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子謝昭面冷心黑,不近女色。
我原以爲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日,我睜開眼。
發現自己變成了謝昭身上某個部位。
-1-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入眼的,不是熟悉的鵝黃色紗帳,而是一頁玉白色的宣紙。
紙張很大,橫鋪在眼前,四面八方籠罩我的視線。
上頭還寫着幾個字,墨跡未乾,從我的視角,看不到全局,只能看見凌厲的筆鋒,起落橫折,肆意磅礴,力透紙背。
我睜大眼睛,努力想辨認清楚,這寫的是什麼字。
還沒等我歪脖子去看,身體忽然騰空而起,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天地顛倒,我用力眨一下眼睛,宣紙消失了,我倒懸着,只能看見走動間搖晃的鴉青色錦袍。
耳邊響起一道清冽冽若冷霜的嗓音。
「這點事也查不明白,養你們何用。」
不遠處,一個護衛噤若寒蟬,顫聲道:「大人,屬下這就再去探查,三日內,必有結果。」
我整個身體忽然弓起來,環抱住一面冷冰冰的銅質令牌。
「罷了,你們既問不出來,拿我的腰牌,把那老媽子捆了送詔獄,讓葉霆替我招呼她。」
護衛全身一抖。
「葉統領?他那詔獄只關有品級的官員,能管我們這等小事嗎?」
「無妨,他還欠我人情。」
我身體不受控制地展開,腰牌從我懷中飛出,落入護衛手中,他握緊牌子,躬身退走。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身旁這人,是大理寺少卿——謝昭。
而我,不知何故,竟變成了他的左手。
-2-
我同謝昭的庶兄謝雲景定有婚約。
不同於謝雲景的溫文爾雅,謝昭這人,面冷心黑,不近人情。
謝府是數百年的世家大族,鐘鳴鼎食,門庭華貴,今上繼位後,刻意打壓氏族,尋摸着要拿幾大望族開刀。
還沒等皇上開口,謝昭忽然一紙奏摺,參了自個父親。
洋洋灑灑一大堆罪狀,朝中姓謝的高官幾乎都被一擼到底,只剩個謝昭,踩着自家族人的肩膀,成爲當朝最年輕的一品重臣。
族人有不服的,都被他用各種方法收拾,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幾次下來,謝家反對他的聲音都消失殆盡,家族幾乎成了他的一言堂。
謝雲景名爲兄長,見了他,卻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比對上長輩們還敬怕三分。
我也見過謝昭幾次。
謝雲景態度殷勤,說阿昭,這是你未來的長嫂,不等他說完話,謝昭神色冷淡,打斷道:「長嫂?」
語調輕慢,輕飄飄地掃我一眼。
「等你們成婚後,再說吧。」
那語氣,竟好似看不上我,我和謝雲景的婚事不一定能成。
哪有這樣當弟弟的。
我十分生氣,謝雲景安慰我,說謝昭就是這樣的性子,並不是針對我。
後來在謝府遇見他,我都退避三舍,謝昭對我也沒個好臉色。
兩人攏共沒說過幾句話,我怎麼會夢見他呢?
還是這樣奇怪的夢。
我變作謝昭的手,隨他在書房來回走動,把周圍的佈置看了個七七八八。
擺滿牆的書櫃,博古架上陳列的玉器古玩,還有牆上掛着的字畫,一切細節都如此清晰。
手掌握住茶杯。
我便擁住了光滑堅硬的瓷面,全身被一陣熱意包裹。
我感到十分新奇。
這觸感也太逼真了,我真是在做夢嗎?
-3-
我試探着,調動所有力氣掌控身體。
竟真的成功了!
小拇指微微彈了彈。
我適應片刻,扭頭看向謝昭的臉。
謝昭不知道在想什麼,怔怔地盯着窗外出神。
燭光朦朧,他冷硬的眉骨也柔和下來,那身殺伐之氣退卻,不知爲何,看起來有幾分寂寥。
切,一個人還這麼裝!
我看着那張清俊的臉龐,忽然惡從心起。
我用盡全力,猛地向上一跳。
「譁!」
左手舉起茶杯,向後一潑。
溫熱的茶水兜頭澆下,謝昭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鬆開手掌。
茶杯掉落在地,摔個粉碎。
謝昭眉間還粘着一片茶葉,淡青色的茶水淅淅瀝瀝,順着他高挺的鼻樑流下,在鼻尖匯聚成一大滴水珠。
深邃的鳳眼瞪得滾圓,模樣傻呆呆的。
我笑得想打滾。
該!
讓你一天到晚那麼高冷。
見了嫂子,叫都不叫一聲。
不只對我差,對自己親哥,態度也不好。
-4-
謝雲景原本在戶部任了個九品閒職,受到謝家的事牽連,也被罷官。
官做不成,他便重整旗鼓,想去做生意。
卻沒想到,謝昭霸着家業,不給他一分一毫。
還是我偷偷拿了我娘提前給我的嫁妝銀子,借給謝雲景。
他花費許多力氣,才走通冀北的商道,一年裏,有大半時間都在外頭奔波。
我們的婚事,也只能一拖再拖。
原本定好,在我十八歲那年,他就該娶我過門,現在我都二十三了,幾次逼問,謝雲景態度卻越發不耐煩。
「宋晚辭,別逼我行嗎?」
「你知道男子想在這世上立足有多難嗎,不積攢些家業,我拿什麼娶你?」
「難道你想以後跟我一樣,仰人鼻息,靠謝昭指縫裏漏些銀錢過日子嗎?」
他說他忙着奮鬥,無暇顧及我。
兩人之間往來的書信,從半月一封,到兩個月,再到後來,我寄給他的信,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點回應。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謝昭這個心狠的賊子。
我越想越氣,努力集中注意力,想跳起來甩他一巴掌。
手還未碰到謝昭的臉,便停在空中。
-5-
謝昭把我舉到眼前,擰着眉頭,聚精會神,翻來覆去看了一遍。
「奇怪,我是出現幻覺了嗎?」
「還是最近左手刀練久了,手掌不聽使喚?」
說着,在空中翻手一轉,忽然一掌拍在几案上。
「碰」的一聲巨響,桌上的空茶盞彈起,歪在一側。
疼疼疼疼疼,我齜牙咧嘴,全身都麻了。
有病啊!
哪個正常人,會那麼用力拍桌子。
我疼得腦袋發矇,緊接着,謝昭的右手壓上來,在我身上一通揉捏。
謝昭自嘲一嘆。
「沒什麼問題啊。」
「謝昭啊謝昭,你整日腦袋昏昏,都在胡想什麼!」
粗糲溫熱的大拇指就壓在我腰間。
還不輕不重,揉壓幾下。
我頓時面紅耳赤,用力掙扎。
「你放開我!」
可不管我怎麼叫罵,謝昭都沒聽見,而且我發現了,當他有意識的時候,他纔是手的主人。
也就是說,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我的身體在空中伸展,翻轉幾下,謝昭又把我舉到眼前,盯着我看了片刻,冷聲吩咐。
「阿昌,叫人備水,我要沐浴。」
-6-
沐浴?
我腦子僵了幾秒,忽然有很不妙的預感。
沐浴時候,是不是得用手搓身體。
再怎麼說,謝昭也是我小叔子啊,我不想跟他有這麼親密的肢體接觸。
ţùₙ我驚慌失措,拼命想逃脫這個夢境。
「快醒來,別再做這種離譜的夢了!」
閉眼,睜開,睜開,閉眼。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
我的意識裏,眼睛已經閉上了。
但我還是能看清周圍的一切。
我看見煙青色的腰帶貼近我的臉頰。
我看見外袍掉在地上,緊接着,是月白色的中衣,單薄的裏衣。
謝昭脫衣服的動作非常快。
三兩下就把衣袍扯乾淨,光身跨進浴桶。
我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再清醒時,只看見他把腦袋枕在桶沿上,仰頭盯着房梁,兩手閒散地搭在旁邊。
從我的角度。
能看見謝昭清晰鋒利的下頜線,和隆起的喉結。
水面堪堪漫過腰際,謝昭的胸膛隨着呼吸起伏,他看着纖瘦,脫了衣服卻比我想得結實。
胸前的肌肉線條分明,再往下,左右排布均勻的八塊腹肌,謝昭弓了下身子,腹間的肌肉便收緊,微微隆起,像繃緊的弓弦,蘊藏着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我的臉「騰」一下漲得通紅。
哪怕我再討厭他,也不得不承認,謝昭這副身體,長得實在出色。
即便他再不近人情,衝着這張臉,都有無數京城閨秀想嫁給他。
只可惜,傳說,謝昭不好女色。
當初謝家旁族爲了討好他,從揚州買了幾個最出色的瘦馬,精心調教後送到他院裏。
只一日時間,那幾個女子便消失了。
聽Ṱüₒ說是被他殺了,扔進後院的井中。
也有說被他剁碎了餵狗的,反正都沒個好下場。
更有好事者,在背後議論,謝昭行事如此激進,全然不顧家族,那是因爲他知道自己註定無後。
他要拿闔族的富貴,做自己前程的墊腳石。
一句話總結:謝昭不能人道,所以心裏陰暗變態,報復家族社會。
-7-
我原本不太信這些。
不過方纔觀察了下,謝昭房裏伺候的,果然一個丫鬟都沒有。
門口站的,廊下跪的,連打水準備沐浴用品的,都是年輕的小廝。
他沐浴的時候,那些小廝更是退出八百米遠。
偌大的院落,半點聲息也無,竟像只有他一個人似的。
我不由得在心中腹誹。
看來他果然身有殘缺,所以不願意讓人看見。
我也不想看啊,這個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
念頭剛轉,我就看見自己的身體飛起來,飄到謝昭胸前,緊密地貼了上去。
在胸肌上一陣揉搓。
熱氣蒸騰,我的臉紅得要燒起來。
謝昭的皮膚溫潤,十分有彈性。
該死,現在不是注意這個的時候。
宋晚辭,醒來,快醒過來。
謝昭用左手在胸前搓了幾下,手腕忽然向下,我一頭扎進水裏。
溫暖的泉水將我包圍。
我晃動身體,很快就適應了水底的光線。
緊接着,我陡然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隔着漣漣水波,有一物昂揚,蓄勢待發。
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劈風破浪,迎着那東西而去。
我嚇得慘叫。
「你不要過來啊——」
-8-
謠言果然是謠言。
是誰說,謝昭身體殘缺,不能人道。
如果他不能人道。
那我在幹什麼?
我是誰?
我在哪裏?
我旋轉,跳躍,我閉着眼。
白雪,夏夜,我不停歇。
輕攏慢捻抹復挑,淺唱低吟意自閒。
嗯,唱完歌我怎麼又開始作詩了?
我大概已經瘋了。
謝昭爲什麼用左手呢?你就不能換個右手嗎?
意識混沌之際,我開始翻來覆去地想,有比這更慘的事嗎?
想了半天,幸好他沒如廁,沒用我擦屁股。
這麼說來,我也不算倒黴到極致。
宋晚辭,你要挺住。
還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一分一秒,熬了不知道多久。
戰鬥接近尾聲。
我眼前出現一片白茫茫的亮光。
乳白色的水波盪漾。
我難以置信,閉眼,睜眼,兩手亂揮,聲嘶力竭地尖叫。
溫熱的液體飛濺到我臉上。
我渾身一震,僵着身體,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
-9-
丫鬟琉璃匆匆放下手裏的瓷碗,緊張地扶住我肩膀。
「姑娘,你怎麼了?」
「你快醒醒啊,可是被噩夢魘住了?」
噩夢?
我坐直身體,徹底清醒過來。
抬頭一看,熟悉的鵝黃色紗帳,窗外天光大亮,琉璃一臉關切,用手摸我的臉頰。
「這牛乳都被你打翻了,奴婢再去拿一碗,你喝了,好安安心神。」
所以,剛纔濺到我臉上的東西,是牛乳?
我鬆口氣,渾身顫抖,壓住琉璃的手。
「別忙了,我不想喝。」
頓了下,又叮囑她:「以後也別再給我準備了,我不喜歡。」
「可是夫人說,每日早上飲一碗牛乳,對身體好,姑娘你——」
見我神色不快,琉璃慢慢止住話頭。
她手腳麻利,服侍我穿戴好衣裳,轉了個話題,用一種十分歡欣的口吻告訴我,謝雲景回來了。
謝家門房來報,說算着時間,他家大公子酉時左右就能到家,家中已經備下晚宴。
「姑娘,今日便穿那身紅色的石榴裙去謝府,謝公子上次贊過那裙子好看。」
若是以前,聽見謝雲景回京,我開心得能立刻蹦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謝府見他。
可昨晚那個噩夢實在太清晰太真實,聽見謝府兩個字,我腦子裏第一反應便是謝昭,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我不去。」
琉璃驚訝地張大嘴。
「姑娘,你怎麼了?」
「我身體不舒服,想在家休息。」
-10-
昨晚上上下下,把我累得夠嗆,喫過午膳,我原本是想在家補個覺得,可一閉上眼睛,眼前立刻浮現謝昭那光裸的胸膛。
我魂不守舍,遊魂似的在院子裏轉了幾個圈。
最後還是忍不住,吩咐琉璃備車,去太平街逛逛。
想着去買些東西,轉移下注意力。
琉璃抿嘴笑。
「姑娘是想去珍寶閣,給謝大公子選禮物吧。」
「我就知道,你再生他的氣,左右撐不過半日。」
我壓根沒注意到琉璃說了什麼,心不在焉地點頭。
馬車剛拐到太平街口,迎面忽然衝出一匹黑色的大馬。
這馬比尋常的馬匹高出ƭū́₃一個頭,皮毛烏黑油亮,碗口大的鐵蹄急砸在青石磚上,幾乎迸出火星。
馬車上的țúₕ人急勒繮繩,握着馬繩的手臂因爲過度用力,青筋暴起。
就像我昨晚看見的——咳咳!停止吧,宋晚辭。
我晃晃腦袋,立刻轉過視線。
迎面對上一雙凌厲深邃的眼眸。
謝昭單手壓着繮繩,下盤牢牢扎穩,一人一馬急收去勢,堪堪停在我眼前。
我家車伕嚇得癱軟在車架上,結結巴巴道:「多謝——謝大人——」
謝昭淡淡地「嗯」了一聲。
「前頭在查案,莫要從太平街過。」
說完看也不看我一眼,一抖繮繩,黑馬從我身側疾馳而過。
-11-
琉璃直拍胸口。
「我的天爺,嚇死我了,這謝昭人兇狠,馬也威風,我們家這兩匹馬還說是西域來的呢,你看,嚇得都不會動了。」
果然,車伕爬回車架上,用力拉動繮繩,那馬兩股戰戰,就是不往前邁步。
街頭的百姓圍在路邊,悄然議論。
一個說,謝大人長得真俊啊!他今日這身月白色衣裳也好看,瀟灑清雅,玉樹臨風啊。
他平常不都總愛穿黑的藍的,今日咋穿得那麼清新?
另一個說,誰管這殺神穿什麼,你們不知道吧,那開胭脂鋪的王大娘倒血黴了!
好端端一個老實良民,也不知道怎麼就招惹了這殺神,被大理寺的人押着審了一夜。
聽說今日一早,錦衣衛來人,把她提到詔獄去了!
周圍響起一陣整齊的抽氣聲。
「錦衣衛?真的假的?」
「劉老漢,你莫要混說,誰不知道,詔獄向來只關八品以上官員,王大娘一個平頭百姓,她犯啥事,能進詔獄啊?」
「她能謀反不成?」
「就是,你別傳謠啊!」
劉老漢急了,挺着胸脯,臉紅脖子粗。
「我劉大牛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誰渾說了!我親耳聽見的,你們要是不信,去隔壁的茶樓打聽便是,早上好幾個人都看見錦衣衛了。」
琉璃聽得津津有味,湊到我旁邊小聲猜測。
「姑娘,你說這王大娘到底做了什麼,莫非她要謀反,或者,是敵國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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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色慘白,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捂着胸口,向後癱軟在車座上。
今日的事,我夢裏也見過。
謝昭丟出一面腰牌,口稱,「把那老媽子捆了送詔獄。」
難道說,昨晚的,竟不是一場夢?
我真的變成了謝昭的左手,那他用我,那我,那——
完了。
我髒了。
我不乾淨了。
我雙手捂着臉頰,把頭撞在車壁上,一下又一下。
琉璃嚇得抱住我。
「姑娘,你到底怎麼了?」
我有氣無力,兩眼呆滯地搖頭。
「送我去鎮國寺。」
琉璃以爲我今日要給謝雲景買禮物,帶了不少銀子。
我把寺廟裏的神佛求了個遍,還花重金捐了香火錢,知客僧眉開眼笑,說明梵大師現在正好有空,可以與我喝一盞茶,談談佛事。
他引我到安靜的禪房,明梵大師正坐在蒲團上打坐。
我先是試探性地說了幾句客氣話,等知客僧和琉璃都退到門外,我謹慎地朝周圍看了一圈。
「大師,這世上,真有魂魄嗎?」
明梵大師微微一笑:「施主,人死如燈滅,萬法寂滅。」
我愣住。
「那是有還是沒有啊?」
明梵大師卻笑着搖頭。
「佛曰,不可說。」
-13-
我就知道,如今流行「清談」,文人墨客,僧道隱修,最愛談這種似是而非,故弄玄虛的東西。
誰要是說得直白,就說你沒有慧根。
我又問了幾句,明梵大師總會以一句佛語回答我,看似說了,其實啥都沒說。
我不甘心,索性隱去重點,把昨晚的事和盤托出。
「大師,我要是今晚魂魄離體,再變成那人的手,該怎麼辦?」
明梵大師依舊保持微笑,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緣起則聚,緣盡則散,施主隨心而動即可。」
明梵大師是我朝國師,地位尊崇,聽說今上當太子時候,重病不愈,在鎮國寺待了一個月。
明梵大師施展佛法,把他的魂魄從地府撈了回來,才把人治好了。
民間都在傳,他能降妖除魔,佛法通天。
現在居然連他都沒辦法。
那我身上這一切古怪,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沒有破解之法?
我滿腹心事回到家裏。
暮靄沉沉,天色漸暗,府裏陸陸續續點ƭū⁰亮燈燭。
昏黃的燈火跳動。
映照着琉璃不停走來走去的人影。
「姑娘,你真不去謝府嗎?」
「算着時辰,謝大公子應該已經回府了。」
我搖頭,哀嚎一聲滾倒在牀榻上,捂住耳朵。
「別跟我提謝,我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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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越來越亮,十字星搖晃,像是星子隕落,亮得刺人眼睛。
我眯起眼。
「琉璃,把那盞雁魚彩燈熄了。」
喊了幾聲,卻毫無回應。
我茫然地抬起頭。
這一看,立刻嚇得一個激靈。
這熟悉的書案,熟悉的博古架,牆上熟悉的字畫。
我又在謝昭的書房了。
這次,我又變成了他的——咦?
桌面怎麼變得那麼高,幾乎到我肩膀,頭頂怎麼還有一大團黑影。
身體擺動了一下,我站的位置忽然就變了。
我恍然。
這次,我居然成了謝昭的右腿。
我大鬆一口氣,心中暗喜。
右腿好啊,比手好多了,他總不能拿腿做什麼離譜的事。
除非是去如廁,那——
笑不出來了。
我只能暗自祈禱,老天眷顧我,謝昭不要挑在這個時候,等我走了,他該幹嗎幹嗎。
身體不停地晃動,眼前視線變幻,從書房,到一盞一盞向後倒退的琉璃風燈。
謝昭穿過花園,來到湖畔的水榭。
隱隱有絲竹聲從四面飄着白紗的水榭中傳出。
謝昭皺眉。
「剛回來就呼朋引伴,未免太高調了。」
身旁的小廝不屑地撇嘴。
「還不止呢,聽說今日這一桌席面,都是從天香樓叫的,酒是二十兩銀子一罈的蘭生釀。」
「還叫了春滿樓的紅玉姑娘撫琴,紅玉的出場費,要這個數字!」
小廝文昌張開五指,做出一個十分心痛的表情。
「爺,您自己一個月才花多少錢啊,您就慣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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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默然。
「家裏就剩我們兄弟倆了,到底血濃於水。他在冀北,過得也不容易。」
提到這個,文昌更氣,他轉動脖子,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
「爺快別提這個了!」
「您精心打理的商道,交到他手上,成什麼樣子?每年三萬兩銀子的收益,他去年就帶回來三千兩!」
謝昭皺眉。
「行了,別囉唆,謝雲景身無長物,攢點錢成家立業,也無可厚非。」
文昌憤憤不平,氣得直跺幾下腳,不甘心念道:
「您當小的不知道嗎,你給他那麼多錢,還不是爲了宋——」
「住口!」
謝昭冷森森一個眼神,文昌立刻抬手捂住嘴巴,嚇得不敢再說話。
謝昭抬步走上臺階,正要伸手掀開垂簾,裏面忽然傳來一陣誇張的笑聲。
「戌時都過半了,宋家姑娘還未出現,雲景,這個賭,是你輸了吧?」
謝雲景握着酒杯,滿臉不快。
「再等等,她許是被什麼事絆住了。」
有一道公鴨嗓應和道:「對對,估計路上有事,我們謝大公子回京,宋晚辭哪次不是第一個出現?」
之前那道聲音打趣。
「那可不一定,她怕是聽說,你帶白姑娘回京的事了吧?」
謝雲景不屑道:「知道又如何?」
「我堂堂謝家子弟,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此番回來,我也是要當面跟她說清楚,若容不下白宛如,她也不配做我謝家夫人。」
衆人鬨笑。
「你就吹牛吧!」
「你要是真不怕宋晚辭,爲何不敢把白姑娘接回謝府,而是安置在迎賓客棧?」
謝雲景煩躁地扯散衣袍領口。
「你們不懂,我那不是爲了防她,是防我弟。」
衆人奇道:
「謝大人?」
「他日理萬機,還管你的私事?」
音量陡然拔高。
「謝大人——咳咳,見過謝大人!」
-16-
謝昭跨步走進水榭。
一羣粉面油頭的公子哥見了他,立刻低頭縮肩,一個個恭敬得鵪鶉似的,朝他行禮。
正在撫琴的紅玉手一抖,琴絃斷裂。
紅玉緊張地抱起琴,跪在地上,帶着哭腔央求。
「謝大人,奴婢馬上就走。」
「你別殺我啊~」
聞言,謝昭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卻沒有心思管他。
我的全副心神,都在對面那個溫潤清雅的年輕男子身上。
一別經年,謝雲景長得還是我記憶中那副模樣。
他穿着一襲天青色的錦袍,朗目疏眉,風度翩翩,清俊得像春雨洗過的翠竹。
他說話的嗓音也像以前一樣溫柔。
可吐出的字,我卻一個都聽不懂。
「阿昭,你來得正好。」
「你都聽見了吧,我在冀北,認識了一個很特別的女子,她叫白宛如。」
「我同她相知相愛,必定要納她進門的,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相知相愛?
那我呢?
他不是說過,我是這世間最懂他,最支持他的人。
他要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怎麼就跟別人相知相愛了?
-17-
我向來是個死心眼的人。
十三歲那年,家中爲我定下謝家的親事,隔着屏風,我偷偷打量跟隨父母來下定的謝雲景。
長身如玉,溫潤有禮。
說不上一見鍾情,但心裏Ṫūₔ也滿意這樁婚事。
謝雲景是我未婚夫婿,我就自發地試着喜歡他。
我像所有定過親的未婚男女那樣,給他繡荷包,送香囊,兩人約好時間,故意在外頭偶遇。
謝雲景總是笑得格外溫柔,低聲念我名字。
「晚辭,這是我親手雕的木簪,你別嫌棄。」
他會雕木簪,會用紅紙剪我的小像,會親手捏一個長得像我的陶俑。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能有一個這麼溫柔體貼的夫君。
於是,我也熱烈地回報他。
他說做生意缺銀子,我就把自己的私房一股腦地都給他。
他每次出京前,我大包小包,衣裳喫食,準備得面面俱到。
回京時,謝家門房收到信,總會提前告知我。
我就在城門口等他。
風塵僕僕的謝雲景跳下馬車,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我的笑臉。
「謝雲景,你回來啦!」
我提着裙襬,朝他跑過去。
謝雲景朝我揮手,笑得無奈。
「你每次見我,都用跑的。」
「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的腳步慢下來。
「我看見你開心啊,你不喜歡我這樣嗎?」
謝雲景嘴角的笑意擴大,微風輕拂,幾縷額髮掠動,他不動聲色牽起我的手。
「喜歡。」
黑潤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我。
「我喜歡任何樣子的宋晚辭。」
-18-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可這君子,卻是個僞君子。
所有的情深都是假的,謙和有禮都是演的。
我對他的喜歡,竟成了他拿來向旁人炫耀自得的工具。
我心頭像捱了一悶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旁的謝昭,看着比我更悲憤。
「納妾?」
他難以置信,重複了幾遍。
「你要納妾?」
「你這樣,如何對得起宋晚辭!」
當着這麼多狐朋狗友的面,謝雲景也壯了膽氣,分毫不讓,同謝昭對峙。
「她還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一個妾而已,我怎麼對不起她了?」
「荒謬!」
謝昭眼神冷冽,面如寒霜。
「我不允許你這樣做。」
「來人,即刻去迎賓客棧,將那姓白的女子,連夜送出京城。」
「阿昭!」
謝雲景急得扯住謝昭的衣袖,因過度氣憤,白玉般的臉龐漲得通紅。
「我早就想問你了。」
「到底誰纔是你的家人,我是你兄長,你爲何總護着宋晚辭!」
「我問你要銀子,幾百兩你都扣扣搜搜。我說要給宋晚辭添彩禮,你就給了我八萬銀,還肯把冀北的商道也讓給我。」
「你是不是喜歡她?」
-19-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
我攢了二十年的私房錢,攏共才一千七百兩。
謝雲景有八萬兩,竟連我的一千七百兩也沒放過。
不僅欺騙我的感情,還騙我的錢!
他騙我的錢啊!
心裏的怒火猛然燒遍全身。
我大喊一聲,一頭撞向謝雲景的臉。
給我死!
在旁人的視線中,只看見謝昭猛然抬起右腿,狠狠一腳踹在謝雲景的臉上。
謝雲景慘叫一聲,身體倒飛出去,撞上水榭的立柱,又滾在地上。
謝昭用右腿,單腿跳過去,然後一腳又一腳,猛踩他的臉。
死啊你!
一連踩了七八腳,我又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
謝昭收回腿,冷着臉。
「再敢胡言亂語,你就給我滾回鄞州老家去。」
周圍的紈絝們嚇得紛紛跪倒在地。
謝昭冷哼一聲,大步離開水榭。
一直走到沒人的地方,謝昭抬腿踩在石凳上,在大腿上一陣揉捏。
「奇怪,到底怎麼回事?」
我被他撓得咯咯笑。
「別掐我胳肢窩,癢死啦!」
笑了一陣,又嘆氣。
一腔深情錯付,等明日,我就跟謝府退婚,順便把我的銀子都討回來。
-20-
謝昭在我身上一頓亂摸,研究不出什麼所以然。
「許是最近太累了,明日讓梁太醫來施個針。」
「也可能,我心裏想揍他很久了?」
謝昭回到自個院子,沒有像往常那樣進書房,而是提了一壺酒,跳上屋頂。
雙手枕着後腦勺,右腿屈起,仰頭盯着半輪冷月出神。
如水的月光,照得屋檐上好似結了一層冷霜。
謝昭的眉間也含着三分霜雪意。
我情不自禁盯着他的臉發呆。
沒想到,謝昭就是氣質冷了點,人竟然這麼好。出手如此大方,給謝雲景這麼多銀子。
果真人不可貌相。
外界那麼多傳說,真是半個字都不能信啊。
謝昭仰頭,灌下半壺濁酒。
酒液順着下巴,滑過滾動的喉結,淌進衣領。
我情不自禁伸手,想給他擦一下。
小廝文昌正好踩着梯子爬上來,看見謝昭躺在屋頂,曲着一條腿,膝蓋幾乎頂到下巴。
頓時露出一個見鬼的表情。
磕磕巴巴半天,組織語言。
「爺,您的肢體真柔軟,不愧是練武的。」
謝昭凝神一看,慢慢把腿放下。
「我伸伸筋骨。」
「無事莫來擾我。」
文昌「哦」了一聲,順着梯子往下爬,過一會,又探出頭。
「要給大公子請太醫嗎?」
謝昭冷臉。
「不用管他。」
「可是——」
文昌把頭縮回去,嗓音卻順着屋頂飄過來。
「明日宋姑娘看見他這副樣子,怕是要心疼得大哭一場。」
-21-
謝昭立刻愣住。
手指緊緊握住酒壺,骨結用力到幾乎透明。
數息之後,他睜開眼睛。
月光落在黑潤的眼眸裏,只餘下一片灰燼。
謝昭彎起嘴角,自嘲一笑。
文昌見他沒反應,自己爬着梯子下去了,走到一半,頭頂砸過來一面腰牌。
「拿我的牌子,去請梁太醫。」
「順便去庫房,把聖上賜我的金瘡藥也拿出來。」
文昌抱着腰牌,長長地嘆息一聲。
「我就知道。」
我失神地盯着謝昭,不知爲何,心底忽然湧起一陣綿密的慌亂。
慌亂之中,還隱隱作痛,我竟覺得這樣的謝昭很可憐。
想疼他。
該死,我在想什麼。
不是我先亂想的啊,是謝昭很明顯了,他喜歡我吧?
謝昭喜歡我?
我被這個念頭驚到。
謝昭在屋頂待了一夜。
我就着月光,看了他一整夜。
他不發一語,但清風,冷月,寒霜都在替他言語。
我心底越來越疼,越來越亂。
第二天睜開眼睛,眼底兩個大青影。
丫鬟琉璃咋咋呼呼。
「姑娘,不好啦,謝大公子受傷了!」
「說是昨日半夜就請了太醫,不知道得了什麼急症,姑娘,咱們快去謝府看看吧。」
-22-
看個屁!打死纔好!
我才懶得去看他。
但是去謝府,可以見到謝昭。
不知道爲何,我有幾分急迫地想見他。
於是精心梳妝打扮一番,坐着馬車來到謝府。
謝家我來得多了,下人見了我,十分乖覺,都不用通報一聲,殷勤地迎我進去。
我原本覺得,他們對我這麼客氣,是因爲謝雲景的吩咐。
現在想想,他在這個家裏算個屁,他有那麼大臉面嗎。
他們對我這樣巴結,八成是謝昭交待過什麼。
「姑娘,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家大公子不肯喝藥,你去勸勸他,你一說話,他保管聽。」
我打斷他的話。
「謝昭呢?」
「二公子?」
下人瞪大眼睛。
「二公子今日天剛亮就進宮了,姑娘,你找他有事嗎?」
「哦,沒事。」
謝昭不在,我興致缺缺,就想離開謝府。
剛走幾步,迎面正好遇見捂着臉頰的謝雲景。
不得不說,謝昭的藥是真好使,昨天謝雲景被我踩得跟豬頭一樣,今天竟然已經消腫了,只在眼角口周,有幾處青紫痕跡。
-23-
「晚辭!」
謝雲景見了我,十分高興,大步走過來,還沒到我面前,琉璃已經驚叫。
「天吶,大公子,你臉上這是怎麼弄的?」
謝雲景苦笑,朝四周看了一圈,伸手捂住臉頰。
「一會再說。」
他帶着我走到僻靜無人處,這才鬆開手,悠悠地嘆一口氣。
跟我解釋,說是冀北商道今年生意不好,他帶回來的銀錢少了,惹得謝昭大怒,捱了一頓揍。
說着慚愧地低下頭。
「欠你的銀子,怕是要再拖兩年了。」
我臉上頓時露出一副喫了屎的表情。
你丫是真能扯謊啊!
見我神色複雜,謝雲景從從容容,捋一下鬢髮。
「我不疼的,晚辭,別難受。」
琉璃在旁邊氣得跳腳。
「謝二公子怎麼能這樣,你可是他大哥啊,他敢打你?」
「這人真是,目無禮法,行事未免太過猖狂!」
說話間,有僕人驚喜地叫。
「二公子,你怎麼回來了?」
我聽了,拔腿就朝謝昭的方向跑過去。
謝雲景大急,追在我身後。
「晚辭,我真的不疼,你別去找他算賬,你等等——」
-24-
看見我們一前一後跑動的身影,謝昭停下腳步。
他站在一株海棠花下,束手而立,臉色冷若冰霜。
見我跑到面前,謝昭微微皺眉。
「何事?」
這幾天,還是第一次以我自己的身體,離他站得這麼近。
我忽然嬌羞起來。
絞緊手指,臉頰漲得緋紅。
謝昭神色更冷。
「不錯,謝雲景是我打的。」
「你可知我爲何要打他?」
琉璃在一旁小聲嘟囔。
「什麼理由也不能打人啊。」
謝昭:「他此番回京,帶了——」
「等等,我自己說!」
謝雲景怒氣衝衝瞪他一眼,打斷他,然後又開始給我編。
說那個白姑娘,是他在冀北商行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但偏偏,競爭對手花重金來挖她。
如果白姑娘離開商行,他這麼多年的努力就全完了。
幸好,白姑娘心悅他,提出條件,只要能嫁給他,哪怕爲妾爲婢都行。
爲了我們以後的幸福生活,謝雲景只能含淚答應。
「晚辭,你放心,一個妾而已,她再怎麼樣,都越不過你去。」
謝昭聽得眉頭緊皺。
「宋晚辭,你能接受他納妾?」
-25-
不等我回答,謝雲景得意一笑。
「她對我的感情,這麼多年,你還看不明白嗎?」
「別說一個妾了,便是兩個,三個,她也不可能離開我。」
說着牽起我的手,深情道:
「晚辭,我知道,你捨不得叫我爲難的,對吧?」
謝昭垂在身側的手開始顫抖。
他神情寂寥,強忍着,繃緊肩膀,大步離開。
我立刻甩開謝雲景的手。
「滾啊你!」
謝雲景板起臉。
「宋晚辭,我跟你解釋得已經夠明白了,你別耍小性子。」
「滾開,我沒空理你。」
我大步追向謝昭離開的方向。
謝雲景在身後威脅。
「三日內,你不來跟我道歉,我便退了這樁婚事。」
謝昭身高腿長,走得也太快了。
我一溜小跑,一直攆到垂花門外,才堪堪追上他。
謝昭正翻身上馬。
「慢着——」
我氣喘吁吁,謝昭卻以爲我要找他算賬,計較謝雲景被揍的事。
他竟不等僕從卸下門檻,一抖繮繩,那匹大黑馬打着響鼻,直接從門檻上躍了過去。
我氣得跺腳。
「你跑什麼,等我把話說清楚啊!」
馬蹄踩起塵土,揚在我臉上。
-26-
我真的生氣了。
人前對我就是這個態度,怪不得你只配暗戀。
我還心疼你,我還是心疼我自己吧。
於是回到家裏,拉着父母大哭一頓,痛罵謝雲景就是個畜生,我要找他退婚。
他還欠我一千七百兩銀子。
從彩禮裏面扣,算上精神損失費,扣他五千兩。
謝雲景的彩禮,一開始並不體面,只是京城中等人家的規格,後來,謝昭又讓人添了兩次。
田莊鋪子加一起,約莫有個兩三萬兩。
我爹孃對此很滿意,一直說自己這門親事定得有多好。
聽到我說要退親,我爹孃第一反應,退,我們還沒過府他就納妾,這種人當然不值得嫁。
但是真能扣五千兩彩禮?
我們兩家結親,請的是官媒,各種流程十分嚴格,若要退婚,也要請了官媒來,清點彩禮,如數退還。
我爹惴惴不安。
「那可是謝家!」
「有謝昭這個瘟神在,我們還能佔得了他家的便宜?」
「小辭,你聽爹的,那一千多兩銀子,就算了吧。這種虧,我們得認啊。」
我心裏一陣不舒服,反駁他。
「謝昭纔不是瘟神!他人其實很好的。」
爹孃瞪大眼睛,用一副見鬼的表情看着我。
我擺擺手。
「算了,跟你們說了也不懂。」
「你們相信我,這是我跟謝雲景的事,謝昭不會插手的。」
-27-
家中忙忙碌碌,在庫房收整彩禮,走訪官媒、族老,張羅退婚的事。
我也一連好幾天沒出門。
晚上依然在夢裏,變成謝昭的一部分。
有時候是鼻子,有時候是眼睛,今晚又成了他的右手。
抱着一支筆,在紙上寫了半夜的字。
累死。
原本應該很困的,但看着寫下的那些字跡,精神又變得很振奮。
「家中僕人說,那日我騎馬走後,宋挽辭眼睛通紅,哭了好一陣。」
「明知她想爲謝雲景出氣,我任她打幾下也就是了,何必倉皇而走呢,徒惹她心傷。」
我沒哭啊,你那臭馬揚蹄,我眼裏進了灰而已。
你現在知道心疼了?
我做作地噘嘴,扭捏罵他。
「呸,那你見了我,爲什麼總裝得那麼冷淡。」
筆跡忽然變得潦草,狂放。
辨認不出字跡,一連寫滿幾大張之後,謝昭擲下筆,讓下人拿來火盆,把那些紙燒了。
謝昭又躲到屋頂喝酒。
這幾天,我對他了解得越多,心裏就越是替他難過。
謝昭真的承受太多了。
-28-
豪門氏族,庶長子基本是不可能存在的。
謝昭父親娶妻之前,也未曾納妾,只有一個通房丫鬟。每次同房之後,都會灌下避子湯。
沒想到,成婚之前,那丫鬟竟逃了。一走四年,帶着三歲的謝雲景登門,說這是他們謝家長子。
謝家無法,只能迎她進門。
靠這種手段當了姨娘,謝老爺自然瞧不上他,連帶着,對謝雲景的態度也非常差。
府裏下人捧高踩低,謝雲景母子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直到那日,謝昭爬到樹上,不慎摔下來。
謝雲景的母親飛撲上去接他,護住了謝昭,自己卻連退幾步,向後跌倒,腦袋正好磕在假山上,當時就不行了。
她用自己的命換來了兒子的前程。
自那日起,謝雲景纔算在謝府站穩腳跟,一應衣食住行,都跟謝昭一模一樣。
而且,謝昭母親病死前,特意告訴他這件事,叮囑他,雖然謝雲景是庶兄,但他不得輕慢,以後,要好好照顧這個兄長。
謝昭含淚應了。
此後,不管謝雲景做出再出格的事,他都會默默給他收拾爛攤子。
連帶着,謝雲景的未婚妻,他心裏再喜歡,也不能搶。
-29-
四年前,今上登基。
第一件事,便是要拿氏族開刀。
謝雲景是做過太子伴讀的,十分了解皇上的心思。
他回到家裏,苦口婆心,勸族人斷臂求生,舍掉大部分家業,保個平安。
大家都不同意。
只有謝父,撫着鬍子,面色沉沉,勸他。
「他們過慣了好日子的。」
「刀不架在脖子上,不知道疼。昭兒,你要殺雞儆猴,才能立威,才能帶着族人,走得更遠。」
「謝家幾百年的氏族,絕不能斷在我手上。」
謝父當時已經病重,沒幾年活頭了。
於是兩人商議好,謝昭進宮參他。
皇帝正愁瞌睡找不到枕頭,見狀大喜,立刻動手,把姓謝的高官全擼了。
謝父病死在獄中。
謝家族人見謝昭如此心狠手辣,立刻乖乖聽話,交出大部分家業。
京中五大望族,除了謝家,其他有滿門抄斬的,有全族流放的,還有謀逆的。
謝家雖然也落魄了不少,可好歹全須全尾,族人大部分都還有命在。
但是沒人領情。
大家都罵,謝昭狼子野心,連自己親爹都不放過。
謝昭臭名昭著。
謝昭遺臭萬年。
謝昭揹負一身罵名,心中藏着一腔情深,不敢吐露半個字。
只會爬到屋頂上喝酒,對着月色發呆,偷摸掉眼淚。
那天我變成了他的頭髮。
他用手捂着眼睛,只露出一個高挺的鼻樑,和完美的下頜線。
我看見有清亮的水珠從指縫中沁出來。
我心裏也軟成一灘水。
一陣微風吹過。
我趁機搖擺身體,撫摸他的臉頰。
別哭了,阿昭。
嫂子疼你啊。
-30-
半月時間一晃而過。
我爹孃花費不少銀子,總算請動官媒,來到謝家退親。
媒人李娘子進門之前,十分緊張地扯住裙襬。
「可說好了,要是一會那殺神發起火來,我可不管啊,我轉頭就跑的!收的三百兩銀子,我一分不退的啊。」
我爹:「不用退,不用退,便是真有什麼事,我一力擔着,李娘子儘管放心。」
到得謝府,媒人剛開口,說我們來談婚事。
謝昭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
他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扶手雕刻着精緻的虎頭,謝昭一手搭在那虎頭上,竟生生把它捏碎了。
木屑紛紛揚揚,我爹孃和李娘子,立刻向後退了一大步,縮在一起。
謝昭面容緊繃,眼底分明山呼海嘯,波濤洶湧,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淡淡朝我掃了一眼。
「他要納妾,你也不在乎嗎?」
我爹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不敢,不敢。」
我娘抖若篩糠,方纔在外面氣勢昂揚,現在一句話都不敢說。
謝昭苦笑。
「宋晚辭,你想好了。」
-31-
謝雲景十分傲嬌,冷哼一聲。
「我不同意這麼早成婚。」
「明年再說吧。」
「宋晚辭,你脾性沒我想得好,我看,還是留在孃家,再磨幾年性子。」
謝昭又握緊拳頭。
半是心痛,半是悽楚地看着我。
在他複雜心酸的視線中,我走到謝雲景面前,抬手,直接狠狠一巴掌。
「我問你意見了?那麼大臉呢!」
謝雲景呆住。
謝昭愣住。
我直接從一旁的托盤裏拿起婚書,當着謝雲景的面,三兩下扯碎,把紙屑揚到他臉上。
啐道:「我今日是來退婚的,想娶我,你也配!」
謝雲景大怒。
「宋晚辭,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願意我納妾?你這女子,心胸狹窄,毫無容人之量,之前是我看錯你了。」
謝昭猶豫着開口:「你若是接受不了白姑娘,我可以幫你打發她——」
我扭頭,吼他:「你也給我閉嘴!」
-32-
謝昭被我吼得震三震,表情極爲複雜。
我爹孃倒吸一口冷氣,我娘壓低嗓音,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罵我:
「你瘋了,那可是謝昭。」
「怎能如此無禮,快給謝大人道歉啊!」
謝雲景都氣笑了。
「你要跟我退婚?」
「宋晚辭,我謝家的婚事,可不是說退就能退的!」
「就退。」
我把彩禮單子也扔給他。
「這是你謝家的彩禮,你當初問我借了一千七百兩銀子,就拿琵琶巷那兩間鋪子抵債吧。」
謝雲景見我當面說破這件事,才意識到,我好像真的是來退婚的。
他勃然大怒。
「那鋪子起碼值六七千兩,你想得美。你們宋家是失心瘋了,連我謝家的便宜都敢佔!」
說着,轉頭去看謝昭,等着謝昭爲他出頭。
可謝昭,像個泥塑菩薩一樣,呆愣愣地盯着我,對他的暗示沒有半點反應。
薑還是老的辣。
李娘子見謝昭不動,對三百兩的渴望戰勝了一切。
她直接把官府的退婚文書放到桌上,語速極快唸了一堆套詞,最後總結。
「宋謝兩家這婚事一拍兩散,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宋大人,還愣着幹嗎,快跑啊!」
-33-
李娘子拉着我爹,我爹拉着我娘,我娘拉着我。
四個人連成一串,衝出謝府大門。
李娘子動作飛快,爬上馬車。
「這婚退完了啊,後面全不關我事。」
我娘還是傻愣愣的。
「那謝昭,怎麼沒有半點反應呢?」
我爹:「許是從來沒想過還有人膽子那麼大吧。」
「管他呢,趁他沒反應過來,先跑啊,我同錦衣衛統領葉霆有幾分交情,我去求他救命。」
我爹推着我上了馬車。
我掙扎。
「噯,我跟謝昭還有話要說。」
我娘直接在我屁股上扇一巴掌。
「說什麼說,你是嫌死得不夠快,趕緊回家啊!」
夫妻兩個裹着我,車伕把ťů⁻鞭子甩出殘影。
一口氣跑回家,我爹就開始準備厚禮,要去見葉霆。
我娘拉着我跪在佛堂前。
「阿彌陀佛,求佛祖保佑,那殺神今晚可別來找事啊!」
「娘,他沒有你們說得那麼可怕。」
我娘嘆氣。
「噯,閨女,爲了你,父親可是把所有前程都賭上了啊。」
說了幾句,自己把自己嚇半死,還哭起來。
-34-
一家人愁雲慘霧,熬到半夜,我父親才醉醺醺地回來。
「沒事,葉統領說——嗝——葉統領哈哈大笑,他說,他——嗝——」
他醉得厲害,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我娘豎着耳朵聽了半天,總算明白,聽他的意思,葉統領能保我家無事。
我娘大鬆一口氣。
第二天,還破天荒地去天香樓定了一桌席面,說是要慶祝一下,劫後餘生。
也慶祝我認清謝雲景的真面目,退掉婚事,以後還有大把好兒郎等着我。
可我高興不起來。
因爲昨天晚上,我一覺睡到天亮,沒有夢見謝昭。
這一個月的特殊經歷,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密不可分。
一天不見他,就心煩意亂。
偏偏,退婚之後,謝昭也沒有主動找過我。
連謝雲景,都不來計較爭吵那間鋪子的事,謝家就此,徹底從我生活中消失了。
我失魂落魄,喫不下睡不着,短短几天時間,就瘦了一大圈。
我娘見狀,說要帶我去鎮國寺散散心。
鎮國寺?
我眼前一亮。
說不定明梵大師有辦法,能讓我再回謝昭夢中。
-35-
來到鎮國寺,知客僧攔住我們去路,說今日有貴客臨門,後殿全都封鎖,閒人不得入內。
讓我們只在前殿逛逛。
我不甘心。
在牆外探頭探腦,看能不能找到矮的地方,翻進去。
「嘎吱」一聲,木門打開。
明梵大師笑得像朵菊花,親熱地挽着謝昭的胳膊。
「謝施主,改日再來啊。」
看見我,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明梵大師眼珠一轉,朝周圍幾個和尚眼神示意。
「隨我去前殿,莫要驚擾謝大人與友人敘舊。」
片刻工夫,和尚僕從,頃刻間便退得乾乾淨淨。
天入晚秋,暮色垂垂。
謝昭一身素衣,下襬輕揚,和風而起。
兩人相顧無言,片刻後,謝昭微微點頭。
「宋姑娘,好久不見。」
一聲招呼之後,竟抬腿就走。
衣角擦過我身畔,我抬手攔住他,咬牙切齒地罵:
「膽小鬼!」
「所有事都藏在心裏,活該你被世人誤解,活該沒人喜歡你!」
罵了幾句,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36-
謝昭不明所以。
倉皇地在身上亂摸,想找帕子給我擦眼淚。
我直接扯住他的衣袖抹臉。
謝昭渾身一震,似乎連呼吸都停滯了。
我哭得更大聲。
「你爲什麼那麼久不來找我?」
「我都退親了啊,男未婚女未嫁,你不是喜歡我嗎?」
我淚眼迷濛仰起頭。
謝昭個子很高,映入視線的,先是上下滾動的喉結,然後,是硬朗完美的下頜線。
再往上,高挺的鼻樑,一雙溫潤的黑眸,眼裏彷彿起了一層霧,斂下所有的情緒。
我哭了幾聲,見他還沒有動作。
心裏又生出一股悶氣。
行行行,你高傲,你了不起。
你單着吧。
一個人在屋頂哭吧!
我哽咽着,甩下他的衣袖。
「算我自作多情!謝大人,就此別過。」
-37-
剛走一步,腰間就攬上一雙結實的手臂。
謝昭從身後牢牢抱住我。
身體微微發抖。
嗓音比我還哽咽。
「宋晚辭。」
「再說一遍。」
溫熱的氣息迴盪在我耳畔。
那一瞬間,天地的風都靜止。
除了自己胸口瘋狂跳動的心臟,和身後那具堅硬的身軀,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轉身,在謝昭懷裏仰頭。
「慫包!」
謝昭愣了片刻,忽地展顏一笑。
「嗯。」
他抿着脣,嘴角的笑意漸漸擴大。
「罵得不錯。」
我繼續罵。
「膽小鬼!」
「沒用的東西!」
「你這個——唔——」
嘴脣被堵住。
連心跳聲都消失了。
我身體顫抖,兩腿發軟,頭昏腦脹。
風又大了起來。
吹起我的裙襬。
我心中像有蝴蝶在飛。
-38-
在鎮國寺待了很久,下山時,我娘狐疑地盯着我的臉。
「你剛纔去哪了,嘴巴怎麼腫成這樣?」
我騙她,去廚房偷菜喫了,沒想到明梵大師口味那麼重,辣得我夠嗆。
我娘愣了片刻,同情地摸我頭髮。
「哎,小辭啊,可憐的孩子,這件事對你的打擊,還是太大了。」
我兩手托腮靠在車窗上,沒聽見她說什麼,滿腦子都是謝昭。
我們這算定情了吧?
我原想着,跟謝昭多見幾面,再好好培養培養感情。
沒想到他那麼急。
才過了三天,竟遣媒人上門提親。
請的,還是鼎鼎有名的錦衣衛統領——葉霆。
我爹都快哭了。
「他這是要把我家小辭娶回家,報復折磨她啊!」
「葉大人,我們相識一場,你不能見死不救。」
葉霆大馬金刀,坐在太師椅上,一張冷硬的臉板得死緊,嘴角卻強壓着,像在憋笑。
「今日是我,還能賣你一個顏面。」
「你宋家要是不同意,明日就是皇上下旨賜婚。」
「宋大人,你可別不識好歹!」
-39-
葉霆走後,我爹孃抱頭痛哭,可又無能爲力。
不管我怎麼安慰,他們都不信謝昭是個好人。
謝家的日子定得急,一個月後,他們懷着送葬一般的心情,送我上了謝家花轎。
出門那日,出了點意外。
轎子行到半路,忽然被人攔下。
謝雲景臉色慘白,死死盯着我。
「你爲了氣我,竟要做到這個地步?」
我翻個白眼。
「有病啊你!」
「來人,把他叉出去!」
有僕從上來拉,謝雲景兩手死死扒住轎門。
「宋挽辭,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會去同我弟弟說,今日的事,權當一場兒戲。」
我拔下發簪,去戳他的手背。
「放手啊你!」
「你自己看看你全身上下,哪點能跟謝昭比。」
「我能嫁他,還會看得上你?」
謝雲景如遭雷擊,踉蹌着退了兩步。
「你——我不信!」
「你愛信不信!」
斜刺裏忽然躥出一個披紅掛綵的小廝,直接一槍攔在謝雲景身前。
「我家爺爲了這一天,不知等了多少年!」
「你敢攪他的好事?」
說着揮一揮手,旁邊兩個高壯的護衛直接把謝雲景駕走。
文昌朝我討好地笑。
「少夫人,迎親的隊伍很快就到,您稍等片刻。」
-40-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順利。
拜高堂,宴賓客,入洞房。
謝昭惡名在外,無人敢灌他酒,只有一個葉霆,不知死活,扯着他的手臂,大喊不醉不歸。
被謝昭拉到牆角,說了幾句悄悄話。
葉霆滿意地點頭。
「還算大方,行,饒了你這小子。」
於是天剛擦黑,我倆就行完禮,坐在婚牀上,大眼瞪小眼。
謝昭這時候倒不羞澀了。
我也在這時候才明白,之前水裏那一遭,只是開胃小菜。
他像憋了八百年,不知饜足。
一直到半夜,我不堪其擾,找個話頭,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相信人有魂魄嗎?」
於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把一個月前的事和盤托出。
謝昭一開始還不信。
聽見我描述細節,他在屋頂哭泣,他在火裏燒掉的那頁紙,他在水裏——
聽着聽着,他的臉越來越紅,然後又越來越白。
終於,他倉皇抱起衣服滾下牀。
「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要進宮一趟。」
「你再睡一會兒吧, 天色不晚了, 那個,不是——」
謝昭無顏面對我, 掩面奔逃。
我總算能睡個好覺。
清靜日子過不了幾天, 謝昭已經完全消化掉這段往事。
臉皮甚至比之前更厚。
「娘子,那一晚, 你是什麼感受?」
「要不,我們——」
「滾啊!」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窗外寒霜滿地。
快要入冬了。
可我知道,今年的冬季, 會無比溫暖。
番外 1
鎮國寺內,明梵大師坐在謝昭對面,驚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姻緣?」
「謝施主,你是說, 你想求一段姻緣?」
謝昭面色猶豫, 搖頭失笑。
「一句戲言而已, 大師莫要當真。」
「等等!」
懷裏五千兩銀票還是溫熱的。
金主的要求, 怎麼能拒絕啊!
明梵大師褪下手上的念珠,戴到謝昭手腕上。
「施主, 只要戴上這個, 有緣人自會入你夢Ṭù⁷中,與你相會。」
明梵大師自覺做了一件大事, 暗自幻想,事成之後, 謝昭還不知道會拿多少謝禮。
左等右等,謝昭沒來, 卻等到了我。
三言兩語把我打發走,明梵慌得直拍腦袋。
「壞了呀!沒想到謝施主神魂這樣堅定,他人魂魄竟然無法入夢,只能寄託在他軀體之上。」
「這還怎麼培養兩人的感情?要壞菜了!」
想了半日,明梵打個哈欠。
「算了,謝施主也不知道。」
「假裝無事發生。」
番外 2
我回門的時候,我娘抱着我大哭一場。
「那殺胚有沒有折磨你!」
我搖頭。
「真的沒有啊,娘,他對我很好很好的!」
我爹眼眶通紅。
「族裏知道, 你嫁進謝家,都是爲了保全我們宋氏一門,小辭啊, 真的委屈你了。」
「這是族裏給你的六千兩銀票, 權作謝禮。」
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接過銀票塞進袖中, 嘆口氣。
「哎,跟誰過日子不是過呢, 爹, 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從孃家回來, 謝昭也很內疚。
「我惡名在外, 你爹孃見了我都不喜歡, 小辭,嫁給我,真是委屈你了。」
說着也給我拿銀票。
「你知道就好, 我這日子,過得有多不容易。」
我笑得像掉進米缸的老鼠。
這種壞日子,我願意過一輩子啊。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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