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金枝

我的駙馬說他重生了,他說他愛了我一輩子,都等不到我回心轉意。重活一世,他倦了,想爲自己活。
我傻眼,我是穿到書裏拯救苦情男配的,結果男配醒悟,轉身要獨自美麗。靠,這下怎麼搞?

-1-
我叫趙安,封號安平公主,是一名穿書女。
書中,趙安癡戀少年將軍顧遠,數次當衆表白心跡,甚至以死相逼,求皇上賜婚。
顧遠跪在殿中,脊背挺得筆直。
「皇上,胡蠻不滅,無以家爲。」
此話一出,滿場寂靜,皇上感其雄心,下旨將安平賜婚給新科狀元郎裴紹。於是趙安就和駙馬裴紹開始了虐戀情深的一生。
裴紹心悅趙安,處處妥帖照顧,就是一個深情的超級舔狗。趙安眼裏卻只有顧遠,隨時蹦躂作妖,甚至女扮男裝,跟着顧遠溜去了漠北戰場。
後來,戰事生變,顧遠身陷困境,裴紹歷經千難萬險,總算找到了趙安,想把她帶回去。趙安卻跪下來,拉着裴紹的衣角求他。
「裴紹,我知道我很自私,你若是真的愛我,再幫我一次好不好。我求你,你幫我救救顧遠。」
裴紹愣愣地看着她,他滿身血污,騎馬狂奔了三天才找到趙安。誰料兩人見面的第一句話,竟是關於顧遠。
裴紹苦笑,蹲下身,顫抖着伸出手撫向趙安的臉龐。
「安安,如果我去救他,很可能會死,你也想要我去嗎?」
趙安側過臉,避開他的手,咬着牙點了點頭。
裴紹眼中的光亮倏然消失,漆黑的眸子沉了下來,彷彿衆星隕落。
「好,安安,你知道的,我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
故事的最後,裴紹成功救出了顧遠,他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看着趙安笑着奔向顧遠,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安安,我好累,若是有來世,能不能換你來守着我?」
太慘了!我深吸一口氣,瘋狂地敲擊鍵盤問候作者。爲什麼,裴紹這麼好,爲什麼要這樣虐他啊。
然後我就穿書了,穿到了趙安身上。我的任務是拯救裴紹,讓他和趙安有一個恩愛完美的結局。

-2-
今日是我同裴紹的洞房花燭夜,紅蓋頭被掀開,我忐忑地抬起頭,飛快地抬起眼皮掃了一眼,就紅了臉龐。
裴紹一身紅袍,黑髮如墨,在燭光下,他的肌膚是冷白色的,整個人清俊得如同月下謫仙,又帶着幾分不可言說的魅惑。
看着他坐到我身旁,喉結微動,我心跳如鼓,彆扭兮兮地扭着裙襬。
「要不喝點酒助助興?」
「我是重生的——」
我:……
我迷茫地抬起頭,裴紹垂着眼眸,語調清清冷冷,彷彿冰山下的清泉。
「安安,我愛了你一輩子,守了你一輩子,也等不到你多看我一眼。
當時我年少輕狂,只以爲付出的努力都會有回報,是我錯了。」
他嘆口氣,神色疲倦,好似走過了千山萬水。
「人力終究有限,天命最是難違。安安,等過段時間,你請旨和離吧。」
說完站起身,把我們打了結的衣袍解開,轉身離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軒昂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
噯,不是,這劇本不該是這樣的啊——
我急了,提着裙襬追出去,卻被一個圓臉的丫鬟攔住了去路。
「公主,駙馬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ťų₁在府裏最西側,跟咱的院子在兩個角,保證不會讓他礙你的眼。」
我傻眼,這纔想起來,照書裏寫的,新婚第一日,裴紹就被趙安趕去了其他房間。
我的洞房花燭夜,可不能獨守空房啊。
我在丫鬟琉璃困惑的眼神中,追到了西院。
「裴紹,開門啊,你有本事躲起來,怎麼沒本事開門啊!」
我把房門拍得「哐哐」響,裴紹無奈地把門打開,我手一時沒收住,重重地拍在他胸口上。
沒想到,裴紹看起來清瘦,居然有胸肌。
我化拍爲摸,順勢又捏了一把。
裴紹看着我的眼神很冷淡。
「趙安,你究竟想幹嘛?」
我推着他往裏走,順勢用腳把房門踢上。
「外面打雷了,我好害怕,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此時窗戶洞開,外頭如水的月光灑了一地,繁星點點,明日必然是個好天氣。
裴紹沉默地看着窗外,又轉頭看我。
我:「轟隆隆——」
裴紹:……

-3-
我被裴紹提着領口丟出了門外,他力氣很大,白皙的手腕蒼勁有力,我更喜歡了。
這個可憐的美強慘,我發誓,我一定要用愛溫暖他。
接下來的幾天,我不斷地找各種機會出現在裴紹面前。
他在書房寫字,我就在一旁研磨,他看書,我就把書抽開,對他拋媚眼。
「狀元郎,書有我好看嗎?」
裴紹收回視線,從書架上找了另一本書繼續翻。
他低着頭,鼻樑很高,眼形是狹長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濃又密,在眼瞼下方投出一片淡淡的青影。
我看得心癢難耐,走過去靠在他肩頭,用一隻手挑起他的下巴。
「你若是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裴紹果真把視線聚焦到我身上,只是眼神一片冰冷,還隱隱帶有幾絲厭惡。
「趙安,你金枝玉葉,貴不可攀,向來只有你拒絕別人的份。
「如今換我拒絕你了,很失落,接受不了,要找回場子,是不是?」
他的眼神咄咄逼人,我慌亂地收回手。
「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
裴紹冷笑一聲。
「不要把對付顧遠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不配,也承受不起。」
哎,裴紹大概真的是被趙安傷透了,這防人之心也太重了。
婚後三日,他便如常去上朝了。爲了繼續感化他,我決定去他的公廨探班。
裴紹如今在翰林院任職,翰林院位於長安門外的玉河西案,隔壁就是兵部。
我提着食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着轎輦來到翰林院門口。
前方柳樹下站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個子高大,肩寬腿長,這身材,這比例,除了我的裴紹,還能有誰?
我興奮地衝過去,拍他的肩膀。
「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了?天香樓的點心,排了好久的隊纔買到的!」
那人轉過身,劍眉星目,鬢若刀裁,俊得慘絕人寰,卻不是裴紹。
我一愣,結結巴巴半天講不出話來。
「顧,顧遠?」
顧遠眉頭緊皺。
「安平公主,你已成婚,還請記得自己的身份。」
遠處有輕笑聲傳來,我轉頭看去,裴紹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幾個青袍小官掩着袖子,在旁邊指指點點。
「裴紹,你聽我解釋。」
我扯着裴紹的衣袖,裴紹把袖子抽了回去,丟給我一個冷漠的背影。
「公主殿下行止由心,開心便好。」
完了,他連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了。

-4-
裴紹也許刻意在迴避我,不熬到半夜三更絕不回府,我坐在他房裏等他,好幾次等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醒過來時,卻在自己房裏。
我問琉璃是不是裴紹抱我回來的,她搖頭。
「是兩個嬤嬤抬你回來的。」
「氣死,下次誰也不許抬我,誰動我就打誰的板子!」
我怒氣衝衝地來到裴紹房裏,直接叫人撞開了房門。
此時已過了子時,裴紹卻仍舊未睡,穿着一襲月白色的中衣坐在牀上。
「公主殿下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依舊是冷漠的臉,冷冰冰的語氣,看着我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心中一酸,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喜歡裴紹,很喜歡。
我瞭解他所有的生平和過往,憐惜他的身世,仰慕他的才學。
他雖然是作者筆下一個虛構的人物,可我卻覺得,他有血有肉,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無數次爲他在深夜痛哭,指尖觸摸着冰冷的屏幕,無數次想,如果世間真有裴紹該多好啊。
「裴紹,你可不可以,試着再喜歡我一次?」
眼淚一顆接一顆地砸在地上,我走上前,趴在裴紹的膝頭,抬起通紅的眼眸看着他。
「裴紹,以前是我不好,可是現在我們已經成親了。你忘了你的前世,我也忘了我的前半生,我們試着好好在一起,好不Ŧúₜ好啊?」
我把手搭在裴紹的大腿上,裴紹低頭看着我。
他的皮膚很白,眉眼顏色很深,像一幅上好的水墨畫。
我看見他黑玉一般的眼眸中有動容之色,他嘴脣微張,淺色的脣瓣上蒙着一層霧色的水光。
「趙安安——」
「你手再亂動一下試試?」
叫我試試?
是在邀請我嗎?
我的眼淚止住,手又試探着往裏伸了兩寸。
「這樣可以嗎?」

-5-
裴紹按住我的手,眸色深深,眼中漆黑洶湧,暗藏風暴。
「趙安安,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大膽地直視着他,抬頭朝他靠近一寸。
「裴紹,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信嗎?」
我仰着下巴,眼眸裏水波流轉,倒映着裴紹的身影。
我滿心滿眼都是他,他能看出來嗎?
裴紹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忽然輕笑出聲。
「公主殿下,你爲了他,可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啊。」
裴紹站起身,我被帶得摔在牀上,轉頭迷茫地看着他。
什麼意思?
「彈劾顧遠的帖子今日剛送進內閣,公主殿下消息果真靈通。」
電光石火間,書裏的情節閃過我的腦中。
顧遠縱容手下兵士鬧事,被御史彈劾。領頭之人,正是裴紹的恩師。
趙安便是在這個時候,故意放軟了姿態,央裴紹去他老師面前替顧遠求情。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一次又一次,最終害得裴紹和恩師反目。
沒想到剛好卡在這個節骨眼上了,我心中懊悔不已,但凡帖子晚一天送,我今晚都能拿下裴紹啊。
「顧遠的死活不關我的事,裴紹,你相信我,我不是爲他來的。」
我垂死掙扎,裴紹冷冷地看着我,脣角勾起,眼含譏誚。
「是你自己出去,還是我把你丟出去?」
我扁着嘴巴,自覺地走過去,拉着他的手放到我後領上。
「你丟吧,這是我和你親密接觸的唯一機會了,我要珍惜。」
裴紹眉頭一跳,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了,然後不客氣地提起我,把我朝外一丟。
「哐!」
房門在身後關上,他的手勁還是那麼大,但是我分明感覺,他的動作比上次溫柔了一點。
裴紹馬上就要愛上我了,一定是的!

-6-
我決定趁熱打鐵,繼續給裴紹送愛心便當。我帶了天香樓的招牌菜,叫下人在翰林院擺了一大桌,沾光的同僚紛紛誇讚我慷慨大氣。
裴紹冷着臉站在一旁,我又從食盒裏取出一碟蝴蝶蝦卷,單獨擺到裴紹身前的案几上。
「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嚐嚐?」
「噢——狀元郎夫婦新婚燕爾,果真恩愛。」
同僚們開始起鬨,裴紹捏着筷子,抿緊薄脣,依舊面無表情。我卻眼尖地發現,他的耳朵紅了。
「咳咳,我等會喫,走吧,先送你回去。」
裴紹顯然很不適應被衆人盯着喫飯,他拉着我的手臂往外走,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Ṭú₉
等到了門口,裴紹鬆口氣,我立刻反握住他的手,笑嘻嘻道:
「夫君,你是在害羞嗎?」
裴紹低頭看我,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
「永昌侯爺,有何貴幹?」
我轉過身去,看見顧遠的父親永昌侯站在身後。他衝我抬了抬下巴,神態驕矜地說道:
「安平,這次遠兒的事情,你安排妥當沒有?」
口氣居高臨下,好像我是他的下屬。
旁邊裴紹的身形陡然一僵,我忙轉頭,正好看見他也低頭看我。黑玉般的眼眸,古井無波,帶着一層死灰般的寂靜。
「不打擾兩位說話了。」
裴紹朝顧侯爺一拱手,轉身就走,我一隻手扯住他的衣袖,被他帶得向前摔了一步,順勢整個人抱住他的腰。
我氣得朝永昌侯大聲嚷嚷。
「顧侯爺,你兒子的事你自己管,本公主已經成婚,以後沒事別來我面前晃盪,免得我夫君喫醋。」
顧遠年輕氣盛,行事難免跋扈,以往都是我跟在他後面給他擦屁股。舔狗做得久了,人家父母也把我當下人似的使喚,真不知道以前的趙安圖什麼。
我話一說完,感覺到手下的身體明顯一緊,嘖,腹肌好明顯呀。
我收緊胳膊,把臉靠在裴紹胸前蹭了蹭,抬起頭朝他眨眼睛。
「夫君,你別喫醋了,人家會跟他們一家都劃清界限的。」
裴紹的眼睛很亮,我能從他的瞳孔裏清晰的看見自己的倒影。豔若芙蕖,轉盼流光,是個男人就要心動吧?
果然,裴紹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7-
裴紹低下頭,溫熱的氣息拂在我臉上。
「趙安安,你踩着我腳了。」
話雖這麼說,搭在我背上的手卻沒有鬆開。
我心頭竊喜,狗男人,你就嘴硬吧。
永昌侯氣急敗壞的喊聲傳來。
「安平!你不管顧遠了?好,到時候後悔了,可別求到我府上來。」
真掃興,裴紹的臉色果然又冷了幾分,我忙舉起一隻手發誓。
「裴紹,你信我,就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是認真的,我不喜歡顧遠了。」
「你喜不喜歡誰,與我無關。」
裴紹的語氣依舊很冷漠,但從那天之後,我們倆的關係好了許多。他不再躲鬼似的躲着我,下朝以後,也會準時回到家中。偶然心情好了,還能跟我一起喫頓晚膳。
我喜歡做各種各樣新鮮的喫食,投餵給裴紹。裴紹皺眉看着碟子裏的炸雞,略帶探究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時候會懷疑,你到底還是不是趙安安。」
我一愣,認真地放下筷子,俯身湊到他面前。
「裴紹,我還是趙安安,只不過,是爲你而來的趙安安——」
裴紹抬起頭,沒有躲避我的視線,他的眼睛很深邃,睫毛濃密,盯着看時,不自覺地會沉溺其Ṫŭ⁽中。
我心跳如擂鼓,就在我幾乎以爲他要吻上來的時候,裴紹一抬手,把那碟炸雞掃到地上,上好的白色骨瓷摔了個粉碎。
「趙安安,你能把這碎片復原嗎?」
我愣愣地看着四散的瓷片,不明所以。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我喜歡安安的心,早就已經死在了西北的戰場上。」
裴紹站起身,只留給我一個清冷的背影。
我不甘心地蹲下身,拿出帕子,把地上的碎瓷一片一片地撿起來。
破鏡難圓嗎?那又如何,我本就不是趙安安。我要你愛上我,完完全全的我。

-8-
蝴蝶扇動翅膀,會引發大西洋彼岸的海嘯,我沒料到輕微的一個舉動,竟就這樣完全改變了歷史的車輪軌跡。
顧遠被彈劾了。
這一次,沒有我護着他,朝中許多嫉妒他的同僚一擁而上,紛紛落井下石,說他「奢靡紈絝,刻薄寡恩」。
更有甚者,翻出來永昌侯往日的舊事,縱僕行兇,打死百姓。
皇上沉默無言,將我召進宮去,問我的意見。
「安安,朕要下旨辦他。」
「父皇不可——」
身後一道急切的嗓音傳來,我抬起頭,我妹妹長樂公主提着裙角,跌跌撞撞地朝我們跑來。
我是皇后嫡女,長樂是陳貴妃的女兒,父親最寵愛陳貴妃,愛屋及烏,對長樂也比對我更偏寵幾分。
長樂性子驕縱,爲人卻不壞。
只是我同裴紹成婚之後,她見我依舊跟在顧遠身後跑,氣得同我大吵了幾架,我們兩人關係不和,便漸漸沒了來往。
「長樂?胡鬧,怎麼連你也要來管顧遠的閒事,這天下其他男子都死絕了不成?」
皇上龍顏大怒,長樂卻倔強地抬起頭,不服氣地頂嘴。
「長樂纔不是那等只知情愛的淺薄女子,我也看不上顧遠!我來求情,是爲天下百姓求的。」
我:……
皇上一愣:「此話怎講?」
「父皇,邊關不太平,顧遠是如今首屈一指的武將,如何能因爲這些小事惹得君臣不睦?倒不如讓他戴罪立功,去鎮守北境。」
「可是北境已經太平數年,並無戰事。」
長樂急了。
「難道還能太平一輩子?去歲冬寒,胡國凍死了許多牛羊馬匹,如今秋收在即,他們也許要鋌而走險呢?」
父皇眼前一亮,誇讚地看着長樂。
「難爲你竟能想到這個份上。」
他們繼續說着邊境的情況,我卻只狐疑地盯着長樂。
書裏並沒有這個情節啊,不過北境的戰事,確實就快發生。長樂身在深宮,如何能未卜先知?

-9-
離開南書房,我和長樂在御花園閒逛。
「長樂,你長進了,竟開始關心起朝廷大事。」
長樂嗤笑一聲,一副看不上我的模樣。
「難道像你?腦子裏整天就情情愛愛的,一個已婚婦人,整日跟在顧遠身後跑,簡直丟盡皇家顏面。」
我腳步一頓。
「之前是我不對,往後我會好好同裴紹過日子。」
長樂嗤笑一聲。
「嗤~有什麼區別?」
她轉身離去,小聲的嘟噥聲順着風聲飄來。
「戀愛腦!」
???
離大譜了,長樂莫非也是穿書而來的?只是她的目標顯然跟我不一樣,她到底要做什麼?
我滿心疑惑,長樂卻時不時地往我府上跑,每次來都找裴紹。
兩個人或者下棋,或者讀書,我站在遠處,看見長樂仰着臉,笑靨如花。裴紹看向她的眼神帶着明顯的意外和讚許。
他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
我心中酸楚,端着果盤走過去放在石桌上,勉強提起笑臉。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夫君,嚐嚐這個果子,你最愛喫的。」
兩人面色同時一僵,長樂站起身,略帶嫌棄地掃了我一眼。
「裴紹,此事就這麼說定了,你早做準備,到時候我再來找你。」
裴紹點點頭。
「我送你出去。」
我不甘心地捏着掌心,努力維持臉上平靜的表情。
「裴紹,能告訴我你們在說什麼嗎?」
裴紹腳步不停,嗓音輕飄飄地。
「趙安安,管好自己吧。」
裴紹對我的態度越發冷淡,我也ṭū́₍開始感覺心灰意冷。
原來當舔狗是一件這麼難過的事情,上輩子裴紹還把自己的命都送出去了,我佩服他。
可是,趙安安種下的惡果,爲什麼要由我來承擔啊。我畢竟是受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薰陶的現代青年,這樣沒有自尊的事情,我幹不下去了。
在又一次熱臉貼上冷屁股之後,我發飆了。
我灌下半壺酒,晚上直接闖了裴紹的房門。

-10-
他正靠在牀上,懶懶地翻着一本書。見我進來,只輕微地抬了抬眼皮。
「出去。」
看見他這幅雕樣子我就來氣。
我下巴一抬,昂首挺胸地走過去。
「我偏不!」
我口中呵出的酒氣太過濃烈,裴紹不滿地一皺眉頭。
「趙安安,長本事了啊,還喝酒了?」
我撲過去捏他的臉,他的皮膚很好,光滑細膩,還很有彈性。我把他的臉頰用力往兩邊扯,又猛地鬆手,去揉搓他的五官。
「幹什麼!長得帥了不起嗎?我最討厭你整天板着臉,你給爺笑一個。」
裴紹瞳孔地震,有些不可思議地把我往外扒拉。
「這是喝了多少,醉成這樣?」
「你不笑?那爺給你笑一個。」
我「嘻嘻」地笑着把臉湊過去,見我鬧得實在不成樣子,裴紹一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把我的雙手固定在頭頂。
我不滿地瞪眼嘟嘴,掙扎不過,張開嘴朝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嘶——」
裴紹倒吸一口冷氣,黑玉般的眼眸中閃過怒火。只是他惱怒地瞪着我看了片刻,忽然勾起脣角,笑出聲來。
「趙安安,你這副模樣,倒有幾分可愛。」
「很不趙安安,卻很真實。」
「我本來就不是趙安安,我是趙安生,裴紹,我是來愛你的。可是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嗚嗚嗚,我要回家,我要去酒吧裏買醉,要找很多小哥哥——」
我又哭又叫,囉裏吧嗦地說了一大堆,具體說什麼我也忘了。只記得最後說累了,我愣愣地抬頭看着裴紹。他離我那麼近,長眉若柳,眼睛比天上的星辰還要亮。
瞳孔裏倒映着我的身影,心中卻完全沒有我。
我哭着伸手撫摸他的臉。
「裴紹,算了,我放棄了。」
裴紹一手撐着身子,俯身湊近我。
「趙安生,你真的很囉嗦。」
「幹嘛,我長了嘴巴就是要說話的,我就囉嗦,反正明天我就去請旨和離,你以後想聽我囉嗦也沒有機會了。嗚嗚嗚——」
「嘴巴除了說話,其實還有別的用途的。」
裴紹湊得越來越近,嗓音喑啞,撩撥人心,叫人醺醺欲醉。我大腦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應,脣上卻有溫熱的觸感傳來。
他的鼻息噴灑在我臉上,我心頭亂跳,世界在我眼前成了五彩繽紛的雜亂。

-11-
宿醉之後,我頭痛欲裂地起牀,昨晚的記憶碎成了零散的片段。
但是那個吻,我卻沒有忘記。
裴紹吻了我,他愛上我了?
我心花怒放,衝出房門找他,找了一圈,卻發現裴紹不見了。
夕陽西沉,天邊散下大道金光,我頹然地坐在花園裏的石椅上。
裴紹離開了,自請軍需官,跟着顧遠奔赴前線。
可笑的是,我竟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甚至趕不及去十里亭送他一面。
我怒氣衝衝地進宮質問父皇,這樣大的事,爲何不告訴我,父皇一臉迷茫地看着我。
「安安,這事不是你們夫妻商量好的嗎?長樂還將你誇了好一通呢,說你如今深明大義,知曉輕重,怎麼,裴紹去西北,是瞞着你去的?」
我語塞,只能搪塞着,說裴紹比約好的日子提前走了,我趕不及送別。
父皇大笑。
「他定是怕你捨不得,要哭鼻子呢。」
從御書房出來,我直接去了長樂宮,長樂還未出閣,同她母親陳貴妃住在一個院子裏。陳貴妃倒是很客氣地接待了我,只是顧左右而言他,總不肯叫長樂出來。
我連着去了兩日,都沒有見到長樂的面,陳貴妃說長樂在歇午覺,我顧不得其他,直接闖進了內殿。
「長樂,你給我出來——」
我掀開被子,牀上滾下一個婢女,跪在我身前瑟瑟發抖。
電光石火間,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中,長樂也走了,跟着裴紹一起走的。
我又驚又怒,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的心臟,我覺得,我可能要失去裴紹了。
好可惜,我彷彿只擁有了他一秒。
我不能就這樣算了,我不甘心。
軍隊已經開拔三日,我收拾行囊,追了上去。
等馬車進入開封府境內時,我終於追上了大軍。 

-12-
眼前的一幕實在太詭異,我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裴紹和顧遠竟站在一起說笑。
不,他們只是在笑,笑着看長樂比手畫腳地說話。長樂動作幅度很大,不知說了什麼,用力拍了下顧遠的肩膀,顧遠舒展眉眼,清朗的笑聲傳出很遠。
我走上前去,三人的笑聲一同停了下來。顧遠迅速板起臉,裴紹看向我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你怎麼來了?」
我盯着裴紹的眼睛看了片刻,伸手撫了撫脣,脣上彷彿還停留着溫熱的觸感,多可笑啊。
「安平,千里追夫,可真是癡情呢。」
長樂譏諷地看了我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身男裝,發上束着玉冠,清麗出塵,姿態瀟灑。比起來,我就像是書中可笑的花瓶女配。
顧遠的眼中迅速閃過一抹厭惡之色。
「安平公主,此處是軍營,女子不得入內。」
「哦,長樂穿了一身男裝,就不是女子了?」
「她同你不一樣。」
顧遠對我的神情實在太過冷淡,縱使我如今不喜歡他,被這樣對待,心裏頭彷彿也被扎入一根尖刺。
裴紹抱着雙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片刻後,他獨自轉身離去。顧遠也跟長樂一起離開了,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像個傻子。
軍隊駐紮在城外,副官給我單獨安排了一個營帳。我愣愣地抱着雙膝在榻上坐了片刻,心中忽然又生出一點希冀。
裴紹對我這樣冷淡,是不是因爲他誤會了?他以爲我是爲顧遠而來的,前世就是這樣,沒錯,他肯定是誤會了。
我心情又好了起來,打水梳洗,冷水潑在臉上,腦中有一絲不和諧的怪異感被快速壓下。

-13-
「裴紹,你聽我解釋,我真的已經不喜歡顧遠了,我是爲你來的。」
我拉着裴紹的衣袖,眼眶通紅。裴紹依舊無動於衷,他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收回自己的衣袖。
「趙安安,我不在乎你是爲誰來的,你不該出現在這。」
語調冰冷,聲音沒有起伏,聽起來冷酷無情。
我再也忍受不住,大哭起來。
「裴紹,你到底爲什麼這樣對我,如果真的那麼討厭我,那之前那個吻算怎麼回事?」
裴紹身體一僵。
「我只是凡夫俗子,你投懷送抱,一時情不自禁罷了,不用想Ṫù⁺太多。趙安安,我叫人送你回去。」
我心臟劇烈收縮,痛得幾乎說不出話,裴紹伸手推我,我不依不饒地抱住他的胳膊。
「我不走,我不想離開你——」
「趙安安!你到底有沒有自尊!」
裴紹冷喝一聲。
「長樂說得沒錯,你貴爲一國公主,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從前追在顧遠身後跑,現在攆着我追,你就這麼離不開男人?趙安安,我永遠都不可能喜歡你的,你滾不滾?」
我被裴紹揪着衣領推出帳外,腦子裏一片麻木,不知該作何反應。
自尊?在愛情裏,爲什麼要講自尊呢?愛就是愛,熱烈的,無所保留的,傾其所有的。我至死都渴望着這樣濃烈的情感,可是在現實中,我找不到。
爲愛付出,是被批判的舔狗,薄情冷血,成了人人稱頌的頭腦清醒。
我原以爲裴紹是跟我一樣的人,他那麼愛趙安,可以爲趙安付出自己的生命。我羨慕他,也敬佩他,心疼他。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心底所有寄託的情感噴薄而出,化作同樣熾熱的愛意。
可是,他現在跟我講自尊?
我感覺這一切都太荒誕了,難受了一陣,我漸漸平靜下來。
我不斷地說服自己,趙安當初怎麼對裴紹的,無非他還給我而已。慢慢地,我腦子裏又開始想着怎麼才能挽回裴紹。
可心底深處,那絲矛盾的怪異感,卻逐漸放大,裂成一條縫隙。

-14-
軍隊終於到了邊關,這一路上,裴紹始終對我淡淡的,我死皮賴臉地跟着。每日看他時不時地跟長樂說笑幾句,心底比關外的戈壁還要荒涼。
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己,爲什麼就那麼喜歡裴紹呢,就這麼放不下嗎。可不管問了幾百次,都是一樣的答案。
愛他,彷彿是我此生唯一的信仰。
安營紮寨之後,胡人有幾次小規模的侵擾試探,都被顧遠輕易地打發了。長樂在一旁指點江山,自由地出入軍中將士議事的營帳。
我聽到將領們私下誇她,有勇有謀,好幾次勝利,都是在她的指點之下。
顧遠看她的眼神,也從欣賞漸漸地轉爲愛慕。
我很怕,我怕裴紹也會這樣。
我坐在營帳裏,看他們幾人高談闊論,那是一個我進不去的世界。
帳外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斥候來報,說是在城外百里的白狼谷,發現了胡人的大軍。
長樂雙眼一亮,興奮地一擊雙手。
「好啊,他們的可汗也在白狼谷,顧遠,拿下他們,你能封狼居胥啦!」
長樂最近未卜先知,智多近妖,沒人懷疑她判斷的準確性。顧遠點點頭,幾人開始商議起如何排兵佈陣。
我大驚,緊張地站起身。
「不要去,那只是一個陷阱啊!白狼谷三面環山,胡人早已另設埋伏,顧遠,你不能去!」
前世,顧遠便是在白狼谷中了圈套,三萬精兵無一生還。只有裴紹,從死人堆裏把顧遠挖了出來,自己卻身負重傷,最後死在城外。
長樂冷笑一聲,不屑地看我一眼。
「好姐姐,軍事上的事你不懂的,還是去旁邊喝茶吧。」
我不明白,最近的種種跡象表明,長樂也是穿越的,或是重生的。她未卜先知,明知那是一個陷阱,爲何還要叫顧遠去?
「長樂,你到底要幹什麼?」

-15-
長樂卻連正眼看我都不願意,自然也懶得跟我解釋,她朝顧遠示意一下,旁邊就有親兵過來,禮貌地請我出去。
我怒極。
「顧遠,我也是公主,還是長公主!長樂能在這待着,我憑什麼要出去!」
顧遠只冷冰冰地看着我。
「你自己出去,還是我丟你出去?」
跟裴紹一模一樣的臺詞,我氣得要命,想衝上去理論,裴紹嘆口氣,過來推着我的肩朝外走。
「我送她出去吧。」
裴紹帶我回到營帳,我不解地拉住他的衣袖。
「裴紹,你是重生的,你自然該知道,白狼谷只是個陷阱,你爲什麼不阻止長樂?」
裴紹定定地看着我,眼眸幽深寒涼,飽含深意。
「趙安安,我自然知道白狼谷是個陷阱,可你又爲什麼知道呢?」
我一愣,心頭重重一跳,我臉色慘白地看着裴紹,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解釋。
裴紹走到旁邊,倒了一壺茶,把茶杯塞在我手裏。
我爲了掩飾慌亂,立刻喝了一大口,茶水入口,卻意外地辛辣刺鼻,我被嗆得連連咳嗽。
「這是酒,裴紹,爲什麼給我喝這個?」
裴紹自己也飲了一杯酒,他垂着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片青影。
「趙安安,那日你喝醉了,跟我說我只是一個書中人物。你說我爲了救顧遠死在城外,那你呢?」
他轉過頭,俯身湊到我旁邊,離我的臉只有一寸距離。
「我想知道你的結局——」
溫熱的氣息拂在我臉上,我方寸大亂。
我側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我的結局不重要,既然來了這裏,就不會坐視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裴紹,你不能死,誰都不能死。」
裴紹坐直身體,明顯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後面的事,我自有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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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怎麼阻止,顧遠還是帶兵出發了,裴紹隨行負責輜重。看着大軍出關,我發了瘋一般地衝到長樂的房間。
「長樂,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會死的,他們都會死的!裴紹會死,顧遠會死,三萬大軍也會死!」
我雙眼赤紅,幾乎要掉下眼淚。
長樂坐在榻上,面前的矮几擺滿了酒菜,她喝了一杯酒,愜意得眯起眼睛,笑得開懷。
「咯咯咯,我的好姐姐,來呀,我在提前慶祝勝利呢。」
我劈手打掉她的酒杯,模樣有些歇斯底里。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幹什麼?」
長樂的笑容瞬間收斂,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趙安生,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大喊大叫?」
腦中彷彿有驚雷炸響,我渾身僵硬,目瞪口呆地看着長樂,一顆心直直地沉到腳底。
她叫我趙安生。
趙安生,不是趙安安。
那是我在現實世界中的名字啊。
我臉色慘白,第一反應就是,長樂是我現實世界中認識的人,跟我一起穿書了。可我想了一圈,想破頭,也想不出我周圍的圈子有這樣一個人。
「長樂,你是誰?我不管你是我哪個朋友或者親戚,你不能隨意拿這麼多的人命開玩笑。」
長樂彷彿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親戚朋友?趙安生,你哪來的親戚朋友,你這個可憐蟲,一個愚蠢的低等生物!」
什麼意思,我沒有親戚朋友?
ẗů₉這怎麼可能呢,我爸媽——我——我朋友——爲什麼,爲什麼我竟真的一個都想不起來。
腦子越來越痛,我拼命地捶着頭,幾乎快要崩潰。
看見我的樣子,長樂笑得越發開懷,笑夠了,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走到我面前。
「趙安生,你同裴紹、顧遠他們並沒有什麼區別。你以爲自己是穿書的,到書裏改變別人的命運?
「哈哈,可笑,你自己也不過是一個虛構的書中人物而已!」
她從懷裏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丟在地上,封面上畫了兩個古風女子,長得同我和長樂一模一樣,三個大字極爲顯眼:
《亂金枝》。
長樂蹲下身,拍了拍我的臉。
「你們所有的行爲,都不能違背書中的劇情設定。只有我,我纔是來自現實世界的高等人類。
「爾等,皆爲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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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發抖,如墜冰窖,顫抖着手指撿起地上那本書。正要翻開,長樂卻又劈手奪了回去,她將書放到燭火上,看着火苗慢慢捲起,舔舐紙張,笑得快意極了。
「趙安生,這麼想知道自己的命運嗎?就由我來告訴你吧。你不僅是個書中人物,還只是個女配。裴紹和顧遠,最終都會愛上我啊。」
我愣在原地,腦中閃過裴紹和顧遠看向她時傾慕的眼神。難怪,難怪不管我怎麼努力,裴紹始終對我無動於衷。而顧遠,兩輩子都對我不屑一顧。
「你這個一無是處的戀愛腦,還妄想當女主嗎?趙安生,你的愚蠢只是爲了襯托我的智慧而已。」
長樂將手中燃燒的書冊一揚,灰飛漫天,星火四散,她站在一片火光中間,高高在上的樣子宛若神祇。
「不過這本書,也就馬馬虎虎吧,我不喜歡這個結局。爲什麼一定要分男主男配呢,小孩子才做選擇,而我,全都要!
「顧遠和裴紹一文一武,正好輔佐我,趙安生,我要當女帝!」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長樂,顫抖着伸出手指。
長樂高高抬起下巴。
「呵呵,想不到吧?我的思想高度,你這樣的戀愛腦永遠無法理解。」
「不是,你頭髮着火了,肩膀那也燙了個大洞,你沒感覺嗎?」
長樂一愣,手忙腳亂地往身上拍打。
拍滅火苗,她惱羞成怒地瞪我一眼,尖叫道:
「來人,把她關進房裏,沒有我的吩咐不得出來!」
有兩名親兵走上前來,抬手壓住我,我看了眼長樂腰間的令牌,並沒有反抗。
「長樂,我不理解,既然這樣,你爲什麼還要叫裴紹他們去送死呢?」
長樂不屑地冷哼一聲,頓了一會,又想在我面前炫耀。她走上前,揮退那兩名親兵,在我耳旁輕聲說道:
「我以三萬精兵爲誘餌,聯合裴紹設了個局中局。等胡國和顧遠兩邊消耗得差不多了,胡人清點勝利果實之際,裴紹會另帶大軍包圍白狼谷,活捉胡國可汗。」
「哈哈哈,趙安生,以你的智商,很難理解吧?」
「你瘋了?」
我拼命地掙紮起來。
「三萬精兵,那可是三萬條人命啊!」
長樂不屑地撇嘴。
「什麼精兵,不過只是一行敲出來的代碼而已,跟你一樣低賤,虛假的東西,死不死的有什麼要緊呢?」
我心中怒極,撲上去想打她,長樂伸手一堆,我額頭撞在桌角,鮮血直流。
我伸手捂住,片刻後,攤開掌心,看着手裏通紅的血跡。
鮮紅溫熱,刺眼奪目。
怎麼會是假的呢,我的血是熱的,心臟是疼的,周圍的一切分明真實無比。
我握緊手心,緊緊地閉上眼睛。
腦中蒙着的薄霧,漸漸散開。
在長樂眼中,我們只是螻蟻,可是,他們分明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命啊。
誰都不該死,裴紹不該死,顧遠不該死,白狼谷那三萬將士,更不該淪爲長樂攀登權力的臺階。

-18-
我跑了,夜黑風高之際,從窗戶翻出來,取了馬匹溜到城門。守城的士兵認得我,一臉正氣地拒絕。
「安平公主,長樂公主吩咐不能放任何人出城。」
我冷着臉,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塞過去。
「我只是出城去找駙馬而已,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我不是這種人!」
他推過我的金子,我又往上面加了一顆碩大的東珠。
「你可以是。」
一炷香之後,我騎着馬飛馳在關外的草原上。天高雲闊,遠處已經隱隱露出魚肚白,霞光四散,驅散了籠罩在大地上的黑暗。
我朝着白狼谷的方向策馬狂奔,冷風颳過我的臉頰,馬蹄高高揚起,前方的空氣中彷彿有什麼屏障被撞得粉碎。
我的大腿被磨得很痛,心中焦急如焚。
跑了兩天之後,我終於追上了顧遠的大軍。
「顧遠——」
我跳下馬匹,兩腿一軟,跪在地上,我強撐着站起來,勉強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手。
「能不能扶我一下,我站不起來了。」
顧遠震驚地看着我,我鬢髮散亂,狼狽不堪,他應該是從沒見過我這副樣子吧。
愣了片刻,顧遠的眼中閃過一抹嫌惡之色。
「安平,你竟追到這裏來了,我們是在行軍,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我抬頭直視着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我前世追着他跑了一輩子。他永遠高高在上,永遠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給他收拾爛攤子,永遠對我不屑一顧。
心頭彷彿燒了一把火,我撐着膝蓋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顧遠身前。
顧遠皺眉。
「軍法——」
「啪!」
我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個大嘴巴子。
「軍你媽!你個臭傻逼。
「你不是將軍嗎,不是戰神嗎?白狼谷那麼大一個山坳,你看不見?
「你到時候往裏一站,胡人在山頂,不費一槍一箭,一人丟一塊石頭就砸死你個傻逼!
「你要死就自己去死!不要連累我們大夏的三萬將士!」
顧遠臉上一個通紅的巴掌印,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他彷彿被我打傻了,在原地站了很久,視線直勾勾的,也不說話。
旁邊的軍士一臉尷尬地看着我們。
我去取了他馬背上的水囊,灌了半壺,又叫人拿了份乾糧,坐在地上狼吞虎嚥。
顧遠走過來,蹲到我旁邊。
「我知道那是一個陷阱。」

-19-
這次輪到我傻了。
我張着嘴,口中的乾糧碎屑掉了下來。
顧遠無奈地看我一眼。
「我會帶一萬人馬進山谷,正面吸引胡人的注意力。剩下的由張副將帶着,跟裴紹兵分兩路,從山背後反攻上去。」
「是裴紹告訴你的,他沒有聽長樂的?」
我激動地握住顧遠的手。
「你也沒有聽長樂的?」
顧遠搖搖頭。
「這本就是我們和長樂一起定下的計策,只不過原本計劃我帶三萬人進谷,此番稍作調整而已。」
他站起身,從懷裏丟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伸手指了指我的大腿。
「金瘡藥,擦擦吧。」
顧遠轉身離去,一身銀盔在走動間發出「嘩嘩」的聲響。
「安平,你今日這番,倒還算有點公主的樣子。
「另外,白狼谷山勢和緩,即便敵人進攻,也是從山上推滾木礌石而下。靠丟石頭,是砸不死人的。」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電視劇裏都是這麼演的,我怎麼知道你們到底怎麼打仗的。
我喫完乾糧,問清楚裴紹的位置,重新跨上了馬。
長樂分明說她要以三萬精兵爲誘餌,爲什麼要騙我呢?
我搞不懂,只本能地覺得,裴紹也許知道得更多。

-20-
我找到裴紹的時候,模樣已經沒有之前的狼狽,裴紹坐在營帳中,正低頭看書。
見我進來,他一愣,脣角浮現一抹笑意,又極快地收斂。Ṱŭ̀ₗ
「你跑這來做什麼?」
「裴紹,長樂說你們要以三萬精兵爲誘餌,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揹着顧遠,另外跟她商量了什麼計策?」
我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
「她就是個瘋子,你不能相信她!」
裴紹沒有說話,我急得眼睛都紅了。
「裴紹,這關係到數萬人命!你要怎麼才肯信我?」
裴紹定定地看着我,眸色深深,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良久之後,他才伸手,緩緩覆在我的手背上。
「趙安安,你跟她真是不一樣。
「長樂騙了顧遠,她同我議定,要等顧遠的人馬消耗殆盡,胡軍清點戰場毫無防備之際,我再帶人反攻,才能確保萬無一失,活捉胡人可汗。」
「這個瘋子,神經病!」
我氣得大罵,爲了軍功,枉顧那麼多人的性命。
「你不會聽她的,對吧?」
裴紹點點頭。
「萬事有我,趙安安,你去歇一歇吧,等後日打完仗,我帶你回家。」
我心裏一下子就鬆了下來,這幾天連日奔波,實在累極了。我隨意打水擦了擦,頭挨着枕頭便立刻陷入了黑甜的夢裏。
只是腦中,總覺得好像疏漏了什麼事情。
我睡得很不安穩,夢中是滿地的屍首,血流成河,顧遠全身都是箭,被扎得刺蝟一般,還大睜着眼睛,撐着長槍站着。
「顧遠——」
我尖叫一聲,坐起身來。
此時竟已是第二日的凌晨,營帳中有朦朧的光線透進,裴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我,臉色鐵青。
我顧不得其他,滾下榻撲上去抓住他的手。
「裴紹!顧遠進攻的時間是今日!不是明天!長樂騙了你,你快帶兵出發啊!」

-21-
長樂實在太過狡猾,她似乎算準了裴紹不會聽她的,特意打了一個時間差,又重金買通了兩邊來往的傳信兵。
若是裴紹明日才進攻,怕是隻能給顧遠收屍了。
最後關頭,裴紹還是相信了我。他帶着大軍急匆匆地出發,我騎着馬跟在軍陣中。
饒是如此,等攻進白狼谷時,顧遠的人馬也已經摺損過半。
兩方人馬一會和,胡軍立刻開始潰敗。戰爭贏得了最後的勝利,不過胡人可汗還是逃走了。
戰後,顧遠站在一邊指揮人打掃戰場,清點傷亡。我見他模樣精神,和昨晚記憶中死不瞑目的樣子截然不同,不由得心情大好。
我走上前想跟他說話,腳下卻不小心被絆了一下,直直地朝他懷裏撲去。
正在這時,一道流矢從斜刺裏飛出,一箭正中我的後背。
我慘叫一聲,倒在顧遠的懷裏。
外人看起來,正像是我衝上去,拿自己的身體給顧遠擋了一箭。
顧遠緊緊地摟着我,意識的最後,我看見他那雙俊朗的星眸,滿是動容之色。
「安平——」
……
我是被痛醒的,背後火燒火燎,全身像被車子碾過。我睜開眼,動了動手指,卻發現自己的手被握在另一隻乾燥溫暖的大手中。
我轉過頭,猛地瞪大眼睛。
「顧遠?」
顧遠正趴在我的牀邊,他抬起頭,雙眼通紅地看着我。
「安平,你醒了。」
手上的力道緊了緊,顧遠沙啞的嗓音傳來。
「往日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有成見,不該這樣待你」
「安平,你肯爲了我付出性命。往後,我也會正視自己的感情,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辛苦了。」
???
誤會啊,兄弟。

-22-
回到京中,長樂被父皇下旨,關進了宗人府,顧遠一改往日冷淡的樣子,時不時地就到我府上冒個泡。
裴紹冷冷地看着這一切,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趙安安,你這個騙子。」
我冷哼一聲,漫不經心地剝葡萄往嘴裏丟。
「我騙你什麼了?」
裴紹一掌拍到旁邊的案几上,玉白色的手指握得死緊。
「你說你是爲我而來的,可爲何還是忘不了顧遠。你睡夢中喊他的名字,爲了救他,寧可自己去死。
「這算什麼爲我而來?」
我放下葡萄,嘆口氣。
「要是我說這都是一個誤會,你信不信?那日我不過是絆了一跤,並不是特意要給他擋那一箭。」
裴紹將信將疑地看着我。
我一拍雙手。
「你想想我的反應能力?我能預判到那兒要放一支冷箭,還能這麼短的時間衝過去?」
裴紹一愣,眼中霽色褪去,雨過天晴。
他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也伸出手開始剝葡萄。
「這麼說,你不喜歡顧遠?」
我點點頭。
「不喜歡。」
「那你爲何接受他的示好?門房那的禮物都快堆不下了。」
「我上輩子追着他跑了一輩子,現在換他追我一段時間怎麼了?我就是享受,我就樂意,用不着你管。」
裴紹鬆口氣,把手裏的葡萄喂到我口中。
「安安,我答應你,你可以再任性一段時間。那我呢,我什麼時候可以搬到你房裏住?」
我連忙把嘴裏的葡萄吐出來,瞪大眼睛。
「什麼意思啊?搬回來幹嘛,咱們這樣挺好的。」

-23-
裴紹俯身靠近我,眼眸中星光流轉,倒映着我的身影。
「趙安安,你裝什麼傻?」
我吞了口口水。
「我沒裝,是你自己說這輩子心灰意冷,想要自己過的。」
裴紹輕笑一聲,音色潺潺,似月下清泉。
「那是對趙安安,可你不是啊,你是趙安生。」
他把臉慢慢湊過來。
「那時候,你每日跟在我屁股後面跑,給我送飯,陪我讀書,給我研磨。安安,我不是沒有動心過。
「可不知爲何,第二日看見你,我又毫無波瀾了,從那時候我便開始感覺不對勁了。」
他湊得太近,脣輕輕碰了碰我的臉頰。
「直到那個吻——我才發現,安安,我很早就喜歡你了,比我想得更早。」
溫熱的薄脣依次點過我的額頭、鼻尖,緩緩往下移動,停在我的嘴脣上方。
裴紹的嗓音喑啞,呼出的氣息同我的鼻息交纏,我心臟跳得幾乎要失控。
在他的脣要碰上我的時候,我伸出一根手指,擋在即將相接的雙脣之間。
我推開裴紹,裴紹愣愣地看着我。
「裴紹,我們都是書中的人物。其實我也分不清,我喜歡你是源自我的本意,還是單純因爲劇情的設定,讓我對你動心變成了一種本能和習慣。」
「我得好好想想。」
我起身離開,裴紹氣急敗壞的嗓音傳來。
「趙安安!你不講道理!」

-24-
我吊了顧遠一段時間,等出夠了氣,把真相告訴了他。
顧遠愣愣地看着我,模樣有些發傻。
我忽然有點內疚,其實吧,顧遠也挺無辜的,上輩子造的孽這輩子還,現在的他又有什麼錯呢。
我抿了抿脣,正想說話,顧遠卻突然笑了笑。
「無妨,那些禮物,就當謝過安平公主的救命之恩了。」
他姿態瀟灑地衝我一抱拳。
「那往後,就不叨擾了。」
我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不知爲何,總感覺他的腳步有幾分踉蹌。
等他走遠之後,裴紹從一旁的門房裏探出頭來,他勾着脣角,笑得肆無忌憚。
「安安,你如今可想清楚了?」
「還沒有,滾遠一點!」
我板起臉,轉過頭。
哼,我追夫那麼久,現在就原諒你?
想得美!
裴紹無奈,只得每日死皮賴臉地往我跟前湊。給我買天香樓的點心,給我送珠寶首飾,還時不時寫酸溜溜的詩詞給我。
我東西照收,對他卻依舊板着臉,不給半分好臉色。
「安安,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我眼睛一亮,又迅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反正也閒着,那你說說吧。」
裴紹湊到我面前。
「宗人府的院牆塌了,長樂跑了!」
「這算什麼大事!」
我撇嘴,裴紹又湊過來,我伸手推開他。
「別煩我,我要睡覺了。」
裴紹可憐巴巴,我不爲所動。
這一日,我靠在榻上看話本,裴紹坐到我旁邊,把我手中的話本抽走。
「公主殿下,書有我好看嗎?」
我:「……滾!」
裴紹抿着薄脣,厚着臉皮又湊了過來。
「安安,你講點道理。我當初會那樣對你,都不是我的本意啊。不管書裏是怎麼設定的,我還是抑制不住地對你動心了,這還不夠嗎?」
我:「滾!」
裴紹站起身,俊臉板得緊緊的。
「我真滾了啊,我滾了你別後悔。」
我心頭一跳,卻仍舊不屑一顧地轉過頭去。
「巴不得你滾。」 
裴紹果真走了,我心頭一片酸楚,呵呵,這就厭了?
突然感覺都挺沒意思的。
晚膳後,我沐浴完走進房門,卻喫驚地看見裴紹坐在我牀上。
他一身白色中衣,領口微敞,露出乾淨利落的脖頸線和清晰的鎖骨。
屋外的月光從窗欞灑進來,裴紹一身月華湛湛,恍若謫仙。
他抬起手示意我看,我掃了一眼,只見兩隻手腕上用白色絲帶綁得緊緊的。
「安安——」
裴紹溫柔地喚我,嗓音喑啞,幾近破碎。
「往日是我錯了,如今我負荊請罪。任打任罵,予取予求,絕不反抗。」
一陣微風掃過,房門被合上,發出「咚」的一聲。
我嚥了咽口水,努力轉過視線,盯着窗外。
今夜月色真好啊。
全書完。
番外 1
我叫顧遠,從小我就很討厭一個人——安平公主。
她長得嬌滴滴的,每天追在我屁股後頭跑。
我喜歡騎馬射箭,喜歡練武,她跟到演武場,摔倒了就哭鼻子,伸着手叫我扶她起來。
我不想理她,父親卻總是把我痛揍一頓,說她金枝玉葉,叫我仔細照看好她。
我更討厭她了,我也討厭我父親。
他假模假樣,讓我親近不起來。
我還討厭京城,我覺得所有人都假惺惺的,整個世界充滿了一股違和感。
於是我請旨去邊關,皇上卻不允,只讓我帶着京軍操練。
我故意闖禍,想讓皇上貶我出京。
安平卻老是幫我收拾爛攤子,每次我在宮門口看見她,我就知道,這次的計劃又泡湯了。 
終於,她成親了。
她成親那天,我爲了慶祝,喝了許多酒,開心地在公主府門口站了很久。
終於沒有人再煩我了,哈。
安平不管我了。
我順利地出京了,京外,我遇見了長樂公主。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她活得非常自我。
她永遠生機勃勃,野心和聰明都寫在臉上,我有點欣賞她。
其實也沒有那麼欣賞,但看見她時總不受控制的喜歡,也許這種感覺,就是愛吧。
她很有軍事才能,我們商量了白狼谷的作戰計劃。我帶兵出發,在路上,我不受控制的想,也許回去以後,我應該向她提親。
安平追上來了,我就知道,她即便成婚了,還是沒有忘記我。
我看見她狼狽的樣子,有些不快。
誰料她卻打了我一巴掌,氣勢洶洶地指着我鼻子罵。
她怎麼會打我呢?她怎麼能打我呢?
那一瞬間,我感覺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空氣中混着花草的香氣,夕陽散出萬道金光,眼前的世界變得格外生動。
安平頭髮亂得跟稻草一樣,蓬頭垢面,裙子下襬沾着血跡。
一雙明亮的杏眼,憤怒地幾乎要冒出火光。
我突然一點也不討厭她了。
她原來也這樣在意軍士的生死,算是個合格的公主。
那一天晚上,我腦子裏時常閃過這些年相處的畫面,不免有點內疚。
我決定,等回京以後,至少別對她那麼兇吧。
……
她差點就回不去了。
我從沒有想過,她會爲了我付出性命。
箭矢的破空聲傳來,我看見她撲過來,倒在我懷裏,吐出大口的血。
我心裏彷彿空了一塊,整個人掉進巨大的恐慌之中。
我守了她三天,  腦中走馬燈一般閃過往日的畫面。
那些討厭她的理由,此時想來,我竟覺得有些可笑。
我握住她的手,在她睜開眼的那一刻,懸空的心臟才慢慢平穩地落地。
我想娶她。
可惜她不願意了,  一個人的眼神騙不了人。
我卻還想再試試。
終於,  她正面拒絕了我,  我笑着說:
「那日後不叨擾了。」
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我才知道,  自己此生失去了什麼。
我總覺得,  上輩子,她好像是我的啊。
我拐過牆角,平地摔了一跤。
掌心擦破了皮,因爲剛入春,氣溫依舊低,一開始麻木地毫無感覺,很久以後,才慢慢有鈍痛襲來,越來越痛,  越來越痛。
痛得我幾乎要掉下眼淚。
我抬起頭,  屋檐下,有一個孤零零的燕巢。
眼前忽然閃過幼時的畫面,  安平手裏捧着一窩乳燕,小心翼翼地放到我手心。
「顧遠哥哥,我們一起照顧它們好不好?」
這次,  我想說「好」,  我伸出手去,  觸碰到一片空洞。
終究是,歲月晚,  故人散。
十里春風,  不見舊燕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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