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城第一俏寡婦的養女。
十二那年,黃河決堤,江城被淹了。
逃難途中,俏寡婦得了重病,臨死前拽着我的手,猶豫許久後讓我在她死後去京城找她的相好。
我跟着流民一路走了半個月,終於在洪陽王府裏,見到了和我五分像的洪陽王。
-1-
「你叫什麼。」
「小茗。」
「梅娘,和你說了什麼?」
我抬頭,看着主座上的那人,雖然大鬍子遮了半張臉,可是劍眉星目和我幾乎一模一樣。
剛纔第一回見面的時候沒注意,以爲尋人冒犯到主人家了要罰我,嚇得我顫顫巍巍把來意全招了。
可沒想到大官一聽到梅娘子死了,又心平氣和的問了十幾遍,確認梅娘子真的死了,然後不說話了。
我跪在厚厚的地毯上覺得不太對勁,剛抬頭就被下人帶下去洗刷乾淨,等收拾利落了這才又把我帶上來。
剛纔洗澡的時候,我有些明白梅娘子說的「看你本事」是什麼意思了。
雖然富貴險中求,可是思慮再三,我還是說道:
「梅娘子說,她舊友在洪陽王府當差,我如果來投奔的話,能夠保證我不餓死。」
答案仍舊平平無奇,那人可能失望了,不再說話,身邊的狗腿子看着主子不高興了,催促着我再說點啥。
我便又將剛進來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我是江城梅樓老闆娘的養女,黃河把整個江城都淹了,老闆娘帶着我出城逃命,半路染了風寒,病死了,她讓我投奔她舊友,給口飯就行,別讓我餓死……
「她死後,後事如何處理的?」
「官兵催的緊,說怕是時疫,一把火燒了,我也沒什麼罐子裝,挑了株枯梅,灑那兒了。」
他又不說話了,顯然是不滿意這個答案。
第二次進來倒是沒讓我跪着,可上位者的威壓讓我如坐鍼氈。
「她,關於那位舊友,還和你說了什麼?」
又來了。
我看着腳下的地毯,是塊西域貨,梅娘子有一塊兩尺長兩尺寬的,薄薄的也就比圍巾厚點,被她掛在大廳牆上當裝飾,說能頂我十年的工錢了,但在這王府裏,就是塊任人踩的地毯。
「舊友有錢,能保證我不餓死。」
「還有呢。」
「舊友一定會管我的。」
「你多大了。」
「十三。」
「生辰呢?」
「不知道,我是梅娘子撿回去的。」
-2-
我被留了下來。
一間不大卻有山有水漂亮的院子,不用幹活還有人伺候。
對外的身份是王爺舊友孤女投奔,至於另外一層也是有人知曉的。
洪陽王妃溫柔和善,對我細細打量的時候差點讓我有些後悔撒的那個謊。
但很快,我知道了這裏根本沒有善茬。
她主動和洪陽王提議,要認我當乾女兒,洪陽王感動之餘拒絕了,她又說,給我辦個接風宴,讓大家和我認識一下,這條洪陽王答應了。
也就是在宴會上,我知道了世界上哪兒有大度的人。
王爺王妃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兒思圓才十歲,她戴着一對大東珠,蹦蹦跳跳的像只兔子一樣闖進宴會,天真的指着我說和她爹真像。
我看着她,她也直直的看着我。
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故意的。
我低頭,該喫喫,該喝喝,當什麼都沒聽見。
宴席上安靜了許久,善解人意的王妃這纔開口道
「你吳叔叔就是因爲和你父王想像才結拜的異性兄弟,所以你思茗姐姐和你父王像才正常的啊。」
其他人和思圓一樣恍然大悟,而我依舊忙着喫東西沒有說話,氣氛又尷尬起來,直到身邊的侍女偷偷提醒我,我這才傻乎乎的抬頭問怎麼了。
後來,王妃還找我說思圓不是故意的,還讓她和我道歉,思圓可可愛愛的和我說對不起,我誠惶誠恐的說沒關係。
下馬威給了不少次,一來二去的,我在院子裏深居簡出,給什麼喫就喫什麼,給什麼穿就穿什麼,反正多一分少一分我也感覺不出來,畢竟當初樹皮草根都啃過。
就這樣,我很有寄人籬下的自覺性,這才能不礙眼,少了些事端。
-3-
一眨眼,三年就過來了。
府裏熱熱鬧鬧,據說是哪家夫人來做客,是要給思圓相看未來夫婿的,我身邊的大丫鬟對我欲言又止,又要老生常談了。
我描着大字,今天被先生罰了,沒功夫理她。
去年八月十五,洪陽王府闔家團圓外帶一個我,席間熱鬧,某個哥哥姐姐的提議要行飛花令,等到了我,我只有三個字,我不會。
有人打圓場說我謙虛,我誠懇的說我只認識幾個字,實在不會做什麼詩詞,然後不好意思的自罰了三杯。
大家吵吵鬧鬧的過去了,洪陽王臉色不太好,第二天王妃又對我親親熱熱,總結一下就是她的疏忽,然後讓我和其他人一起上學,後來因爲我基礎太差,又單獨給我請了先生,現在是一對一授課。
我沒什麼意見,畢竟我真實水平真不怎麼樣,能練好點就行了。
至於成親的事兒,還輪不到我操心。
因爲梅娘子死的太徹底,洪陽王對她念念不忘,這些年不光給了我他女兒用的「思Ŧű̂ₑ」字,在這個王府裏我也沒受什麼委屈。
至於王妃,聽說早年和王爺是對恩愛夫妻,後來聚少離多才有了妾室姨娘,可算着日子,梅娘子出現在「聚少離多」之前,所以王妃纔對我有些介意吧,但礙於身份,明面上都說的過去。
我覺得,這個洪陽王府裏沒什麼壞人,所以啊,我的親事肯定不會差。
再說,我覺得我年紀小,晚幾年無所謂。
我是很平和,一點也不急,可是他們還是沒忘了我,王爺提出讓我先思圓訂親。
-4-
我本來心裏打鼓,等看到思圓比我還積極,心裏就有譜了。
屏風後面是洪陽王麾下的後起之秀,齊巍。
二十歲,沉穩,模樣也可以。
思圓被拽出去了,涼亭裏只剩下我們倆。
他說他家貧,還有老母和兩個妹妹,我問他,我的底細他可聽說了。
我們相對沉默。
可我擔心的還有一件事。
這些年我張開了點,平時描眉畫眼和洪陽王也就兩分像了,但畢竟是上司,我擔心他看到我會有心理陰影。
我叫丫鬟將屏風撤下。
對面的人寬肩窄腰,坐姿端正,見到我的模樣後有些緊張,我善解人意的說,成親是爲百年好合,大人可回去好好想想,不需勉強。
我們相互行了一禮後分別了,洪陽王問我什麼想法,我開玩笑的說
「青年才俊,別不是王爺綁過來的吧。」
洪陽王冷哼一聲
「有本王牽媒拉線,是那羣臭小子的福氣,有誰敢不樂意!」
說罷又擔心的道
「他家裏底子薄了點,要是看不上咱就換一個。」
我搖了搖頭
「這倒是沒什麼,又不是窮的叮噹響,再說我會算賬做些小生意,能把日子過好的。」
這句話讓我們不約而同想起了某個人,空氣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我不願意鬧太大動靜,省着讓別人覺得我挑三揀四,我也相信洪陽王的是爲我好的,所以這次相親的結局,就是我和齊巍訂親了。
一年之後六禮過完,春花正開,我就嫁給了他。
-5-
成親之後的日子比我想象之中好多了。
齊巍家和王府沒法兒比,但也不是一窮二白。
齊巍母親雖然強勢,但並不是不講道理,她早年守寡,靠打理個豆腐鋪子養了三個孩子,厲害些也是沒有辦法。
果妹兒和桃妹兒是對雙胞胎,九歲了,生下來他們的爹就死在了戰場上,本來婆婆不想讓齊巍從軍的,可是覺得洪陽王可靠,便答應讓齊巍去闖一闖。
我成親半個月後,齊巍就回軍營去了,我和婆婆平日裏打理着我的陪嫁鋪子和豆腐鋪子,果兒桃兒也會來幫忙。
每月齊巍兩天假,回來一桌團圓飯,第二天再走,桃妹兒調侃道,說他大哥成親前放假可從來不着家的,惹的婆婆追着打她。
舒心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年,我以爲千年難得一見的好夫家被我遇見了,夜裏做夢都是笑着醒的,直到新年去洪陽王府拜年,王妃拽着個丫鬟說是我的姐妹,今後是一家人,笑着要給我引薦。
-6-
「當初你嫁人的時候我說要給陪嫁,可是你和王爺都說不用那麼麻煩,就帶了幾個小丫頭婆子,可是他們男人不懂咱們女人的難處,生孩子就和過鬼門關一樣,能有個幫着開枝散葉的姐妹是件多好的事兒啊……
「你那婆婆本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現在成親一年都沒消息,再過一陣就該給你臉色看了……
「秋水不光脾氣好針線好,還是良家子,給你們家齊巍做妾還是委屈了,你們倆可要好好對她,別欺負她……」
下首的姑娘人如其名,一雙眼睛如同含着一汪秋水,更別說在王妃一句句心疼、誇讚下,那汪水就要流出來了。
我該怎麼做呢?
「你願意做妾嗎?」
我的發問打斷了她們主僕惺惺相惜,秋水反應極快的跪在我腳下,磕了一個頭說道
「奴婢聽說大人和夫人都是極好的人,奴婢是願意伺候大人和夫人的。」
「你覺得他是個好人,難道不覺得是因爲他娶了個好娘子嗎?」
我的大言不慚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可我恍若未聞,接着說道
「還有,我這個齊夫人脾氣不好,私底下很愛發脾氣,你說伺候我,你願意受我的壞脾氣嗎?
「王妃說你是來幫我生孩子的,那生完的孩子是要送給我養嗎?你真捨得?」
我瞪着一雙大眼睛,一臉好奇對着秋水的目瞪口呆。
「瞧姑娘這話說的,您是頂頂心善的人,等秋水有了齊家的金疙瘩,您還能不放心尖上?您可別嚇她了,不然齊家老夫人也不幹。」
旁邊婆子搭完話又扶着秋水起身,看到秋水手腕上的碧玉鐲子,我這才反應過來剛纔那話是什麼意思。
這鐲子,好像是我那爽利婆婆的。
原來如此。
「哎呦,早說啊。」我笑道
「我還擔心秋水姑娘不願意幹做小伏低的事兒呢,畢竟我們家那位才升的校尉,我可是想不到有人會有人放着正頭娘子不做上趕着來我們這兒小院子裏當小妾呢。
「我啊,要是知道她早過了明路,怎麼也要給姑娘請回家去,這無媒無聘的,您也不早說,照着這速度,再晚點孩子都該出來了吧?到時候這誰說的清誰是誰啊。」
我正陰陽怪氣,可扶着秋水的婆子仗義執言道
「好飯不怕晚,要是肚子真能爭氣也不在乎早那幾天晚那幾天的,畢竟晚十幾年的私生子都活的好好的呢!」
「什麼?這兒還有私生子?是誰啊?」
屋子裏突然安靜,那個婆子反應過來一下子跪下,啪啪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
「瞧老奴這張嘴,奴婢說的是後院的黃狗,十幾歲了也不知道自己爹孃是誰,這當笑話似的說出來還讓茗姑娘較了真,老奴該死,您可千萬別和老奴一般見識。」
說罷又給了自己幾個巴掌。
我看着她唱唸做打,知道她又把我罵了,可我沒再和她吵也沒喊停。
勁兒頭過了,我後悔剛纔失態了。
值得嗎?
要鬧嗎?
得罪王妃值得嗎?
我不知道怎辦纔好,婆子嗡嗡的聲音讓我煩躁。
我想要離開這個破地方,可屁股偏偏穩坐如山。
「行了。」老好人王妃發話了。
「您年紀大了是該扇一扇,不然嘴上沒把門的小心絞了舌頭。我這是知道你疼你侄女才口無遮攔,可她將來可是要靠着茗姑娘過日子的,你把茗姑娘惹不高興了,這不是給她們姐妹倆設絆子嗎。」
王妃的話說的通情又達理,說的婆子恍然大悟,又哐的一下跪下了。
她顫顫巍巍的要膝行過來拽我,模樣好像摺子戲裏請官老爺做主的窮苦百姓,要是不爲她主持這個公道,那就是個狗官,接下來要被拖出去砍腦袋的。
我演不出來善解人意,乾脆起身,誰也不理的走了。
-7-
出了王妃院子,我的第一反應是去找洪陽王告狀。
可沒走兩步我就知道不行。
告狀之後呢?
他怎麼會向着我!
他不光家裏有小妾,外面還有梅娘子這類的紅顏知己,恐怕覺得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不過了,我去找他有什麼用呢……
我有權向他撒嬌告狀嗎?
可給我氣,我就該受着嗎?
不知道去哪兒,也不想回之前的院子,畢竟也不是我的。
兩條腿不受使喚停不下來,我在前院和後院不停的晃悠。
怕人看見我失態,只能找着往假山裏鑽。
我想起來,這兩年齊家上下都捧着我,讓我有了難得的歸屬感,覺得真是嫁對了,要投桃報李把他們都當成自己的親人,現在一想,簡直傻的可笑……
我又想起來,前些天齊巍突然生硬的誇我,說我漂亮賢惠還能幹,娶着我是他的福氣,我確認他是認真的還決定再多喜歡他一些,沒想到是他愧疚心虛……
還有婆婆,怪不得這些日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合着是躲着我呢……
幹什麼?
覺得我上不了檯面,報王妃大腿纔是靠譜的嗎?
……
腦子裏開始瞎琢麼,越琢麼越委屈。
我被王妃、齊巍、婆婆氣的直想哭,不停的往假山裏頭鑽,可哭勁兒剛上來又覺得不值得,不自覺的扒拉着假山上的石頭,看着渦進來的一汪死水發起了呆。
-8-
「咳。」
嚇我一個激靈,沒想到這個犄角旮旯還有人,趕緊背過身擦眼淚鼻涕,結果一不小心把頭磕到了假山上。
「嘶——」
腳底下不穩,往一側歪了點,一隻手伸過來穩穩的扶住我。
本想訓斥一下誰這麼冒犯,可回頭一看,沒想到居然是思圓的未婚夫,李懷儀。
皇后的侄子,身份尊貴,沒受過什麼挫折的公子哥,所以總愛當老好人,一口一個茗妹妹,真把我和思圓當親姐倆了。
我想甩開他,再和以前一樣送幾句陰陽怪氣,反正他也不會生氣。
可話到嘴邊,看着他關切的眼神,想起之前相處的點點滴滴,一瞬間,無數種可能在我腦海中一起炸開。
我彷彿看到梅娘子靠着門,慵懶的搖着扇子,說道「小小年紀就知道糊弄傻小子了,真不知道隨了誰。」
我不以爲意。
能被我糊弄的,都是上趕着的。
誰對我有意思我還看不出來嗎?這可不怪我。
李懷儀……
看着思圓朝思夜想的臉就在半尺處,我心裏剎那間閃過一堆壞點子,激動的手腳都在發麻,甚至開始想像王妃氣的人仰馬翻和思圓嚎啕大哭的樣子了。
下三濫雖然爲人不齒,但是有效,並且,我真會啊。
讓我不痛快,那就一起不痛快!
……
我陷入對未來的暢想裏,甚至將來怎麼個死法都想出來了,可就在想着思圓怎麼折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再怎麼報復回去的時候,這種似曾相識讓我發熱的腦袋一下子涼了下來。
我彷彿看到一個環,將梅娘子,王妃,我,思圓串了起來。
冤冤相報何時了嗎?
不。
我發現,我從根源上與他們不對等。
王妃一句話的事兒,我的生活就能翻天覆地,將來思圓再痛苦,她也是王妃一樣的名門貴婦。
因爲她給齊巍納妾,我就要豁出去,靠心機手段報復回去嗎?
不至於。
我對未來仍有希望,不幹傷敵一百自損一千的事情。
多大的事兒,惹不起,躲得起。
至於齊巍,整不了王妃,還整不了他嗎?
-9-
「思茗,你怎麼了?」
「與你何干。」
我知道我的臉色肯定不好看,變了又變,但最後還是理智佔了上風。
我不敢拿未來進行豪賭,我輸不起,
勾搭李懷儀能痛快一時,可會讓我陷入無盡麻煩,兩家聯姻牽扯至深,我的下場可能還不如梅娘子。
「你跑這兒來幹什麼?閒得慌嗎?看見我了不知道避嫌嗎?思圓一直唸叨你承諾她的八寶如意簪還沒給她,怎麼?又忘了?所以才躲這兒來了?」
我拿出姐姐架勢教育他,張口閉口提思圓想將剛纔不對勁的氣氛抹乾淨,但無論我說什麼,李懷儀都只是笑了笑,對我仍然包容,然後往我手裏塞了一塊手帕走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剛想鬆口氣,這時頭頂又傳來個聲音,嚇了我一跳。
「你哭完了?」
抬頭看到一個半大青年,臉色微紅,坐在假山上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問我。
不知來者何人,我先點了點頭,回道
「哭完了。」
「爲什麼哭呢?」
「王妃給我夫君送了個小妾。」
「爲什麼不哭了?」
「哭也沒用啊,」
「不是因爲你已經有主意了?」
瞧這嘲諷的表情,我知道剛纔一齣戲他已經看全了。
「是有主意了。」我仰着頭絲毫不心虛的告訴他
「我有房有地有鋪子,自己也能活的好好的,可不去回去受那氣去。」
「你真捨得?」
「齊巍又不是金疙瘩,我有什麼捨不得。」
「我是說,李懷儀。」他一手搭在曲起的腿上,微微側頭,自上而下斜視着我繼續說道
「還是你打算和離後給他當外室?思圓可是個瘋丫頭,你將來可有麻煩了。」
「謝謝您提醒,人家身份尊貴,我配不上,省了您操的這份心吧。」
「那齊家呢?你在齊家呼風喚雨嗎,也不要了?」
「棄我去者不可留,你年紀不小了,這點書都不知道嗎?想看妻妾和睦可以回家找你娘,欣賞你娘那種大家夫人的風範去吧!」
說完我轉身就走,拒絕這個半大孩子探究我的心理歷程。
幹什麼呢,輪得到你瞧不起我?
我妥協了,可不代表我是誰都能踩一腳的!
-10-
我沒和王爺王妃告辭,直接叫着丫鬟回了家。
不,是回齊家。
剛進門,婆婆眼都不敢眨的迎了出來,我當沒看到一樣回了自己的屋子。
沒有質問,沒有鬧。
是我大度嗎?
我可一點都不大度。
我不是什麼好人,雖然惡毒的計劃放棄了,可我過不去心裏那道坎,罪魁禍首我整不了,那齊家我還要忍氣吞聲嗎?
齊家本來只有一間正房兩間廂房,齊巍沒娶親的時候是夠用的,可等我們成親了我帶來的婆子丫鬟只能都住一間屋子裏,小小的院子擠了有十口人,直到去年我買下了隔壁打通才寬敞起來。
剛寬敞,他就要娶小妾了。
憑什麼!
他們怎麼敢的!
眼淚差點湧出來,又及時止住了。
都是通透的人,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們,只不過沒把我當回事兒。
我懶得刨根問底,聽他們找說辭,是因爲王妃出手快準狠,要是八字沒一撇的話怎麼會把人送到明面上?肯定是板上釘釘了,纔會挑破窗戶紙,看我笑話。
我揉揉眼角,不掉沒用的眼淚,心裏想着還得謝謝她,不然要是過個十年八年我還真不一定怎麼着了。
我明面上的嫁妝只有兩間鋪子,家當首飾現銀全算起來也只有幾百兩,還沒思圓一套頭面貴,可我還是很滿意,洪陽王過意不去偷偷塞給我了一沓銀票,有幾千兩了,我壓箱底沒敢怎麼花,但是買房子和一家子的日常開銷我都添了錢的。
現在好了,我花錢人家也看不上我,好在時間尚短,宅子也可以轉賣,我虧的不算多。
收拾好情緒,我讓人將齊巍的衣裳全送到東邊老宅子裏,再讓丫鬟將兩個院子中間的門關上,無論是誰都不許進來。
第二天齊巍有事兒回軍營去了,臨走前傳話說想和我聊聊,我沒理他。
隨後的幾天,齊家人各種示好,也沒人傳納妾這碼事,好像只有我在鬧彆扭一樣。
我知道,他們退步了,也問自己,要不要也退一步。
看着之前給婆婆和桃妹兒果妹兒備下的衣裳料子,思來想去了一大圈,我還是決定這茬過不去。
不是納不納妾的問題,是這回事兒重新讓我意識到誰也靠不住。
我不想再一次陷入美夢裏,然後被人一盆冷水澆醒。
那就乾脆,斷乾淨。
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今後誰也不能左右我的情緒,多好。
這次挫敗讓我對齊家,對王府,對京城都產生了牴觸情緒,現在十分想大喊一聲「老孃不奉陪了」,然後瀟灑跑回江城去,所以等齊巍一回來,我就和他提了和離。
當然,先客氣了一下,問了秋水是怎麼一回事,他一個大男人扭捏了一陣,剛張嘴就被我止住了。
我說,願成人之美,退位讓賢。
齊巍不答應,由軟到硬訴說他的不容易,甚至喝斥我胡鬧不懂得體諒他。
我面色不變,只舉着和離書等他簽字,可他轉身就走,然後接連幾日玩起了失蹤。
無所謂,他不可能一直躲着,房子我已經掛出去了,轉手也得等時間,我不着急,齊家剩下的人巴不得躲着也不急,只是有人急了。
-11-
本來準備出門踏青,剛出門馬車一個急剎差點將我甩出去。
馬伕說有人攔車,突然跑出來跪前面了,我掀開簾子一瞅,居然是秋水。
打扮樸素略有憔悴,見到我後磕了一個頭,悽悽慘慘的跪在那兒只哭不說話。
瞧熱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我下了馬車,秋水眼見氣氛差不多了,猛的磕了好幾個頭,開始了表演。
嘴裏一會兒說着「夫人饒命」,一會兒說着「夫人行行好,給條活路吧」,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讓她家破人亡了呢。
我裝糊塗,只問了句「你是誰」。
秋水先是愣住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反應過來,抹眼淚說她和齊將軍兩情相悅、情到深處的故事,求我成全他們一對苦命鴛鴦。
大街上,青天白日的,她真豁出去了。
觀衆們也沒想到她這麼抹的開臉,什麼都拿出來說,不過震驚過後也有人迅速抓到了重點,原來是丈夫在外有了溫柔鄉,可是家中妻子跋扈,外室女前來逼要名份了。
人羣中有幾個說我不容人之類的話的,可京城百姓見識多,多數都在說這個架勢一看就知道秋水不是善茬,納進門不得家宅不寧嗎……
秋水眼見輿論沒有倒向她這邊,明顯有些慌了神,等看向一個方向後又冷靜了下來,嚷着說她也是清白人家,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今生來晚了,希望我們百年好合,只求來世能與齊郎再續前緣。
說罷突然起身撞向路邊柱子,頭破血流。
她像根麪條似的往地上倒,剛倒到一半,人羣中擠出來一個人,飛快的兩步上前穩穩的將秋水接在懷裏,小心翼翼的查看她的狀況。
他抬頭眼含責備,正欲言又止之際,我乾脆也閉眼往後一倒。
接着我的丫鬟嗓門能穿透三條街,見我倒下迅速戲精上身,立刻哭嚎了起來,大聲喊着「來人啊,天理吶,狗男女逼死正房太太啦……」
-12-
耳朵震着慌,心裏卻對她的表現表示無比滿意,本想就這樣裝死,又立刻反應過來不行。
這可是送上門的大好機會啊。
我做西子捧心狀幽幽轉醒,哭聲一下子就止住了,丫鬟小心翼翼的扶着我,好像我是一件瓷器一樣。
我彷彿不堪一擊,強撐着用柔弱但所有人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好啊,原來如此——
「你想換夫人了,直接給我一張和離書便是,無緣則散,我可以成全,可偏偏你不答應,明面上說捨不得我,卻突然給我這麼一齣戲,原來是想給我安一個惡毒善妒的罪名,好毀了我的名聲!」
我扶着丫鬟晃了晃,語氣帶着哭腔,但還是故作堅強的說道
「怎麼!覺得我沒孃家,你們就能這樣欺負我嗎!覺得我孤身一人,就能任你們隨便栽贓陷害嗎!」
我話鋒一轉,手往周邊一指,慷鏘有力的繼續說道
「人在做,天在看!今天這麼多鄉里鄉親在這兒看着呢,我吳思茗把話撂這兒,請在場的所有人給我做個見證,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便將名下所有產業捐給城中善堂,絕不便宜了算計我害我的齊家!」
說罷一轉身,留一個脆弱的背影,走了兩步又微微發抖起來,拽着我的丫鬟,說道
「不,我不能回齊家了,今天他們敢這樣在大街上算計我,晚上說不定就要毒死我了,走!咱們去府衙,我要和離,我要請青天大老爺爲我做主,立刻!馬上!一會兒也不能等了!」
-13-
我也不管什麼規矩,「虛弱的」由着丫鬟扶着往府衙趕。
齊巍想來拉我,可是懷裏還有一個撒不開手的,仗義的百姓攔着他更夠不到我,便只能眼睜睜任由我浩浩蕩蕩的帶着一羣人,敲了府衙外的登聞鼓。
府尹應該接到了消息,面都沒露,只有衙役請我到後堂等候。
茶水喝了一盞又一盞,終於,洪陽王氣勢洶洶的趕來了。
他想訓斥我,手剛一指,我撇嘴做委屈狀堵住了他的話頭,然後如孩童般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良久,洪陽王嘆了口氣,在我身邊椅子坐下,無奈的說道
「你真不想和齊巍過了嗎?」
「嗯,不過了。」
「那你下個夫君也要納妾怎麼辦?你還要再鬧一回嗎。」
「有人見不得我好過,我鬥不過,那就躲起來,回江城,我也明白了,別人靠不住,那就不嫁人了,靠我自己活着吧。」
「你,胡鬧!」他聲音大了些,看我撇着嘴要高一個調的接着哭,便不自覺放緩了語氣,說道
「有哪個女子不嫁人的,有哪個女子的夫君不納妾的,這回哪怕你能順心意和離了,你的聲譽就沒影響嗎?你若真不開心,等人進了門還不是得聽你的嗎?非得爭這一時之氣,鬧的難堪,等以後和齊巍還怎麼過日子!」
雞同鴨講,我嗓子都快哭啞了他還想和稀泥。
我知道,取捨間我是被放棄的那個,可都到這份上了,再不鬧以後就沒機會了。
「王爺,你怎麼只聽一半,有人見不得我好過,我嫁誰她都要整我的,還等進門?現在她就敢在大街上來這一出了,要是進門,有人撐腰什麼事兒不能出!
「您還在呢,要是您不在了呢?徹底沒人在乎我了,我靠王府?靠婆家?我能靠誰啊,我誰都靠不了。
「我知道,您在中間左右爲難,所以這些年我幹什麼都是「好好好」,什麼都當無所謂,可我退一尺,對方進一丈。
「這是簡簡單單納妾的Ṫũ̂₀事情嗎!
「這是我嫁人躲了都不行,追着欺負我來啦!
「這回稀裏糊塗的過去了,那下回呢?下下回呢?我是個人,不是隨便當出氣筒的物件,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我知道,這幾年我得謝謝她,可她要是放不下心結,那我走,不礙這眼了還不行嗎!
「我知道我沒本事,她比劃比劃我就受不了了,是我沒用,可要是思圓呢?是其他妹妹呢?她也這樣?
「嗚嗚嗚,我求求她,饒了我吧,她動動手指頭,我就要被軟刀子捅死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
-14-
長這麼大,我第一次哭的眼淚鼻涕橫飛,真把對面當成我親爹了。
洪陽王氣的拍碎了一張小几,兩步就出了門,一柱香後壓着齊巍回了院子。
親衛壓着,洪陽王舉着棍子就開始往齊巍身上招呼。
齊巍一聲不吭,我也一聲不吭,等人暈過去了,洪陽王氣消了不少才讓人把他抬下去。
我在府衙客房住了兩晚,第三天清晨,收到了和離書。
撒潑哭嚎的結局一箭雙鵰,送和離書的侍衛讓我趕緊收拾東西回江城。
可能這次大鬧破壞了我在洪陽王心裏好孩子的形象,直到到臨走前我都沒再見到他。
齊家也是反目成仇了,看來我真的六親緣淺,忙活一場,強接上的親緣線都這樣斷掉了。
不過,孤身前來,滿載而歸,也算收穫頗豐吧,斷了,那以後就再也不惦記了。
我讓人將之前爲洪陽王準備的衣裳鞋襪轉交,當最後盡孝心了,只是沒想到,剛到城門就看到了王府二管家劉伯帶着妻子和行李在等我。
「這怎麼使得!您二位留在京城享福多好啊,要不,要不我去和王爺說說,就我這點小事情,怎麼好意思勞煩兩位呢。」
劉伯是洪陽王身邊的老人了,年輕時能文能武,後來腿受了傷纔回王府當差,手底下打點着許多產業,來給我管家簡直大材小用了。
我不好意思耽誤人家,一拒再拒,還是劉伯母說他們的女兒均已成家,巧了似的一個在江城東邊一個在江城西邊,這回去江城定居,等想孩子了去看看Ţű̂₋也方便,不然住的太近還怕婆家不願意。
她還笑着說,我不用不好意思,他們去江城就是準備頤享天年了,幫我是閒着也是閒着,等我立穩腳跟,他們就要遊山玩水去了。
我看他們樂的和善,絲毫不見爲難,別的也沒多想,客氣了客氣便答應了,畢竟我多大本事我自己清楚,多個有能耐的幫我掌眼,何樂而不爲呢?
就這樣,回程路上我多了劉伯夫妻兩人陪伴。
-15-
出城後人煙漸漸稀少,春色漸濃,和記憶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我以爲我忘記了,只還在爲京城的一切感到有些傷感,傷感完在搖晃的馬車裏昏昏欲睡,等再睜眼,看到午夜夢迴的景色逐漸出現在眼前,飢餓,恐懼,心痛……這些情緒隨之迅速蔓延,突然間覺得京城的事情根本都不算什麼了。
畢竟活了十幾年,我只在那一天才知道什麼叫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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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病的走不動了,但如果被隊伍落下,後面沒有官兵組織,兩個女流之輩會遭遇什麼可想而知。
我們的馬車早就被搶了,梅娘子將身上的所有首飾痛快的給了領頭的官兵,後面才得了塊木板能讓她躺下,我也可以拉着木板繼續趕路。
跟着隊伍,我算着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想着任她說我是小胖丫也沒用了,等安頓好我一定要使勁兒喫回來,可才走了沒幾天,好久起不來身的她居然坐起來了。
整理了自己污糟的頭髮和破爛的衣裳,用着玩笑的語氣和我說讓我去找她的相好,混口飯喫,至於能混成什麼樣就看我本事了。
我看着她,想確定她的意思,她和之前逗我一樣伸出手指頭碰了碰我拉板子磨破的肩膀,看我瑟縮一下後又順勢掐我的臉,不過我這次任她掐着,沒再躲。
她不正經的對着我的臉又掐又揉,說難得這麼聽話,只可惜沒多少肉了,手感差了不少,而我預料到發生了什麼,只直直看着她,想把她的樣子永遠刻在心裏。
我太過一本正經了,片刻後,她終於收了那副常年玩世不恭的表情,靠在樹幹上也開始一動不動的看着我,直到精神漸漸流走,要閉眼的時候突然攥過我的手,說了句千萬別和她一樣。
她用盡最後力氣想夠我的臉,我剛將它貼在全是眼淚的臉頰上,它卻再也不動了。
……
算着路程,我在看到有三座圓頭山挨着出現在視野內的時候叫停了馬車。
下車,拎着祭品往路邊找了找,想來那株枯梅早就爛沒了,只能對着山算個差不多的角度,將東西擺好,點了三炷香又磕了幾個頭,一壺桂花酒往地上一撒,憋了憋不知道說什麼,便又磕了幾個頭,回馬車上繼續趕路了。
唉。
梅娘子要是泉下有知,不知道該怎麼想。
我努力過了,只是結局不理想。
不知她是要笑我還是佩服我。
不過我非常乾脆利落,和她不一樣,稀裏糊塗的,拿不起又放不下。
-16-
江城和以前大變樣。
被水泡過後很多房子都廢了,修繕也得一大筆錢,故土難離的早就回來了,剩下部分空房被太守下令在救災時徵用,梅樓就是其中一間。
它質量不錯,還堅挺着立在那,不知道被誰盤了下來變成了棺材鋪,聽說當時沒來的及跑走被淹死的鄉親不少被擺在這條街上,梅樓最結實,自然就被徵用了,後來見無人認領便被太守做主租了出去,我可以拿着契書要回來。
可要回來也沒法兒用了啊。
物非人非,還不如另起一竈。
我沒多少傷感,梅娘子早就想重新裝一下,她還嫌棄原來的地方小,不夠施展,現在正好了。
劉伯去了一趟府衙,回來傳了大人口令,大意就是充公的地方我可以隨便挑,費用自理,地契房契皆可補辦,希望我能爲振興江城出一份力。
然後,我毫不客氣挑了原來城南悅來樓的地方。
悅來樓臨江而建,快完工時背後的人犯了事兒,產業被查封,還沒等再轉手江城就被淹了,新上任的太守鐵面無私,這塊好地方一直沒人能盤下。
我拿梅樓的地契換了這個地方,怎麼看都是一次划算買賣。
不光佔地大,建的時候也是花了重工重料,在原來基礎上改一改就行了,只是這樣花的錢也不少。
可買賣有幾個是無本的?
江城的開河魚遠近聞名,還是重要的水路交通要衝,當年鬧災後新太守一板一眼的花了快五年重建大堤,這才能讓我趕上城中重建的機會。
位置擺在這兒,南來北往的人那麼多,我相信投資都是值得的,假以時日,江城一定會再現繁華。
-17-
不當家,不知道做生意有多難。
從裝修到訂菜譜,劉伯夫妻一點點的教我,在經歷無數彎彎繞繞之後,我才知道做生意不是隻會打算盤就行的。
我押進了所有現銀,尋茶買酒挖來了有名的大廚,努力學習經營之道和知人善任,終於在新年前夕,我的匯茗樓開了門。
劉伯像帶徒弟一樣帶着我,不光教我如何應對採買中飽私囊、酒窖以次充好,還教我辨認新招的護院哪個是忠厚老實的,如何收買人心。
等到了第二年,一切步入正軌,蒸蒸日上,劉伯覺得我可以出師了,正巧他們的大女兒又快生了,便乾脆利落的將一切交給我,囑咐了幾句便走了。
我興奮又忐忑,摩拳擦掌,準備正式獨當一面,將自己的事業做大做強。
開店,開大店,開分店,這就是我今後的職業規劃,然而,我的桃花運似乎比事業線發展的還要迅速。
-18-
拋頭露面,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
在外人眼中,我是個有點錢、有點顏色、有點身份地位的單身女人,所以理所應當成了某些人的擇偶對象。
有找媒婆說親的,有毛遂自薦的,甚至上戲樓都有花旦給我拋媚眼。
看着那比我還細的腰,我廢了好大勁才忍住,決定先將事業放在第一位,等達到小目標後再養幾個這樣的,至於那些喪偶甚至想讓我當小妾的中老年人,我只有客氣的堅決拒絕。
我知道樹大招風,開始深居簡出了點,只是閒不住,不去酒樓也會去城外看看負責採買的莊子,嚐嚐周邊有沒有什麼新式可口的喫食。
一日我剛從城外回來,剛進城門的功夫,馬車突然被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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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下來的人年輕俊俏很有禮貌,十分真誠的賠不是,充滿愧疚的道完歉後又說願意賠償我的損失。
我們相互客氣,交換了名貼,他恍然大悟的說,原來是吳老闆,我恍然大悟說,原來是綢緞莊的杜序杜老闆。
馬車的問題不算大,我沒要他的賠償,禮貌之後便分道揚鑣了。
實話實說,杜序長的不錯,這段時間見過的各路人實在太多,我已經開始敢大膽的欣賞美貌的男人了,可是我只有色心,沒有色膽,給他打個八分後便和以前遇到的一樣,拋之腦後了。
可那次偶遇過後,他總會時不時的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想不再注意都難。
時常來光顧我的生意,有時呼朋喚友,有時孤身一人,一壺茶,一碟點心,找個臨窗的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
後來,甚至我不去酒樓,在外面也能碰到他。
逛鋪子碰到就算了,看了兩眼的珠串,聞了兩口的香料,第二天便被送到了手上,我只能暗暗嘆了一口氣,收下不太喜歡的禮物,然後讓人將銀子送去杜家。
終於有一天,我受夠了,在他又要再我這兒耗時間的時候直接敲了他包間的門,向他熱情的推銷匯茗樓的年卡會員套餐。
他手足無措片刻後反應過來,無奈的笑了,直接敞開天窗說就是看上我了。
我說,我和離過。
他說,他妻子成親一年便病逝,老家都在傳他克妻命,這才無奈背井離鄉,他之前不敢說,就是怕我嫌棄他,之後連多看兩眼都不行了。
他說,他知道配不上我,只是他思之念之,夢裏都是我,若是我不喜歡他這樣,他便不再出現了。
說完這話的時候,那臉,那眼,可真是生動形象的表達了什麼叫做含情脈脈,我剩下的話就這麼堵在了喉嚨裏,隨後落荒而逃。
再後來,他仍舊時常出現,還會帶來些首飾點心類的小玩意,哪怕他有事出城也會送信,信裏說着他遇到的各色見聞,還會夾上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一起送來。
杜序大膽示愛後,周邊人都知道他對我有意思了,打趣的人也有,可杜序聽到後很生氣,覺得事關女子名節,他們冒犯了。
我攔着要去找那些人「理論」的杜序,攔着攔着又變成了他的「真情」告白。
他說他是真心的,說他千分萬分想和我相伴到老。
他還說,他知道我的顧慮,若是擔心他另有所圖,可以去找太守做個公正,吳思茗的永遠都是吳思茗的,杜序的,也可以是吳思茗的。
彷彿一顆真心捧到眼前,再視而不見,那就是有眼無珠了。
此後我Ŧů₉們會相約出城踏青,周邊遊歷,一起研究新茶新菜式,彷彿一對鴛鴦眷侶。
直到一日我們去給新開業的胭脂鋪捧場,一個老婆婆突然出現,攔住我,大聲嚷嚷道
「誒,這不是茗丫頭嗎?梅娘子呢?她也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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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婆婆,叫什麼我已經記不得了。
因爲梅娘子的身份,周邊說閒話的不少,她便是看不慣梅娘子的其中一位,被梅娘子稱作「聒噪婆子」。
老街變成了殯葬一條街,她的包子鋪沒幾個人,房子也不值錢,日子過得拮据,看到我後彷彿見到了救星,現在天天來匯茗樓打秋風。
一口一個茗丫頭,好像和我好了八輩子一樣,別人問,還會扯着嗓門說「你不認識啦,就是梅娘子領養的那個丫頭啊。」
我不勝其煩,當初出城逃命,大家當然首先只爲着自己,怪不了誰見死不救落井下石,可是你讓我毫無芥蒂也是當然不可能。
正巧趕上端午,我乾脆給所有探頭探腦的父老鄉親發糉子,不出面也收了一堆感恩戴德,拿人手軟,沒幾個跟着說閒話了,除了她,一天嚷嚷八百頓「梅娘子的茗丫頭」怎麼怎麼樣。
我想着該怎麼解決這個大喇叭,可還沒等想出主意,「聒噪婆子」突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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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纔會總出現巧合?
我當什麼都不知道,依舊該如何就如何,只等對方先沉不住氣。
杜序開始演繹魂不守舍,在他即將要摔我第二套汝窯茶杯的時候,我配合的追問他到底怎麼了。
他一臉緊張還在醞釀,我把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拍,這才支支吾吾的開始說他幹了什麼。
他找人把婆子關起來了。
好喫好喝,沒敢怎麼樣,可是她想逃走,跳牆的時候不小心摔下來,人死了。
我深吸一口氣,好像也被嚇到了,問他該怎麼辦,要不去自首吧。
杜序連忙說,婆子的事情讓我放心,他願意全擔下來,絲毫不會牽連我,可是……
他攥着摺扇的手緊了又緊,我靜靜等待他的下文,許久他才說道
「茗娘,我一京城的朋友,和我說了一些你的事情……」
他斟酌着用詞,彷彿難以啓齒,又最終下定決心一般接着說道
「他們說,你和洪陽王……關係匪淺?
「可我聽那婆子說,你被梅娘子收養的時候才四歲,算日子,這和洪陽王奉旨南巡的年份根本不符……
「茗娘,那婆子到處說你,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纔想把她關起來,是我想錯了嗎?我多管閒事了?茗娘?茗娘你沒事吧……
「你放心,我誰都沒說,我會保守祕密的,我會幫你的。」
我用表情回答了他的疑問。
由驚恐變感動,彷彿被說中心事一般,靠在他的肩膀上,瑟瑟發抖般哭了起來。
而杜序,毫不保留的敞開懷抱,緊緊的將我抱在懷裏,彷彿就是我唯一可以倚仗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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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祕密,我們的關係進了一大步,杜序可能覺得我們倆肯定能成,除了對我動手動腳,還開始謀劃和我成親的事情了。
天氣炎熱,我提議去湖上泛舟,臨出發天氣突變,杜序看着陰濛濛的天本想改主意,可等看到船上只有我與他外加一個掌舵的船伕時,便笑的別有深意,痛快的和我上了船。
我在船艙裏備了酒菜,邀着他一杯一杯的下肚。
杜序對我已經懶得僞裝了,覺得此時天時地利更是處於發情狀態,可我真正的客人還沒到,只能先和他找話聊,拖延會兒時間。
「我出生就被扔了,在遇到梅娘子前,是被西北街一個孤寡婆婆養大的,也沒起名字,一直被街坊四鄰丫頭丫頭的叫着。
「等婆婆去世了,她的侄子來處理了後事,房子銅板都拿走,就剩下了我。
「他們商議要將我賣掉,可我一點也不害怕,因爲我知道我肯定還有人管的。
「她長的年輕,漂亮,總是躲起來偷偷瞧我,有時是停在路邊的馬車裏,有時在某個鋪子的二層窗戶邊。
「她以爲隱藏的很好,可西北街是窮巷子,一點漂亮的東西都會被我捕捉到。
「我不敢追上去問,怕她以後再也不來看我了,時間一長,哪怕我們從未說過話,我也敢猜她是誰了。
「果不其然,梅娘子現了身,討價Ṫū₅還價一番,幾個銅板就將我買了回去。」
我五歲,比賬房先生四歲的孫子還小一圈,她將我領回去後將我的來歷全編了一遍,自作主張的全定了。
梅茗……
沒名字。
沒名字就沒名字,我也明白了,她沒法兒認我也不想認,那管養就行了,她說我是誰我就是誰,遇到她當她可憐我,所有的一切都當自己白得的,沒期望,也就沒野心,給我什麼我都開心。
所以,無論在王府裏怎麼被對待,我都沒有不滿過。
都不想認我,那我就當都和我沒關係。
我是個假貨,一切都是騙來的,白得的,所以給我多少我都滿意,反正我根本不配和他真正的女兒比……
我揉揉發酸的眼角,看着癱在椅子上如同待宰牛羊般的杜序。
他本來毫無坐相的偎在椅子上,一隻手拄着下巴,像看勢在必得的獵物一樣看着我,等發現話風不對,藥勁兒也上來了,掙扎半天也就是換了個姿勢繼續癱着。
「瞧我,只想和你說一點着,結果嘴上沒把門的說了這麼多。我還是太善良了,想讓你做個明白鬼,誰讓你哄我哄的還不錯,長的也挺養眼的,要不是你太着急了,我還想再養養你的。
「唉,你說你,要是好好過過腦子,想一想洪陽王光聽我一面之辭可能嗎,肯定早將我底兒查翻了才養的我,就不會冒險來招惹我了,現在好了,你之前騙了那麼多錢,有命掙,沒命花了……」
剛剛船停了,想必是到了約定好的渡口,我等的客人應該也到了。
整理整理衣冠,打開門,外面站着的人身形高大,穿着蓑衣斗笠如同座山一樣,在我讓開位置後沉默的進了船艙。
岸上有一行人差不多的打扮,旁邊還有幾個泛着血跡的麻袋,數量和查到的不多不少。
劉伯打着傘在等我,見到他我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訕訕的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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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接二連三,只能說明我被盯上了。
我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哪兒有那麼大的魅力惹得人對我一見傾心,所以在發現杜序要纏着我的時候,我就派人去打聽他了。
雖然報的名字和老家都是假的,可他這張臉這麼顯眼,多花點時間與銀子,也就查出來了。
來頭還不小,沿海有名的花蝴蝶。
本來專騙高門婦人,哄的她們全心全意之後再自導自演東窗事發,拿着錢財一走了之,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被騙的有的到現在還對他癡心一片,有的反應過來人財兩失也不敢報官,他們一行人越發肆無忌憚,直到騙到了賀正來將軍家。
賀將軍常年在西北駐邊,他的寡母幼妹受不了邊關氣ṭũ⁰候,回了南方老家定居。
剛及笄的姑娘,一出英雄救美就被騙得死心塌地,又得母親溺愛,要死要活一番後迅速嫁給了來歷不明的「貴公子」。
婚後被哄的移居外地,忠心的侍從都被排擠走,成親不到一年,賀老夫人病逝,賀姑娘難產而亡,「杜序」變賣了賀家所有產業,在賀將軍趕回來前一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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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爲只是來騙財騙色的,等查下去才發現他們一夥人坑蒙拐騙謀財害命皆有涉及。
我已經周旋的他沒什麼耐心了,出了人命,辛苦找到的苦主也不想來作證,商戶身份更是找不到賀將軍在哪個大營,只能再去求助劉伯。
還想靠自己本事解決,讓官府給他定罪,或者讓那些女子手刃仇人,可我太過理想化了,身份所限,有些事情還得專業的人來。
剛下船走了沒兩步,身後便傳出陣陣慘叫聲,聽得人心發麻。
餵了強效軟筋散還能喊出來,這得多疼啊。
嘖嘖。
只能說,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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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伯讓我上馬車等候,我猶豫不前,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臉色,已經做好被訓準備了。
劉伯看我這副慫樣,無奈嘆了一口氣,說給我留下幾個人,下次別耍小聰明瞭,不然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點頭如搗蒜,也是一陣後怕,保證以後一定退避三舍,再也不玩鋌而走險了。
我問着劉伯母和他女兒外孫的情況,說着這些劉伯的臉色才略有緩和,還說我逢年過節送去的新菜式都不錯,是個會喫的,劉伯母直誇我細心又賢惠……
我們嘮着家常,等良久後船那邊纔沒了動靜。
賀將軍先從船艙出來,他身後的侍衛隨之拽出一個麻袋,利落的綁上石頭,然後和之前的麻袋一起扔湖裏去了。
兩撥人遙遙相望,一人跑過來雙手遞出塊令牌,說了些若是我以後遇到麻煩,一定鼎力相助的客套話。
我收下後行了一禮,賀將軍還了一禮,然後上馬的上馬,回家的回家,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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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沒多大變化。
之前起鬨的多數是和杜序一夥的,現在他們一起消失了,偶爾有老主顧會突然想起來問上一句,在我笑而不語下也就不會再追問了。
中秋將近,螃蟹和黃酒訂的訂囤的囤,我還計劃搞個題字作詩的活動,整點墨寶,提升下匯茗樓的格調。
雖然又忙又累,可劉伯給我的人一個頂仨,好用的很,我感覺號令着千軍萬馬,特別想大展拳腳一番。
天天忙到晚上,乾脆就住在樓裏了,裏面有我的房間,收拾的規整還乾淨,只是忽略了安全防衛問題,被大變活人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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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熟。
我按照流程客氣的問道
「客人是走錯房間了嗎?是我們的疏忽,我這就叫小二來招呼您。」
說罷轉身去開門,而門紋絲未動。
我轉頭,看着鳩佔鵲巢的青年,繼續有禮貌的問道
「請問閣下是……」
「茗娘」他擺弄着我新收的牡丹茶杯
「再裝傻就是浪費時間了。」
「六皇子有何貴幹?」
「你怎麼知道,我是六皇子呢?」
……
我無語。
不是說再裝傻就是浪費時間嗎?還問這種問題。
李懷儀姑姑是皇后,之前一直沒兒子,就抱了個宮女的兒子來養,後來老蚌含珠,自己生了個兒子,那抱養的自然就尷尬了。
當初在洪陽王府假山裏見過,雖然不知道是誰,可是衣着打扮、年紀都擺在那,李懷儀還出現了,那不就往那兒猜嗎?
雖說一面之緣,身形還長了不少,可這人也算見證了我的難堪,臉自然就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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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說話,對面也不着急,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膝蓋,慢悠悠的說道
「聽說你前一陣遇到點事情,所以過來看一看你。」
「謝謝您關心,現在看完了嗎?沒缺胳膊沒缺腿,還能活蹦亂跳,用現場給您蹦幾下嗎?」
我懟的對方沉默,他也終於放棄了開場白,不再賣關子,說道
「你就沒想過,世間這麼大,爲什麼杜序會盯上你呢?」
不需我回答,他自動解答道
「他不是王妃找來的,你走之後洪陽王夫妻彷彿和解了,現在是一對恩恩愛愛的老夫老妻,早就把你給忘了。」
那只剩下一個我不想承認的答案。
「思圓……
「爲什麼?」
「你知道。」
……
「李懷儀一直對你有意思,沒成親的時候藏的好,成親了朝夕相處就露餡了,思圓怎麼可能願意受這個氣,自然就把你當出氣筒了。
「現在思圓有了身孕,把你大卸八塊都不會怎麼樣,或者,等下次他們再因爲你吵架,思圓出個意外,你覺得王妃還能留着你嗎?」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良禽擇木而棲,茗娘你說呢?」
他起身一步步向我走來,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我可比你大三歲。」
「女大三,抱金磚。」
「我是和離過的。」
「太宗皇帝的母親,也是二嫁之身。」
「我身世……」
「我的身世就好嗎?」
不好,非常不好。
權利中心,卻非長非嫡,更沒有母家撐腰。
可再差,也是皇帝的兒子。
看着這張越來越近的臉,我許久未轉的腦子又開始自動開始爲未來延伸了……
答應他,那我今後也是正經八經皇親國戚了,甚至如果他今後當皇帝,那我至少也是個妃子,和王妃平級,思圓見到我也得行禮,甚至,等思圓孩子出生了,我可以爲她的孩子瞎指婚……
風水輪流轉,有了身份地位我也可以隨便擺佈她們,就像,如果思圓生個男孩,就賜給她一個母夜叉當兒媳婦,要是生個女孩……
等她嫁人,也塞小妾嗎?
我好像又看到那個環了……
我答應梅娘子和她不一樣,可辛苦掙扎之後還是將上一輩的命運再重複一遍。
有意義嗎?
可是她害我,我不擇手段的報復回去,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嗎?
可怎麼報復啊?
我除了投靠身份地位高於他們的人,似乎沒別的選擇了。
因爲火坑燙我,我就要跳進另一個火坑嗎?
不行。
我努力讓腦子清醒,告訴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和她們纔是一類人。
何況靠山山倒,誰也靠不住。
「你到底因爲什麼來找我?」
「不再想想嗎?」
「不了。」
「哪怕思圓要你命,你也認了?」
「思圓要我的命,你呢?你要什麼?」
我止住他的話,說了差點受他引導、忘掉的一點。
「我和思圓認識的時間不短了,幾年不見,她壞到這種Ṱû⁽地步了?至於這樣害我?一面之緣,我值得你大老遠跑一趟,就是爲了來救我於水火的?我有自知之明,六皇子要是還想聊,那請麻煩說真話。」
「思圓是沒想害你,她發懸賞,想找情場高手讓你趕緊再嫁。
「可她出的錢太多了,杜序本來都金盆洗手了,被勾的又來做了你這一票。
「怎麼?因爲她不是故意的,你就一點不介意嗎?非得等下次弄巧成拙了再後悔嗎?
「她們母女救了你命不成,你這麼沒骨氣的任她們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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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哈哈哈哈……」
聽到這兒我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說過什麼來着?
我不幹孤獨一擲的事兒,因爲我對未來還有希望。
可到了如今,讓我想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是給我的生意潑髒水,還是各種栽贓陷害,讓我徹徹底底體驗下什麼叫走投無路,逼得我徹底發瘋纔會停止嗎?
王妃,思圓……
還有眼前這人,他有沒有參與?還是等我徹底陷入泥地裏,他再扮演救世主?
值的麼!
「你們這些大人物這麼無聊,除了我沒消遣了?費心費力,可着我一個禍害?」
我笑完又想哭。
我想活的肆意精彩,想脫離自帶的陰影,可因爲出生的原罪,便一輩子都又走不出來了?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貪圖榮華富貴,知道對方是洪陽王,就應該直接去大街上要飯的。
好過現在,又要又不要,可我哪裏來的資格挑三揀四……
「茗娘」他看到我有發瘋的趨勢,微微皺着眉頭,似是勸慰的說道
「你不要妄自菲薄,若你如你所說一無是處,李懷儀怎麼會現在還對你念念不忘,齊巍又怎麼會與你和離後至今未娶妻。
「或許應了那句老話,男人都是賤骨頭,得不到的總會念念不忘,可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要娶妻了,妻子不會有顯赫的身份,不會聰慧,也不會美貌。
「既然如此,我爲什麼不娶一個自己感興趣的呢?
「你需要高嫁,我需要低娶,我們對利益的衡量大於感情,這難道不是最穩定的關係嗎?
「茗娘,我沒有隔岸觀火,半月前李懷儀醉酒後說漏嘴我才知道的。
「我更不會害你,四周都是劉伯的人,我做的也只是把他們支開一會兒。我想和你議親,希望你心甘情願,不希望你受其他因素影響。
「我可以再拖延兩年,你好好考慮下行嗎?」
我滿身防備,對他的說辭仍然存疑。
而他,明面上擺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遞給我一塊玉佩,見我不收,又紅着耳朵又塞進我的手裏。
只是臨走說了幾句好像不相關的話。
什麼黃河決堤快十年了,是個大事情……
什麼南邊山裏有個湖,風景不錯,抽空可以去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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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走後,我發了半宿的呆,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一想到忙忙碌碌了十年,還和只螞蟻一樣被人隨便碾死,我一點幹勁兒都沒有了。
怎麼辦呢?
給思圓寫信?
說什麼?她不會覺得我做賊心虛吧?別適得其反,動了胎氣再賴我身上。
那還能怎麼辦呢?
杜序的事情我起初不想告訴劉伯,就是怕再驚動王府那邊,直到發現自己扛不住了才吱的聲。
劉伯知道杜序爲什麼找上我嗎?
洪陽王知道嗎?
我把臉往被子裏一埋。
肯定都知道。
……
自暴自棄,想癱牀上睡到日上三竿,什麼都不管了,可第二天天剛亮就自然醒,一開門,手底下的一堆夥計都在等我發號施令。
我如同個羊皮筏子,在一聲聲老闆娘中被一下下打起氣來了。
張羅了這麼大架勢,怕捱整就先躺平嗎?
真不甘心吶……
我一邊開始日常忙碌一邊心裏默默流着淚,想着這就是不見棺材不死心了。
好吧。
天要是塌了,我頂着,絕不牽連他人,要是不塌,那就接着幹。
我無法擺佈結果,那就把眼下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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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鬧災後的第十年。
年前我便在商會和城中游說,提議辦些紀念活動,畢竟江城從破破爛爛到重現繁華,離不開大傢伙所有人的努力。
敬神,求神,祈願祈福。
今日開壇做法,明日儺戲遊神,請一大羣文人墨客去黃河邊作詩立傳,題碑刻記。
總之,要表現出當下生活的蒸蒸日上和對未來的美好期許。
最重要的,活着的百姓之所以能安居樂業,除了老天保佑,還和當今陛下的英明神武分不開的。
我拉着江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一起組織,不當顯眼包,但是該露的面一點沒少露,等到了半晚太守府宴請,低調的找個角落一坐,和其他幾位女老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話。
宴會過半,我被侍女請到書房。
進門我乾脆利落,直接跪下行禮。
「民女吳思茗,拜見大人。」
「你若真是吳家女,那便好辦了。」
……
「說罷,你想要什麼。」
「民女這些年在江城做些小生意,南來北往的人見了不小,聽着他人描述西域的異域風情,心存嚮往,想擴寬下眼界和生意,奈何能力有限,正缺東風。」
「還有呢?」
「沒有了。」
「朕聽說,老六看上你了。」
「民女和他不熟……」
「朕可以爲你指個你心怡的婚事,無論對方是何身份,有無娶妻都可以,有朕指婚,你可以放心嫁過去,無人再敢對你有非議。」
「民女脾氣古怪還暴躁,不擅長應付家長裏短,尤其是這些年在外行走,長了野心,不想加一個「妻子」身份束縛,天高地遠,民女只想盡所能的去闖一闖。」
「你可想好了?你只有這一次機會。」
我再次行禮,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想好了。」
-31-
成了。
皇商,御賜通關文牒,還能申請士兵護送。
我攥着聖旨一陣激動,覺得這想飛的翅膀終於是長出來了,又想起某人說的兩年之約,甩了甩腦袋,讓自己清醒下來決定忘了它。
————
我本想當那天晚上什麼都沒發生,可臨走的那幾句話一直在腦子裏繞,於是乾脆往他說的地方跑了一趟。
風景的確不錯,還碰到個同樣來賞景的老太太,見到我就愣在那兒了。
我看她徒步上山只帶了兩個童子,客氣的問她回程要不要同行,她點頭,我們就一起下山了。
老太太身體康健,我們相談甚歡,她一直看着我,等分開的時候還摸起了眼淚,說想起了故人。
她住在山腳村子那間最大的房子裏,來歷很好打聽,信息左一碼右一碼的,大膽猜一猜,我便明白六皇子的意思了。
出宮養老的嬤嬤,看着皇帝長大,我還能像她哪個故人呢?
陛下,年少時被洪陽王太妃撫養了很多年,而梅娘子,生了個「婆婆」出來……
陛下是個念「舊情」的人啊……
所以也算解答了我哪兒來的魅力讓皇子求娶的。
大家都在權衡利弊。
那我當然也要將利益最大化。
我謝謝他,僅此而已了。
-32-
接下來的一年,我開始做開新店的準備工作。
除了組織往返西域的商隊,還在玉門關買了兩間鋪子。
一間彙集西域波斯的馬匹香料和中原的茶葉絲綢,做中西兩撥人的買賣,另一間是小型的飯莊,除了賣商隊的乾糧,也賣幾道江南的特色點心。
準備的差不多,我便親自去西域走了一圈。
可能是小時候餓怕了,我對喫食更感興趣,研究着將當地的水果做成蜜餞罐頭,運回來賣一賣,或者直接帶回些種子,嘗試着在中原種起來。
我頂着皇商的名頭,主要經營在他人眼中是薄利的食品方面,不亂擡價格瞎搶生意,過了幾年便立住腳跟了。
然後,我便準備向更遠的地方出行了。
此間也聽到商隊帶來些中原消息,例如,前不久陛下生了場病,立長立賢還是立嫡已經吵起來了,不知道最後誰能贏……
我跟着咋舌,反正頂層的權利傾軋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也就剩瞎八卦的份兒了。
我還收到了思圓的信。
她又有身孕了, 找我訂了一大堆的貨, 說照顧照顧我生意,信中還說了她近期生活, 又說女人還是得成親生子,我要是瘋夠了就回來吧,趁着不算老, 她在京城還能夠給我介紹幾個能當夫婿的人。
我回信,謝謝她的好意, 誇她治家有道,妻妾和睦,說我越發受不了規規矩矩,她這種主母風範我是學不來了,只能當個瘋猴子繼續在外野着……
將信交給信使, 出了房間,西域的舞姬熱情奔放,扭着腰肢過來塞給我一顆葡萄,畢竟她剛剛接受我的邀請去匯茗樓表演,我也算是她老闆了。
驛站裏各地商人彙集在此, 七嘴八舌的說我不夠意思,今後他們再也見不到古贊麗跳舞了,我笑着說大家可以去江城匯茗樓, 不光能見到古贊麗,我還會請大家喝酒呢。
大家高聲叫好, 說着說着又聊到了自己的各處見聞。
西邊波斯,南邊的天竺, 那裏有和中原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
我靜靜聽着, 想着接下來該往哪裏走呢?
曾經的我暢想未來,只看到恩怨情仇串成的一個環, 恨來恨去愛來愛去最後回到起點, 然後向下一代延伸。
而我,差點爲了一時之氣,將自己融進這個環裏。
我又想起了梅娘子。
她本與夫君恩愛,可成親後不到一年便陰陽兩隔, 親戚不管她大着肚子, 將她掃地出門, 更有人要斬草除根,差點讓她一屍兩命。
此時,奉旨南巡的皇親國戚彷彿從天而降般救了她,幫她調理身體,幫她出了惡氣,代價自然就是以身相許了。
以身相許便以身相許, 她當露水姻緣,拒絕了和風流王爺回京,兩人賭氣般分開沒兩月,梅娘子發現自己又有了身孕, 想起之前的孩子, 這才發善心留了下來。
她何嘗不想活的肆意自在?
可放不下的太多,女子身份和美貌更是原罪,最後爲了活命, 還是讓我去找了洪陽王。
幸好,我跳出來了。
天高任鳥飛,我的未來將充滿未知與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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