了個鬼臉。
「蘇大人好沒道理,尊夫人明明是你自家丫鬟推的,關唐姐姐什麼事情!」
原來這小將軍,竟然是陸家那個剛從邊關打完勝仗回來的陸彥。
陸家鎮守國門,世代忠烈。
陸彥一發話,衆人也都跟着開口。
「蘇大人,萬事還是要講求個證據!」
「唐小姐出身名門,母家豪富,要找什麼豪門公子沒有,何必上趕着來給一個六品編修當繼室?」
「蘇大人不愧是狀元,果然敢想敢幹,真乃寒門楷模!」
聽到衆人的奚落,蘇景辰眸光一沉。
蘇家丫鬟此刻正跪在一邊拼命磕頭。
明明落水的是張杏花,她卻抖得比張杏花還厲害。
「老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剛纔光顧着賞景,不小心絆倒了夫人,對,我是不小心的!」
蘇景辰的拳頭握了又握。
陸彥嗤笑一聲,面露譏諷。
「與其指責別人,不如先找找自家問題吧。」
「比如,問問你那老母親?」
聽到陸彥這話,衆人全都舉目四顧,開始尋找蘇景辰他娘。
他母親剛纔還在這湖邊,此刻卻不見蹤跡。
這是在製造不在場證明呢。
蘇景辰聽到這話,急怒攻心,再次失去理智。
「唐綺雲,你又威逼我娘?!!!」
「這次就算杏花死了,我也不會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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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詫異,費解,茫然,激動,錯愕。
各種情緒在衆人臉上閃過,最後化作兩字。
「好癲。」
翰林院大學士周大人再也忍不住,走上前扯住蘇景辰的袖子。
「蘇編修,你喫醉了,同我下去醒醒酒吧。」
永寧也鐵青着臉上前,狠狠瞪着蘇景辰,恨不得喫了他。
「蘇大人真是搞笑,在場的各位青年才俊,哪個不比你家世好樣貌好人品好前程好?」
她一把拉過陸彥,伸出手在陸彥頭頂比劃了一下。
「陸小將軍智勇雙全,能文能武,身高九尺,陸老將軍都扔不飛他!」
「再看看你,面白無肉,身瘦似猴,上個朝都能凍暈過去!」
「退一步再說,你連件像樣的聘禮都拿不出,別癩蛤蟆想着喫天鵝肉了!」
陸彥笑嘻嘻點了點頭,對着我露出雪白的八顆牙齒。
我頷首屈膝朝他行了個禮。
「陸小將軍人中龍鳳,皎皎若天上月。永寧你別什麼髒的臭的都拿來同他比較,反倒辱沒了他。」
從始至終,我都沒看過蘇景辰一眼。
我爹自己出身寒門,帶着一個寡母上京赴考。
中狀元后被我外祖榜下捉婿,順利同我母親成婚。
婚後他感念外租家的幫襯,待我母親極好。
成婚二十餘載,他從未納過通房小妾,更沒有和母親紅過臉。
當日,他看着蘇景辰,就像看着年輕時候的自己。
他同我說,門當互對雖然好,但高門大戶三妻四妾,世家子弟風流多情。
他不願意我去喫這種苦。
與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他說我陪着蘇景辰一步一步慢慢走,定然能同母親一般幸福安樂。
我自小看着父母琴瑟和鳴,情深似海。
也看着姨母來找母親哭訴,說自己夫君又納了幾房小妾。
所以當父親將我許了蘇景辰後,我沒有拒絕。
反而期待着能和他一生一世,白頭相首。
如今看來,我們父女都錯了。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表面看着是人,其實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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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鬧劇最終還是落下了帷幕。
蘇景辰不敢違逆周大人,被強拉着走了。
周夫人派丫鬟找一圈,纔在花房裏找到睡着的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說自己喫了酒被風一吹有些頭昏,不小心睡死過去。
還問丫鬟,有沒有看到自己兒媳。
蘇景辰的同僚把這個京城除了蘇家人人皆知的八卦告訴他。
不過卻瞞下一件事。
他說蘇老孃和丫鬟密謀害人時,被一個樑上君子聽個正着。
那樑上君子把事情傳得到處都知,這纔有今天這出鬧劇。
他說這事時,沒人反駁他。
大家都心照不宣做了潘大娘的保護者。
畢竟,好戲誰不愛看呢?
聽說當晚,蘇景辰家吵得十分厲害。
蘇景辰把能砸的東西都給砸了。
第二天家裏喫飯,連碗都是從潘大娘家借的。
潘大娘十分熱情,大手一揮說不必再還。
把張杏花感動得當場抹淚,直說潘大娘真是個好人。
琉璃嘴皮子上下翻飛,屋裏圍滿聽呆了的丫頭。
「天哪,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這種人竟然還敢攀污我家小姐,實在是豈有此理!」
琉璃停下手中的快板,杏眼一瞪。
「不許插話!我還沒說完呢!」
「咳咳,一個個都坐好了,且聽我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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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當真是你給小桃下的命令?!」
「你,你瘋了!之前杏花落水、崴腳、被馬車撞是不是你安排的?」
「你,可是那唐綺雲威逼你的?」
琉璃掐着嗓子,開始學老婦人說話。
「唐綺雲?可是唐尚書的嫡長女?」
「好啊,兒子,你總算是開眼了,不枉娘一片苦心!」
「好好好,娘之前本想給你尋個富裕的四五品官員女兒,沒想到你直接瞄上一品。」
「是娘眼界太小,差點害了你!」
蘇景辰同他娘雞同鴨講半天,終於認清一件事。
想讓他娶豪門貴女、改換門庭的,一直是他娘。
爲此,她不惜幾次三番對張杏花痛下殺手。
蘇景辰老孃被揭穿以後,不但沒有悔過之意,反而理直氣壯。
「我看你纔是瘋了!」
「老孃含辛茹苦二十年啊,守寡二十年才把你供成狀元,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冬日用不起炭,每天喫不上肉,連身體面衣服都沒有,和我在村裏的日子有什麼區別!」
「早知道你找個賣魚女,你還念什麼書考什麼狀元!」
「這二十年你花了我數百兩銀子,我還不如自己花個乾淨呢!」
兩人吵得十分投入,沒發現張杏花正蹲在窗下偷聽。
張杏花聽得十分投入,沒發現左右院牆上趴了一排人頭。
琉璃說,吵到後來,蘇景辰大喊一聲。
「錯了!全錯了!」
「我錯了!我全錯了!」
喊完他先是瘋狂用拳頭捶自己胸口,捶着捶着竟然生生嘔出一大口血。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漬,神情癲狂,形如瘋子。
把家裏能砸的東西砸個乾淨,最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宛若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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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們聽得嘴都合不攏。
「天哪,這蘇大人原來真的是個瘋子啊!」
「張杏花知道婆婆想害死她,以後還怎麼在一個屋子裏相處?」
「那丫鬟小桃知道老太婆給她畫了個假大餅,心裏肯定也有恨。」
「這到底是什麼樣不成體統的人家!嗚嗚嗚,好羨慕潘大娘,可以住他家隔壁。」
小丫鬟們嘰嘰喳喳吵得我頭疼,我擺擺手。
「我有些乏了。」
一屋子丫鬟頃刻間退得一乾二淨。
我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手指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
看蘇景辰這模樣,應當是發現自己上一世誤會我了。
他的一個誤會,害的卻是我的一生,以及我唐家滿門。
朱老八那邊的線,也是時候收緊了。
周大人府上發生的事情,把我父親氣得不輕。
他的選擇從寒門進士再次換成世家子弟。
風流總比神經病好一些。
重活一世,我其實並不想嫁人。
如果一定要嫁人,這次的夫君,我想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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孃親說我最近運氣不濟,眼底發黑,讓我找時間去國清寺上個香。
我拗不過她,只得尋個風和日麗的天氣,帶着丫鬟和護衛們上了山。
上完香後,小沙彌說住持想要見我,隨即把我帶到一間清幽的禪房。
「琦雲,我終於等到你了。」
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我轉過身,隨即眉頭一皺。
蘇景辰更瘦了,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只見他面白如紙,眼眶凹陷,頭頂竟然出現了幾綹白髮。
這模樣,看着似鬼非人。
難道他真瘋了?
「琦雲,我好後悔。」
蘇景辰目不轉睛地盯着我,按住自己胸口上前一步。
「琦雲,我早就已經愛上你了,我們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後退兩步抵住香臺,悄悄把一隻黃銅香爐藏到身後。
「蘇景辰,你在胡說什麼!」
「你既然已經娶了心上人,自然該好好同她過日子。」
蘇景辰滿目愴然,聲音嘶啞如破鑼。
「琦雲,我後悔了。」
「重生以後沒幾天,我就已經後悔了。」
「張杏花身材臃腫,舉止粗俗,不通文墨,性格潑辣。」
「她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我愛的,原來一直是自己幻想中的人,而非真正的張杏花。」
「琦雲,上一世你待我那麼好,我其實早就情不自禁愛上你了!」
「之前是我誤會了你,原來要殺杏花的一直是我娘。」
「我給你道歉,你原諒我好不好?」
「琦雲,我不能沒有你,我真的離不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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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辰說一步便上前一步,我退無可退。
他很快就走到我跟前,伸出胳膊試圖來拉我的手。
「咚!」
我舉起香爐用力砸在他頭頂。
鮮血順着他光潔的額頭流下,蘇景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隨即兩眼一翻暈倒在地。
我恨恨地踢了他幾腳,抓着香爐狠命在他身上劈頭蓋臉一通亂砸。
「原諒你娘!」
「你給我去死!去死!」
正砸得開心,琉璃喘着粗氣推開房門。
「小姐,不好了!」
「山匪,山匪圍住了寺廟!!!」
我愣愣地盯着她,手中香爐砸落在地,灑出一地香灰。
「你、你說什麼,山匪?」
離京五十里遠的深山中,確實藏着一片山匪的據點,名喚黑風寨。
那兒地勢險峻,羣山環繞,易守難攻。
五城兵馬司去過好幾次,都沒能將他們徹底殲滅。
每次攻山,那些山匪都提前往山中一竄,化整爲零,連個人都找不到。
時間長了,剿匪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那些山匪,爲何如此膽大包天,敢來這國清寺?
是他!是蘇景辰!!!
我心中恨極,當下撲過去兩巴掌抽醒蘇景辰。
「快說!那山匪是不是你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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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辰臥在地上癱軟如泥。
被我搖醒後眼神茫然,半晌才貪婪又癡迷地盯着我。
「琦雲,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嫁給我;第二,被山匪帶走。」
「我知道你有多怕他們的,所以你肯定會跟我走的對不對?」
我用力掐着蘇景辰的脖子,恨不得就這麼掐死他。
「你怎麼帶我走!你說!」
「咳,咳咳咳!」
「我,我同山匪做了交易,只要你願意跟我走,他們自然不會爲難你。」
我抓起滾落一邊的香爐惡狠狠砸中他的嘴巴。
蘇景辰張開嘴想說話,兩顆雪白的牙齒混着血水從他口中掉落。
「你這蠢貨!!!」
「我娘素有江南女財神之名,你以爲山匪是衝誰來的!」
「你害死我了,你要害死我了!」
蘇景辰這才慌了神,他伸出纖細的手腕想拉住我。
「不、不會的,那山匪頭子收了我二百兩銀子,整整二百兩!」
我從來不知道,蘇景辰能蠢成這樣。
過去的記憶摧枯拉朽般朝我襲來,將我凍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全身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心中更是冰涼一片。
「小姐,小姐!」
琉璃拼命搖晃着我的身體。
「小姐,咱們得想辦法跑!」
我猛然驚醒,摸了把自己的臉,卻摸到一手的淚。
琉璃說得對,我不能坐以待斃。
時間緊迫,我也顧不得再收拾蘇景辰。
琉璃跑過去撿起香爐朝他頭頂重重砸了幾下後,我們倆便手拉着手跑出禪房。
寺廟大門已被打開,寺中到處是亂竄的小沙彌和匪徒。
我和琉璃試圖朝人少的地方跑去,沒跑幾步就絆了一跤摔倒在地。
那是一個死了的小沙彌。
我看着他血跡斑斑的僧袍,用力抓住琉璃的手。
「扒下他們的衣服換上!」
我和琉璃的衣裙太過醒目,換上僧袍僧帽才能更安全。
我將頭頂一隻金簪塞進手中。
他們要的是財,我不會那麼輕易死去。
如果,如果他們要欺辱我。
那這次,我怎麼也要找兩個墊背的。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會活下去!
-29-
我娘女財神的名頭實在太過誘人。
這些山匪幾乎是傾巢而出,我雖帶了不少護衛,卻根本不是對手。
我和琉璃很快就被一幫山匪圍住。
帶頭的那個絡腮鬍,我記得他的臉。
那張令人作嘔的,讓我做了一輩子噩夢的臉。
他叉着腰哈哈大笑,嗓音粗獷狂放。
我害怕得朝後一跌,仰面摔落在地。
他走過來伸手扶我。
「哈哈哈,小美人你放心,我……」
話音戛然而止。
他的喉嚨上,插着一隻金光閃閃的孔雀簪。
這一擊,幾乎用盡了我全部的力氣。
我跌坐在地上,目光狠厲得瞪着那些被唬住的山匪。
「別過來!誰過來,下場就和他一樣!」
山匪們面面相覷,不一會有個刀疤臉冷笑一聲上前。
「老大死了正好,少個人分錢。」
「你一個嬌ṭůₑ滴滴的小娘們,老子還怕你不成!」
我心中悽惶不已。
重來一次,我還是逃不過這命運嗎?
不,我不甘心!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握着簪子努力站起身,神容肅穆。
「我是陸小將軍未過門的妻子,你們如果對我不敬,陸家和你們不死不休!!!」
-30-
整個大周朝,名頭最響的莫過於陸家。
陸家世代征戰,馬革裹屍,滿門忠烈,邊疆幾乎全靠陸家軍守衛。
陸老將軍得封鎮國公,世襲罔替。
聽說不少綠林好漢,也視陸老將軍爲一生偶像。
聽到陸小將軍,那些匪徒面上果然開始猶疑,甚至起了內訌。
「二當家的,要不算了吧?這可是陸家!」
「得罪個尚書沒啥毛病,可是欺負了陸家兒媳,我怕被道上的兄弟戳脊梁骨!」
「放你孃的屁!咱們折損那麼多人手,到手的肥肉就這麼放了?!」
我心下一喜,恨不得給陸小將軍磕一個。
陸家的名號果然有用!
幾人吵得面紅耳赤,我和琉璃對視一眼,朝後山的方向拔腿就跑。
「臥槽!這小娘皮跑了!」
刀疤臉大喝一聲朝着我快步追來,我拼盡全身力氣朝前跑去。
剛踏出院門,便摔入了一個人的懷中。
我絕望地仰起頭,卻撞進一雙清冷的眼睛。
「別怕,拿起劍,殺了他們。」
陸彥握住我手,遞過一把泛着寒光的寶劍。
光影重疊,故人相逢。
是他!
陸彥就是前世那個小將軍!!!
-31-
京城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
黑風寨的人圍住國清寺,想綁走唐尚書之女勒索錢財。
恰好碰上陸小將軍上山禮佛。
陸小將軍衝冠一怒爲紅顏,一人屠光黑風寨上下六十八口人。
唐小姐感念陸小將軍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得結良緣。
琉璃說得津津有味,我聽得哭笑不得。
「哪裏就一個人, 他還帶了十幾個親衛,我唐家也有二十幾個護衛。」
「這傳得可真夠離譜的。」
琉璃笑嘻嘻地湊上前。
「我不管, 咱們姑爺就是滿京城最厲害的兒郎!」
我啐她一口, 忍不住紅了臉。
陸彥這人,長了對驢耳朵,該和潘大娘去拜把子。
那日我用他名頭唬住山匪,沒成想他全都聽見了。
他對着手下親衛振臂一呼。
「誓死護住少夫人!」
他的親衛們也跟着喊,聲音直穿雲霄,整個國清寺的人全聽見了。
那日來禮佛的除了我們, 還有一些百姓和官員家眷。
陸彥送我歸家沒兩日,整個京中都是我們倆的傳說。
他帶着浩浩蕩蕩的聘禮和大雁,請了七王爺當大媒, 親自上門求親。
求親之前,他曾認真問過我。
「唐小姐,你可願嫁我爲妻?」
「若你不願,我會命人平息京中謠言, 讓你絕不受其干擾。」
「若你願意, 我對陸家世代忠魂立誓, 用一生護你周全。」
「你是我陸某人見過最勇敢的姑娘,我真心欽慕於你。」
我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腳尖。
「婚姻大事, 自當由父母做主。」
陸彥兩世皆救我於危難。
陸家家風淳樸,剛直厚道。
如果一定要嫁人,我想, 陸彥會是我最好的選擇。
番外
那日陸彥在國清寺剿匪時,蘇景辰趁人不注意偷跑下山了。
當陸彥和我定親的消息傳出,他拿着跟棍子堵住陸彥。
「奪妻之仇, 不共戴天!」
陸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 才認出這是蘇景辰。
他好多天沒回家也沒上朝,衣服又髒又破, 形如乞丐。
陸彥剛想出手教訓他, 此時恰好有一支迎親隊伍敲鑼打鼓從旁走過。
蘇景辰大喊一聲,拎着棍子就朝新郎官打去。
「奪妻之仇, 不共戴天!!!」
陸彥驚愕地愣在原地,隨即訕訕地收回手。
他總不能去揍一個瘋子。
從此, 京城街頭多了一個神志不清的乞丐。
每次有人成婚,他總會從一邊竄出偷襲新郎官。
嘴裏還不住嚷着。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他攪亂別人婚禮,自然就要捱打。
有一次,被人打斷了一條腿, 成了個瘸子。
昔日狀元郎,如今乞丐身。
張杏花找到蘇景辰後, 抱着他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然後拎着包袱, 頭也不回地改嫁了。
蘇家還欠着朱老八銀子,朱老八拿着欠條直接收走了蘇家的房子。
蘇老孃身無分文, 年歲大了又不會幹活,只能上街行乞。
要是路上遇見蘇景辰,還要被他拖着瘸腿揍一頓。
「死老太婆!都怪你!」
他時而瘋癲時而清醒。
清醒時, 便滿京城找他老孃揍她出氣。
瘋癲時,猶如喪家之犬被人追着打。
後來一個下雪天,他和他母親一起凍死在了某家農戶的豬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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