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知我意

嫡姐是穿越女,但她卻愛上了皇帝,於是她代替我入了宮。
她將來自未來的製鹽冶鐵技能通通交給了皇帝,只求能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皇帝應了,可後來卻說她善妒,將她打入冷宮。
而我和秦小將軍,琴瑟和鳴,人人羨煞。
我去看她,她卻拔下簪子捅進我的咽喉,厲聲質問我:
「你憑什麼搶走我的人生?本該是我跟秦小將軍一生一世一雙人!」
再一睜眼,我和她重生在入宮前夕。
這一次,嫡姐乖乖應下了和秦家的親事。

-1-
「女兒願意嫁入秦家。」
此話一出,父親端茶的手都顫了幾分。
母親則是看着我的嫡姐程知意默默流下了眼淚,哽咽道:「乖女兒,你終於想明白了?」
此刻我明白,程知意跟我一起重生了。
程知意再次點頭,滿眼愧疚地看着母親:
「母親,之前是意兒不好,意氣用事。」
「現在意兒想明白了父親母親的良苦用心,秦小將軍爲人耿直,定是女兒的良人。」
她輕飄飄的幾句話,便讓父親母親再次改了主意。
於是,父親放下了茶碗,淡淡地對我說:
「那就還是同之前商定的一樣,你入宮。」
頓了頓,他似乎覺得幾次三番改主意有些愧對於我,便問我:「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程知意向我甩來一記Ṭü₆眼刀,似是在警告我。
我低下頭,溫順地答道:「女兒聽父親母親的。」
程知意不知道,我其實巴不得離秦家越遠越好。
前世,她看秦小將軍帶兵打仗,屢戰屢勝,我也跟着他平步青雲,得了個誥命。
她在冷宮裏又聽宮裏的婢女說,秦小將軍愛我至深,走哪兒都帶着我,甚至家中沒有一個通房。
於是她恨我,恨我搶走了原本屬於她的夫婿。
可她哪裏知道,這其實都是假象。
在外人眼裏耿直坦率的秦小將軍,內裏其實是個罔顧人倫的混賬東西。
只因我撞破了他和他的繼母偷情,他便把我關進地牢裏。
我ṭųₖ被他關了三天,滴水未進。
直到他來看我,我答應不將此事說出去,他才把我放出去。
可他依舊不信我,所以他走哪兒都帶着我,都盯着我。
後來爲了滿足其他長輩想要抱孫子的心願,他又不願碰我,於是強迫我和他的下屬發生關係,生下兒子。
如果她願意要這樣的人生,願意成爲秦小將軍和他繼母的遮羞布。
那我成全她。

-2-
入宮前幾日,程知意還來警告我,不要動不該有的心思。
見我只是溫順地點頭,她覺得無趣,便走了。
臨走時,她轉過頭來對我說:
「前世你偷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人生,現在你也該還回來了。」
她眼中恨意滔天。
我卻覺得有些好笑。
明明前一世,父親母親偏疼她,不願讓她進那個喫人都不吐骨頭的皇宮。
爲她精心挑選夫婿,爲她選中了人口最爲簡單的,地位與我們相當的秦家。
可她卻在宮宴上對皇帝一見鍾情,她非要替我入宮。
還拿着自殺來威脅父親母親,將我家鬧得人仰馬翻。
父親母親迫不得已,含淚同意了她的請求。
冒着掉腦袋的風險,讓她替我入宮。
而我也就只能撿她挑剩下的,嫁到秦家。
怎麼在她眼裏,我就成了一個小偷?
罷了,既然她都要替我受苦了,讓她說我兩句就說我兩句吧。

-3-
我坐着小轎,被送往宮中時,晃晃悠悠的小轎突然停了下來。
我聽到宮人對着來人行禮:
「三殿下……」
宮裏何時有了個三殿下?
當今聖上不是隻有兩個兒子嗎?
宮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人打斷了。
「裏面是何人?」
嗓音清冽,我聽着有幾分熟悉。
宮人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小心翼翼地答道:「裏面那位貴人是程相家的嫡女。」
那人沒有答話,我以爲他走了。
可下一秒,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卻挑開了簾子。
一張清俊的臉闖進了我的視線。
我直直地墜入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中。
我藏在袖子裏的手顫抖了起來,這不是前世那個被秦小將軍逼着和我發生關係的下屬嗎?
爲什麼宮人叫他,三殿下?
他看着我輕笑:「程家小姐,可還記得我?」
我在嫁入秦家前從未見過他。
程知意卻悄悄去看過秦小將軍好幾次,而我又與程知意長得有五分像。
難不成,他是將我認成了程知意?
這樣想着,我迅速斂住了眉眼,回他:
「小女未曾見過殿下。」
他卻眯了眯眸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就在我以爲他終於要走了的時候,他卻將手伸了進來,捏住了我的臉。
「清清當真不記得我了?」
清清。
我的乳名被他喊得纏綿至極。
前世他也是一邊流着汗,一邊這樣喊我。
我當時自覺受辱,又臊得慌,每次都不許他這樣喊我。
他卻懲罰似的捏了捏我的臉,在我耳邊一喊再喊。
愣了幾秒,我終於反應過來,賀南淵也重生了。
我瑟縮地往遠離他的一旁退了退,他卻溫怒地掀開門簾闖了進來。
宮人低着眉眼,跪成一片。
原本就狹小的轎內此刻更顯逼仄,他勾起我的臉,意味不明地摩挲着我的脣瓣。
就在他的吻將要落下的那一秒,前方宮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皇上駕到!」

-4-
若是被皇帝發現入宮的程家嫡女和宮裏的三殿下同處於一個小轎內,且舉止糾纏不清,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說不定到時候還會連累程家一家老少。
這樣想着,我反客爲主,急急忙忙地捂住了賀南淵的嘴。
「不要說話。」
他卻挑眉在我掌心落下一吻。
這人怎麼這樣不正經!
我臉上燙得慌,氣息有些不穩。
皇帝身邊的宮人走上前來詢問:「何人停留在此?」
一時間,我屏住了呼吸,生怕那個宮人說出這頂小轎裏有我和賀南淵。
下一秒,我就聽到那個宮人顫顫巍巍道:「程家小姐身子嬌弱,路上有些顛簸,她身子不適,故此停留。」
我鬆了口氣,賀南淵卻捉住我的手,湊到我的耳邊輕笑:
「身子確實嬌弱。」
我羞惱地要將他推開。
與此同時,皇帝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歇夠了便快些去向太后請安吧,切不可誤了吉時。」
宮人們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抬起小轎移到一旁,爲皇帝的車輦讓路。
皇帝離去,宮人抬Ţŭ̀⁰着小轎繼續晃晃悠悠地走。
路過轉角時,賀南淵竟直接跳了下去。
末了,還轉過身去宮人們吩咐:
「今日之事,若是有誰膽敢透露出半個字,格殺勿論。」
他周身縈繞肅殺之氣,宮人們被他嚇得冷汗直流,只敢忙不迭地點頭。
見他離去,我終於鬆了口氣。
按照禮儀拜見太后娘娘後,我被送到了屬於我的宮殿。
來迎接我的侍女小桃憤憤不平,在我耳邊怨道:
「小姐,你的位分好歹是貴妃,怎生被分到的宮殿這般偏遠,甚至與那些昭儀分到的宮殿差別也不大。」
我睨小桃一眼,語氣不自覺地加重:
「休得胡言!」
小桃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垂下頭緊緊閉上了嘴。
皇帝本就因程家長女與秦家結親而對程家生了嫌隙。
給我分了個偏遠的宮殿,也是存了敲打程家的心思。
若我再不夾緊尾巴做人,任由我帶來的侍女抱怨,若被有心之人聽去,那就是妄論聖心,那可是要殺頭的!

-5-
入了夜,宮人佈置好我的寢殿,仔細地點上紅燭後,她們便都退了出去。
我等啊等,等到身子被冷風吹得冰涼,纔等來皇帝身邊的公公過來通報。
說是,皇帝今日忙於處理政務,沒空過來。
說完,那公公又令宮人遞給我一個盒子。
裏面是一隻碧綠的簪子。
這是打了程家一個巴掌又賞了個甜棗。
我必須笑着嚥下去。
我雙手接過後道了聲謝,眼神示意了一下我身後的小桃。
小桃會意,拿了東海的鮫珠送予他們,又客客ẗů³氣氣地送他們走了。
回來後,小桃伺候我歇下。
眼見寢宮裏沒人,小桃又替我委屈:
「小姐,今日可是你進宮的日子,你被這般怠慢,往後宮裏的娘娘怕是要看輕了你。」
其實我巴不得不受寵,我巴不得在這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的後宮當個透明人。
我只想安安穩穩地度過此生。
可這些話,我不能和小桃說。
她雖是我的侍女,但更卻是程家的人。
於是,我閉上眼嘆了口氣:
「陛下不管對我們怎樣,那都是我們的福氣,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
沒等小桃應聲,我又揮了揮手:「你退下吧。」
她退下後,我往牀榻的更深處滾了滾,卻猝不及防地滾進了一個冰涼的懷抱。
我驚恐地想要大叫,卻被一隻手輕而易舉地捂住了嘴。
伴隨着清冽的薰香,我聽到那人啞聲說道:「清清,是我。」

-6-
我認出他來,掙脫出他的懷抱。
低聲罵他:「你真是瘋了!」
他卻又把我摟進懷裏:「清清是在關心我?」
我推他,他卻把我抱得更緊了。
我又罵:「誰關心你這個瘋子,我只是惜命。」
他略微鬆開了一些,我抬手給了他一巴掌:「滾出去。」
他卻笑起來,舔了舔自己的嘴角,隨後又扣住我的手,在我脣上落下一吻。
我咬他,鹹腥的味道在嘴裏蔓延。
我又踹他,他躲閃不及,撞上了內裏的木板,發出「砰」的一聲響。
寢殿外的宮女詢問,「娘娘,發生了何事?」
賀南淵又過來抱住了我,他咬着我的耳垂,漫不經心道:「你說,你若是喚來了宮人,我們被父皇發現,父皇會怎麼辦?」
「是會殺了他的兒子,還是殺了宮裏的妃子?」
答案呼之欲出,我沉默下來。
門外的宮女見我久久不應聲,便要推門進來。
我在她的手即將放在門上的那刻,輕聲說:「剛纔不小心撞到了,沒什麼大事,你退下吧。」
聽到門外沒了動靜,我才轉過頭看向正把玩着我的髮絲的賀南淵。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又湊過來在我臉頰上落下一吻。
「清清真乖。」
他將一支白玉雕成的海棠花簪子放在我手心裏。
看着有些粗糙。
「不準戴父皇賞你那支,只准帶我給的。」
隨後抱緊了我:「生辰快樂,睡覺吧。」
我心底微微一顫,見他沒做其他事的想法,我才鬆了口氣。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我望向銅鏡,看到了正爲我梳妝的宮女,我狀似無意地提起:
「聽說宮裏新來了位三殿下?」
宮人應了一聲,隨後又問:「娘娘可是好奇?」
我點點頭,面上沒有流露出太多表情。
「從前在宮外只聽聞陛下有兩個兒子,但何時又冒出來個三殿下,我卻不知了。」
宮女抿了抿脣,悄聲在我耳邊說:「聽說三殿下是在軍營裏同陛下相認的。」
「我聽宮裏的老人說,三殿下是之前那位早逝的元貴妃的孩子,在陛下還不是陛下的時候,元貴妃帶着三殿下去給陛下的軍隊送急救糧,途中三殿下失蹤了。」
元貴妃……
僅一個「元」字,便能看出陛下當初是如何專寵她的。
見我沒說話,宮女又小心翼翼地提點我:
「三殿下被尋回後,陛下對三殿下多有寵愛,便是和太子殿下相比也不遑多讓。」
「所以往後見了三殿下儘量避着他走,就算遇到了,我們喫點虧也便罷了,切不可惹了他。」
我應了聲,心裏卻在苦笑。
早就惹上了。

-7-
去給太后請安後,我正要跟着其他人一同退下。
太后卻叫住了我,說是今日我的母親和嫡姐也來了,讓我跟她們說會兒話。
太后帶我去內室時,她拉住我的手,嘆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往後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幾面了。」
「你去跟她們說說體己話吧,哀家就不聽了。」
我雖然詫異於太后對我的親近,但還是行了禮,應了一聲,目送着太后遠去後才踏入內室。
見我進來,趴在母親身上哭紅了眼的程知意立刻收住了眼淚,轉而朝我嗤笑:
「怎麼樣,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沒答話,坐在了她們母女倆對面。
程知意接着挑釁我:
「你最好牢牢地抓住你的位分。」
她是在說昨夜皇帝沒去我那處的事。
她又說:「你最好祈求你能早日獲得陛下的幾分恩寵,早日生下一兒半女爲陛下延綿子嗣。」頓了頓,她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不然,你在這宮裏的日子可不好過。」
這回我不再似往常那般溫順,我回懟了一句:
「簡直愚不可及。」
一旁的母親沒有說話,似是默認了我的說法。
我不明白,程知意明明是個穿越女,爲何她的思想還停留在用孩子套牢男人這種可笑的事情上。
她自幼聰明,兩歲便能吟詩作對,爲我們程家掙夠了面子,因此父親母親也更加偏愛她。
可她這麼聰明,爲什麼偏偏不明白,皇帝要程家女入宮,只是想掣肘程家,方便敲打程家。
皇帝要是懷疑程家,只要隨隨便便誣陷一下宮裏的程家女,便可光明正大地徹查程家。
無罪也能說成有罪。
程家女既是用來拿捏住程家的棋子,皇帝又怎麼可能讓她懷上他的血脈?
程知意前世因爲獻上了先進的製鹽冶鐵的技術,獲得皇帝的專寵。
可她直到又重生了一回,依舊沒有懷疑過爲何皇帝那段時間日日寵幸她,她卻沒有懷上龍子。
程知意臉色漲紅,惱羞成怒地揚手想打我:
「我這明明是在關心你,你別不識好——」
我捏住她的手,接過她的話茬:
「姐姐與其關心我,還不如想想怎樣儘快懷上秦小將軍的孩子,在秦家站穩腳跟。」
我戳中了她的痛處。
程知意臉色一白,我將她的手甩開。
我知道,她跟我前世一樣。
不過她當時是滿心歡喜地嫁入秦家的,而我當時別無選擇。
同樣的,她嫁到秦家時有多麼歡喜,而夜裏秦小將軍並未跟她圓房時她便會有多麼失落。
不過,我有些好奇,要是程知意撞破了秦小將軍和他繼母的姦情,她會怎樣?
眼看着程知意又要開口,我不願跟她多費口舌,便對母親行了個禮告退了。
母親沒有攔我。
我知道她是覺得愧對我。
可她從始至終沒有爲我說過一句話。
每次都是這樣。
每次我與程知意有什麼爭執,只要不涉及大事,父親母親一向是偏向程知意的。
事後,他們又覺得愧對於我。
可下一次,依舊是這樣。
離開前,我聽到母親低聲哄着程知意:「別慪氣了,你在將軍府裏可比在這宮裏好多了。」
是啊,母親知道我在宮裏過得謹小慎微,卻依舊縱容程知意往我傷口上撒鹽。
我想起以前程知意在我爭不過她時笑我她說我不知道有句話叫:「會哭的孩子有糖喫。」
我哭了,可我也沒得到糖。
只得到了輕飄飄的一句:「別不懂事。」

-8-
我回到宮中,藉口說想休息將宮女遣了下去。
走進內室,我卻又看到了賀南淵。
可我沒有精力跟他糾纏。
我繞過他,連外袍都沒脫就躺在了牀榻上。
我背對着他合上了眼睛。
沒過一會兒,身側凹進去了些許,一雙寬大的手摟住了我的腰。
他把頭埋在我的發裏,呼吸平靜。
我又睜開眼睛,望着繡着雲紋的帳子出神,我說:「三殿下,這不合規矩。」
他卻笑:「在這宮裏,我最不想守的就是規矩。」
我默默苦笑,眼前有些氤氳。
「可我跟三殿下不一樣。」
「你不守規矩沒事,可我不守規矩會死。」
我跟程知意也不一樣。
他們都有人護着,我沒有。
程知意哭了有糖喫,有父親母親哄着。我沒有。
我只會得到責罰,得到一句「別不懂事」。
賀南淵把我抱轉過來,跟他面對面。
他看着我,眼睛晶晶亮亮的,像是夜裏璀璨的星。
「不許叫我三殿下,叫我阿序。」
阿序,是他的乳名。
他以前故意折騰我的時候,就非要讓我喊他阿序。
還說什麼,這個乳名除了他的親人外,只有妻子纔可以這樣叫。
我知道,他讓我喊他阿序意味着什麼。
ṭű₇
他珍重地擦掉我的眼淚,親了親我的額頭。
「我給你帶了你最愛的蜜餞,等會兒喫些,好受點,不許哭了。」
這還是頭一次,頭一次,我哭了之後受到的不是責備,不是失望的目光,而是我喜歡喫的蜜餞。
「他們沒給你的,我給你。」
「受了欺負也告訴我,我替你還回去,或者你想自己還,那我就替你撐腰。」
「往後我當你的靠山,我護着你。」
我將他推開了一點Ŧü⁼:「三殿下又開始說胡話了。」
他瞬間抿緊了脣,似在生氣。
也是,他本就該生氣。
我不知天高地厚,我膽大妄爲,看都不看一眼他捧來的真心。
可一個男人的真心能存在幾時呢?
若是我現在答應了他,等他不再對我感興趣,事情敗露,那我便是死無全屍。
所以爲了避免這樣的下場,我要規避一切的風險。
我靜靜地等他發火。
可出乎預料的,他沒有對我動怒,而是將貼身的玉佩放在了我手裏。
他臨走前說:「若是反悔了,隨時去找太后。」

-9-
直到此刻,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元貴妃是當今太后的表侄女。
現今賀南淵好不容易被尋回,太后自是對他有求必應。
難不成,賀南淵向太后提起過我?
我想通了關鍵,自然也就明白,那時太后爲何對我這麼親近。
我收起那枚玉佩,將那一小塊蜜餞喂進了嘴裏,低低地咒罵:「真是瘋子!」
自己肆意妄爲,還要搭上我。
萬一我不小心得罪太后,太后只要在皇帝面前稍加提醒,我一條性命就沒有了!
這時,小桃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娘娘,陛下身邊的人傳信來說陛下今晚要來,我們早些收拾吧。」
「我打聽過了,陛下飲食清淡,小廚房就按這樣準備……」
小桃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沒了,我的小腹突然傳來一陣鈍痛。
真是不巧,月事提前了。
找人通報後,小桃又是一臉愁容。
「娘娘,你這月事來得可真是不巧。」
「現今高貴妃獨得聖寵,再過幾日,陛下怕是不會記得我們了。」
小桃唸叨得我頭疼,好不容易打發了她。
我實在疼得厲害,便在牀榻上蜷縮成一團睡了過去。
睡夢中,小腹處暖和了幾分,終於好受點了。
我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現在已是深夜。
賀南淵把我抱在懷中,幫我揉着小腹,將手掌中的熱傳給我。
這還是我頭一次被人這麼重視。
若我現在讓賀南淵滾出去,實在是有點太不知好歹。
我貪戀這抹稍縱即逝的溫暖,於是閉上眼睛,接着睡了過去。
第二日,太后派人來給我送了藥。
太后身邊的嬤嬤拉着我的手低聲叮囑:「你身子骨弱,寒氣重,現在若是不調養好,只怕將來很難生養。」
我向她道了謝,讓小桃去送她。
小桃那傻姑娘一路傻笑着回來,還對我說:「原來陛下心裏還是有我們的。」
我端茶的手頓住:「爲何?」
小桃笑嘻嘻地說:「娘娘你真笨,昨日只有陛下那邊的人知道娘娘來月事不能侍寢。陛下和太后娘娘母子同心,定是陛下覺得親自派人來送藥給娘娘太過招搖,所以這才繞了一圈讓太后娘娘身邊的人來送藥。」
……
我平日裏怎麼沒發現小桃這腦子這般「聰明」。
要是真像小桃想的,是皇帝繞了個圈子給我送藥就好了。
可偏偏,那嬤嬤最後說「不好生養」。
定是賀南淵乾的。
他可真是好大的面子,竟然讓太后娘娘來替他做人情。
真的不怕被皇帝知曉嗎?
他到底是喜歡我,還是想害我?

-10-
賀南淵似乎被我當初那話傷到了,他每次來寢宮尋我,都是在我睡下之後。
他默默地幫我揉着小腹,一句話也不說。
天剛亮,他就走。
這天夜裏,他又潛了進來。
手剛放在我的小腹上,我就轉過頭,睜開眼,對他說:「月事已經結束了。」
他愣了一會兒,默默垂下了手。
我沒再管他,轉過頭繼續閉眼睡覺。
他的聲音卻悶悶地在我身後傳來:
「清清,我就這樣招你煩嗎?」
他的語調着實可憐,我一時間竟忘了往日裏他那凶神惡煞又霸道至極的模樣。
我有些好笑地睜開眼睛,大着膽子說:
「賀南淵,有時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恨我。」
他急急忙忙地開口,跟以往那個凡事盡在掌控之中的賀南淵判若兩人。
「我怎麼可能恨——」
我沒等他說完,就自顧自地說道:「說恨我吧,我來月事了你卻天天夜裏潛進來給我揉肚子。」
「說你喜歡我吧,你卻又在太后娘娘面前提起我。」
「甚至還拿太后娘娘來做人情,讓她派身邊最親近的嬤嬤來給我送藥。」
「你是真不怕陛下發現你我之間的糾葛?你真怕我活得太長了?」
說完,我才反應過來,我這膽子着實有些太大了。
竟敢這樣質問他。
許是仗着他夜夜偷偷潛進我的寢宮,盡心盡力地替我揉肚子的嬌寵。
我的話,像是利刃,刀刀入肉,每一刀都精準地插進了賀南淵的胸口。
明明夜色那樣濃,寢宮裏那樣暗,可我偏偏就是能看到他此刻蒼白着一張臉。
雖然他很難過,我卻有幾分暢快。
因爲他是真的想對我好。
是因爲關心則亂。
不是想害我。
他幾次張嘴,又幾次合上嘴巴。
最後只是一句乾癟的:「太后她不會害你。」
我越發膽大,最後甚至發出一聲嗤笑:
「笨死了,太后你是母家那邊的人,她會疼你寵你,不代表她也會這麼對我。」
真笨,因爲現在有人疼有人寵,所以忘記了沒人疼沒人寵的人只能靠自己,步步謹慎。
我捧住他的臉。
「你怎麼也跟程知意一樣,重活一世,半點腦子也沒長。」
說完,我主動摟上他的頸脖。
「睡吧。」

-11-
天還沒亮,賀南淵就又要走了。
他走時動靜雖小,可我還是跟着醒了。
我強打起精神,睡眼矇矓地問他:「今夜還來嗎?」
他眼神一亮:「可以嗎?」
我不再看他,閉上眼轉過身繼續睡。
「我哪回能攔得住賀南淵?」
他走後,我心想我可真是卑劣。
故意用戳人心窩子的話試探別人的真心。
非要將人刺得遍體鱗傷,看見那人仍不ṱŭ̀₈走,仍捧着一顆心對你好。
這樣纔算滿意。
可是如果不這樣,我始終覺得那樣的真心太過縹緲。
就像少時程知意對我的好一樣。
像煙一樣,風一吹就散了。
我又想,可能是這段時間賀南淵對我太好。
所以我敢在他面前對他咄咄逼人,敢拿着話捅他的心窩。
可是,我真的太想要那些愛了。
記得我的生辰,親手刻了簪子送我。
我難過時給我買蜜餞,說要給我撐腰。
即使被我惹怒,夜裏卻默不作聲地幫我揉肚子。
甚至求到太后面前,讓她給我送藥。
那麼多的關心,我兩輩子都未曾得到過。
所以我想要急迫地確定,那是別人搶不過的,只是給我的愛。
到了時辰,宮女將我喚醒。
換了得體的衣服,我便去給太后請安。
閒聊時,宮中得寵的妃嬪有意無意地譏諷我,進宮這麼久,陛下都還沒來過我的寢宮。
我並未理會,只是本本分分地做着我該做的事。
退下前,太后卻特地問了我一句:「身子可好些了?」
我有些錯愕,想明白太后此舉是不想讓其他妃嬪將我當成軟柿子捏。
於是恭敬地答了她的問題。
退下後,我和小桃往寢宮的方向走。
得寵的高貴妃卻攔住了我。
她掩面輕笑,看向我的目光卻不懷好意。
「不知妹妹是如何讓太后娘娘對你青眼相加的,妹妹可否告知姐姐?」
「姐姐有時可是被太后刁難得緊呢。」
太后不喜高貴妃,這是宮裏人盡皆知的事實。
高貴妃這是看太后關注我,把我當成了敵人故意來刁難我?
我面上維持着笑。
「妹妹福薄,得不到陛下的憐惜,太后見我可憐便送了我一服藥罷了。」
我側面向高貴妃透露,我不會與她爭奪陛下的寵愛。
見高貴妃沒再說話,我以爲這事算是過去了。
對着她行了個禮就要繼續往前走。
擦身而過時,高貴妃低低地笑了起來:「我看三殿下也挺憐惜妹妹的。」

-12-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我聽清。
我通體生寒,此刻卻不想露出一絲馬腳,裝作沒聽到,一步也不停留地繼續往前走。
一時之間,我心亂如麻。
回到宮裏就發了大半天的呆。
我一直在想,高貴妃究竟是什麼時候察覺到我和賀南淵之間的關係的?
明明與我最爲親近的小桃都從未發現過什麼痕跡。
聽高貴妃的意思,她現在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陛下的念頭。
不然她何必跟我說,直接叫上陛下來問責我便是。
但無論她是出於何種目的,宮裏我是待不下去了。
我決定明日請安後留到最後走,將賀南淵的玉佩交給太后。
夜裏,賀南淵又來的時候,我同他說:
「我反悔了。」
他什麼都沒問,只是說好。
嗓音有些疲憊,眼中隱隱有水痕劃過。
我怕他被高貴妃陷害,有些着急,沒太關注他的神態。
「高貴妃知道你經常來找我了。」
他卻半點不心急,只是抱住我。
聲音悶悶的:
「清清,你這是在關心我。」
現在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我再想問,他卻睡着了。
這時才陡然驚覺,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背上有一道猙獰恐怖的傷痕。
還好已經止住了血。

-13-
夜裏,他總是突然醒來,像是遭了夢魘。
他每次醒來都緊緊地抱着我,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骨子裏。
他力氣太大,我被他抱得有些疼。
但我不敢掙扎,怕門外的宮女發現,也怕將他的傷口崩裂。
直到天要矇矇亮時,他才安分了一些。
我才終於安心睡去。
再次醒來,身邊已沒了他的身影。
我同往常一樣,按照慣例去給太后請安。
太后讓我們退下時,我故意走在最後,又對身旁嬤嬤說:「我有話對太后娘娘說。」
順利避開人見到太后後,我拿出袖子裏的玉佩交給她,低聲道:「太后娘娘,臣妾想——」
我話還未說完,太后就將手裏的玉佩還給了我。
「那孩子對你還真是上心,這麼寶貝的東西也肯給你。」
「哀家知道了。」頓了頓,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瓷瓶交給我,「這是假死藥,三日後的宮宴,你見機行事吧。」
末了,我又將高貴妃的事情告訴太后。
太后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只是臉上多了些我看不懂的神色。
她不願多說,只是擺擺手讓我回去,讓我不必憂心。

-14-
三日後的宮宴,各路妃嬪以及官員依次獻禮後,皇帝對着他的臣子們敬了一杯酒。
我看到坐在我對面的程知意。
她看向秦小將軍的眼神多了一絲懼怕的神色。
看來是發現了他的祕密。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秦小將軍飲了一壺又一壺的酒,像是在時刻找機會逃離他的身邊。
我覺得有些無趣,便藉口有點悶,想出去醒醒酒。
出了大殿,小桃被我支開去拿醒酒湯。
我走到荷花池邊,卻看到了程知意。
她看着我雙目赤紅,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一般。
她緊盯着我,質問我:
「你憑什麼要搶走屬於我的人生?!」
「你憑什麼要把我往火坑裏推!」
她瘋了一般朝我跑來,想要把我推入荷花池裏。
但她身上貴重的首飾實在太多,她的步履不可避免地有些遲緩。
她跑到我身前時,我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光。
程知意的小半張臉瞬間紅腫,我厲聲呵斥她:
「我什麼時候搶走了你的人生?」
「前世是你對當今聖上一見鍾情,非要入宮。」
「父親母親一勸你,你就要上吊自殺,最終如了你的願。」
「這一世也是你,你說你不悔親了,願意嫁入秦家。」
「我何時偷走過你的人生?不是一直都是你在選擇,我跟在後面撿你不要的嗎?」
程知意睚眥欲裂,眼中恨意滔天。
「原來你也重生了。」
「那既然如此,當初你爲何不勸我,反而眼睜睜地看着我往秦家那個火坑跳!」
我又扇了她一巴掌。
用了十足十的力。
手掌火辣辣地疼。
「我真想把你的腦子扔進荷花池裏泡泡,讓你清醒清醒。」
我趁着程知意一時之間被我扇懵了,一腳踹在她的腿彎處。
讓她從站着變成了跪着。
我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我。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提醒你不要進那個火坑?」
「憑我們是親姐妹?」
「可你不要忘了,上輩子,我好心去冷宮看你,你卻一簪子捅進我的喉嚨,說我搶走了原本應該屬於你的人生。」
「我們親姐妹的情分到那一刻就到此結束了。」
我的指甲幾乎快要陷進她的皮肉裏,我有些悲哀地望着她:
「程知意,我真的搞不懂,你是穿越女,明明見過更大更精彩的世界,爲什麼你現在滿腦子都是男人、權勢?」
「上一世,你愛上皇帝,想要跟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想要坐到皇后的寶位,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小時候,你不是最看不起這些嗎?」
「你看不起腐朽的封建制度,認爲婦女也能頂半邊天。」
「家裏給你的鋪子,你廣招女工,讓她們把你的鋪子辦得蒸蒸日上,你向父親和母親證明你的想法,女人並不比男人差。」
「你不在意主僕的分別,認爲衆生平等,我受到你的薰陶,和小桃基本形同姐妹。」
「你不像別人家的嫡子女一樣,瞧不起庶子庶女,你從來沒有看輕過他們,甚至央求父親給他們讀書的機會。」
「這些都是你講給我聽的,你做給我看的。」
我小時候雖然不滿父親母親的偏心,總覺得委屈,但卻依舊覺得程知意的想法很偉大,甚至覺得,當時講出這些理念的她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我對她的態度很矛盾,一邊有些討厭父親母親總是偏心於她,但更多的是敬她,仰慕她。
她會給我講很多新奇的故事,講那些頂起半邊天的女人,講那些爲人類謀福祉的科學家……
直到她在宮宴上對皇帝一見鍾情,從此就變了個人。
「可爲什麼?你爲什麼變成了現在這樣?」
「明明先進的製鹽冶鐵技術是造福於百姓的,是有利於保衛家國社稷的。」
「可你卻把它們當成了爭寵的手段。」
「你問一問你十年前的自己,問一問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自己,你的所作所爲對得起你曾向我講過的未來嗎?」
程知意突然捂着腦袋淒厲地慘叫了起來。
她像是精神錯亂了一般,一邊哀嚎着「我沒錯」,一邊又拼命地搖頭朝着荷花池跑:「我錯了,我真錯了。」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要拉住她,不讓她跌進湖裏。
她卻猛地拔下簪子刺向我,我躲閃不及,險些被她刺進心臟。
墜入池裏前,我茫然地看着她,她咒罵我:「你爲什麼要讓她想起來!」
「這具身體只能是我——」
她又捂着頭尖叫起來,她不要命地朝池裏撲來想要救我。
她焦急地喊我:「清清!抓住我的手!」
我朝她伸出手,卻沒有拉住她。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
我在想,真好,原來不是她變了,只是她消失了好長一段時間。
幸好,那個我敬的,仰慕的人從未改變。

-15-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在我的寢宮裏了。
宮女端着湯藥往我嘴裏送,又替我掖了掖被角。
她說我昨夜不小心被刺傷,墜入池裏。
被路過的賀南淵瞧見了。
他救了我。
又說,皇帝對我在宮中被行刺一事發了怒,把程知意關進了天牢。
我的大腦有些混沌地想着,要是那個人真的回來了,她只要獻上來自未來的技術,便可輕而易舉地戴罪立功了。
父親母親想必也會想方設法地救她。
太后那邊也說過會保小桃安安穩穩地度過此生。
我什麼都不必憂心。
那宮女最後勸我,好好休息,切勿傷心過度。
喝了湯藥,我揮揮手讓她退下。
我還發着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中途醒來時,我身邊沒有人,我便將藏在被褥裏的假死藥拿來喫了下去。
那藥的效果發揮得極快,到後半夜時,我身上就越發滾燙了,我的呼吸逐漸越發困難。
不多時便沒了意識。

-16-
我是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的。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裏到底是哪裏,坐在我身旁的侍女便挑起簾子,朝外喊了一聲:
「殿下,姑娘醒了。」
她的嗓音清脆,我的頭腦不由得清醒了幾分。
下一瞬,一道勁瘦的人影便闖了進來,將我圈在懷裏。
他嗓音沙啞,帶着後怕:
「清清,你快嚇死我了。」
我下意識想要推開他,他卻將我抱得更緊了。
見原本坐在我身旁的侍女已然不見,我這才鬆了口氣,任由他抱着。
聽着他絮絮叨叨地講述,我才知曉,我居然昏睡了快一個月。
要不是我還有微弱的氣息,賀南淵差點以爲我真死了,要提刀去見太后。
這一個月裏,境外的流寇來犯,邊防不知怎的,竟被他們打得措手不及。
眼看着邊防軍搖搖欲墜,皇帝便將賀南淵派了出去。
但我遲遲未醒,賀南淵憂心我,便把正在昏睡中的我也帶上了。
見他沒再說其他,我便主動問:
「程知意現在怎麼樣?」
賀南淵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你就這麼關心那個差點要殺死你的嫡姐?」
我搖搖頭:「那不是她的本意。」
多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
真要解釋起來,說的話就太多了,我現在還是好累,沒有什麼氣力講話。
賀南淵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跟我說:「你那嫡姐獻了兩張方子給聖上,戴罪立功。」
「她求聖上允諾她與秦小將軍和離。」
「聖上答應了。」
「她像是變了個人。」
我鬆了口氣,知道她是真的回來了。
末了,賀南淵又抱着我,把頭埋在我的頸脖處,悶悶地說:「你怎麼都不關心關心我?」
像是在撒嬌。
可我真的好累,我強打起精神,想了想。
「爲何聖上不派秦小將軍去鎮守邊關,要派你去?」
按道理,皇帝如果真的像他表面上這樣寵愛賀南淵,那必然不可能派他去苦寒的邊關冒險。
而且,我清楚地記得,上一世,皇帝派去鎮守邊關的人是秦小將軍。
我記得當年邊關只是出現了少處動盪,秦小將軍被派遣過去不久就立功回來了。
但這次爲何這麼危險?
對於皇帝來說,這一世跟上一世的最大變化便是,賀南淵。
有個可怕的答案在我腦子裏呼之欲出。
我有些緊張地握住了賀南淵的手。
他卻安撫性地回握住了我,他的眼裏閃過銳利的幽光。
我聽見他說:「上輩子我能親手將他的頭顱斬下,這次也不會例外。」

-17-
隨行的軍醫替我把了脈,說我被傷到了根基,需要好好養着。
賀南淵便不願帶我一同前往邊防。
我自知是累贅,倘若執意跟他一同前去,反倒會讓他分心。
於是我聽了他的話。
乖乖待在離邊防百里之外的小鎮。
他將最信任的兩個下屬留下保護我。
一開始,我總是擔心賀南淵。
可他總給我寫信。
他在信裏寫,他在軍中的所見所聞,那些邊防軍拙劣的謊言,說他如何使用計謀用最少的兵力將最多的那羣流寇打得落荒而逃。
他每次都在信的末尾說想我念我。
我偶爾回他一兩句,都是寫的讓他千萬小心。
可他好像並不在意我有沒有回應他的想念。
似乎只要我讀了他的信,他便很高興。
他有時還會寄給我一枝開得正盛的紅梅。
賀南淵寄信寄得很勤,幾乎是每日一封。
可這幾日,我卻一直沒有收到他的信。
我的心也慌得厲害,怕他一不小心中了皇帝的計。
我拜託他留給我的那兩個下屬去打探。
他們擔心我的安全,留下一人保護我,另一人去往邊防。
可我等到第三日傍晚,那人依舊未歸。
我的心越發慌得厲害,逼着留下那人騎馬帶我去邊防。
我想,就算是賀南淵死了,我也得把他的屍骨找回來。
粗糲的風將我的臉颳得生疼,我想流淚,但卻哭不出來。
馬上顛簸,那人幾次擔心我的身體受不了想要停下,都被我厲聲喝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看到了燃着狼煙的邊防線。
到了之後,我只看到了滿地屍骨。
我的眼淚怔怔地落下,淚水模糊了視線,我跑向那些屍骨,挨個辨認他們的臉。
這個不是賀南淵,這個也不是……
我找得累了,有些喘不上氣。
我抽噎着:「賀南淵,你快理理我啊。」
「你這麼厲害,你不是天天給我寫信,說你怎樣用最少的兵力設計流寇嗎?」
「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你再不理我,我這輩子也不會叫你阿序。」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猛地噴了口血。
我再也直不起身,視線低垂,我卻看到了離我不遠處的屍體大片大片的焦黑的傷痕。
我聞到硫磺的味道。
我想起程知意少時曾對我說的炸藥。
她那時對我說,除非敵軍來襲,朝不保夕之際,她纔會交出炸藥的方子。
我那時問她,只有這一種情況嗎?
她那時揉了揉我的頭,笑:
「自然還有其他。」
「比如另擇明主,比如挽救家人性命。」
程知意,程知意。
我一邊哭,一邊笑。
我想起賀南淵之前跟我說,他離京前曾見過程知意一面。
程知意向他道謝,謝他從池子裏把我撈起來。

-18-
賀南淵的兩個下屬找過來時,我已經調整好了狀態。
我擦乾眼淚,讓他們帶我回那座小鎮。
我等了賀南淵三天。
果真等到了他。
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單膝跪在我面前,向我遞出半塊兵符:
「清清,我用兵符給你當聘禮怎樣?」
「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宮,當我的皇后?」
賀南淵視角:

-1-
和母親去給父親送急救糧時,母親在途中拉住我,讓我逃走。
我不解,母親卻對我露出苦澀的笑。
她問我:「阿序,你覺得你的父親愛母親嗎?」
我搖搖頭:「父親不知道母親最喜歡喫山楂糕,總是以爲母親最喜歡喫玫瑰糕。」
她點點頭,又問我:「那阿序知道父親爲什麼不愛母親,夜裏又時常來找我們嗎?」
雖然我才九歲,可我或多或少有些明白了。
王妃時常對母親不善,稍有不慎便會被她責罰。
我有時聽到大人們的議論聲,什麼太子、天子、母族勢力。
當今的皇后沒有兒子,但她的侄女卻是我母親。
所以,父親對母親的寵愛是裝給宮裏那位皇后看的。
母親見我沉默不語,又摸了摸我的頭。
「知道了就好。」她蹲下身來抱住我,她指着前方的樹林,她說,「阿序,你就一直往前跑,會有人在前面等你的。」
我不懂,父親當上皇帝明明是好事,母親爲什麼要叫我逃走。
可我一向聽母親的話,母親不會害我。

-2-
我一直跑,終於在前頭見着了人,居然是我外祖父。
他將我帶去了偏遠的鄉下,將族內的太傅請過來教我讀書,他親自教我習武。
鄉下消息閉塞,過了很久,我才知道父親當上了皇帝。
他給我母親的位分是貴妃。
外人都說皇帝寵我的母親,外祖父則是對我嘆氣。
「阿序,你要記得你母親讓你逃走那天說的話。」
又過了很久,宮裏傳來消息,說母親替皇帝擋了劍,不治身亡了。
隨後,外祖父一族被一貶再貶。
外祖父臨終前,將我拉到田地裏。
那些人餓得只剩一層皮包骨,頂着烈日被曬成炭一般的顏色。
他們麻木地收割者糧食,然後將糧食帶到鎮上繳稅。
他們明明帶去了一筐米,回來時卻只剩手裏的那一小捧米。
每年都說戰事喫緊,可從未聽說過哪位將軍打了勝仗。
外祖父說:「阿序,你要記得他們的樣子。」

-3-
我記住了,於是我去參了軍。
軍裏不好出頭,上頭層層剝削功勞。
於是我獲得秦小將軍的青睞,跟在了他身邊。
他帶着我們回京。
可他卻將他的夫人下了藥,扔到了我的牀上。
他對我說:「只要你跟她生個孩子,我就讓你的官職升一級。」
再升一級我就能參加宮宴了。
於是我應了。
秦小將軍的夫人看起來真是可憐啊,她看向我的眼神驚恐又絕望。
但更深一層的,她的眼裏帶着麻木與無可奈何。
我想起當年外祖父帶我去田裏看到的那些農民。
她的眼神跟他們一樣,麻木,沒有任何希望。
於是我給她找了解藥, 放她走。
ẗų⁼她走了,半夜又回來了。
她的臉上多了個巴掌印,身上也只披了一層薄紗。
她紅着眼求我:「救救我吧。」
我問她:「你真的想好了?跟了我不後悔?」
她咬着脣點頭, 隨後走進門抱住了我。

-4-
因爲那一夜, 每回我進秦家都會多看幾眼她。
她真奇怪,她面對秦家的長輩時, 規矩總是做得最好,頗有些小心翼翼。
但私下她卻總跟她的侍女說說笑笑, 親密無間, 像是朋友。
她有時教那些侍女認字,說些什麼婦女也能頂半邊天。
她說這話時, 眼神有些落寞。
她被秦小將軍困在大宅院裏。
我以爲她好久都不會來找我了。
可她過了半個月, 又找上門來。
她苦笑着說:「大夫說我身子不好, 不易有孕。」
我看着她那張清麗的臉, 鬼使神差地問:
「你叫什麼名字?」
她愣了一會兒, 說她叫程清。
我也將我的名字告訴她了。
從此我夜夜喚她清清。

-5-
宮宴上, 我拿出玉佩跟皇帝相認後。
因他從前傳出來的, 專寵我母親的名聲,他做足了表面功夫。
他假惺惺地流了幾滴眼淚, 當場給了我封地, 允許我自由出入皇宮。
程清懷了我的孩子, 我想將她從秦小將軍那裏接來, 給她正妃的位分。
我去尋她,想問她願不願意。
一路找到冷宮。
可我卻發現冷宮裏那個瘋女人殺了我的清清。
一屍兩命。
我的清清流了好多血。
我拼命抑制住想直接殺掉那瘋女人的念頭。
我紅着眼,回了宮宴。

-6-
我與太后精心籌劃良久, 拉上了能拉攏的世家大族。
在第二年的宮宴上發動了政變。
我親手砍下了我父皇的腦袋。
我將他的頭顱獻祭給那些被他懷疑的、他一個隨心所欲的念頭便殺死的忠心耿耿的臣子以及我的母親。
當年那場刺殺, 是他自導自演的戲碼。
母親不得不爲他擋劍。
後來, 我殺了冷宮裏那個瘋女人。
爲我的清清償命。

-7-
後來我改賦稅, 讓那些貪污腐敗的官吏掉了腦袋。
百姓安穩地過了幾年後,我國的兵力大大增強, 收復了周圍的一衆小國。
我大力推辦女學堂, 讓女子也能跟男子一同考科舉, 走武舉。
大臣們勸我早日納妃。
可是怎麼辦?
我滿腦子都是我的清清。
笑着的清清。
紅着眼的清清。
教侍女認字的清清。
說婦女也可以頂半邊天的清清。
我的清清已經死了。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早點去和那個狗皇帝相認,早些時候將清清捆在我身邊, 不讓清清去那個冷宮……
清清是不是就不會死。

-8-
去寺廟禮佛時, 那個住持問我, 是不是心裏有人。
我說, 朕的心裏自是有天下人。
他卻搖搖頭輕笑, 陛下心裏有位姑娘吧。
我正要問他,他反而說道:「從前先帝向我求了一枚符,說是要用來壓制異世來的靈魂。」
「我給他了, 可現在看來,卻是害苦了陛下。」
我聽不懂他的話。
他轉身走了,竟在我眼前消失不見。
他的聲音卻響在我的耳側:
「陛下是天下明君, 福澤不可限量,或許陛下能和那位清清姑娘再次相遇。」

-9-
我因爲太過操勞,三十便死了。
等我再次睜開眼,卻發現我回到了過去。
秦小將軍瞪了我們一眼, 「還不快做好準備,陛下要來了!」
看來真是蒼天憐我。
從不到軍營的皇帝這次到了軍營。
我和他順利相認。

-10-
我原本想向程家求娶清清,可卻晚了一步。
她被送進了宮裏。
我在她的必經之路上攔住她。
我喚她:「清清。」
她紅了臉。
我知道她也回來了。
– 完 –
□ 湯圓微微甜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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