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臨反殺

妹妹綁定系統後,總能輕而易舉地奪走我的一切。
沈槐,是我唯一沒有被搶走的東西。
直到他爲了給妹妹報仇,摔死我們剛出世的女兒。
他踩着女兒的血肉說:「我知道當年救我的是阿婉,不是你。如今用女兒償命,是你的報應!」
可明明,救他的人是我。
和沈槐同歸於盡後,我重生回了救他那天。
這一次,我駕着馬車狠狠碾斷他的手,瀟灑離去。
等着撿漏的妹妹:「?」

-1-
我死在女兒出生那天。
新年前夕,我誕下了我和沈槐的第一個孩子。
是個漂亮又乖巧的女嬰。
她一出世就睜開了眼睛,朝着我甜甜地笑。
穩婆見她不哭,使勁彈她的腳心。她才委屈地小嘴一撇,泄出細裏細氣的哭音。
——並不吵鬧,像小狸奴一樣。
我的心化成了一片,對着我的寶貝看了又看。
直到穩婆提醒,我纔想起來要把沈槐喊進來看看孩子。
按照規矩,男子是不能進產室的。
可外面的風雪那般大,我怎麼捨得讓她們把孩子抱出去只爲讓她的父親看一眼?
我笑着問:「阿槐,女兒的名字你起好了沒有?」
沈槐接過孩子,突然露出個令我膽寒的笑:「生來就該死的孩子,取名豈不是浪費?」
他狠狠把孩子朝地上砸去。
我自幼接受嚴格的禮儀教導,言行素來溫婉得體。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發出這樣如野獸般尖銳又絕望的嘶吼聲。
我拼盡全力向女兒墜落的方向撲過去。
——來不及了。
孩子墜落在地上。
襁褓洇出血跡。
我知道,這個剛出世的孩子,再也不會朝我笑,更不會在若干年後叫我阿孃了。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耳邊響起劇烈的轟鳴聲。
沈槐的嘴張張合合了許久,我才意識到他在說話。
他說:
「陳霜,當年是阿婉救了我,你卻爲了搶奪她的功勞毒殺了她。
「我在阿婉的靈前發過誓,我一定要爲她報仇。可你太會討我歡心,我不捨得殺你了。正好,讓這個女孩替你償命吧。
「你要記得去阿婉的靈前磕頭謝罪。這一切,都是你造的孽。」
阿婉,陳婉?
我的心徹底涼了。
陳婉是我的妹妹,也是京城公認的福運嬌女。
從小到大,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搶走我的一切。
直到四年前,她意外身死,我才徹底擺脫她的陰影。
但我沒想到,沈槐會將妹妹的死怪在我頭上,並不惜蟄伏多年來報復我。
——我以爲,他和旁人不一樣,總會堅定地選擇我。
我抱起女兒的屍體。
她還那麼小,剛剛來這個世界,還沒來得及看看天光,就死在了自己父親的手上。
沈槐皺着眉要過來搶孩子。
他大發慈悲道:「以後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
不!不會再有別的孩子了!
我幼失怙恃,身爲長姐不得不撐起門楣,照顧幼妹,一生都很疲憊。
所以我一直想要一個女兒。
我要寵愛她,保護她,讓她快樂地長大,就像寵愛年幼的自己一樣。
沈槐知道這是我的夙願,所以他選擇在女兒出生這一刻報復我。
可我既不對陳婉有愧,也不可能原諒一個害死我寶貝的兇手!
「沈槐,你過來。」我毫不猶豫地轉動手腕上的金鐲。
這是一個故人臨死前贈予我的。
他說陳大小姐,若有一日你瀕臨險境,此物可以用來自保。
我將金鐲上的鍼口對準沈槐。
去死吧!去地下給我的女兒賠罪!
淬了劇毒的銀針不偏不倚地射入沈槐的脖子。
他睜大了眼,震驚地望向我。
我冷笑道:「沈槐,當年我就不該救你。你根本不配做我女兒的父親!」
僕從們尖叫和請太醫的聲音此起彼伏。
我不爲所動,親眼盯着沈槐一點點嚥了氣,才抱起女兒走向不遠處的院落。
沒有人敢靠近我們。
這是我爲女兒造的小院子。我爲她紮了小秋千,種了花園,還做了小小的風箏場。
妻殺夫,是死罪。
我抱着孩子躺下,把她放在我的腹部。
產後的肚皮還沒有恢復,隆起女兒還在時的弧度。她躺在我的肚子上,就像我們還在一起一樣。
我將金鐲對準自己。
意識消失前,倒下的燈油燃起火光,卷向我們娘倆。
但我沒想到,再睜眼,我又看見了沈槐。

-2-
大雪落滿山道。
我駕着馬車,而沈槐渾身是血地倒在道旁。
我重生回了初見沈槐時。
前世,我看見有人受傷,毫不猶豫地跳下車救人。
可我一個弱女子,努力了很久,不僅沒能把沈槐拽上馬車,反而和他一起遇見了山崩。
落石與厚雪堵死了山道。
我不得不找了個山洞,將沈槐拽進去。
我們倆在山洞裏躲了大半個月。幸而馬車裏本就是我收集來的物資,我們倆纔沒餓死。
可這一世……
我看着沈槐抬着眼望向我,伸出手,向我求救。
他明明睜着眼。
爲什麼就像瞎了一樣,認不清是誰救的人呢。
於是我也模仿瞎子,駕着馬車,從他身上揚長而過。
車輪咯噔一下,大概是壓到了他的什麼部位吧。
呵呵,真可憐,碰到個瞎子駕車。
我剛走沒一會兒,就如願聽見身後山崩的聲音。
我想,這下死透了吧。
我哼着歌,駕着馬車抵達了一處小村落。
我們這一行本是爲了去會稽郡的外祖母家避冬。沒想到途中遇了山匪,侍從們拼死護主,我和妹妹才倖免於難。
我把妹妹陳婉安置在村民家中,自己駕着馬車外出送求救信,順帶去附近的小鎮添置一些食糧和衣物。
這個時候的陳婉還好端端地活在我的羽翼下。
看見我一個人回來,陳婉臉上的笑陡然僵住。
不等我說話,她跳上馬車,左右環視。
「姐姐,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我不動聲色道:「我要和誰一起回來?」
陳婉眸光閃爍:「聽村民說,路上好像有人受傷。我想着姐姐素來心善,必會把人救回來。」
她晃了晃我的胳膊,撒嬌道:「姐姐,你去救人吧。」
我甩開她的手。
「要去,你自己去。而且,不許把人帶回來。」
陳婉漲紅了臉:
「姐姐,你知道的,我向來憊懶。這麼冷的天,你怎麼能叫我出門呢!
「還是救一個陌生男人,多危險啊!」
果然,陳婉知道需要幫助的人,是沈槐。
突然我聽見一個古怪的聲音。
「好運蓮蓮系統提醒您,撿漏沈槐任務即將失敗,請您及時完成任務。」

-3-
聲音的來源在陳婉身上。
他們似乎很自信不會有人聽見他們的對話,當着我的面就開始交流。
陳婉不耐煩地說:「陳霜不救他,我怎麼撿漏?外面風雪那麼大,我怎麼能自己出門?」
系統道:「我是好運蓮蓮系統,宿主您自然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
它的聲音透出一股詭異的蠱惑氣息。
「親愛的宿主,您可以如往常一樣,選擇購買一次作弊機會。當然,價格要稍貴一些。」
陳婉一口答應。
我陡然生出不祥的預感。
果然,傍晚,村裏的獵戶從外面救回來一個受傷的男子。
村裏缺醫少藥,獵戶架着男人敲響了我們小院的門。
他是個淳樸的漢子,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問。
「貴人,您看有沒有多的藥,可以舍給這位小哥。」
不等我回答,陳婉嬌聲應道:「有的有的!」
她不知何時去換了新衣還上了妝,白狐裘襯着芙蓉面,仿若神妃仙子。
聽見她的聲音,一直倚靠着獵戶的沈槐艱難地抬起頭。
他毫不避諱,目光直直地望向陳婉。
陳婉被他這麼一瞧,臉色羞紅。
她扭過頭,聲音像沾了蜜:「姐姐,我們救救他吧。他好可憐。」
沈槐這才望向我。
眼中喜色不再,唯餘厭惡。
我心中一突,難道……
沈槐虛弱道:「我乃沈國公次子,二位小姐若肯搭救,我必湧泉相報。」
他笑了一聲:
「以及,這位小姐和撞掉了我的手的賊人,真是相似。
「不知小姐今日,駕車出門了沒有?」
陳婉一聽,笑意更盛。
她指責道:「阿姐!這下你我非照顧沈公子不可!」
我冷漠地看着沈槐。
下次殺人還是得盯着對方嚥氣纔行。
不過,想憑幾句話就掣肘我,未免也太小瞧我。
我神色自然:「我今日確實出門了,不過不曾看見公子。公子好厲害一張嘴,幾句話就憑空污人清白。我這小廟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呵呵,說我撞你,誰看見了?誰能作證?
我冷眼望向陳婉:
「還有你!
「爹孃走後,是我將你養大。如今外人隨口幾句話,你就給眼巴巴地替我認罪,你是蠢貨還是另有所謀?」
陳婉從來沒有被我這麼劈頭蓋臉地罵過。
她的眸中湧出水光,喃喃了幾句阿姐,卻迫於我的威嚴不敢回嘴。
最終還是沈槐撐着身體擋在她身前。
沈槐說:「我不叨擾二位,借些藥物即可。」
我冷聲拒絕。
沈槐不理會我,他扭頭看向陳婉:「煩請小姐去拿。我會報答你的,我發誓。」
陳婉如蒙大赦,幾乎是跑去找了藥箱。
但她翻着翻着,動作尷尬地停下來。
這麼多年,陳婉生病受傷,都是我衣不解帶地親自照顧她。她坐享其成就行,哪裏認得什麼藥物。
陳婉求助地望向我:「阿姐,你來看看要用什麼藥。」
沈槐聞言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他失聲道:「你怎麼會不善藥理?」
我露出隱祕的笑意。
被我詐出來了,沈槐。
重來一世的,不只有我。
看見沈槐望向陳婉的第一眼,我就心生懷疑。
他看她的眼神,溫柔又懷念,不像是看陌生人。
正好沈槐揭露我撞傷他的事,我將計就計,先逼他借完藥就走,再逼他找陳婉幫忙拿藥。
前世我和沈槐困居山洞,是我用馬車裏僅有的藥物治好了他。
沈槐就算認錯人,也不會忘記救他的人精通醫理。
果然,狐狸們都露出了尾巴。

-4-
沈槐離開後,陳婉日日去探望他。
早幾日她還向我炫耀沈槐多麼溫柔可親,後來臉色卻越來越陰寒。
她試探我是不是和沈槐早就認識。
她說沈槐總是提起我。
尤其是我駕馬車出去那天的事。沈槐拉着她,問了又問。
我否認,只說沈槐還在懷疑我是撞斷他手的人。
陳婉才又歡喜起來,她嘟起嘴。
「阿姐,你早就有未婚夫了。而我的婚事還沒定。
「我是真的喜歡沈公子,你別跟我搶,好不好?」
說這話時,她親親熱熱地依偎在我懷裏,像是朝姐姐撒嬌的小女孩。
可我分明聽見,她在腦海裏不停地催促系統。
「下次有兌換好運的機會,你記得提醒我。沈槐,我勢在必得。
「兌換好運的代價還是我姐付,我享受就可以,對吧?」
我猛然抬眼望向陳婉。
她嚇一跳,但顯然覺得我不知道她和系統在說什麼,自然地朝我眨了眨眼。
清純自然,毫無愧疚。
我的心徹底涼了。
我承認,一直被搶走在意的東西,我不是毫無芥蒂。
但這不至於讓我對妹妹下手。
再說我前世慘劇的根源是沈槐,陳婉充其量只是誘因。
重來一世,我只想解決沈槐。
——爲了男人,親姐妹反目成仇死生不見,多麼不值得。
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或許在更早之前,在陳婉用我作爲代價綁定系統時,我就不是她的姐姐了。
我是她的血包,她的眼中釘,她的競爭對手。
於是我扯了扯嘴角,對陳婉說:「我永遠不會和你搶沈槐的。你去吧。」
去引誘他,去走向你命中註定的死局吧。
我不會再讓着你,護你了。

-5-
沒幾日,村裏湧進大量車馬。
是外祖母那邊收到了我的求助信,派人來迎我們。
領頭的是表兄徐持。
他一來便環視我和陳婉一圈:「二位妹妹可還好?」
這個好字,一問是否平安,二問兩個女子流落在外是否壞了名節。
我朝他點了點頭:「表兄放心。」
徐持又問了幾句我們的近況。
世家子弟間交談,用語繁冗而委婉。我掌家多年,嫺於辭令。可陳婉從來只顧玩樂,聽不懂我們話裏的機鋒。
她不耐煩地東張西望:「二位不要再無意義寒暄了。我邀了沈哥哥同我們一道去會稽。他怎麼不來?」
徐持皺了皺眉:「這位沈……」
哥哥二字他實在難以啓齒。
我貼心道:「沈槐。沈國公家的次子。此前一直在邊陲小城。這次不知何故突然返京,還受了重傷。」
我咬重「不知何故」和「重傷」兩個詞。
徐持秒懂我的意思。
他是徐家嫡長子,明年要親赴科場趕考。京中局勢對他至關重要。
徐持還欲再問些細節。
陳婉興沖沖地接腔:「是我求姐姐救了他。沈哥哥很感激我。」
她噼裏啪啦說了一堆和沈槐相處的細節,言語中滿是女兒家的嬌羞和得意。
京城風雲瞬變兒女情長。
徐持幾次想將話題引到「沈國公次子回京與奪嫡是否有強關聯性」。
陳婉都搶着回應:「沈哥哥回去要娶我,喜事將近。」
徐持眉頭皺了好幾輪,最終忍無可忍。
「婉妹妹,你玩兒去吧。
「我和你姐姐說些別的。」
陳婉自覺被輕視,嫉恨地看了我一眼,跺着腳跑了。
我抿了抿彎起的脣。
上一世這個時候我還和沈槐被困在山洞,不曾有機會與這位表兄交換信息,對會稽那邊的情況知之甚少,喫了大虧。
這一次,每一步,都要在我的掌控之中。

-6-
和徐持正經聊了好一會兒。
這位嚴肅的堂兄緩了臉色,眼中閃過狹促:
「妹妹,這次可不是爲兄我一個人來的。還有一位公子,想要來拜見你。
「這次要不是他找到另一條山路,我們也不會這麼快趕到。」
我的手一顫,心情複雜。
我知道來人是誰。
我的未婚夫,俞臨。
前世在山洞,沈槐突然消失。
山道依然是崩塌狀態,我無法逃生。
不知被困了多久,在我陷入絕望時,是俞臨找到我,揹着我攀上了高崖。
攀上了生的彼岸。
那時的我對沈槐還沒有男女之情。
是我救他還被他連累,不怪他克我都算我善良,自然不可能爲他毀了父輩定好的婚事。
我和俞臨走完了三媒五禮,只剩最後一場親迎就可結髮爲夫妻。
可就在婚禮前夕,陳婉死在了我們的婚房。
和陳婉在一起的人只有俞臨。
他沒有辯解,默認了自己是兇手。
紅事變白事,兩家徹底決裂。我們的婚事也不了了之。
此後,俞臨自囚於家廟,我也離開會稽回到京城。
聽聞他死訊時,我已是連弔唁都沒立場的仇人和他人婦。

-7-
俞臨穿了一身竹紋錦袍,朝我和徐持見禮。
徐持「喲」了一聲:「我和妹妹說幾句話的工夫,俞長公子還換了套衣裳。」
俞臨瞬間紅了臉:「行路匆忙,恐衣衫不整,唐突小姐。」
他很是守禮,目光虛虛往地上瞧,並不落在我身上。
徐持有意讓我們未婚夫妻多瞭解一下彼此,讓我帶俞臨去賞景。
窮山僻壤,連枝梅花都沒開。
幸好不管我說什麼,俞臨都會回應,態度閒適自然。
要不是玉白的手一直攥着袖口,用力到指節泛粉,我會相信他是真的不緊張。
在我朝路過的村民大方承認他是我未婚夫時,俞臨的手指攥得更狠了。
我忍笑:「長公子,再摳要破了。」
俞臨這才猛地鬆開手。
好,這下連耳尖都紅了。
他不敢看我,半晌才小聲道:「陳大小姐,我們回去吧。」
嘖,怎麼比我還像閨閣小姐。
結果一扭頭,我們就撞上了沈槐。
沈槐大病初癒,臉色蒼白,望着我的眼睛卻通紅。
他死死盯着我拽住俞臨的手,嗓音沙啞。
「霜兒,這麼多天了,你爲何不來看我?」

-8-
俞臨要走的腳步停住了。
男子的本能讓他迅速收起在我面前的柔軟,凌厲地望向沈槐。
但他沒有質問,只是輕輕晃了晃被我拽住的那隻手。
袖子蕩呀蕩,無聲地詢問。
我不悅道:
「沈公子,我們還沒有熟到這種程度吧?
「前些時日,你不是還誣陷我是撞傷你的賊人嗎?」
沈槐一錯不錯地望着我,眼裏的深情可以滴出水。
「我知道那天是你。你的馬車旁掛了一個小鈴鐺。材質和市面上的鈴鐺不同,聲音也格外特殊。我認得出來它。
「你曾把它送給我。只是我蠢,我認錯了人。」
之前我用藥試探沈槐時,就在他心裏埋下懷疑的種子。
這些時日我放縱陳婉去找他,給他尋找真相的機會。
人和人本就是不一樣的,我和陳婉的性格更是天差地別。
沈槐會一點一點發現,他不知何故認錯了恩人。
他爲了錯誤的人,拋妻殺女,毀了自己的家庭,還害了自己的命。
他自以爲情深的爲愛復仇,其實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樣,他纔會痛不欲生,悔不當初。
我心中暗爽,表面卻怒斥道:「沈槐,你是不是瘋了?我哪裏送過你什麼鈴鐺?」
我造作地看了俞臨一眼:「你這樣會讓我的未婚夫誤會的~」
俞臨捧場地搖頭:「不會。」
他笑道:
「我與某些人不同,縱對心上人思之如狂,也不會假借癔症,唐突冒犯,誣人聲名。
「真是令人不齒。」
我:「……」
我去。
好會罵。
這和當面罵沈槐在發瘋造謠我有什麼區別。
沈槐的臉色愈加慘白。
前世我確實送過沈槐鈴鐺。
彼時他疼痛難忍,我爲了讓他轉移注意送的。
今生自然沒有這件事。
我示意身旁的僕從去取來車前的鈴鐺。
當着沈槐的面,我一拋,鈴鐺墜進冰湖。
「沈公子,下次不要用這麼低劣的手段污我清白。」
沈槐目眥欲裂。
他毫不猶豫地跟着鈴鐺跳了下去。
所有人都一驚。
俞臨蹙眉,他囑咐侍從:「在沈公子淹死之前,把他撈上來。」
侍從:「?」
這個淹死之前,就很妙。
俞臨回頭對我說:「陳大小姐,我們走吧。」
回程路上,俞臨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他冷不丁道:「陳大小姐,你今日是故意的。」
我一驚。
確實,我今天是故意讓ẗŭ̀₆沈槐撞上我們的。
沈槐剛發現真相,勢必又心痛又遺憾。
我要給他再添一把火,讓他跟我們一起去會稽。
不然他要是如前世一般回到京城,站隊三皇子奪位成功,我再想報復就沒那麼簡單了。
我不會給仇人成長的時間。
但俞臨什麼都不知道,他只能看見他的未婚妻與一個外男牽扯不清。
我等着俞臨對我發問,比如沈槐的異常行爲,比如,我和沈槐的關係……
我想好了怎麼編織半真半假的謊言。
重生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俞臨也不行。
可俞臨垂首看我,淡色的脣角抿起,只是不大高興地抬起袖子。
「陳大小姐利用完在下,就扔了?」
我識趣地上前拽住。
兩人的衣袖瞬間親密地交疊在一起。
俞臨的脣角又彎了起來。
就這麼走了一段路,我無奈道:「長公子,袖子真的要被拽壞了。」
「無妨,在下帶了好幾身衣物。」
我鬆開袖子,不等俞臨蹙眉順勢牽住他的手。
雲淡風輕的公子瞬間蹦了起來。
我無辜道:「這樣袖子就不會壞了。」
「嗯。」
聲音細若蚊蚋。
但他沒有鬆手,順從地任我牽着。

-9-
沈槐果然主動提出和我們一起去會稽。
堂兄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陳婉同意了。
陳婉每天跟在沈槐身邊,沈哥哥長沈哥哥短。
沈槐不理她,只是把玩着腰間掛着的鈴鐺。
爲了撈回這枚鈴鐺,他差點死在冰湖裏。
陳婉一眼看出那是我的鈴鐺。
她咬着脣,當着所有人的面質問我:「姐姐,你都有未婚夫了,爲什麼還要勾引沈公子?」
所有人都臉色驟變。
我給了徐持一個眼神。
他立刻吩咐道:「二小姐前些時日傷了神智,送她回去休息。」
俞臨也像是沒有聽見陳婉說的蠢話,他走近我。
「聽聞陳大小姐素來有煮雪烹茶的雅興。我帶了些廬山雲霧,不知是否有幸邀卿一嘗?」
陳婉臉漲得通紅,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她哭着說:「你們欺負我嗚嗚嗚。」
看她還要說話,我眼風一掃:「把她的嘴給我堵上!」
我朝俞臨頷首:「茶等會兒喝,家門不幸,令長公子見笑了。」
俞臨聽話得轉身就走。
徐持假裝我的話也是跟他說的,追上俞臨:「俞臨俞臨,好茶好茶,我也喝我也喝。」
他們一走,僕婦立馬掏出絹布堵住陳婉的嘴。
這下陳婉不哭了,她震驚地望向我,不敢相信我會這麼對待她。
我抬起她的下巴,一巴掌完完整整地扇在她臉上。
「陳婉,你搞清楚,你是靠着誰錦衣玉食地活到了今天。
「我捧着你,你纔是金尊玉貴的陳二小姐,懂嗎?」
當年爹孃猝然離世,旁支看我們兩個孤女孤苦無依,試圖把我們逐出本家。
是我護住了陳婉和爹孃留下的家產。
那時陳婉還小,蠢到被人利用,嚷嚷着讓我把一半家產還給她。
我迫於各方壓力給了她。
沒多久,她手頭的財產就被親戚們分食了個精光。
她哭着來找我。
是我幫她搶回來,幫她經營到今日。
我承諾,在她出嫁時,我會把她的一半家產還給她。
至於多年打理付出的精力,就當是我這個姐姐送她的嫁妝。
可惜她又蠢又毒,分不清好賴。

-10-
被我關進馬車後,陳婉被迫安分了一路。
沈槐倒是陰魂不散。
他走在哪,鈴鐺就晃到哪,存在感十足。
他數次要來找我搭話,都被俞臨擋了回去。
不知俞臨帶了多少東西,今天品茶,明天賞玉,後天看名家字畫……
總之有很多借口把我約走。
沈槐忍無可忍。
他直接在某日把我堵住:
「霜兒,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們前世是夫妻,直到白頭都恩愛非常。
「我知道你愛喝杏仁茶,知道……」
我:
「不信。
「沈公子,你現在造謠的方式真是越來越癲了。」
呵呵,爲了哄騙我,沈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恩愛到白頭這種屁話,他都說得出口。
我輕蔑地斜睨了沈槐一眼Ṫṻ₌:
「論家世,俞臨是世代清流俞家的嫡長子,端陽公主之孫。論才情,俞臨十五歲就名滿江南。
「而你,不過是沈家名不見經傳的次子。你拿什麼跟他比?
「就算有前世,我拋棄玉瓶找瓦礫?我瞎了?」
沈槐的臉色變成豬肝漸變色,他又是羞憤又是傷懷。
「不是的,你與俞臨八字不合,婚禮並不順利,後來……」
我:「哦~原來是你撿漏啊。」
我做足高高在上的姿態,給出致命一擊。
「沈公子,實話告訴你,我對俞臨一見鍾情,此生非他不愛。此次回會稽,我和他就會完婚。
「就憑你也配肖想我?」
沈槐到底是名門公子,不堪受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拐角處暗戳戳觀望我們的青衣也悄然想飄走。
我不鹹不淡:「俞臨?聽完牆角就走?」
俞臨這纔出來。
他低着頭,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只是見他堵住你,怕你被欺負。」
我不置可否,扭頭就走,俞臨小步跟上。
「你別聽沈槐瞎說。我找過很多人合我們的八字。Ṭű₍方士們都說我們是天定良緣。」
我:「你還信命?」
俞臨:
「選擇性相信。
「總之,你不要信說我們八字不合的,都是江湖騙子。」
我笑了。
俞臨愈加紅了臉,熱了耳朵。
「還有,陳大小姐,我、我也喜歡你很久了。」
他又開始揪袖子。
「從很久以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心儀你。」

-11-
我們剛到會稽,外祖母就拄着拐站在門口親迎我們。
瞧見陳婉,她更是心頭肉地喊着,把人摟進懷裏,還帶進房裏說是要好好瞧瞧。
俞臨和徐持都皺了眉。
徐持小聲解釋:「霜妹妹,二妹妹從前總是送信給祖母,祖母難免偏寵一些。」
我揚眉。
陳婉Ṭůₒ這人哪裏能靜得下心寫信,每月定時寫信給祖母的人明明是我。
她還真是喜歡偷我的成果。
我笑道:「是嗎?那看來是我每月送來的信不合祖母心意。不過,我倒是沒見陳婉寫過信。」
在場的都是人精,哪裏不懂我的意思。
俞臨難得沒風度地輕嗤了一聲:「心機怪!」
偶爾,俞臨有一些奇怪的詞彙,他說是跟祖母端陽公主學的。
徐持則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暗示我:「府內安排了一場接風宴。妹妹有什麼要求儘可提出。」
一路行來,徐持已經徹底和我站在同一戰線。
我擁有的砝碼比陳婉多太多。更別提因爲俞家在會稽,我要從徐家出嫁。徐持知道誰纔是最佳選擇。
俞臨識相地告別。
他順路拎走了沈槐,說是他的祖父有請。
俞臨的祖父俞又清,不僅是文壇巨擘,更是有從龍之功的先帝帝師。縱使隨妻隱退多年,聲名依舊顯赫。他說要見,沈槐沒有拒絕的餘地。
我揶揄地看了俞臨一眼。
俞臨小聲警告:
「不許見他。
「他真的很煩,還說什麼你撞傷了他要對他負責。天殺的,騷擾良家子,我要上報大理寺把他抓起來。」
我笑了。
我也小聲:「那我們的婚宴要讓他隨份子錢。」
氣到額頭跳青筋的俞長公子瞬間被順好了毛。

-12-
徐持動作迅速。
徐家給我們安排的接風宴上,一人上了一盞杏仁茶。
陳婉揚眉吐氣地坐在外祖母身旁,剛捧起茶盞,就嬌氣地皺起鼻子。
「外祖母,我不喫杏仁。以前阿孃還在時,府裏都不許進杏仁的。阿姐再愛喫都不行。」
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沒看見外祖母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如我所料,陳婉只是讓系統將我信上的署名換成了她的。
就像把沈槐記憶裏的我直接替換成她一樣。
陳婉還在抱怨:「可惜阿姐掌家後,就不顧我的喜好了。她總愛用杏仁香。」
是啊,我寫的信都習慣燻杏仁香。
外祖母臉上的笑徹底掛不住了。
她是老了,不是傻了。
眼下看我和徐持之間的眉眼官司,哪裏還不弄清楚情況。
陳婉還在告狀:「聽聞是堂兄交代的宴會。一路上堂兄就偏心阿姐,眼下在外祖母面前還敢欺負我,真是不孝。」
陳婉穩定發揮。
徐持是徐家的未來掌舵人,人又德才兼備。不論真心假意,家裏這些人哪個敢不給他面子。
徐持笑着告罪,喊人給她換茶。
長輩們還坐得住,那些未來要仰仗徐持的人立刻站起身指責陳婉。
「陳二小姐好大的脾氣,不過一盞茶,換了也就換了。怎麼還指責起我們家公子?
「有客自遠方來,徐家以禮待之。有的人卻蹬鼻子上臉,真的好家教。」
我站起身代妹告罪,還沒拜下,徐持就一個箭步扶起我。
「妹妹,是爲兄辦事不當才讓二小姐不高興。你莫要自責。」
一個妹妹,一個二小姐,親疏一目瞭然。
在場的人聽懂了,紛紛安慰我。
陳婉繃不住了。
她淚眼婆娑地望向外祖母。
外祖母端起杏仁茶,啜了一口,不鹹不淡道:「我也愛喝杏仁茶,想來霜兒是隨我。」
陳婉把腳一跺。
像從前每一次同我置氣一樣,誰的面子也不給,直接從宴會離場。
可這一次,沒有我替她圓場了。
接風宴結束後,外祖母扶着我的手,囑咐道:「阿婉既然是這樣的性子,恐怕俞家和徐家的青年都配不上。」
我點頭:「阿婉自己找好了郎君,是沈國公家的次子。」
在外祖母詢問之前,我搶答:「就算結仇,我們也能解決。」
外祖母便不再問。
她是老祖宗了,知道什麼該管什麼不該管,只是嘆息了一聲我娘早逝。

-13-
此事後,陳婉恨毒了我。
她不願再維持表面的和平。
等端陽公主趙昭親臨徐家爲俞臨提親,她的嫉恨幾乎寫滿了臉。
端陽公主幾乎搬來了半個俞家。
她看着我,滿眼歡喜:「啊呀,這就是我們小魚鱗喜歡的姑娘呀,真好看。」
她褪下手腕上的玉鐲,直接戴在我手上。
前世,她也是這樣。
她說給我體面就是給俞臨體面,對我誇了又誇,毫不掩飾對我的偏愛。
不過這一次,端陽公主還說了點別的。
她說俞臨拎了個沈家的孩子給他祖父,給他祖父煩的。
偏偏俞臨還一口咬死,是祖父自己要見。
端陽公主年事已高,提起愛人,眉眼間還是少女般溫軟的愛意。
她笑道:「我們家小魚鱗打擊情敵還要長輩幫忙,真是沒出息。」
表面上這麼說,但俞臨是她一手教養大的孩子,話外的疼寵幾乎溢出。
俞臨有一羣很好的家人。
他們用對我好的方式,希望我在未來也能對俞臨好一點。
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俞臨因爲這樁婚事落得前世那般下場了。

-14-
端陽公主走後,陳婉徹底失了智。
她在腦海裏拼命呼喚系統:
「系統,我要兌換作弊機會!我要成爲陳霜!
「至於代價,你從她身上隨便扣!」
我屏息等待了一刻。
聽見系統告訴陳婉,她現在的積分不夠兌換人物形象置換卡。
我舒了口氣。
果然。
我想了很久,陳婉從我身上支出的代價到底是什麼。
從她和系統的對話來看,她一直以爲拿走的是我的氣運。
可我細細覆盤前世今生髮生的一切,發現:
各類宴會,我精心準備了舞蹈,最終卻總是因故不能表演。而陳婉突然出場用我編的舞豔壓羣芳。
歲末行善,我辛苦親自施粥數日,民間卻以訛傳訛,說是陳二小姐纔是大善人。
還有被搶走的沈槐,被更改署名的家書……
這些都不是氣運,而是我努力之後的結果。
系統用話術讓陳婉誤以爲,她什麼都不用付出。只要從我身上扣除氣運,然後讓陳婉擁有好運,她就能獲得一切。
但事實是,陳婉不知道自己支付了什麼,從系統那裏拿到我的努力成果。
比如這一次我沒救沈槐,系統就沒法直接讓陳婉成爲沈槐的救命恩人。它只能給她創造新的條件。
天下哪有白喫的午餐。
陳婉自己都沒有注意,自從她兌換了所謂的作弊機會,她臉上的血色越來越淺,整個人也瘦削了很多。
她付出的是她的陽壽。
而她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系統的聲音變得誘惑:「但你還能換一次撿漏俞臨的機會,你要不要?」
「要!」
「就算要付出一條命也無所謂嗎?」
陳婉沒有猶豫:「是!」
一直都是這樣,她不在乎她自己喜歡什麼,只在乎怎麼從我手上搶走我的東西。
輕鬆搶走別人努力的成果,看着對方落寞悲傷,自己卻能獨享勝利的喜悅。
不勞而獲的感覺太誘人,最終讓她喪失了理智和底線。

-15-
我派人守着陳婉,守到我和俞臨婚禮的前夕,她有了動靜。
此時,正是前世陳婉出事的時間。
爲保萬無一失,我派人約了俞臨出來。
照禮俗,婚前未婚夫妻不能見面。
俞臨扭扭捏捏,不敢不來,來了又有些害怕犯忌諱。
看來沈槐說的話多少影響到了他。
我被他晃得眼暈,我說不行你就背對着我。
他真的背對着我,不去看我。
給我整笑了。
沒等多久,侍從送來一封小箋,說是陳大小姐送給俞臨的。
拆開一看,果然是我的字跡。
信里約俞臨前往我們的婚房一見,切勿帶侍從。
我吩咐道:「把這封信拿去給沈槐。」
留沈槐到今天,等的就是此時。
我答應陳婉不搶她的沈槐,自然要讓她如願以償。
等到陳婉信中的時間將近,天色已經冥冥。
我準備出門去觀賞最後這場我期待已久的戲。
小尾巴俞臨也要跟着。
我皺眉:「你回家去。」
今晚他不能出一點閃失。
俞臨死活不答應,他委屈道:「你夜會沈槐還要我避讓?」
行吧。
我說你跟緊我。
俞臨火速牽住我的手。
我:「……」
怕我和長輩們住一起不習慣,俞臨準備的婚房並不在俞家,而是相鄰的一處宅邸。
大概是系統乾的,此時整個主院都沒有下人。
我和俞臨躲在窗外。
屋內陳婉一身嫁衣,正在對鏡給自己描眉。
須臾,沈槐進來了。
陳婉背對他而坐。
沈槐沒有認出那不是我。他神色欣喜。
「霜兒,你還是放不下我。」
陳婉聽聲音不對,慌亂地站起身。
沈槐卻已經抱了上去,細密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
我瞄見房間最角落處燃着香爐。
不等我提醒,俞臨冷着眉眼捂住我的鼻子。
他輕聲說:「是不好的東西。我自小受過訓練,沒事。」
屋內沈槐的眼神已經迷離。
「霜兒。這一世,我會好好待你。我們會有……」
屋內的香是陳婉自己點的。
她吸入的量也最多,反抗的力度逐漸減弱。
她臉上一半春情一半絕望:
「沈槐,爲什麼是你?
「爲什麼即使是你,喊的也是陳霜的名字?」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鬢上的金簪插向沈槐。
可惜得手前,她自己先痛苦地軟倒了。
我聽見系統漫不經心地通知:「宿主壽元使用完畢,系統正在解綁中……」
陳婉愣住:「什麼叫壽元使用完畢?該死的不應該是我姐嗎?」
系統敷衍道:「你就當她不樂意吧。」
任陳婉如何呼喚,它都沒有再回應。
沈槐還像牲畜一樣親吻着陳婉的肩頸,絲毫沒有注意到身下人因爲瀕死的痛苦,渾身痙攣。
陳婉絕望到了極致,混沌中死死抓住那句不樂意。
她滿眼怨恨,抖着嗓淒厲地喊:「姐姐害我!」
我從暗處走出,正對上她的眼。
我沒有理會她,先一腳把還想進行下一步的沈槐踹暈,沒讓他真的侵犯陳婉。
復仇歸復仇,同爲女子,我不至於下作到讓她臨死都要被凌辱。
陳婉怨恨的表情凝住。
我平靜道:「我不曾主動害過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你咎由自取。」
不管她信不信。
我蹲下身,攏起她的衣裳。
陳婉的意識已經渙散,認不清人也聽不清話了。
她空茫地望向虛空,拼盡全力伸出手,斷斷續續地說:「姐姐……救我……」
她害了我那麼多次,可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是本能地知道能求助的人只有姐姐。
只有姐姐,一直在保護她。
可她從不珍惜。
我心中無波無瀾。
只是在她斷氣後,我撫下她的眼皮。
我輕聲說:「我會把所有過錯都推到沈槐身上,讓你乾乾淨淨離世。」
這是我對她的最後一次保護。
即使她看不見了。
我沒有回頭看圍觀了整件事的俞臨。
他是聰明人,一定能看出我知道陳婉今夜的算計,甚至不意外親妹妹的死。
可我不想隱藏自己,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當不成什麼良善的主母,誰負我,我便要報復回去。
我冷淡道:「俞長公子,你現在退婚還來得及。你可以說是因爲我品行不端……」
我還沒說完,俞臨打斷我。
他急到破防:「這是我精心佈置多年的婚房啊!有人死這我已經很崩潰了!我到底做錯什麼連新娘都要沒了?」
他一手撈起小巧的香爐,一手拽起我:「快走!」
我們躍進夜色。
不一會兒,陳婉事先安排好的來抓姦的衆人推開了房門。
他們將看見硬硬的沈槐,和死得硬硬的陳婉。

-16-
俞臨拉着我,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送我回徐府。
他先開口:「等會兒你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先走了。」
口吻和我剛剛說可以退婚時一樣冷淡。
我嘆氣:「抱歉,毀了你的婚房。」
在他人生氣之前,我補充:「所以,明天我不會再讓人毀了我們的婚禮。」
俞臨繃着的表情鬆快下來。
他從袖中掏出小香爐,神色無奈。
「你不是要陳婉清白地走嗎?香爐我帶走處理。
「今夜,我是你的不在場證人,亦是你的同謀。」
他伸出另一隻手,迅速幫我整理因爲飛奔而有些鬆散的發,語氣比晚風溫柔。
「若你不曾出手,我沒有防備,今晚出現在婚房的人就是我。我不會被陳婉蠱惑,但也無法迅速應對她的死亡。
「別擔心,我知道不是你對她下的手。
「阿霜,謝謝你保護我。」
溫ṭų₈和的公子笑了一聲。
「你專心去處理那邊的事,其他的交給我。」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金鐲,套進我的手腕。
「裏面藏有毒針,可用來防身。你小心使用。」
我怔怔地望着他。
我說:「一切結束後,我會告訴你真相。」
俞臨點頭。
「好,不急。」

-17-
陳婉那邊到場的只有徐家人,徐持迅速控制住了場面。
他派人偷偷把我帶過來,沒有驚動外祖母。
徐持神色複雜。
我猜陳婉一定是派人告訴他,俞臨在婚房對陳二小姐不軌。
他急着趕來,雖然幸好不是俞臨,但陳婉死了。
此事必須有個交代。
我開口定性:「沈槐強姦未遂,動手殺人。」
徐持默認了我的說辭:「那我們現在報官?」
我說:
「不,明日是我的婚禮,別衝撞了。你寫一封信給京城沈家的嫡長子說明此事。
「俞臨那邊也已知曉。他說全權交與我處理,要用俞家之處開口即可。」
徐持舒了口氣。
他見我盯着沈槐恨不得欲其死的模樣,以爲我要爲妹妹報仇,體貼地留下侍從待在門外,自己先離開了。
沈槐被捆縛在地上,臉狼狽地貼着地面。
現在輪到他辯解陳婉不是他殺的了。
他祈求地望向我:「不是我乾的,你相信我。」
我笑了。
我輕聲說:「是嗎?當初我說陳婉不是我害的,你爲何不信?」
țũ̂ₑ沈槐震驚地望向我:「你!你也是……」
我狠狠扇了他幾個耳光,直到把他牙齒都打落下來才停手。
「前世要不是我產後太虛弱,你不會死得那麼利落。
「讓你重生,真是蒼天有眼。」
我拽着他的頭髮,把他拽得直起身,呈現跪姿。
「來人,把二小姐扶過來。」
門外的僕從把陳婉的屍體抬了進來。
在沈槐驚恐的眼神下,我坐上主位。
「陳婉生前想做你的妻。我呢,最寵愛妹妹了,可捨不得她抱憾離世。
「你不是也一直後悔沒娶她嗎?今夜我做主,允你們二人成婚。」
正好,陳婉還穿着嫁衣。
僕從們扯下窗欞上裝飾的紅綢綁在沈槐身上。
新郎新娘,就位。
我喝道:「一拜天地!」
侍從們按着沈槐的頭和陳婉的屍體,朝門口拜下。
「二拜高堂!」
父母已逝,身爲長姐,我坦然受拜。
「夫妻對拜!」
沈槐拼命掙扎,但雙拳難逃四手ŧùₕ。他屈辱地被按下頭,與陳婉的屍體額頭碰額頭。
控制不住,他偏頭張嘴嘔了出來。
我笑道:「妹夫,你該高興纔是。你怎麼不樂?」
僕從們中膽小的嚇到發抖,膽大的也臉色發白。
但我手中金豆子一撒。
他們就快快樂樂地圍在沈槐旁邊,高聲賀喜。
我吩咐:
「把沈公子送進洞房吧。
「我妹妹已逝。作爲丈夫,理當在她屍身前爲她守靈七天。」
沈槐嚇壞了。
他急急伸手,想拽住我的衣襬求饒。
我踩住他的手。
就是這隻手,殺了我最愛的孩子。
我踩斷它,笑道:
「我要去成婚了。
「我跟你說過對吧?如果俞臨不出事,根本輪不到你。」

-18-
翌日是個好天氣。
江南入了春,幾枝桃花發。
俞臨一身紅衣,牽着我的手,把我迎進了俞家。
一夜之間,他將自己長大的院子重新佈置成了婚房。
催妝、障車、轉席、共牢、合巹……
樣樣給足了我臉面。
可他還是緊張得汗溼了手掌,生怕哪裏怠慢了我。
就連帷幔放下,花燭輕燃,他都要一步步問我。
我到底是女兒家,怎麼好意思回他。
次日懶起身,他把我擁在懷裏,慢慢地給我梳頭,爲我淨面、描眉。
他描得好極了。
他說從小就看見祖父這麼爲祖母,父親這麼爲母親描眉。
他在心裏學了很多遍。
現在終於可以描在心上人臉上。
日光清潤如水,落在郎君臉上,悄悄。
我心也悄悄。

-19-
一切結束後,我明白了前世俞臨爲何不曾爲自己辯駁。
他該如何說?
該說是陳霜約他去的婚房,還是該說陳婉生前喊的是姐姐害我?
他和我之中,只能有一個人清白。
他選擇了我。
婚事取消後,我登船準備離開會稽時,俞臨曾來送別我。
幾日內,他瘦了一大圈,臉上滿是憂鬱。
但他還是強撐起笑容,將金鐲遞給我,說是臨別禮物。
——那本該是新婚禮之一。
俞臨說他會很快查清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懇求我相信他。
至於婚嫁,他沒有多說。
我們都清楚,一條人命橫在中間,曾經約好的舉案齊眉再不可能。
只好相顧無言,各將滿懷心事,藏進萬里煙波。
不知真相的我登上行舟,不曾回頭再望他一眼。
或許是因爲我心存期冀,指望他帶着證據與我再見面。
但不知還有系統這種超凡存在的我們,都沒有想到,真相不會再被發現了。
污名難以洗清,姻緣難以再續。
那就是我們在那一生的最後一次相見。
他沒有立場留,我沒有立場再回首。
此後,我等了三年,等到心灰意冷。
正逢沈槐熱情求娶。
他不在乎所有關於我的流言蜚語,堅定地相信我。
我太累了。
我想要步入新的人生,想要擁有新的家人。
我答應了。
等俞臨病逝的消息傳來,他已是我無法提起名字的故人某。
只有一直戴在手上的金鐲,提醒我,曾有一個郎君在江畔那樣哀切地望着我。
他眼裏的情與愁,載滿了我的行舟。

-20-
端陽公主說婚後要度蜜月,俞臨說要聽祖母的話。
被坑了好久的祖父冷笑說按例婚假只有七天,俞臨假裝沒聽見。
他拉着我膩歪了好久。
溫柔鄉,猛女冢。
等我再想起來沈槐時,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好險,差點讓他直接死了。
沈槐被我命人鎖在一處地牢, 日夜折磨。
他恨過怨過罵過, 當我告知京城沈家已經放棄他時, 他神色灰敗。
但他還堅持活着。
我問:「在等什麼?在等系統嗎?」
沈槐猛地抬頭。
「前世俞臨瞞住了所有人。沒人認爲陳婉的死與我有關。偏偏你, 認定是我害了陳婉。
「是誰告訴你是我害了陳婉?又是誰幫你短短几年從邊城庶子到二品大臣?你那嫡兄原也是個極有本事的人。偏你回京後他諸事不順,最後連命都丟了。
「相信一個滿嘴謊言的系統。你和陳婉, 真是蠢得如出一轍!」
沈槐眸中血絲暴起,神色瘋狂:「但它確實不是凡物。你既然知道它, 就放了我, 不然等我……」
「等什麼?
「說來也巧, 那日讓你和妹妹拜完堂,一個自稱系統的東西找上我, 說能幫我圓夢。」
沈槐顫着脣,死死盯着我。
我說:
「現在它就在我身上。可惜我不用它, 它獲得不了能量。只能日夜在我腦海中無能狂怒, 慢慢地虛弱,再慢慢地死掉。
「就和你一樣。」
沈槐眼中最後一點光熄滅了。
我笑道:「不過,你比系統有用多了。」
雖然都是重生,但我是女子, 朝堂上的事知道得不多。
沈槐不一樣。
不把他知道的情報榨乾,我怎麼捨得讓他死。
我吩咐道:「用刑。」
俞臨馬上要出仕了。
我要讓他安安穩穩地封侯拜相, 順順遂遂地走完這繁花似錦的一生。

-21-
婚後不久,俞臨幹過的事都被他的家人, 也是我的家人, 告知了我。
比如我和俞臨的婚約是他自己求來的。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有個少年見過我。
自此寤寐思服,輾轉難忘。
又比如,俞臨每年都會爲我親手做禮物, 再悄悄放進徐家送進京的年禮。
他從沒有在乎過在京城聲名鵲起的是未婚妻的妹妹。
他只一眼看見了陳霜。
就像初見那樣。
我把從沈槐嘴裏掏出的情報都給了俞臨。
系統的事, 我也告訴了他,本意是用來解釋陳婉的死。
他信任我, 我便不能辜負他。
俞臨第一次對我發火。
他說那樣的邪物怎麼可以以身犯險。
說着說着, 把他自己嚇哭了。
他說, 陳霜,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說我知道。
所以這些情報,我不是因爲要報答他纔給他。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 永以爲好也。

-22-
俞臨知道前世我和沈槐之間發生的事後, 衝進地牢, 怒砍沈槐九十九刀。
他抱着我紅了眼。
他說沒關係。
那個可愛的女孩一定會知道我是全天下最好的孃親,再次選擇我。
他甚至被我抓到爲了生女兒偷偷喫偏方。
不知道哪個方子起了作用,我真的誕下一個女兒。
她很乖巧,很漂亮,一出生就睜開了眼朝我笑。
俞家上下都欣喜若狂。
她是俞家這麼多代以來的第一個女嬰, 她會受盡所有人的偏寵。
她是獨一無二的珍寶。
俞臨拉着我說。
阿霜, 你看,我說吧,她會回來的。
這一次,阿爹阿孃都很愛她。
那一刻, 我淚如泉湧。
我說țùₒ,是的。
我也很愛你,俞臨。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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