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糖

和蘇祁安分手的第五年,全網嗑起了我們的過期糖。
衝上熱門的視頻中,二十三歲的我穿着厚重的玩偶服,滿頭大汗卻依然笑意盈盈地對着鏡頭:
「嗨,三十三歲的許朝朝,有沒有和蘇祁安去馬代蜜月呀?打工真的好累啊!這筆賬你可一定一定要從蘇祁安身上狠狠要回來知道嗎!」
沒有。
要不回來。
三十三歲的許朝朝,早就被蘇祁安遠遠拋在了身後。

-1-
六月末,一部紀錄片突然衝上了熱搜。
視頻一經上傳就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導演是個已經去世十年的人,在查出癌症晚期後,他毅然辭掉了工作。
揹着大包,掛着相機,踏上了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
他將沿途遇到的人事物拍攝記錄下ṭùₐ來,拜託朋友在十年後剪輯上傳,算是他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的念想。
前兩集視頻發佈後,網友大多是來惋惜留念,稱讚他面對死亡的豁達和勇氣。
直到第三集內容發佈時,這部紀錄片突然迎來了難以想象的熱度。
第三集的十三分二十二秒,視頻裏出現了大家意想不到的一個人。
——當紅影帝蘇祁安。
他那時還在橫店跑着龍套,臉上帶着些許未褪的緊張和青澀。
不過這集的主角並不是他,而是當時身爲他女朋友的我,許朝朝。
二十三歲的許朝朝,眼裏是藏不住的愛意,在鏡頭前大言不慚地放下大話:「我敢保證,祁安以後絕對會成爲影帝的,如果不是的話我就倒立繞着長城爬一圈!」

-2-
英姐打電話叫醒我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和蘇祁安的詞條已經在熱搜上掛了整整一個晚上。
現在依然飄在前列。
我點開熱轉視頻,猝不及防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想了很久,才從犄角旮旯裏翻出來這段回憶。
那是我們畢業的第一年,我陪着蘇祁安在橫店跑戲。
他演戲,我打工。
工作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自稱在拍紀錄片的男人,問我有沒有興趣出鏡參與。
我當然沒興趣。
但他就像沒聽見一樣一直跟在我身邊,怎麼趕也趕不走。
反正他就站在一邊舉着相機也不耽誤我工作,後來我也懶得再管,乾脆就隨他折騰了。
英姐問我需不需要聯繫官方處理。
我想了想,搖頭。
「不用了,正好有熱度。」
我好奇地翻着評論,還以爲他們會像當年一樣,罵我罵得好像我是糞裏的蛆蟲。
卻不想這次的評論風向居然慢慢奔往了一個奇怪的方向。
【救命,能說嗎?怎麼感覺我好像嗑到了。】
【樓上你不是一個人。】
【雖然邪門,但其實很難不嗑吧?你們看到許朝朝的眼神了嗎?】
【我也,我真的很久沒有見到這麼純粹又全是愛的眼神了,突然就想起了曾經我還不是毒婦的日子。】
【許朝朝那時候爲了蘇祁安一天打三份工啊!我的媽,我之前還罵過她呢!現在……哎,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管結局怎麼樣,真心難得啊。】
出於好奇,我又點開了那段視頻。
想看看當年究竟是多麼驚世駭俗的眼神和行爲能讓他們對我的態度和五年前比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翻轉。
橫跨了十年的歲月。
這期間種種消磨和摧殘下,我對往事的記憶其實並不甚清晰。
但就像他們說的那樣,視頻裏,二十三歲的許朝朝對蘇祁安毫不遮掩的愛,實在是熱烈得很難不讓人動容。

-3-
蘇祁安在橫店闖蕩的時候,我一天打了三份工。
三點半起牀,四點去臨街的早餐店幫忙,早上十點半下第一趟班。
回家補一小時覺,十二點準時穿上玩偶服去發傳單。
夏天發傳單是最折磨人的。
玩偶服裏又悶又熱,還要提防調皮搗蛋的熊孩子隨時給你來上一腳。
兩個小時站下來,身上就像被水泡過一樣,哪哪都是汗。
下午兩點半去奶茶店打工。
那裏離出租屋有點遠,所以到店前我一般會去附近的澡堂簡單衝個澡。
五塊錢一個人,和老闆混熟後,一百塊我能洗一個月。
晚上十點下班,這中間有一個小時的休息和喫飯時間,閉店後大概還要打掃清理半個多小時。
十一點左右,我去接下戲的蘇祁安回家。
一整天持續不斷的連軸轉下來既磨精力又耗體力。
男人跟着我拍了兩次都沒堅持下去,休息了兩天,第三次才終於堅持拍到了最後。
他累得直接癱在馬路牙子上,問我,你個小姑娘是怎麼堅持下來的?不累嗎?
累啊!
可是沒辦法。
哪怕我一天打三份工,加上蘇祁安演戲的酬勞,一個月下來纔將將夠支撐房租和日常開銷。
而且最重要的是——
視頻裏,我靠在牆上,聽着男人的絮叨聲閉目養神。
眼底的青黑快佔了半張臉,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
可是在下一秒,似乎聽到了什麼,驚喜地睜開眼。
眼底驟然亮起的光瞬間驅散了周身的疲倦,像是突然燃起生機的花兒一樣撲進蘇祁安懷裏。
——最重要的是,我愛蘇祁安,哪怕再苦再累也渾然不顧。
爲了他不惜和家裏人鬧翻,放棄家裏安排好的一切,孑然一身陪着他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
愛情就是那麼讓人盲目。

-4-
蘇祁安應該是第一次見到跟着我拍攝的男人,他把我護在身後,有些防備地看過來。
我跟他簡單解釋了一下情況。
他聽完後,無奈笑着捏住我的臉。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對陌生人那麼沒有防備,之前被那個「瘸」了腿的奶奶騙了七百塊錢還不夠?」
我笑嘻嘻地討饒,說下次一定不會了。
男人就站在一旁靜靜拍着,最後實在忍不下去,輕咳一聲。
鏡頭也隨之晃晃。
在蘇祁安出現後,他像是真正的導演一樣,像模像樣地讓我們站在鏡頭前接受提問。
前面幾個問題無關痛癢,關於未來啊工作啊行業內的種種啊!我和蘇祁安有一搭沒一搭,避重就輕地回着。
直到最後,男人看着蘇祁安,發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
「長得真帥啊!」
在我被他突然這一出,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時候,他轉向我,突然問道:
「有一個外形條件那麼突出的男朋友,許小姐,你擔不擔心他會被行業內各種各樣的誘惑給迷住?你確定他會一直愛你嗎?」
這個問題過界又尖銳。
我愣了下,隨即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攬住蘇祁安的胳膊,彎彎的眼裏是飽含笑意的篤定自信。
「不擔心啊,而且我確定,蘇祁安就是會一直愛我。」
我看向蘇祁安,做作地輕咳兩聲,抬起下巴把手遞到他面前。
「來吧,未來的蘇大影帝,現在有人質疑你的愛了,你這不得打打他的臉。」
蘇祁安早就習慣了我時不時戲精上身的樣子,他溫柔地看着我笑,眼底是溫柔似水的愛意。
他單膝下跪,握住我的手,在我震驚的目光中,將一枚銀戒戴在了我手上。
「沒錯,蘇祁安就是會愛許朝朝一輩子。」
「所以許朝朝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我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看向鏡頭後一臉笑意絲毫不意外的男人。
才反應過來這原來是他們早就串通好的計劃。
巨大的驚喜下,我癟起嘴,瞬間紅了眼眶,哽咽着開口。
「我願——」
我叉掉視頻,起身去洗漱。
再次點開評論區的時候,裏面的風向又悄然發生變化,兩撥人正吵得不可開交。
【說嗑到的都是啥人啊?人家蘇祁安現在和林淼談得正好呢!你們在這磕他和前女友?有病吧?小情侶無妄之災哈!】
【嗑嗑嗑,當年戀情曝光許朝朝作爲素人嫂子被罵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出來嗑呢?現在來這兒哭墳來了,孩子死了你們倒是來奶了。】
【是我比別人多出來一段記憶嗎?怎麼還有人在評論區求複合啊?你們忘了他倆當時分手是因爲許朝朝爬牀某大導的視頻被曝嗎?這對兒分得可是相當不體面,許朝朝都要被罵爛了。】
【終於看見有人提這件事了,許婊別買熱搜了行嗎,當年做了什麼爛事自己心裏沒點兒 AC 數啊,別來碰瓷我們哥哥了行嗎,人家現在和林影后幸福得不行,你要實在缺錢缺熱度就去賣批行嗎,這活兒你應該很熟嘍。】
隨着討論量的激增,紀錄片帶來的熱度不斷攀升。
我還是第一次在熱搜上站了那麼久,比五年前那次更甚。
就在這時,林淼發了一條微博。
沒有文案,只是很簡單地放上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她笑容滿面地靠在蘇祁安懷裏,對着鏡頭幸福地展示着無名指上的鑽戒。
戀愛第五年,蘇祁安跟她求婚了。

-5-
論起蘇祁安和林淼的淵源,還要從讓蘇祁安爆火的那部電視劇說起。
二十四歲那年,他憑藉在鄭忠義導演執導的大 IP 仙偶劇《飛仙》中飾演的苦情男二爆火。
說是咖位「飛昇」也不爲過。
第二年,他和飾演女一的當紅小花林淼二搭,一部甜寵愛情劇讓兩人的 cp 粉規模不斷壯大。
林淼所在的天逸影視向蘇祁安拋出橄欖枝,條件是要他配合炒兩人的 cp 熱度。
蘇祁安拒絕了,在他和林淼的「安睡年年」cp 大熱的時候官宣了我這個素人女友的存在。
他是個有責任感的人,再加上那時是真的愛我。
哪怕官宣後在天逸的有意打壓下將近一年無戲可拍,《飛仙》帶來的熱度也隨之急速流失,面對我的內疚,他也只是渾然不在意地將我攬進懷裏。
「不要說對不起,朝朝,我愛你,所以我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不必覺得愧疚。」
我頓覺鼻酸。
二十七歲那年,蘇祁安接到了林淼的邀約,兩人三搭合作了電影《朝陽漸落》。
二十八歲,電影補拍期間,我和鄭忠義導演共同出入酒店的視頻被狗仔曝光,全網黑下,我和蘇祁安的分手並不體面。
二十九歲,他和林淼憑藉《朝陽漸落》一舉拿下當年金鶴獎的影帝影后,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的同時,蘇祁安在頒獎禮上官宣了他和林淼的戀情。
cp 粉狂喜,唯粉對這個新嫂子也比較容忍,畢竟有我這個前車之鑑,林淼這個嫂子顯然要好太多。
在這之後,兩人的事業戀情穩步發展,一個成了三金影帝,一個成了準大花預備役。
戀愛五年,卻始終沒聽到兩人結婚的消息。
坊間關於兩人分手的傳聞也是時不時就要被拿出來討論一番,每一次都會被 cp 粉噴得體無完膚。
而這一次,cp 粉顯然又要敲鑼打鼓熱熱鬧鬧過上年了。
【跳樑小醜,那些說磕到了的和許朝朝一樣都是跳樑小醜,怎麼樣,打不打臉,我們「安睡年年」好着呢,而且馬上就要升級成合法夫妻了,那些還替某位出軌爛貨惋惜的人注意保護好你的戶口本哈,畢竟就那麼一張紙,也不怕哪天嘴賤的報應來了連最後一張紙都不給你留。】
【嗚嗚嗚好幸福,豹豹貓貓你們一定要一直在一起啊!那些不要臉飄上來的垃圾就交給我們來處理吧!】
很快,五年前我和鄭導的視頻又被扒出來反覆鞭屍。
我的主頁湧入了大量網友,謾罵侮辱絲毫不遜色當年。
我並不怎麼在意,只是再次慶幸還好鄭導夫妻兩個都沒有開通微博,這些污言穢語自然也髒不了他們的眼。
我關了手機,沒事人一樣繼續處理着手裏的工作。
過幾天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6-
#蘇祁安求婚林淼#的詞條在熱一掛了整整兩天。
這兩天時間裏,大家熱情洋溢地討論着蘇祁安給林淼的求婚鑽戒有多少多少克拉,他求婚時包下的莊園價值多少個小目標,求婚成功後連放三夜的煙花秀有多麼多麼用心浪漫……
在網友紛紛向他們送上祝福,以爲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會就此漸漸平息的時候。
一則消息再次攪動了逐漸平靜的水面。
繼《飛仙》過後,將近十年的時間裏,鄭導沒再有任何作品產出。
五年前,在身爲編劇的妻子趙豔華出國後不久,鄭導也緊跟着出了國,此後多年一直沒有回國的消息。
這些年網上一直猜測是不是因爲我這個第三者插足導致二人婚變,鄭導夫人才一氣之下出國。
還有猜測二人五年前就已經離婚,鄭導出國並不是去找妻子,而是帶着我這個懷孕的情人去國外安胎。
種種傳言皆只是猜測,並沒有什麼可證實的準確信息。
直到今天,鄭導的團隊突然官宣了一場三天後的發佈會直播。
時隔十年,他將再次攜手身爲編劇的妻子創作第二部頂級 IP 仙俠劇《上神志》。
消息一出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倒不是大家對這部劇有多大的期待,而是因爲在主創團隊陣容裏,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吐了,姦夫淫婦裝都不裝了。】
【我真的心疼趙老師了,被 2+1 那麼猖狂的舞到臉上來,這得多膈應啊!】
【呵呵,舉報了,大家努努力一起把這場直播舉報掉好嗎?別讓這種爲老不尊的老爛貨逍遙過世了。】
【我的 1 分差評將像鬼一樣緊緊纏着這部劇。】
不管網上風波如何,三天後,發佈會直播還是如期開啓。
鄭忠義導演畢竟是圈內有頭有臉有資歷的老前輩,這次發佈會他請了許多圈內的老友坐鎮。
其中大多是曾經合作過的藝人和製作人員。
爲了不落人口舌,他給蘇祁安和林淼也發了邀請,意料之中,被兩人的團隊以各種理由回絕了。
直播開始前,我去後臺和鄭導夫婦再次走了遍流程。
「朝朝。」
趙姨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臉,眼底滿是擔憂。
「還好嗎?」
我笑着點頭,回握住她的手。
「沒事的趙姨,都那麼多年了我早就放下了。咱們這次還得感謝他們夫妻倆送來的這一大波熱度呢!連宣傳費都給我們省了。」
她也笑,只是臉上的心疼怎麼都藏不住。
「好了,孩子都說不在意了那我們這些老傢伙就別瞎擔心了。」
鄭導起身拍拍我的肩。
趙姨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也到時間了,那我們就過去了,朝朝。」
直播順利進行着。
鄭導夫婦跟主持人按着流程侃侃而談,聊着對這部劇的構想,聊着這段時間他們在國外學習的經歷。
到這還一切正常,談及的問題也大多是圍繞新劇展開,直到媒體提問環節。
「鄭導鄭導!」
各家媒體瞬間興奮得像鬣狗一樣撲了上來。
鄭導隨意指了一個人。
那人眼睛一亮,忙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鄭導,請問您和夫人在國外的這些年一直都在學習深造嗎?」
「是的,都說活到老學到老,我們這些老傢伙漸漸跟不上年輕人的步伐了,那就必須得靜下心來去學習一些新東西,給自己注入新鮮血液,總不能真的被時代給落下吧。」
「在國外的這段時間就只有您和夫人嗎?沒有其他什麼人?」
鄭導笑着看向他,笑意並不達眼底。
「其他人?你覺得會有什麼其他人呢?或者你想從我這聽到什麼答案呢?你是不是想問在國外的這些年我究竟有沒有把許朝朝帶過去。」
全場安靜了一瞬,隨後只聽快門的「咔嚓」聲瘋狂作響,閃光燈接連不息。
鄭導臉上沒了笑,語氣鄭重嚴肅:
「對於這些年一直不斷的子虛烏有的謠言,我今天就在這裏徹底做個回應,朝朝是我和妻子從小țúₓ看大的孩子,我們對她就像親生女兒一樣愛護着。
「還有大家這些年非常關心的問題,我和朝朝爲什麼會相伴進出酒店?我在這裏最後做個回應。那年我正好因爲即將開機的《飛仙》在橫店和好友會面,朝朝知道了,特地來找我,請求我給她當時的男朋友蘇祁安一個機會。」
記者愣住了。
「也,也就是說,當年蘇祁安參演《飛仙》是因爲。」
「沒錯。」
鄭導點頭,看向鏡頭一字一句道:
「如果沒有朝朝,我不會給蘇祁安這個機會。那時候的他還遠遠不夠格參演我的劇,答應了朝朝,破格給他試鏡的機會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決定。
「從今往後,我及我旗下的藝人、團隊不會和蘇先生以及他的新任妻子林女士有任何合作,我不會和一個真正插足別人戀情,害我所珍視的人在流言蜚語中被傷害多年,德行有虧的人再次合作!」
全場譁然。
與此同時,紀錄片的最後一集也在此時悄然更新。

-7-
跑遍大半個中國後,男人又回到了橫店,跟我這個中途結識的並不算朋友的「朋友」告別。
看到許久不見的鏡頭,我滿眼驚訝。
「你,你怎麼……」
只是半年不見,男人卻像完全變了個人一樣。
整個人瘦脫了相,臉頰內陷。
他赧然摸摸光溜的頭頂,沒有過多解釋什麼。
也不必再解釋什麼,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我有些心酸,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收起了那些安慰的體己話。
生老病死,這種難以抵抗的命運洪流是無法用微言來勸慰的。
我笑着看向鏡頭。
「你還在拍啊?我還以爲你開玩笑呢!原來十年後真的會發出來啊?」
「當然。」
他也笑。
「我看起來有那麼不靠譜嗎?」
我誠實地點頭。
簡單寒暄後,他疑惑地問我怎麼沒在工作。
按理說這個點我應該在早餐店幫忙。
臉上的笑淡了些。
「我……一會兒去找一個長輩敘敘舊。」

-8-
在橫店打拼了大半年,蘇祁安卻始終等不到合適的機遇。
他的外形條件哪怕在擁有最頂尖生源的電影學院也是格外出挑,專業成績更是常年拔尖,初來橫店的時候自是受到了不少導演和劇組的青睞。
幾次合作下來,他們十分滿意蘇祁安的表現,熱情邀請他加入自己的團隊或經紀公司。
可以往各屆的學長學姐們用血的經驗給我們敲響了警鐘,蘇祁安並沒有接受任何一家的邀約,而是選擇自己一個人拼搏闖蕩。
沒有利益往來,哪有什麼好心人會白白給你送上機會。
從前那些交好的導演慢慢沒了聯繫,他接到的劇本從男三男四一路跌到了僅有幾句話的龍套角色。
像是一隻被困在鋼鐵森林的鳥,拼命飛翔卻遍體鱗傷。
眼看他在不斷碰壁後愈發消沉,卻還強撐着在我面前強顏歡笑。
我暗自着急。
在我哥故意不經意間透露鄭叔最近在橫店的消息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鄭叔和我爸是多年的好友,當年他拍攝《神槍》時拉不到投資,我爸大手一揮給他投了三百萬,當時他的半個身家。
幸運的是,《神槍》最終火遍大江南北。
鄭叔成了人盡皆知的鄭忠義導演,我爸也憑着劇收的分成抓住時機放手幹起了自己的事業,成了當地大名鼎鼎的許老闆。
鄭叔和趙姨結婚後,計劃着和我爸在同一個別墅區買房安居,兩家關係始終如一的好。
夫妻倆奉行丁克主義,他們沒有自己的孩子,對我和我哥視若親生。
後來我選擇編導藝考這條路,很大一部分便是受到了鄭叔趙姨的薰陶和影響。
鄭叔在一年前買下了那部經典大女主仙俠文《飛仙》的版權。
高中時我把書反覆看了三四遍,知道里麪人設最立得住、最讓人心疼喜歡的就是始終默默爲女主付出奉獻的魔尊男二,只要把這個角色詮釋到位,絕對可以得到極大的熱度回饋。
我相信蘇祁安的能力,也清楚這對他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可那時候籍籍無名的他確實是沒資格去面鄭叔的戲。
這樣一個大製作,多少人擠破了頭想要進來。
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去求鄭叔幫忙。
離家時,我曾信誓旦旦地立下保證,憑着蘇祁安的能力,我們絕對可以自己闖出一片天。
可是到頭來,卻還是需要藉助家裏的關係。
我覺得臊得慌。
不過沒有什麼比蘇祁安的前程重要。
我下定決心去求鄭叔幫忙,陰差陽錯,在出發前遇上了返程的男人。
身邊有個認識的人總比自己一個人去要強,我帶着男人去了鄭叔下榻的酒店。
見到鄭叔,男人激動的鏡頭都跟着抖了一陣。
「你也沒跟我說這個長輩是鄭忠義導演啊!」
鄭叔作爲較常露面的導演,國民度確實不低。
出於保護公衆人物的隱私,鏡頭並沒有拍攝我和鄭叔面談的畫面,只是收錄了對話。
內容無外乎是我跟鄭叔說着蘇祁安有多麼多麼優秀,他雖然資歷尚淺,但是努力又上進,他差的只是一個機會。
或許是因爲這段時間的疲憊,或許是因爲羞愧,我的聲音逐漸哽咽。
說無可說,鏡頭裏只剩下了我抽噎的聲音。
半晌,鄭叔嘆了氣。
「孩子,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要清楚ẗṻ⁴,因爲心疼你,我願意給他一個破格試鏡的機會,但我不保證他可以拿下這個角色,最後能不能拿住這個角色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眼睛一亮,懸了好久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謝謝鄭叔!」
鄭叔擺擺手。
「該謝我的不是你。」
我訕訕笑笑。
這次見面以我信誓旦旦地保證結尾。
「叔,謝謝您給蘇祁安的這次機會,他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9-
男人臨走前要了一張鄭叔的簽名,原本無神的眼驟然亮了起來,把手裏的簽名左看右看,臉上滿是欣喜。
我不由發笑。
「看不出來,你還是鄭導的忠實粉絲啊。」
他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簽名妥帖地收進了包裏。
在便利店坐着等蘇祁安下戲的時候,我拜託男人不要跟他說今天的事。
學藝術後,我從來沒有跟人透露過我和鄭叔的關係,包括蘇祁安。
其一是怕鄭叔日後落人口舌,其二便是爲了蘇祁安。
雖然平日裏很少表現,但蘇祁安骨子裏其實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如果知道了我和鄭叔的關係,他難免會陷入不必要的內耗當中。
往後他所邁出的每一步都要思慮這之中到底有沒有我的幫忙,既失了本心又無形中給我們之間增加了隔閡。
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
男人沉默許久。
「很多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付出廣而告之,生怕自己喫到一點虧……其實你該告訴他的。」
我搖搖頭。
「真心換真心,我願意這麼做,是因爲他也是這麼對我的。」
剛來橫店的時候,我最初打算和蘇祁安一起去當羣演跑戲。
可是試了幾天下來,我發現自己確實不是演戲的料子。
我可以寫好一個本子,卻演不好一個角色。
和蘇祁安在鏡頭前的遊刃有餘不同,我在面對鏡頭總會不自覺地發抖,之前連鄭叔都說我是典型的臉上藏不住事,一演就露餡兒。
表演並不適合我。
沒法靠演戲賺錢我就想着去打工。
這邊的工作既累時薪又低。蘇祁安怎麼都不同意,他讓我安心待着,他來想辦法。
後來我才知道,他瞞着我去當了武替,專接那些很少有人願意接的高風險戲份,去應付那些酷愛耍大牌的藝人。
直到他被人硬拖着熬了兩個大夜,在水池裏泡着拍了幾場水下戲,又從三米高的高臺上反反覆覆跳了十幾次,體力不支暈在了片場。
我被醫院打電話通知的時候才知道他這段時間都是在幹什麼。
不顧蘇祁安的勸阻,我從那天起開始拼命打工掙錢。
或許這點錢杯水車薪,但最起碼我不再是蘇祁安的累贅。
男人靜靜聽着,眼底劃過一絲悵然。
他笑着把手遞到我面前。
「許小姐,祝你和蘇先生新婚快樂,百年好合!我的祝福先提前給你們送到這了。」
我愣了下,鼻腔微酸,笑着握住他的手。
「借你吉言。」
他「哈哈」笑了兩聲,把相機懟到我面前。
「這裏面錄下來的也能算是你們的戀愛回憶吧,等我……等十年之後視頻發出來,你們要是吵架的話你就拿給他看,呈堂證供在此,看他還好不好意思賴賬。」
我又笑。
「好。」
當時只道是尋常,誰承想十年後一語成讖。

-10-
直播結束後,看完最新一集的網友已然在網上炸開了鍋。
場內記者大多也收到了ƭü⁻新消息,嗅到了新風向。
走出電梯,等候多時的記者一窩蜂地湧了上來。
「許小姐!許小姐!請問鄭導剛纔說得是真的嗎?林女士是否在您和蘇先生戀情存續期間插足?」
「許小姐!當年您爲何不立刻澄清反而特意在這個節點放出真相?請問最近爆火的紀錄片背後是否是您和團隊一手操作?」
等鄭叔趙姨的車走後,英姐帶着安保團隊返回來護着我上車
面對記者的種種提問,我微笑着沉默以對。
這時候,模棱兩可的沉默比斬釘截鐵的回覆要讓人抓心撓肝得多。
正值《上神志》宣傳期間,身爲這部劇的監製,我自然希望它收穫的熱度越高越好,哪怕這熱度來得偏門。
我不介意添這一把火。
只不過蘇祁安和林淼團隊那邊要愁得焦頭爛額了。
忙了一整天,我在回程的路上昏昏欲睡。
「呲——」一聲。
輪胎和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音瞬間將我驚醒。
我穩住前傾的身子,心有餘悸地抬頭。
「媽的,跟個鬼一樣。」
英姐罵了聲,扯開安全帶就要推門下車。
別墅區入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攔在車前。
我按住英姐的肩膀。
「我去吧姐,你先回家。」
我走到蘇祁安面前。
不遠處的垃圾桶上堆滿了剛滅不久的菸頭。
從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是不抽菸的,除非有角色需要。
不過聽說林淼很愛抽,或許是愛屋及烏?
「你……」
我收回視線。
蘇祁安嗓音沙啞。
「這些年還好嗎?」
我百無聊賴地看着牆上的影子。
他嘴脣翕張,神色染上了幾分痛苦。
「視頻我看了,我……朝朝,我不知道……」
「蘇祁安。」
我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ŧü⁰「你在裝什麼呢?」

-11-
《飛仙》播出後,蘇祁安一夜間漲粉百萬。
天逸在林淼的引薦下向他發出邀請。
十年合約,各方面待遇直逼一線明星。
那時天逸的發展如日中天,出品發行部部皆是精品。
可蘇祁安還是拒絕了。
拒絕的原因便是因爲公司要求他立單身人設,同時還要和林淼炒 cp 提熱度。
林淼對蘇祁安的心思並不難猜。
在劇組時她總會找各種理由湊到蘇祁安身邊,從來都不掩飾對蘇祁安的喜歡和在意。
爲了不和林淼有過多牽扯,拍攝後期,蘇祁安每次都要拉着我進組,cut 後馬不停蹄地跑到我身邊。
那時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
「林淼這個人很奇怪,我已經強調過我有女朋友,我很愛我女朋友,她還是一個勁往上湊。」
「也是巧了,之前你沒來的時候,她每次要湊上來鄭導都會把我叫去喊話,後來喊話她也要跟着聽,我實在沒辦法了朝朝,你就在這陪陪我嘛,我真快煩死她了。」
那時候的蘇祁安對她滿心滿眼都是不耐,甚至厭煩。
如果你跟那時的我說,未來的某一天,蘇祁安會像曾經愛我一樣愛上林淼,甚至更甚。
別說許朝朝,就算那時的蘇祁安也不會相信。
後來他對林淼的這份厭煩是如何在潛移默化中慢慢變化直至一發不可收拾。
我也曾痛苦地想了很久。
或許是想讓天逸和林淼徹底死心,蘇祁安在拒絕天逸的當天晚上便發博官宣了我的存在。
這對一個上升期的男藝人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在看到那條微博後,我愣了一下,可對蘇祁安未來的擔憂還是壓過了那一絲隱祕的竊喜。
沒過多久,天逸便有了在業內將蘇祁安軟封殺的意思。
「沒關係,我本來也沒什麼想當流量明星的想法,太高的曝光對我反而是負擔。」
他把慌神的我攬進懷裏安撫着,下巴抵在我頭上。
「別擔心,朝朝,情況也沒你想得那麼嚴峻。」
「我在《飛仙》的表現還算亮眼是不是?圈裏因此看到我的人也不算少。影視拍不成,我可以去演話劇。有些文藝片的導演也不在乎這些,他們想衝獎的話只看演員的專業程度。我再磨礪幾年,以後說不定還能被哪個導演看中演演衝獎片呢!」
我奇蹟般地就這樣被安撫下來。
他望向我的眼裏有愛,有對未來的期待,唯獨沒有拒絕資本的後悔和挫敗。

-12-
就像蘇祁安說的那樣。
本身便是科班出身,話劇演繹對他來說更是如魚得水。
劇團大多要求的是演員的專業素養,陸續面過幾家劇團之後,蘇祁安最終選擇了京城最有知名度最權威的一家老牌劇團。
可他畢竟是劇團裏的新人,很多出彩的角色哪怕輪空等着前輩空出檔期也落不到新人身上。
劇團內有個不成文的規定。
隨着社會思想進步,尤其是女性思想的進步,從前叫座的老牌戲劇中的落後思想便常常被人拎出來批判。
老劇新編成了劇團的一大任務和難題。
既要保留從前劇中的閃光點,又要於不動聲色中將糟粕在不破壞劇情的前提下摘出來或是改版重塑。
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繁瑣又困難。
爲了鼓勵編劇二次創作,劇團在設置獎金的同時額外還給了編劇選角權,參與改編的編劇可以指定演員出演劇中的任意角色。
我學導演出身,大學期間也賣過幾個不錯的劇本。
爲了讓蘇祁安能儘快拿到關鍵角色增加曝光度,我開始沒日沒夜地進行劇本創作。
改編,復讀,將新本子送到高層審覈,找從前出演過該劇的老前輩提取意見,和別的劇團交流經驗……
那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全國各地的跑,和蘇祁安見面的次數也少了很多。
不過每次看到蘇祁安滿含擔憂和心疼的眼神,我的疲憊又會減輕許多。
再堅持一下。
再堅持一下許朝朝。
只要蘇祁安能拿到一個出彩的角色,往後的路便會好走很多。
抱着這樣的想法,日夜顛倒的兩個半月過去,當劇本第三次送往高層審覈後,終於被批准試演。
走出劇場,看到站在門口等着接我回家的蘇祁安。
我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哭着被他攬進懷裏。
那雙大手發着顫幫我抹掉臉上的淚。
「熬出來了,我們終於熬出來了蘇祁安。」
新劇演出異常成功。
蘇祁安將劇中人物表現得出色又精彩,全國各地的劇團紛紛來進行觀摩學習。
那晚我們相擁而泣,因爲喜悅。
第二天我陪着蘇祁安去排練室,臉上的笑在看到林淼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蘇祁安的臉色也不好。
林淼靜靜地看着蘇祁安牽住我的手。
她臉上是絲毫不變的微笑,笑意盈盈地和劇團的其他成員聊着天。
她本身名氣不小,再加上主動熱情不抬架子,很快和劇團裏的人打成了一片。
天逸對外宣稱林淼爲了提升自身能力,決定去話劇團培訓半年磨礪演技。
臨時息影對於她來說絕對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我不明白究竟是什麼能讓林淼如此執着,甚至執着到讓人匪夷所思。
蘇祁安對她滿是防備,可林淼並不像以前一樣想着辦法地往他身邊湊。
她和蘇祁安始終保持着正常同事一樣的距離,不冷不熱地相處着。
哪怕這樣,蘇祁安還是用盡一切可能減少和她的接觸。
只要是她參演的劇,他能推便推。
實在推不開的話,如果和林淼有對手戲需要排練,他大多是去找替補 B 角走戲,儘量避免和林淼接觸的機會。
他曾經對我是那樣一心一意。
所以當那顆心驟然產生一絲遊離時又是那樣的明顯。
視頻發出後,蘇祁安會來找我,我並不意外。
只是看到他臉上似乎是悔恨和愧疚痛苦交織的神色。
我嗤之以鼻。
「蘇祁安,哪怕你現在承認當年就是變了心,在我們交往期間愛上了林淼,說不定我都會高看你一眼。」
我譏諷地看着他。
「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蘇祁安的臉色一片慘白。

-13-
我不知道蘇祁安和林淼的感情是如何萌芽生長。
但是感情的溫牀無外乎便是那幾點。
因戲生情,日久生情,同樣爲戲着迷的性子,彼此探討劇本時針鋒相對卻又惺惺相惜,互相吸引。
第一部改編劇大獲成功後,休息還沒幾天,第二個劇本便被安排到我手裏。
又是幾個月日夜顛倒的奔波工作,劇本最終敲定後,驟然鬆懈下的身體兵敗如山倒,我被隨行的同事送去了醫院。
爲了不讓蘇祁安擔心,我謊稱自己還在外出差。
可蘇祁安還是知道了。
迷迷糊糊地從病牀上醒來,因爲輸液而冰涼的手正被人小心地捂在手中。
我偏過頭看着趴在病牀邊淺寐的蘇祁安,嘴角的笑微微勾起。
算下時間,我們已經有整整兩個月沒見了。
視線劃過他的指尖,我突然愣了下。
蘇祁安並沒有戴戒指。
那枚由他親手打造的銀戒,每次登臺前他都會摘下妥帖收好,下臺後總會第一時間戴上。
我從蘇祁安手中緩緩抽出自己的手,他猛地驚醒。
看到我醒來,終於鬆了口氣。
在醫院住了三天,回到家後,蘇祁安突然商量似的問我。
「朝朝,我們休息一段時間,去旅遊好不好。」
「嗯?」
我略顯詫異地望向他。
從前我們確實商量着要好好休息休息去旅遊放鬆一段時間。
但從進了劇團開始,我手裏的劇本接連不斷,他要排的戲也層出不窮,便一直沒湊出來時間。
後來忙到甚至連面也見不到幾次,休息的事就這麼被擱置下來。
我不知道蘇祁安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重新提起,明明那時候他壓在手裏的戲似乎並不少,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好。」
喫飯時,蘇祁安又不經意地提起:
「朝朝,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困擾我的角色嗎?」
曾經有一個角色該如何去扮演塑造困擾了蘇祁安很久。
蘇祁安登臺演這場戲時,我去看過,卻並沒有看出有哪裏不對。
我勸他不要那麼鑽牛角尖,明明演得已經很好了。
蘇祁安只是無奈地笑着搖搖頭:「我沒有演好。」
「朝朝,你覺得這個角色給林淼怎麼樣?」
我愣了下,話卡在喉嚨裏。
他的眼睛亮起來。
「或許以前是我對她成見太大了,那次排練的時候我意外看到她在反串這個角色,朝朝你知道嗎,她對人物的理解甚至比我還要到位,我從前覺得彆扭的那些地方統統被捋順了。你之前還總說沒見過比我還戲蒙子的人,這不就出了個現成的,她……」
我看着他講到興起時揚起的眉角,指尖顫了下。
在我無知無覺的兩個月,蘇祁安眼中對林淼的防備不知何時變成了欣賞。
我垂下眸,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問:
「蘇祁安,你的戒指呢?」
他微微一愣,隨後鬆了口氣似的,抬手撈出了脖子上的項鍊。
銀戒綴在鏈子上,還帶着他溫熱的體溫。
「後臺人多手雜的,每次都要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被人碰丟了,我乾脆就把它帶在身上了。這樣塞到衣服裏上臺的時候也看不出來,也不用擔心掉。」
蘇祁安的解釋在我耳邊若隱若現。
我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看着那枚不斷晃動的戒指。

-14-
我和蘇祁安請了半月的假,臨走前,恰逢劇團排演《日出》。
那是我最常看也是最愛看的話劇。
臺上,是扮演陳白露的林淼。
半年時間過得飛快,這是林淼在劇團內的最後一場謝幕大戲。
能把陳白露演好並不容易,這樣一個矛盾且複雜的角色卻在她的表演下活靈活現。
哪怕是我也不得不承認,舞臺上的林淼確實很有魅力。
「朝朝,怎麼站在這兒不走了?」
我回頭看向蘇祁安,搖搖頭笑道:
「沒事,我們走吧!」
路過劇場時,蘇祁安愣了下,隨後若無其事地走過來牽住我的手。
或許那時候的他的確對林淼生出了欣賞之外的情愫,可他一向是個有分寸重責任的人。
他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懸崖勒馬。
都是成年人,彼此心照不宣。
我沒有問蘇祁安爲什麼偏要在這個時候選擇休息,也沒有問他爲什麼會在看到林淼的那一刻略微恍神。
那晚,戒指重新戴回了蘇祁安手上。

-15-
不管嘴上說着再如何不在意,但大銀幕纔是蘇祁安最嚮往的舞臺。
那種感覺是無論演多少話劇都無法比擬的。
所以在林淼向他發出新電影的邀約時,他並沒有拒絕。
第一部分的取景地定在橫店。
重回舊地,心態卻大不相同。
或許是爲了讓我安心,蘇祁安每次都要拉着我一起來劇組。
這是林淼和蘇祁安的第三次合作。
那時正值癌症電影大熱期間,《朝陽漸落》便是乘上了這趟東風。
影片中的男女主同爲癌症患者,在人生末路的旅途中相見,相知,相戀,相愛卻終究死別。
我來到片場時,蘇祁安和林淼正在對戲,那是電影的最後一幕戲。
兩個相愛的末路人在旅程的最後不得不分別,他們清楚這將是彼此人生的最後一面。
他們望着對方的眼神中是將溢的悲傷和愛意,緊緊握住的手似乎什麼都無法將其分開。
直到他們突然看到站在門口不知看了多久的我,頓時驚慌地鬆開了手。
蘇祁安猛地站了起來。
「朝朝。」
我把他那一刻的慌亂和無措盡收眼底。
只是對戲而已,爲什麼要這麼緊張?
只是對戲而已,爲什麼看到我要像做錯了事一樣?
時隔多年,我仍然記得那一刻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我按住不斷顫動的手,字音像鏽了的零件一樣一個一個地從卡頓的嗓子裏蹦出來。
「蘇祁安,該走了。」
回酒店的路上,我沉默地看着窗外呼嘯而過的街景,當車子經過我們曾經租住的那個破舊小區時,再也壓抑不住地哭出聲。
蘇祁安停下車,緊緊把我擁進懷裏。
我拼命捶打着他。
「蘇祁安!你到底!到底想幹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誰也沒有把話說得太清楚,但我們都心知肚明。
蘇祁安攬着我的手臂也在發着顫。
他擦掉我的眼淚,眼裏有痛苦。
他說。
「對不起,對不起朝朝。
「等電影殺青後我們結婚,結婚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歡馬爾代夫嗎?我們去那裏度蜜月,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想玩多久都行。」
我假裝沒看到蘇祁安眼底的掙扎,假裝沒注意到他擁住我那一刻的猶豫。
我告訴自己。
會好的,許朝朝。
他只是入戲太深。
等電影殺青之後,一切都會好的。
……
我的自欺欺人很快便被戳破,像泡影一般彌散了。

-16-
電影殺青後,蘇祁安和林淼徹底斷了聯繫。
殺青後的第二個月,我和蘇祁安商量着要去哪裏拍婚紗照時,突然接到了導演的電話。
飾演男配的演員突然被爆出吸毒醜聞,他的戲份被通知刪改,有他出現的那部分劇情要進行緊急補拍。
拍攝地在一處偏遠的小山村,風景秀美,但基礎設施落後。
我原本是要跟着一起去,可婚紗攝影工作室那邊也突然聯繫了要明天去採點試拍。
最後是蘇祁安一個人帶着助理去補拍,我跟着工作室去勘景。
出發那天清晨,蘇祁安微笑着跟我吻別。
「朝朝,我走了,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拿婚紗。」
第二天下午,正在勘景時,我突然收到了小山村地震的消息。
那一刻無疑是天崩地裂,我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在地。
清醒後便立刻馬不停蹄地往那趕。
地震造成的山體塌方堵住了唯一通行的路。
我只能轉移到就近的小鎮靜靜等着消息。
祈禱着蘇祁安千萬千萬不要出什麼意外。
三天後,在救援人員刻不容緩的努力下,路被挖通了。
我迫不及待地趕過去,正好遇到了被救援出的劇組。
提心吊膽了那麼久,我終於見到了蘇祁安。
他身上沾着血跡和塵土,滿面憔悴,正緊跟着醫護人員抬着的擔架。
擔架上是臉色蒼白似乎已經昏迷的林淼。
經過我身邊時,蘇祁安愣了下,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着我。
「朝朝?你怎麼在這兒?」
那邊林淼已經被人抬到了救護車上,蘇祁安猶豫了下,扔下一句話後快步跟上車。
「這裏還不安全,你去找小余,讓他帶你離開這兒。」
我甚至沒來得及和他說上一句話。
路上,蘇祁安的助理小余跟我說,地震的時候蘇祁安和林淼正在屋裏拍戲。
房梁砸下來的時候林淼第一時間推開他,自己卻被壓在了下面。
地震後小山村斷水斷電和外界徹底斷了聯繫,基礎設施本就差勁,林淼身上的傷得不到妥善處理。
傷處的炎症讓她高燒不止,第二天晚上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小余帶着我來到醫院。
手術室外,蘇祁安抵着額頭,沉默地候在那裏。
似乎終於意識到了要避嫌,他讓小余留在這兒,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他,自己則跟着我回了酒店。
蘇祁安沒有問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只是緊蹙的眉始終得不到放鬆。
那晚他輾轉反側,半夜一個人起身去了陽臺。
我從黑暗中睜開眼,靜靜看着他的背影。
第二天中午,林淼醒了。
蘇祁安拉着我趕到醫院,看到病牀上正跟人交談的林淼,終於鬆了口氣。
我看得清楚,那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他的手攥得我有些疼,我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他卻專注到毫無察覺。
或許是顧及我,他並沒有走進病房。
劇組裏還有幾個被地震波及受傷的人,他跟着導演去看望時,我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休息。
這幾天我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此刻只覺得頭昏腦漲,渾身無力,連眼眶都在發燙。
「許小姐。」
我睜開眼,看向林淼。
她頭上纏着一層紗布,一邊胳膊被吊着,臉色仍蒼白得嚇人,臉上卻帶着笑。
「許小姐,你說祁安他這次還能放下我嗎?」
我攥緊了拳,冷冷地看着她。
「雖然刪了我的聯繫方式,但我的電話他還是會接,你應該不知道吧?」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我問他到底喜不喜歡我,你猜他回的什麼?他說……」
我再聽不下去,站起身,一巴掌將要甩在她臉上。
最後咬緊了牙,看着她額頭滲血的紗布,顫抖着收回了手。
她看着我,嘲諷地勾了下嘴角。
「林淼!」
我突然被人大力推開。
蘇祁安擋在林淼身前,偏過頭緊張地問她。
「沒事兒吧?」
林淼搖頭,有些露怯地看了我一眼。
蘇祁安愣了下,意識到什麼,緩緩回頭看着我,欲言又止。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只覺得四肢百骸彷彿都被抽空了,寒意涼到了心底。
「你覺得我在欺負她?」
蘇祁安沉默着。
我看着他,甚至荒謬無力到笑出聲來,眼眶酸脹。
「你怕我欺負她?你擔心她啊?」
在他身後,林淼痛呼一聲,捂着額頭向下倒去。
蘇祁安臉色一變,迅速轉身將她撈進懷裏。
「醫生!」
「站住!」
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我的聲音發着抖,淚都要流出來。
「蘇祁安,你要是敢走,我們就完了。」
沉默許久,蘇祁安胳膊一抬掙開我的手。
「朝朝,她還是個病人,有什麼話我們以後再說。」
人在極度的悲傷和憤怒之下往往是沒有理智的。
那一瞬的崩潰下,我惡狠狠朝他喊道:
「她就算要死了也輪不到你管!蘇祁安!你是她的誰!你幹嘛要這麼擔心她?她是死是活和你有什麼關係?她不要臉你也跟着犯賤是嗎!」
「許朝朝!」
蘇祁安怒吼一聲,滿眼失望地看着我。
「你簡直不可理喻!我跟你說爲什麼,就憑她救了我,如果不是她,現在倒在這兒的就是我,你滿意了嗎?」
再不顧我的阻攔,他抱着林淼快步走向病房。
積蓄已久的淚瞬間落下。
我和蘇祁安陷入了冷戰。
他在醫院陪着林淼,我在酒店渾渾噩噩。
昏昏沉沉流着淚睡了一整天Ţù₋,直到小余驚慌失措地敲響了房門。
「姐!」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您快看我發您的消息吧!」

-17-
我和鄭叔在酒店進出的照片和視頻被有心人大肆宣揚傳播。
謠言四起。
一個晚上的時間,我成了人盡皆知的小三,爛貨,出軌方。
網上的流言鋪天蓋地,我腦子「嗡」的一聲,第一反應卻是要去找蘇祁安解釋。
曾經的那些顧慮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我要去找蘇祁安解釋,我要跟他說清楚。
我喘着氣跑到醫院找到蘇祁安時,他正拿着手機,顯然已經看到了網上的消息。
「蘇……」
當他轉頭的那一刻,我瞬間啞然。
大一那年我們開始戀愛。
那時候我和異性同學甚至老師說一句話他都要莫名其妙地醋好久。
曾經我像開玩笑一樣問蘇祁安,和別人說句話你就這樣,如果以後我出軌了你可怎麼辦?
他眼眶忽地一紅,說着說着就要掉淚。
「那我肯定要問清楚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是不是因爲我還不夠好?」
「你就不生氣嗎?」
他嗔怪地瞪了我一眼。
「生氣!怎麼可能不生氣。可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朝朝,你不會那樣做的。」
可如今,他的臉上沒有質問,沒有憤怒。
他靜靜看着我,神色間突然多了一分如釋重負。
他說。
「朝朝,好聚好散,我們分開吧!」

-18-
我和蘇祁安就這樣分開了。
有記者問我當年出事的時候爲什麼不澄清。
其實視頻傳出的當天下午,鄭叔團隊便發了澄清聲明。
可是沒有人在意。
媒體更喜歡能引起輿論的消息,在他們的推波助瀾下,「出軌門」事件影響愈發擴大。
網友往往也會被媒體間口口相傳的第一手消息影響,在大量的輿論炮彈下漸漸失去了分辨能力。
鄭叔的澄清被媒體編排成娛樂圈慣用的公關手段,出來證明的朋友被他們當成水軍肆意辱罵。
澄清消息被一壓再壓,到了最後,我「出軌」居然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
一時間,鋪天蓋地的謾罵向我襲來。
我的信息被人肉,手機被打爆,最後只能關機換清靜。
我回到了橫店,回到了當時的出租屋。
我控制不住地去想蘇祁安,想去找他,想和他再見一面。
每當出現這樣的想法,我都會狠狠扇自己幾巴掌。
我警告自己。
不要犯賤。
不要犯賤許朝朝。
偶爾打開手機看到後臺那些飽含惡意的私信時,我會疑惑。
我做錯了什麼?
我的澄清沒人相信,我對蘇祁安的付出被他們解讀構陷成裝模作樣的假意。
他們說我是蘇祁安事業路上最大的絆腳石,是橫在他和林淼愛情路上的臭蟲。
可明明是我陪着他從無到有。
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我,默默付出的人是我,爲他求來機會的人是我,賠上一顆真心的人是我,被辜負的人也是我。
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整整十年,多可笑,十年同舟被一場「救命之恩」輕易覆滅。
到頭來一切都成了我的錯?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可他們說的是那樣信誓旦旦。
到了後來,我甚至也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或許一開始我就該堅持演戲。
我應該堅持演戲的,那樣我就能和蘇祁安有更多共同語言。
就像他和林淼那樣可以在關於演技的方面痛快淋漓地探討交流,而不是只能在背後默默地支持他。
那樣的話我們之間是不是也不會有林淼插足的空間?
不,不對。
我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
我沒有錯。
從始至終我都在認真地對待這份感情。
錯的不是我,是他們。
我沒有錯。

-19-
不知道在出租屋渾渾噩噩待了幾天,我被我哥接回了家。
回到家後,我的生活並沒有回到正軌。
我好像生病了。
某一天,當我回神時突然看到媽媽望着我心疼又悲傷的臉,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我已經淚流滿面。
我的狀態不對,連一向最愛和我插科打諢的哥哥都變得小心翼翼。
我很痛苦。
我已經讓他們失望一次了,不能再讓他們爲我勞神費心。
所以那天早上,回家後我第一次敲開了我哥的門。
我說,哥,怎麼辦,我已經好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我好害怕。
我哥抱着我,哭得像孫子一樣。
我跟着出國深造的鄭叔趙姨一起去了國外接受心理治療。
長達一年的治療期間,我終於明白,讓我如此痛苦難捱的,並不是我自以爲被背叛後愛情失利的悲傷,更多的是我的真心和付出被辜負後的不甘和憤怒,以及我自小信奉的人生觀被打碎後的迷茫。
我從小被嬌生慣養着長大,習慣了被人珍惜着對待。
我的家庭幸福,父母恩愛,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我理所應當地認爲只要我付出足夠的真心,自然會被回以同等的對待。
可是沒有。
我的真心被輕賤,付出被污衊。
我無法形容當我慌張地想要去解釋,卻看到蘇祁安臉上如釋重負那一刻的崩潰。
我曾經爲他求來的機會,成了他藉以放棄我,名正言順轉向另一個人的理由。
我該狠狠痛罵他一頓。
可那一刻的衝擊下我彷彿喪失了一切語言功能。
我的十年最終換來了一句「好聚好散」。
沉沒成本不參與重大決策。
長達一年的恢復和調整後,我慢慢走出來了。
在那之後,我跟着鄭叔在國外的劇組和影視公司學習工作。
手上有了活兒,更沒了想些雜七雜八事的精力。
我的狀態不斷變好。
事業穩定後,我漸漸有了往事重提的心思。
我不會讓「出軌」「小三」的污名跟着我一輩子。
也不能讓這種齷齪的名頭耽誤鄭叔後期回國的規劃。
更不可能看着蘇祁安和林淼這兩個真正犯錯的人若無其事地恩愛幸福下去。
這四年間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再次去澄清,去回擊,可我都選擇了默默隱忍。
某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此刻我身在國外,天高皇帝遠。
哪怕花大價錢聯繫國內的媒體放出澄清信息,也有很大的概率像鄭叔那次一樣被按死在渾水裏。
那時蘇祁安和林淼正當紅,戀情宣佈後兩人的熱度更是如虎添翼,粉絲基礎雄厚,狂熱粉絲更是不佔少數。
哪怕我的澄清字字屬實,可在粉絲的維護和洗地下也只會被打成一派胡言。
我該怎麼做才能一把將他們扯下神壇,讓他們再無翻身的可能?
恰好那時候短視頻飛速發展,像病毒一樣迅速入侵了人們的生活。
當我看到一件小事在短視頻的傳播下卻可以引發數以萬計的討論後,我知道,機會來了。
我在國內註冊的傳媒公司旗下掌握着數量龐大的營銷號和水軍,這幾年簽約下來的視頻博主在平臺上也有不小的熱度。
當鄭叔買下《上神志》的版權,將回國真正提上日程後。
我也預備着推進着自己的計劃。
我讓英姐聯繫了幾家國內媒體,提前透露了鄭叔將要回國的消息,同行的不光有趙姨,還有當年處於那場輿論中心的我。
在這之後,我準備讓公司旗下的營銷號大肆重提舊事,將當年那些圍繞我、蘇祁安、林淼甚至鄭叔的種種再次擺上檯面。
不管黑的白的,先炒起來再說。
黑紅也是紅,而黑紅後的反轉所帶來的巨大熱度更是無法估計。
這件事甚至可以作爲一個極大的流量點,在鄭叔回國後幫他造勢宣傳新劇。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當一切被推至頂點時召開發佈會,將這些年我所承受,我所被辜負的,污衊的統統修正過來。
可還沒等我有所動作,紀錄片的上傳把當年往事猝不及防地盡數揭開。
彷彿一切盡是天意。

-20-
看到紀錄片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應是驚訝,隨後是愧疚。
這十年種種,我是真的把當年的事忘在了腦後。
況且那時的男人看起來是那麼的不靠譜。
病怏怏的一個人,揹着大包,扛着淘來的小相機,笑嘻嘻地跟我說他拍的這些會在他死後第十年變成一部完整的紀錄片發表出來。
那時我應和着,心裏卻並不太相信。
不管怎麼樣,雖然有些猝不及防,但紀錄片意料之外的爆火的確幫了我大忙。
它所帶來的熱度甚至比我曾經計劃的還要高出數倍。
畢竟再怎樣的通稿和文字都比不上最真實且新鮮的影像來得痛快。
我不用再費心思去引流造勢,紀錄片帶來的流量起得既快又猛。
我和鄭叔商量下,趁着這波熱度,將原本定在一個月後的發佈會提前舉行。
第一場發佈會,只需要鄭叔在臺前拋磚引玉,就足以引起轟動。
臺下個個面紅耳赤仿若嗅到什麼祕辛的記者無不昭示着這次發佈會的成功。
一場直播加上最後一集紀錄片的真實記錄,鄭叔這次的澄清大部分人都信了個七七八八。
但仍有少部分人固執地質疑着這次澄清的真實性。
我回到家,推開門就看見英姐面容嚴肅地捧着手機,「噼噼啪啪」,長指甲把屏幕戳的震天響。
「我操他的!這不要臉的玩意兒我真快氣死了!」
她怒吼一聲。
「怎麼了?」
她狠狠捶了兩下沙發,蹬上拖鞋把手機舉到我面前。
「你看!林淼那邊新發的聲明。」
發佈會上鄭叔的那番話直接將林淼釘在了「插足」「小三」的恥辱柱上。
風水輪流轉,就像當年的我一樣。
如今她的評論區也被各路喫瓜羣衆湧入,放眼望去全是在問她當年究竟有沒有插足我和蘇祁安的戀情,到底是不是小三上位。
還有不少 ai 合成的低俗動圖混在其中。
她代言的幾家品牌的直播間和視頻號也紛紛淪陷。
【主播主播,抹了你家的水乳會變成小三兒嗎?】
【三兒的味道,我知道,xx 海苔~】
【嘰裏咕嚕講啥呢,我媽不讓我買小三代言的東西。】
諸如此類的言論和彈幕刷了滿屏。
怪不得剛纔蘇祁安接了個電話便行色匆匆地走了,原來是林淼坐不住了。
在最新的工作室聲明中,她明確表示自己和蘇祁安交往時雙方均處於單身狀態下,不存在所謂的「插足」、「小三上位」等謠傳。
不知道爲什麼,這次林淼家的幾個大粉親自下場控評也沒法挽救評論區亂成一團的風氣。
看着評論區和當年對我那般如出一轍的惡評,我突然覺得意興闌珊。
我拿出手機點進蘇祁安的主頁。
一個巴掌拍不響,同爲過錯方,而且是更爲惡劣的出軌方,蘇祁安的評論區卻比林淼要乾淨得多。
其中甚至不乏有人在緬懷我和蘇祁安的曾經,更多的則是在控訴蘇祁安爲什麼要選擇林淼,我爲他付出那麼多,他怎麼捨得那麼對我。
我像是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飛快划走,頓時噁心得不行。
不僅如此,主頁還出現了越來越多就着紀錄片剪輯我和蘇祁安 cp 向的視頻。
分手第五年,被蘇祁安背叛的第五年。
在明確蘇祁安背叛的情況下,全網嗑起了我們的過期糖。
我快吐了。
我的胸中湧起一陣悶火。
太奇怪了。
我並不同情林淼此時的遭遇,這是她做錯事該有的懲罰。
一個女藝人一旦在明面上和「小三」兩個字掛上鉤,她的職業生涯基本上就算是完了。
只不過我不明白爲什麼,在這種醜聞出現後,大衆更傾向於討伐的永遠是女性。
出軌的男方則往往會被當成談資一笑而過,輕拿輕放,沒過多久便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相安無事了。
眼看輿論的風向慢慢集中在「林淼小三」而不是「蘇祁安出軌」這件事上。
我冷靜下來,迅速思索着該用什麼方法將這把火重新燒到蘇祁安身上。
臨睡前,我的私人郵箱突然收到一條消息。
點開之後,我愣了下。

-21-
半夜,我突然被英姐搖醒。
「朝朝!醒醒醒醒!」
我被嚇得心臟狂跳,一臉無奈地對上英姐興奮的眼神。
「又怎麼了我的姐?」
英姐激動地抓住我的手。
「天降正義!這下那倆姦夫淫婦再也翻不了身了!」
在ţű̂ₙ林淼聲明發布的三個小時後,凌晨一點,一個名爲【繁星點點】的新用戶發佈了一條視頻。
我點開視頻時又是一驚。
模糊的畫質,晃動的鏡頭,卻讓人能剛好看清視頻中兩個人的臉。
那是我和林淼在醫院時的畫面。
我沒想到那時候和林淼的對峙會被鏡頭記錄下來。
錄製的人似乎是藏在了病房門後,小心翼翼不斷調整着視角,卻將林淼挑釁到最後蘇祁安抱着她拋下我離開的事情從頭到尾記錄得清楚。
視頻一經發出便被瘋狂轉載傳播。
即使是凌晨,大家的喫瓜熱情絲毫不減,沒過多久帖子的閱讀量便破千萬直至破億甚至漲勢未停。
林淼的聲明被火速隱藏,過了一會兒連那條戴着戒指的微博也消失不見。
這一次,連帶着蘇祁安評論區的風向也變了。
視頻中他對林淼的維護和在意是那樣明顯,將我甩開時是那樣的毫不留情。
昧着良心嗑糖的網友再嗑不下去了,她們似乎終於意識到,現在的蘇祁安,早就不再是紀錄片拍攝時那個對我情真意切,滿心滿眼都是我的蘇祁安了。
彼時我和蘇祁安之間的真心相待確實很難不讓人動容。
但這則視頻的發出,卻讓她們無比清楚地看到——蘇祁安是個背叛者。
【光罵小三忘了罵你了,你個死渣男。】
【我先自罰一巴掌,我之前還覺得挺好嗑的私密馬賽。】
【媽的虧我之前還爲了你和 lm 罵過 xzz,結果你倆一個三兒一個渣,搞半天我這個賤嘴還罵上人家原配了,這得壞我多少功德,我不會放過你們這兩個大賤貨的。】
【這裏罵的人怎麼這麼少?姐妹們都來啊!都來罵一句了,這個男的出軌了。】
英姐「哈哈」大笑。
「這個繁星點點是誰啊?你認識不?這個時間點卡得可太好了,殺人誅心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搖搖頭。
「不認識。」
不過很快我便知道了她是誰。
我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當年《朝陽漸落》劇組的一個小化妝師,小影。
我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這是誰。
當年組裏新來的實習化妝師,她被前輩刁難,被攝助騷擾的時候我曾經幫她攔了一把。
除此之外,我們再沒有別的交集。
短信內容大意是,那時她在病房內休息,聽到爭吵後便拍下了這段視頻,當年她猶豫過要不要發出來。
可她剛剛纔入行,人微言輕,再加上那時的輿論風向並不利好,她不敢也沒有勇氣冒這個風險。
出於愧疚,這個視頻她一直保存到今天。
對於這個晚到了五年的視頻,她爲自己當時的沉默向我道歉。
我隨手刪掉了短信。
我理解她,但並不代表我願意原諒她。
在那種情況下,沉默即是幫兇。

-22-
經過一晚上的發酵時間,第二天,各大品牌紛紛發佈了和林淼及蘇祁安解約的消息。
蘇祁安即將上映的電影被緊急撤檔。
不久前官宣林淼出演的電視劇也迅速撤了消息。
趁熱打鐵,我在這晚召開了記者招待會。
在這之前,我按着昨晚收到的郵件信息來到了一處工作室門前。
「來了。」
按下門鈴,一個清秀溫婉的女人打開了門,自然地跟我打着招呼。
我走進屋裏,不大的地方擺滿了各種畫架和顏料,地上隨處是散落的畫。
我有些侷促地站在那裏。
女人遞給我一個馬紮,不好意思地笑笑。
「有點亂哈!你將就着坐這個 OK 嗎?」
我趕緊點頭,視線掃過一旁的展櫃時,突然愣了下。
那是個很大的櫃子,裏面卻略顯空蕩,只有一張略微發黃的紙,被特意裱好放在了最中間。
那是鄭叔的簽名。
女人注意到我的視線,跟着看過來。
「啊,說起來這個簽名,還得感謝你,要不是你我還真拿不到鄭導的親籤。」
我愣了下。
當初這張簽名是男人拿到的,所以她是……
「冒昧問一下,請問您是?」
「我叫江芬,是張紹文的女朋友,哦,不對,是前女友。」
她用手在眼前比了個相機的形狀。
「張紹文就是那個一直跟着你拍的男人。」
張紹文。
我默唸這個名字。
當初我也曾問過男人的名字,但他卻似乎抗拒似的,從來不肯說自己叫什麼。
「原來您纔是鄭叔的粉絲。」
江芬笑了笑。
「對啊,我纔是。張紹文就是個大老粗,從小沒爹沒媽的,上了初中才看過一次電視劇,他哪知道什麼是鄭忠義導演。」
「後來跟我在一起之後,我天天在他耳邊唸叨着有機會我一定要和鄭忠義導演見一面,他才知道,哦,我喜歡的那個大鬍子導演叫鄭忠義。」
我靜靜聽着。
她的眼睛微微泛起紅意。
「他是山溝溝裏走出來的孤兒,家裏怎麼都不容易我們在一起,我談個戀愛就跟做賊一樣,結果還真就這麼談下去了,一談就是八年。」
「我也老大不小的了,家裏終於也願意鬆口了,我們都很高興。他很爭氣,畢業後靠自己留在了大廠,這麼多年一刻也不敢歇,眼看就要攢夠了我家裏要的彩禮。」
她抹掉眼角的淚。
「結果那天我突然收到了他要分手的消息,他說他已經膩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當然不願意啊,起碼我要知道一個確切的理由,我買了機票就直接殺到他家裏,結果正好撞見他和女同事睡在一張牀上。」
「當時給我噁心的呀!我扇了他一巴掌,罵了他一頓,最後把他的聯繫方式刪得一乾二淨,我得緩了大半年才慢慢走出來。」
「我說江芬,就當這段感情是個教訓,是你的恥辱。結果我才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就刷到了當時那個女同事的視頻,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從高中畢業就在一起,已經快十年了。」
她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掙扎着將淚憋了回去。
「我當時就懵了呀!我趕緊去找她,我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剛開始她還不願意告訴我,後來是我一求再求,差不多都要給她跪下了,她才終於鬆了口。她當時也哭了,她說『張紹文對不起,我真的瞞不下去了』,然後給我指了個地方。
「我再次見到張紹文的時候,他就剩個盒子了。」
我許久沒有說話。
江芬吸了吸鼻子。
「你說這大老粗傻不傻,得了病就跟我說唄!我又不是放不下他,等我好好把他送走了,拍拍屁股照樣能走出來是不是?」
她的聲音微微發着顫。
「也不能說他是大老粗了,不該心細的地方他倒是心挺細。這個簽名他都是卡着點,等自己死了十年,覺得我已經徹底放下他了纔給我寄過來,你說這人……
「哎呀!不說這些了,我叫你來是想給你這個。」
她站起身,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個 u 盤遞給我。
「聯繫到你可真不容易, 還好我有個學弟幫你畫過分鏡。發上去的視頻都是我自己剪的, 我就一外行也不怎麼會弄, 就剪的亂七八糟的, 他們說的那什麼, 聲畫不同步還是什麼的, 我看網上還因爲這有不少質疑這些視頻是不是你自己後期合成用來作秀的。」
「這裏面是我拷出來的, 沒經過剪輯的原視頻, 我覺得你應該能用到。」
臨走前, 她認真地看着我。
「那些視頻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你是爲數不多願意正眼看他, 對他好的, 我能感覺到,最後的那段時間他是開心的。所以謝謝你, 許小姐, 希望你接下來要做的事都能如願。」

-23-
我在招待會上公佈了這個長達 22 小時的原視頻,並針對這兩天網上鋪天蓋地的消息做了簡單的回應。
「許小姐!」
臺下記者紛紛高舉着話筒。
「請問您有什麼想要對蘇先生和林小姐說的嗎?」
看着臺下閃爍不停的熾光燈, 我笑了笑。
「首先,祝他們新婚快樂, 其次, 我有一個問題確實是比較好奇。」
「咔嚓咔嚓」的快門聲中,我看向鏡頭,笑得燦爛。
「名正言順的交往後有比之前偷情的時候爽嗎?」
……
再次見到蘇祁安和林淼是在一場晚會上。
周圍人皆是有意無意地避開和他們的接觸。
雖然明面上沒有被封殺, 但兩人的名聲已經爛了個徹底,鮮少有人再願意和他們合作。
前不久,我還攪黃了他們和海外一家影視公司的合作。
我總能感到一道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我身上, 回過頭, 正對上蘇祁安悵然若失的落寞神色。
前段時間他總會時不時地出現在我家樓下。
後來我好心通知了林淼, 他們在樓下大吵了一架,從那之後他倒是再沒來過。
從洗手間出來後,我迎面撞上了林淼。
她正靠在牆邊抽菸, 臉上是化妝也蓋不住的憔悴。
看到我時,她拿着煙的手微微顫了下。
我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過。
走出幾步後, 突然頓了下, 又轉過身退了回來。
在林淼憤憤地注視下,我走到她面前, 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別瞪我,Ťũₕ 當年看在你頭上有傷這巴掌就沒扇下去,這些年一直在我心裏欠着呢, 現在還給你了。」

-24-
晚會結束後,我讓英姐先開車回家, 一個人戴上口罩悠悠散着步。
坐上地鐵後,我旁邊的小姑娘突然看起了不久前引發輿論轟動的那部紀錄片。
哪怕過了將近兩個月,這場由一部紀錄片引發的「血案」仍是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她熟練地點開了視頻。
短暫的加載後,屏幕上跳出的, 是二十三歲的許朝朝陽光明媚的臉。
她滿頭大汗卻依然笑意盈盈地對着鏡頭:
「嗨, 三十三歲的許朝朝,有沒有和蘇祁安去馬代蜜月呀?打工真的好累啊,這筆賬你可一定一定要從蘇祁安身上狠狠要回來知道嗎!」
三十三歲的許朝朝笑了笑。
要回來了。
三十三歲的許朝朝, 把曾經那些被辜負,被遺忘的付出,狠狠要回來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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