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病入膏肓後,指明要一個庶妹頂上去做繼室。
二姐、三姐、四姐蠢蠢欲動。
我躲在偏院沒去。
因爲我重生了。
前世,我誤入嫡姐的圈套爬了陸硯的牀,得了繼室名分。
我感恩戴德地撫養她的一雙兒女。
尊上敬下,把陸硯奉若神明。
熬到華髮叢生,心力盡瘁,陸硯卻連房門都不入。
兒女更是嘲我手段下賤,害他們母親早逝。
我百口莫辯。
這一次的熱鬧我不湊了。
不承想,陸硯上門,指明要我做繼室。
-1-
暮春三月,嫡姐病重,要擇一庶妹做陸國公府的繼室。
二姐、三姐、四姐蠢蠢欲動,近日異常乖覺,早早去了主母院子賣乖。
姨娘搖頭嘆息。
「這怎麼偏偏病在今日呢?青碧,你是怎麼照顧小姐的?!」
青碧跪在我腳邊,欲言又止。
我搖搖頭,遂和姨娘說道:「姨娘,富貴在天,只能怪我自個兒身體不好,沒這個命。」
終於送走了姨娘。
我脫力靠在牀檐,望着厚厚一本準備給嫡姐抄的佛經發呆。
「小姐,您這麼傷自個兒的身體,太不值得了。哪怕不想去主院,您直接回絕就是,何必……何必在冷水中泡那麼久?」
是了。
何必呢?
可我醒過來的時辰不湊巧,發覺自己重生在今日時,我恍然如夢。
只想逃避今日去陸國公府纔行。
可現下想想,只要去說上一聲,嫡母也不會親自派人過來詢問的。
我安分守己十五年,在王家一直是個隱形存在。
只要我不往前湊,這潑天富貴怎麼也不會輪上我。
怕就怕……
算了,應當不會。
我招了招手,示意青碧:「把佛經燒了吧。看着怪煩的。」
青碧僵住,不可置信地問我:「這可是您抄了半個月的佛經,爲何燒掉?」
爲何?
當然是因爲,她不值得。
-2-
我又再次夢見了前世。
嫡姐病入膏肓後,我日日祈禱,只爲她能早日康復。
猶記得少時,我不善言辭,說話慢,還帶着口吃,其餘庶姐以我爲恥,整日逗我,讓我在學堂出糗。
嫡姐威嚴,勒令她們對我以姊妹相待,日子纔好了起來。
直到嫡姐及笄,我第一次在學堂見到陸硯,嫡姐拉着我的手向陸硯介紹我:「家中小妹,最是溫吞,你這未來姐夫可要多擔待。」
而後,陸硯果真以姐夫自居,耐心十足教我說話習書。
哪怕成婚後,嫡姐亦和我說,未來定要爲我尋一個好夫婿。
我等啊等,等到嫡姐病入膏肓。
她灰敗地躺在牀上,說放不下她的一雙兒女,她瘦骨嶙峋的五指扼住我的手腕,眼眶含淚:「菀宜,我許久不見孩子了,你替我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我按捺住傷感,強裝笑臉,誤入了陸硯的書房。
門外鎖得死死的。
陸硯紅着眼把我壓住,他咬牙切齒地說:「王菀宜,你不配你姐姐這麼愛你。」
我不懂。
我只覺身心疲憊,跪在嫡姐牀前懺悔。
嫡姐眼底的哀傷刺痛我全身。
「阿姐,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爲何下人把我帶到了姐夫的書房。」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頂,鎮定自若地安排身後事,一句不談我失身陸硯的事。
須臾間,嫡姐身亡,我成了陸硯的繼室。
成婚第一天,陸硯命人給我端來了避子湯。
「我陸國公府已有嫡子嫡女,王菀宜,你要牢記自己的身份。」
避子湯難喝極了。
可我連喝了三碗。
陸硯瘋了似的在牀上折騰我,他說:「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我成全你,裝什麼死相!」
「我沒……」
「閉嘴!我就不該治好你的口吃,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說話。」
……
漫長的一夜冷徹心扉。
我把對他的希冀藏了起來。
-3-
在陸國公府幾年,我日日尊上敬下。
陸硯不重欲,也不願納妾,世人都傳他對嫡姐情深意重,把愛轉給了我。
陸嘉學和陸雪蕪聽取他人所言,漸漸與我離心。
「你是庶女上位,你有什麼資格管教我?我娘都被你害死了,我們是不會原諒你的。」
我求了多次的名師回陸府給他們教學。
他們說我心術不正,不知從哪裏請來邋遢老頭。
我讓陸雪蕪習書練字,不要和紈絝子弟走得太近。
「母親不是什麼都沒學嗎,還不是做了陸國公府的繼室?憑我的身份,我想嫁給誰就嫁給誰,誰都有資格管,唯獨你王菀宜沒有!」
爲免她誤入歧途,我作主定下她的婚事。
種種瑣事,我心力盡瘁,熬到三十,已然華髮叢生。
大夫言明我熬不過冬日。
臨死前,我讓青碧去求陸硯見我一面。
可我沒有等到陸硯,等來了青碧的死訊。
陸雪蕪掩着帕子站在我牀前,目露鄙夷:「果然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賤婢,爬牀爬出精髓了,明知父親近日爲西北凍雪勞心勞力,您還讓丫鬟去爭寵。」
「好了,青碧死了。」
「母親可安心上路了。」
白雪皚皚下,我死在最不喜歡的冬天。
也不知爲何,我竟重生在嫡姐召我們去陸國公府的這天。
興許是老天有眼,興許是一場千瘡百孔的夢。
無論怎樣,今生,我絕不踏進陸家。
-4-
但我打臉了。
陸硯親自帶着親兵來到王家,點名要見我。
「小姐……」
青碧推了推我。
我驚住,反問:「你說誰要見我?」
「陸國公,陸硯。」
我脫口而出Ŧű̂⁻:「不見!」
二姐、三姐、四姐撞開青碧,堵在我牀前笑得涼薄:「王菀宜,你裝什麼裝?是誰三番兩次跑到嫡姐牀前人前人後侍藥?你敢說你這不是欲擒故縱?白白讓我們三人今日去做那跳樑小醜!」
「二姐,別和她廢話!她不是不想見裝病嗎?那就讓她的病逼真一些。」
「王菀宜,國公夫人這次可救不了你了!」
她們吩咐丫鬟打來冰水兜頭澆下,青碧被壓在門外撕心裂肺:「小姐真的病了,她沒有裝,求幾位小姐放過她吧,要罰你們衝我來!」
青碧跪着磕頭,額角的血潺潺流過眼睫。
從前過往,她們總是如此。
不順心時,找我麻煩。
順心時,拿我取樂。
可都是庶女,誰又比誰更高貴?
我繃直的身體再次被二姐一個肘擊,臥在了地上。
「怎麼?啞巴還想反抗了?」
「從前王清茹能護住你,可她現在都要死了,你以爲你還有人護嗎?」
我抬頭,從她眼中看到自己慘白的倒影。
用盡平生全力,我爬起來,用頭頂着她的腰衝出了院子,然後壓在她身上,左右開弓連扇數十個巴掌。
這一幕,不僅暢快,也驚住了在場的人。
「王菀宜?」
陸硯站在月洞前,嫡母沉着臉。
我拍去身上的泥土,青碧驚慌失措地爬過來扶着我。
怕什麼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王菀宜,再也不想任人拿捏?
-5-
「啪!」
姨娘鑽過人羣,跌跌撞撞走到我面前,當着衆人的面,哭着給了我一巴掌,轉身跪在嫡母面前。
頭一次,她口齒清晰地求嫡母高抬貴手:「夫人,菀宜魔障了,您要罰就罰婢妾。千錯萬錯都是婢妾的錯。」
其他姨娘也聽聞此事匆匆趕來。
她們左一句罵我無禮,右一句罵我失心瘋,絕口不提緣由。
「夠了!」
陸硯冷厲出聲。
他攥過我的手腕,把我扯向身後,寬廣的肩把衆人視線隔絕在外。
「我陸硯娶誰,還輪不到你們置喙。」
「岳母,清茹甚是想念五妹,我來接五妹去國公府,就此告辭。」
陸硯毫無顧忌地把我打橫抱起。
腳步越來越快,我抽出髮簪頂着他咽喉:「放我下來!」
四目相對。
陸硯怔住,託着我腰身的手驀地用力一掂:「菀宜,聽話。」
他口吻疲憊,把身上的披風往我身上攏了攏。
前世這個時間點,他正風塵僕僕從郊外趕路回府,絕不可能出現在王家。
我狐疑地盯着他腳上的靴子思索。
「菀宜,你身上燙得厲害,我們先去附近的醫館,再換身衣裳。」
我把簪子朝他咽喉又近了一分:「我說,放我下來!」
簪尖刺破他皮膚,他毫無知覺。
身旁的小廝頓時大叫:「菀宜小姐,你別……」
「閉嘴!」
陸硯又恢復了冷厲。
眉眼盯着前方。
我嫡姐,王清茹,瘦條條地撐在嬤嬤身上,她笑容和煦。
「菀宜,來姐姐這裏。」
我瞳孔一縮,怎麼會?
嫡姐此時根本起不了身,除非……
她找到了前世救命的藥。
-6-
我穩住心神,從陸硯身上滑了下來。
其實前世王清茹是有救的,但不知何故,救命藥遲遲不來。
陸硯罕見地發了脾氣,派人快馬加鞭,終是慢了一步。
而我誤入書房也成了王清茹的催命符。
那時我沉在恥辱中悔恨交加。
要不是陸硯一次醉酒,他掐着我喉嚨大罵。
「你們王家人真是好樣的!這個國公夫人的位置就那麼重要嗎?她是我的妻,卻算計你我捆綁在一起……她有沒有想過,即使我沒娶王家人,也會照拂你們?」
「菀宜,你不要怪我。」
他頹喪在我的懷裏,汲取我身上的溫度。
我們兩個像是硬湊在一起的木偶,我的身份也令陸國公府如鯁在喉。
那時,我與陸硯過了幾年安穩日子。
他也曾悔過,問我恨不恨他讓我失去做母親的機會。
既定的事,我未回應,但也會在深夜嚥下苦澀,怨自己輕信嫡姐,造成自己人生苦難。
可看着她留下的一雙兒女,又覺孩童無辜,怎能因他們母親之過,而不得善待?
就這樣心思深重……
「菀宜,爲何這樣看着阿姐?」
思緒被王清茹打斷,我定睛望着她手腕上的佛珠,不鹹不淡地回了句。
「沒什麼。」
王清茹眉峯一轉,輕輕「哦」了一聲,走到我身前。
反手就是一巴掌!
猝不及防,我倒進了身後陸硯的懷中。
「王菀宜,作爲未出閣的世家女,當衆與國公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你的教養都餵了狗嗎?」
「況且我還活着呢!二妹、三妹、四妹妹就這麼迫不及待上位做繼室,未免太涼薄了吧?好歹在閨中時,我王清茹有的,也沒短過妹妹們一分!」
王清茹臉色一片漲紅,她叫一個人的名字,就會冷冷看上一眼。
彷彿下一秒,就會上前把我們撕裂。
三姐王雪柳是衝動性子,她撥開人羣衝了過來。
「阿姐,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們?與國公爺拉拉扯扯的可不是我們,是小五自甘下賤,往國公爺懷裏滾,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我可沒瞎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幾人慣會胡說八道。
四姐王湘君悠悠上前,餘光瞟着我站不直的身體發出冷笑。
「阿姐……我們和菀宜鬧着玩的,今日去國公府看望你,只是深感世態炎涼,你平日裏對菀宜那麼好,她連去見你一見都不樂意,躲在院中享清福,我們就是不服……所以想懲治一二,可你看看她王菀宜,像牛犢子似的,坐在二姐身上招呼……這哪裏尊重過我們姊妹?」
姨娘慌里慌張地擠到陸硯身後,帶着哭腔替我辯解。
「大小姐,不是的……菀宜身子不適,從昨日開始發了高熱。這二姑娘她們來勢洶洶,菀宜不反抗,那不是等死嗎?」
-7-
姨娘還要再說。
我揮了揮手,把她的話頭止住,然後顫着手推開陸硯,走到幾人中間。
「二姐、三姐、四姐說得對,小妹無話可說。大家姐妹情深,小妹應當好好學一下。只不過……三姐說四姐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自己長得醜,玩得花,好意思當國公夫人,真是笑掉大牙了。」
王湘君臉瞬間黑了。
「你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四妹是癩蛤蟆?」
我攤了攤雙手,急了吧。
「你們問二姐呀。」
幾個女人吵成一團,鬧劇越來越混亂。
只因陸硯當衆抱我,我已辯無可辯,但是分化她們還是極爲容易的。
再堅固的親情,一旦涉及利益,就成了一盤散沙。
「夠了!還要不要臉面?」
嫡母蹙眉。
「都給我滾回院子裏去閉門思過!」
二姐、三姐、四姐怨毒地剜了我一眼。
陸硯沉默不語。
他大庭廣衆抱我,罔顧男女大防,致我於流言蜚語中,一句話不曾爲我說過。
真是……好賤!
姨娘扶着我回到院子,與王清茹擦肩而過時,她對我閃了閃眼,雙眸中有我看不懂的讚許。
就像曾經無數次的誇讚一樣。
「當成了衆矢之的時,千萬不要去辯解,因爲大家根本不願聽你的,既然如此,那就先轉移視線,把另一個事件拋擲出來,讓人忘卻你的所作所爲。」
「菀宜,你心思縝密,要學會觀察。」
那時我一知半解。
如今再回顧,才知,曾經的她言傳身教。
可一切都變了。
我喫力地回到院中,青碧一身髒污爲我更衣換洗。
我撫上她額頭,斑駁血跡與前世重疊。
陸雪蕪非說青碧勾引陸硯,被處以杖斃,等我連滾帶爬到陸硯書房外,只剩下灑掃婆子在洗地上的血跡。
「這丫鬟可惜了……哎,誰叫大小姐看不慣夫人呢,非要以污穢罪名處死她。」
「只能說死腦筋呀,國公爺從宮中歸來本就疲憊,她在雪中等了一夜,莽撞質問國公爺爲什麼不去見夫人……還說夫人要死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怪瘮人的。」
青碧死於我的執念。
她本該放籍歸家,嫁人生子。
今生還不知什麼情況,如今與王清茹也算是反目,想要在嫡母那裏討回青碧的身契也是難上加難。
然不管自身如何,前路再茫然,青碧的身契是首要之事。
-8-
不過一日,王清茹身體漸漸好轉,傳遍京城。
父親還在外派中,而我們王家這些庶女也成了京城中茶餘飯後的笑話。
禁足半月時,嫡姐帶着一雙兒女來到府中。
陸雪蕪還是個雪糰子,非要來我院中,指使我替她繡只能飛的蝴蝶。
她人雖小,但使喚起人得心應手。
喜愛她時,哪哪都好。
厭她時,哪哪都不好。
人總是免不了俗套,我淡淡一嗤。
「陸雪蕪,我是你姨母,是王家人。你想要什麼,自可回陸家。」
陸雪蕪眼珠滴溜一轉,轉身跑了出去,委屈得直落淚,與王清茹撞了個滿懷。
「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王清茹被撞得不輕,倒在地上狠狠罵着陸雪蕪。
遠處的她,衣裳空蕩蕩地掛在清瘦的身體上,一陣風就能吹倒,也不像是身體好轉的跡象。
「孃親,雪蕪痛……」
「你也會痛嗎?」
王清茹反問道。
她看陸雪蕪的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
臨走時,王清茹回頭透過窗紗輕瞥了一眼我。
沒來由地,我心底隱隱發怵。
月餘後,我們終於解禁。
我乖巧聽話,日夜去到嫡母院中請安,姨娘直誇我開竅了。
她言語中對嫡母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
我淡而一笑,並不多言。
因王清茹身體好轉的緣故,嫡母開始爲我們尋摸婚事。
二姐王楚雲矜傲,提的要求是寧做富家妾,不做寒門妻。
王雪柳有樣學樣,把嫡母氣得直搖頭。
輪到王湘君時,她跪地,小聲說要做正妻,寒門富商皆可,迎來了王楚雲和王雪柳的怒視。
這纔是真正爲自己打算的。
不像那兩個傻子。
輪到我時,我剛跪好,嫡母語笑嫣然:「小五的婚事,你阿姐已經定得差不多了。明日她會安排人帶你去相看相看。」
「夫人,敢問是哪家公子,不知菀宜是做妻……還是妾?」
姨娘一邊奉上茶,一邊問出衆人都想聽的話。
「自然是妻。也算熟人了,是張祭酒家老三,雖說祖上沒有功名在身,但是人家子孫出息的,你就放心吧。」
嫡母安撫地拍着姨娘的手。
王楚雲咬牙切齒哼了一聲。
我如當頭一Ťũₙ棒!
只因前世,張修謹與我議過親,並且在婚前墜馬身亡……
-9-
事態走向越發奇怪。
我只好按下惶恐,赴了明日的局。
嫡母以我面薄爲由 ,把雙方約到了靈雲臺。
數載未見,張修謹穿着一身青色長衫站在姻緣樹下,紅色絛條隨着微風吹起,穿過他的發冠,他回眸看見我。
一如往昔揚起溫和的笑。
他是擁有一身才華的新科狀元,亦是我上輩子苦難的開始。
「張公子,我們不合適。」
我們張王兩家的確是老熟人了。他父親與我父親曾是同窗,所以也有了往來。
並且在學堂中,他曾爲我授過課,不像陸硯那般嚴苛,他會耐心地逐字逐句教我清晰唸書。
鍼灸治療對口吃雖有治療作用,但後遺症也有,會在三天內,聲帶刺痛難受,陸硯爲了效果日日逼我說話。
哪怕滿嘴燎泡也不管。
每到那時,我的位置上總有一杯枇杷露,平喉潤嗓。
那時我真歡喜呀。
能嫁給他,我雀躍不已。
可一場滂沱大雨把我澆滅,讓我背上了剋夫之名。
在與陸硯多次爭吵的牀笫之上,他逼問我是不是心裏還有他。
他發狠把我抵到牀角,陰森冷笑:「就算你心裏有他又如何?我讓他三更死,誰敢留他到五更?!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他?那就失去吧……他的死,因你而起,王菀宜!」
烈日當空。
我渾身上下冷冰冰的。
張修謹怔了片刻,苦笑說了句「好」。
一聲嘆息隨着他的衣袂遠去。
我站立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小姐,起風了,回吧。」
青碧爲我係好披風,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
她甕聲甕氣地安慰我。
「小姐,哭出來吧,憋壞了身子不划算……小姐對張公子的情意,青碧能看出來,可你爲什麼不抓住呢?明明他,也對你有情呢?」
青碧氣息紊亂,她低頭垂淚,既疼惜我,也是責我不知爭取。
可青碧不懂。
我的歡喜會害死他,我不敢賭。
-10-
拒了張家婚事,姨母整日失眠,每每見我,都怒從心中起。
我啞然承受。
王雪柳笑話我山雞是當不了鳳凰的。
嫡母罰她口無遮攔,再次禁足。
王楚雲學乖了,不敢頂撞。
王湘君定給了皇商次子爲正妻。
沒有爭奪陸硯繼室位置時,她和善了許多。
她安慰我,討好母親,再換個人家。
嫡母也說等我成婚之日,會把青碧身契交給我。
我一籌莫展。
姨娘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給了我一筆錢逼我出去置辦頭面。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
她不懂大道理,只知道一門好的婚事,能讓我下半輩子無憂,她就心滿意足了。
可我真的不愛頭面。
我帶着青碧逛去了書樓,目之所及,全是學子。
他們說景休先生在此,特來一瞻風華。
不知不覺,我被擠到了最裏面。
張修謹端坐在桌前,右手持筆,一幅江上釣客躍然紙上。
圍觀衆者驚呼。
我悄然退出書樓,漫步於街道,拐到西街的廊橋上吹風。
一口悶氣泄出,我扶着石壁坐下。
張修謹還是來了。
遲疑,頓步,然後大膽走到我面前。
「菀宜,我……」
「不可!」
不可以說!
我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陸硯騎着馬在橋下,眼眸深邃地盯着我,眼底流轉的星光染着幾分醉意。
他勾着手指,讓我下去。
我逃也似的從另一邊跑下樓梯,張修謹跟在我身後。
陸硯堵住我的去路。
前後夾擊,我逃無可逃。
面對陸硯,我不能硬碰硬,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婉拒張修謹送我歸家。
被我一而再、再而三拒絕後,他落寞跨上馬。
豆大的雨滴砸在我頭頂。
我忽然記起……
前世今日,是張修謹的死期。
-11-
可轉而一想,今生我們沒有定下婚約,陸硯不至於瘋狂到如此地步。
我目送張修謹離去。
暴雨鋪天蓋地落下,黑壓壓一片。
青碧扶着我登上馬車,陸硯一把掀開簾子,二話不說鑽了進來。
他閒適地整理衣襬,故意往我這邊湊近了些許,我梗着脖子與他拉開距離。
「你怕我?」
剎那間對視,莫名地,我心裏一緊。
那種勢在必得的貓捉老鼠的感覺像觸電般襲擊我全身。
我偏過頭,淡定地掀開簾子看外面的雨幕。
陸硯支着右手撐在頜下。
車外一隊城防司的人飛馬路過,水花飛濺,撲了我滿臉。
陸硯胸腔發出一聲悶笑,起身鑽出了馬車,換一身溼透的青碧進來。
我抽出帕子爲她擦拭臉上的雨水。
「小姐……我剛看見國公爺騎馬追去了張公子後面。」
我雙手一頓,立刻吩咐馬伕轉向張府的方向。
前世,我不知他墜馬的具體過程,但聽說是與我分開後,在張府不遠的地方。
陸硯真的瘋了!
心漸漸下沉,我緊緊攥住青碧的手,惶恐不已。
暴雨如注。
前方,陸硯緊跟張修謹身後,他高高舉起馬鞭,再加上前方有陸家親兵圍堵。
張修謹逃無可逃。
霎時間,天旋地轉。
我想大喊,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喉嚨像堵滿了棉花。
千鈞一髮之際,側方一柄冷箭從陸硯手背擦過。
陸家親兵立刻圍在陸硯身邊,警惕四周。
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張修謹回府的馬蹄聲昭示剛剛險象環生的一劫。
我脫力躺進青碧的懷裏。
若不是那人,張修謹定也如前世般墜馬而亡。
熟悉的身影再次晃進我腦中。
王清茹到底在扮演什麼角色?
她的侍衛爲何會出現在此救人呢……
等我回到府中已是暮色四合。
姨娘在院外轉着圈圈,望見我時,先是一喜,看清我的疲憊,憐愛地捧着我的手。
「菀宜,你嫡姐找你。」
-12-
燭光搖曳,歲月靜好。
我穩了穩心神走進王清茹的屋內,她正歪在榻上看書。
是一本民間鬼怪故事集。
她翻看的那頁正是我心有餘悸的一篇。
書中女主是一位卸甲的女將軍,被迫嫁給男主,在男主的糖衣炮彈下,沉湎情愛,最後被人謀害至死。
然一場陰謀詭計還沒消散,女主重生在另一個軀殼當中,攪弄風雲,爲自己報仇。
文中有多爽快,現實就有多殘酷,這種死而復生的離奇事件果真印證在我們三人之間。
空有預知能力,卻只能一味逃避。
重生於我而言,是茫然也是恐慌。
我垂眸發呆,王清茹終於蓋好話本子,她赤腳下地,遞給我一盞苦茶。
艱澀入口,綿有回甘,我默不作聲地嚥下。
「菀宜,你喜歡張修謹嗎?」
來了!
我鬆了一口氣,端着茶杯抵在脣邊思索。
久等不應,王清茹失了耐心。
「怎麼不說話,難不成你喜歡陸硯?」
怎麼可能?!
我忽地抬眼,看清她眼中盛着玩味的笑意。
「好了,還是不禁逗……」
「阿姐從前說要爲你尋一個好夫婿,我考察張修謹許久,他潔身自好,至今房中無人,他張家還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你爲何而拒?」
「菀宜,你在怕什麼?」
「怕阿姐害你?」
她自說自話,我依舊垂眸不語,她無奈一嘆。
「怪我當衆打你?你可知,若我不打你,陸硯就會以你與他有了肌膚之親爲由點你爲繼室,抑或者爲妾。只要我越反感,他纔會有所顧忌。」
「菀宜,妾者,接也,以賤見接幸也。妾只不過是標榜男子的社會地位。阿姐並不希望你落到爲妾地步。而張修謹是阿姐能給你安排的最好歸宿。」
她踱步走近我身前,撩起我耳邊散落的發,聲線清冷。
「你莫怕,阿姐定爲你拂清前路,必不讓陸硯損害你分毫。」
「回吧……」
我身後傳來王清茹劇烈的咳嗽聲,我五味雜陳地回首,眼見她把咳血的帕子塞進袖裏。
蒼白如紙的她,儼然是在強撐。
我狠狠心,任她繼續咳嗽。
坐等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13-
我決定不能坐以待斃。
若等陸硯再發瘋,後果不堪設想。
然消息閉塞,錢財有限,我只能迂迴在陸府周邊安插幾個乞丐,實時打聽陸府動向。
他們每日與我傳信三回。
前幾日,都是無用的雞毛蒜皮之事。
繼王清茹見面五天後,王楚雲總是來我院中串門,不是請教雙面繡,就是描花樣子。
青碧整理衣物時,還發現失竊了幾張半新不舊的手帕。
這無關緊要的事,被我拋之腦後。
與此同時,陸府也出了大事,有人狀告陸硯暴力剿匪,逼無辜百姓與匪抵抗,造成百人傷亡。
這消息一經曝出,京城譁然。
與王家有往來的人家紛紛劃清界限。
王清茹提前收到風聲,把一雙兒女送到王家避事。
陸硯依舊我行我素上朝。
他自斷臂膀,推出親信擋災,陸硯的超一品國公地位不過是傷了皮毛。
原來這就是王清茹葫蘆裏賣的藥?
我決定爲她助一把力,以祈福爲由,向嫡母提出去福安寺。
乞丐窩裏多的是不怕死的小屁孩,我撂下銀子,他們蜂擁爲我探路。
大致確定方向後,我速寫信讓青碧務必派人送到王清茹手中。
信中爲她指明瞭另一條路線。
那就是郊區山外的莊子。
這是陸硯前世屯兵的起始點。
陸硯早就對皇權不滿,以世家爲首,想架空皇帝手中的權力。
但寒門崛起,他整整努力十幾年,也未動分毫。
既如此,那就把他的老巢先端一端。
哪怕只有一成的把握。
多日忙碌,身心俱疲,青碧扶着我從後門進府。
我腦中盤旋着王清茹的事,一進府中,就被一羣婆子堵住了去路。
王楚雲提燈肆意大喝:「王菀宜,你這私會外男的賤種!」
……
孔武有力的婆子把我和青碧推搡到王楚雲的面前。
這是哪一齣?我還處於懵逼狀態。
陸陸續續來了一羣人,姨娘披頭散髮跑過來,把王楚雲重重一推。
「你算哪根蔥,敢這樣對我的女兒?你們這些老嫗婆,瞎了眼嗎?」
她似頭母獅子般張牙舞爪地護着我。
嫡母最後出場,她顯見蒼老許多,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揮了揮手。
婆子們紛紛退至一旁。
「嫡母,近日王菀宜屢次外出,與外男整日膩歪在一起,無媒苟合,是爲下賤。請嫡母賜她入庵中修身養性,切勿敗壞我王家兒女名聲。」
她言之鑿鑿,拿出我私會外男的證據。
一張署我名的帕子,和一個長相猥瑣的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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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原來王楚雲盜帕子是爲污衊我清白。
不巧。
她也有幾張帕子在我手裏,分別被我送給了府中小廝和門外的乞丐。
王楚雲篤定我辯無可辯,倨傲如斯。
我上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響亮。
她捂着臉不可置信地質問我:「王菀宜,你瘋了!」
瘋?
還有更瘋的。
我抽出藏於袖中的匕首,插入跪地男人的肩頭。
他驚恐萬分,眼神裏滿是對王楚雲的求救。
「把舌頭捋直了說話!否則,下一次,匕首扎的就不是這裏了!」
青碧抽出男人懷中的絹帕,與我的絹帕作對比。
源於我的Ťũ₍習慣,每次署名「菀」字時,我喜歡把草字頭寫成竹字頭,把字體變成花草模樣。
無心插柳柳成蔭,兩相對比。
造謠不攻自破。
王楚雲嘴硬:「就算沒有又如何?你成日外出,鬼知道是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懶得廢話,命管家把平日裏與王楚雲勾搭的小廝一一點出來。
王楚雲好美男,還是上一世得知的訊息。
證據確鑿。
嫡母當即把她關進祠堂。
僅僅三日,她便被送去了外地做妾。
陸府依舊沒什麼變化,就是打死了幾個丫鬟。
盛夏時節,人心浮躁,嫡母也病下了。
我右眼直跳,青碧來來回回跑了數次,也沒接到有用的信息。
一夜過去,我輾轉反側,總覺得忽略了重要的事。
好不容易睡眠來襲,青碧把我推醒,身後跟着王清茹的奶嬤。
她渾身是血,來不及與我多說,直接把披風往我身上一裹,腳步飛快地把我塞進了馬車裏。
她緊張萬分,時不時地掀開簾子催促馬伕加速,趕在城門開放的時辰衝出了城外。
「嬤嬤……怎麼回事?」
她掩面痛哭:「大小姐不行了,她要見你最後一面。」
我不由得一愣,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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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路上極速奔馳。
大約一時辰後,停在了無名的庵堂門口。
破舊不堪的屋內,王清茹灰敗地躺在草垛裏。
四周血跡斑斑。
聽到聲響,她張開雙眼對着我柔柔地笑。
她瘦骨嶙峋的五指伸向我:「菀宜,來阿姐這裏。」
她渾身瘦成皮包骨,衣裳氤了一片髒污,哆嗦着手抽出並不乾淨的帕子擦拭面頰,下一秒,哇地噴出一大口血。
我不知所措地抱着她,血從她嘴裏湧得越來越多,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她不是有了救命藥嗎?
她不是重生者嗎?
「爲何,爲何還如前世一樣?」
我失口質問,她愣了幾秒,欣慰道:「好好好,極好……極好……」
「這樣阿姐就放心去了。」
王清茹命嬤嬤打開一個木盒,裏面裝了萬兩銀票並一些碎銀子,還有各種地契,她抽出青碧的身契,遞給我。
「青碧是個好姑娘,有她陪你,阿姐很放心。」
「阿姐,ťŭ̀₌你……」
「菀宜,我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這是你們二人的路引,我在汴州碼頭給你安排了一艘船,是開往江南的,你上船之後,途經下一個碼頭就立刻下來,去往萬通鏢局找一個姓杜的鏢頭,他會帶你往北走。」
「咳……咳咳咳……」
「他會把你放在不日城,那裏是三不管的地方,陸硯不會找到你的。」
「阿姐唯一對不起的只有你。菀宜,過好自己的一生,答應我,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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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茹準備十足,衣食之物應有盡有。
嬤嬤把包袱掛在王清茹的侍衛身上。
他是個孤兒……王清茹撿到他時,才十歲不到,一轉眼,十幾年過去。
他是王清茹最忠誠的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姐,我已不是孩子了。我明明爲你指出陸硯有叛逆之心……」
「沒用的,卵怎可擊石?我們不過是窺得一絲先機,是我不自量力了。」
王清茹自嘲地笑了笑。
她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給我。
「菀宜,等你在不日城安頓下來再打開,信裏會爲你解惑。此時時間緊迫,陸硯隨時會發現這裏……咳……」
人定勝天真是荒謬。
重來一世,我們和陸硯猶如天塹。
王清茹,不,我的阿姐,殫精竭慮爲我籌謀。
她的一雙兒女呢?
我問她。
她說,他們姓陸,他們自有他們的人生路。我是我,我是王菀宜。
呵,那前世呢?
都是假的嗎?
我抹去眼角的淚,最後一次再看她一眼。
我走後,山中起了大火。
我聽到嬤嬤叫囂:「王菀宜死了,陸國公,你給我家小姐下藥,我就把你的心上人燒死,讓你連灰都落不着。」
陸硯發怒狂吼。
山中飛鳥被驚醒,我聽見風的聲音、水的聲音,和人的聲音。
「小姐,您已三日未飲食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怎麼熬得住?您再難受,也不要和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要是大小姐知道……」
她會知道嗎?
她纔不會……她明明可以過得很好,爲何非要爲我與陸硯作對?!
她前世讓我良心不安十五年,今生又要我愧疚一輩子。
哪有這麼好的事?王清茹,你倒是一死了之……
你以爲,你的安排我就要接受嗎?
我偏不!
我嗤笑着把手中厚厚的一沓信揚在空中,隨手抽一張都能把我的心戳爛。
「我一直知道陸硯對你藏着齷齪的心思,哪怕他夜裏擁我入懷,午夜夢迴時,囈語的都是你Ŧüₕ的名字。」
「我嫉妒過,恨不得剮了你,可你有什麼錯?」
「我開始自責自己不夠優秀,患得患失時,我開始整夜夢魘,身體極速下降,大夫說我是思慮過度。陸硯知道後,把書房ţū́ₑ中你的畫像當着我的面燒得一乾二淨,他說此生絕不負我。」
「我耽於他製造的情愛,還不知所謂地以爲自己是他心中的唯一。」
「等到四肢無力時,他帶着孩子來告訴我,他會爲我守節,把對你的愛藏在心底,他爲我日夜擦身,那一刻,我盲目認定,陸硯會爲我殉情。」
「多可笑。我明知他喜歡你。」
「在他一步一步的陷阱下,我召你來到國公府,把你送進書房,聽你在裏面撕心裂肺。我蠢到無可救藥,還偏要鎮定安排身後事,希望你能因愧疚善待我的子女。」
「可我靈魂無歸處。」
「大約是老天也看不過去,把我的靈魂束縛在陸府內。」
「一年,十年,十五年。」
「你兢兢業業做自己的本分。面對雪蕪日日賤罵,你從無怨言。」
「我恨!恨自己的狠毒和被矇蔽的雙眼。他親口告訴我,從生下孩子開始,他就日日給我下藥,只爲娶到你。」
「蒼天有眼,讓我重來一世。我以毒攻毒,把藥下在他的飲食裏。可他太警覺了,我只好把藥下在同房之時。」
「我不僅僅想要他失去性命,我還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話本子都是騙人的……呵呵……我根本撼動不了他分毫,只能做一些障眼法擾亂他,再安排你的出路。」
「我不求你原諒,但求清風伴你,長久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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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逆來順受慣了。
從前在嫡姐的羽翼下ţú⁽緩慢生長,卑怯一生。
可再來一次,我心口漲得厲害。
我帶着一身怒火回到京城,張修謹提前等在城門口。
他說。
「你嫡姐很瞭解你。」
我失聲啞笑,算是回應。
他與我並肩而立,拿出嫡姐寫的另一封信。
信中是一些人的名單,國公府可用的人。
憑藉這份名單,我對付陸硯將事半功倍。
「你想怎麼做?」
「張公子,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我們相視一笑。
我裝作失憶被張修謹所救,去了張府,並言明要以身相許。
果不其然。
陸硯得到消息後,帶着陸家親兵圍堵張府。
「你是誰?爲什麼我覺得你很……熟悉?」
我佯裝回憶,離他一步之遙抱上他的腰。
陸硯僵住,試探性問我:「你不記得我了嗎?你是我的妻!」
我天真地笑着,再次撲進他懷裏。
陸硯迫不及待把我帶回了國公府,門外白幡還來不及撤下,陸硯大手一揮,命人拆除,換上喜慶的紅色。
陸雪蕪聽到消息,獨自一人跑了過來,她指着陸硯大罵:「母親屍骨未寒,父親竟然要納她爲妾嗎?」
我疑惑地看着陸硯。
「我是妾嗎?我不做妾的……」
我使着小性子要跑回張府,陸硯抱着我大聲對陸雪蕪斥責道:「還有沒有規矩?!」
但看着小小的她哭泣不止,他又忍不住上前安慰:「父親總是要續娶的,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陸雪蕪癟癟嘴,嫌惡地說:「我不會認她做母親的。」
她用力把我一推,轉身跑得沒影,陸硯跟在後面追去,生怕她孩子氣性再做出出格的事。
前世今生,陸硯對陸雪蕪極好。
陸雪蕪出生在陸硯與嫡姐恩愛有加的時候,難免把她養成了驕縱的性子。
臨走前,他吩咐人把我安頓在了聽雨閣。
我對陸府瞭如指掌。
聽雨閣,不是聽雨的地方。
充其量,我不過是他掌心的玩意兒。他不信我,卻又自大,認爲可掌控一切。
陸雪蕪趁陸硯外出時,又帶了一羣人過來,把聽雨閣砸得稀巴爛,鬧得滿府皆知。
一個是寵愛有加的大小姐。
一個是陸硯房中的新寵,衆人誰都不敢插手,遠遠躲在院外。
陸雪蕪砸累後,我給她倒了一杯茶。
此時,房中只餘我二人。
她咬着毫無血色的薄脣,眼睫溼潤,蹲在地上控制不住發出嗚咽聲。
「姨母,娘去時,疼嗎?」
「肯定疼的……大夫說,萬蟻噬心的蠶食啃咬,五臟俱損,生生痛死。」
「娘在毒發作的時候,就讓我在旁邊看着,她說,罪魁禍首是父親。」
「姨母,我沒有娘了。」
是,我也沒有阿姐了。
我撫上她纖弱的脊背,她抬首雙眼猩紅地望着我,一字一句道:「姨母,我要陸硯不得好死!」
在此刻,我與年僅七歲的陸雪蕪達成共識。
我們開始戴上面具,深入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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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失憶並不好演。
陸硯故意當着我的面把嫡姐的牌位從祠堂撤走,看我有無反應。
我表面一片鎮定,實則壓抑着內心翻滾的情緒。
是陸雪蕪以死相逼,才讓陸硯沒有發瘋。
又或者是陸硯利用朝堂關係,以莫須有罪名把我父親貶到坪洲。
甚至嫡母與姨娘差點死在半途。
我也皆不在意。
我失憶了,不是嗎?
他一步一步試探我,哪怕他要與我共寢,我也會佯裝歡喜,羞澀地在他身下輾轉。
他是我的夫,更是我的天……
演得連我自己都信了。
可陸硯還是很警惕。
但凡經我手的食物,他都喫我剩下的,還要言明是喜歡我的味道。
簡直令人作嘔。
但有一人他不防。
這日,我又做了我拿手的點心送到書房,百無聊賴地等在角落。
等陸硯忙完公務,我才很有眼力見地端上精美的盤子往他腿上一坐。
不等他動手,我先拿起一塊咬了一口,滿嘴甜膩地撒嬌:「這是我今日新學的蝴蝶酥,廚房管事都說我能出師了……你嚐嚐看?」
他盯了片刻,在我滿懷期待的目光下,很給面子地從盤子裏捏起我喫剩下的另一半。
我嗔笑一聲。
他低頭覆上我的脣,餘光下,我看見陸雪蕪氣沖沖地走了進來。
手上同樣提了一個精緻的點心盒。
她吊着眉梢,驕縱任性地把桌子上的盤子拂到地面。
趁陸硯發火的時候,她彎眼一笑。
「父親,嚐嚐阿蕪做的新糕點。」
她伸出手,展示指尖的燎泡,委屈巴巴地說:「父親,阿蕪可是學了好幾天呢……你可不要喫這個女人的東西,我都怕她不懷好意下毒!」
她衝我翻着白眼,拿起一枚兔子模樣的糕點捧到陸硯的嘴邊。
陸硯勉爲其難看着她手心奇形怪狀的東西。
我撲哧一聲,故作犯饞拿了一枚送進嘴裏,把陸雪蕪氣到發癲。
「誰讓你喫的?這是我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攏共就三個,你給我吐出來!」
她對我又掐又打,急起來時,攥過我手背狠狠咬了一口。
我喫痛大叫。
打打鬧鬧下,陸硯似打消了心中的疑慮。
他拿起一個,看了半晌。
我偏過頭。
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他吞入口中,慢慢品嚐。
半個時辰後。
陸硯終於喝下他案桌前放了很久的冷茶。
人就是這樣,越是沒問題的,總要懷疑。
而越是有問題的,往往都能被他屏蔽。
我提着的心落了回去。
噬心的毒藥,也該陸硯嚐嚐了!
-19-
月餘後,我被大夫診出了喜脈,陸硯纔對我又放鬆了三分警惕。
不急。
我告訴自己不急。
又是暮春三月。
因我和陸雪蕪的配合,我加大了劑量,陸硯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
但這個藥有個假象,那就是身體器官衰敗,但是人看上去與平時無二。
他多次在夜裏夢魘。
他說,他夢見我死了,就在他的書房外。
「那日大雪,你的丫鬟青碧無故對雪蕪發脾氣,還抓傷了她。雪蕪氣憤不過,命人教訓她……我公務繁忙,沒有管……」
「這個夢離奇又真實,菀宜, 你想起什麼沒有?」
我搖搖頭,撫着沒有顯懷的腹部:「那在夢裏我生的是女兒麼?」
「她長大了嗎?」
陸硯怔了一會, 嗤了一聲:「是夢吧, 你在裏面沒有孩子。」
那是自然, 他爲了逼真, 故意在洞房當日逼我喝下最寒的避子湯。
他的愛對我來說是顆毒瘤。
是他爲自己的變態病狂尋找的藉口。
他不過是,不許我嫁給他最討厭的張修謹而已。
我垂目。
等陸硯入睡後,我穿戴整齊,拉開了房門。
陸雪蕪穿着一身白衣,朝我行了一個重重的禮。
「姨母。」
我點點頭,隨後拿出一百零八根針,教陸雪蕪插入陸硯的身體裏。
針針錯位。
陸硯不僅毒入心扉,還會四肢殘廢, 喫喝拉撒永遠躺在牀上。
靜等黎明破曉。
陸硯悠悠轉醒,他昂着頭,疑惑不ŧū́⁹解,瞪着坐在榻邊的我:「菀宜, 今日爲何起得這麼早?」
「睡不着,起來看看話本子。」
我仔細把話本子嫡姐常翻的那頁撫平, 星星點點的批註躍然紙上。
「重生實乃無稽之談!荒謬。」
「一覺江南夢……」
「我無用。」
我能想到她的頹氣, 但也多虧有她的鋪墊, 我才能在對付陸硯這件事上進展順利。
怎麼能叫無用呢?
我端起桌上一碗黑乎乎的藥走到牀前。
他驚恐地掙扎身體,大吼:「王菀宜,你想對我做什麼?」
「牽機藥,熟悉嗎?」
日日一點一點蠶食我嫡姐的藥。
「這是最後一碗藥了,你都不知道, 每日下一點點, 我等得很累。」
陸硯還想打感情牌。
「王菀宜!我是你腹中孩兒的親父, 難道你要他出生就沒有父愛嗎?」
我聽完嘲諷一笑, 擒住他張開的嘴,把藥猛灌進去。
「你不會真以爲我會懷你的孩子吧?你配嗎?」
「你敗在太自大了!認爲我這種瑟縮在嫡姐身後的女人撼動不了你分毫。」
牽機藥毒性狠辣,入喉後會潰爛食管, 侵入五臟六腑。
陸硯無法動彈, 只能在痛苦中一分一秒地感受生命流失。
陸雪蕪在他彌留之際, 帶着祭品, 告訴他, 她是如何一點一點下毒,又是如何獨自承受失去孃親的痛苦。
這兩世沒有贏者。
孰生孰死,滿盤皆輸。
張修謹和陸雪蕪把我送到城門口,被迫進入早熟的陸雪蕪眼眶中含淚,她緊緊拽住我的手, 不言不語, 獨自落淚。
「姨母,一定要離開京城嗎?」
「是的。」
「因爲有人在等我。」
青碧遠在塞北,我自然要去尋她。
張修謹揹着手, 默默目送我離去。
兩世有緣無分。
他與我皆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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