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戎被封爲戰神,卻偏愛屠城。
九歲那年,他屠我滿門。
偌大的院落堆滿了我至親至愛的屍骸腥血。
戰後,沈從戎卻此用軍功求娶了心上人,而我,將自己賣入京城第一字號青樓。
後來,他因和夫人賭氣來到宜春樓,然後——
點了我的牌子。
-1-
滿門盡數被屠殺後,我隱姓埋名,來到了京城。
卻見滿街皆是紅綢燈籠。
周圍人見我疑惑,便笑着爲我解惑:
「小乞丐,這是沈小將軍要大婚了。」
「他斬殺了邊關作亂的綏氏一族,皇帝大喜,便給他和他的心上人首輔之女賀小姐賜婚。」
「大婚三日,沈將軍便派人來街上布紅綢、散金銀,想讓百姓與之同喜。」
而這時,一少年策馬奔過,墨髮銀鎧,輕狂肆意如驕陽般耀眼。
百姓們見之,紛紛歡呼道:「沈小將軍,祝你大婚吉祥如意啊。」
少年回首,輕勾嘴角:
「那必然吉祥。」
他視線一轉,目光落在我身上,神色嫌惡:「真晦氣,京城竟還有乞丐。」
說罷,他策馬離開。
留下滿地金銀。
看着男人遠去的背影,我撿起一枚金幣,然後,轉身,走進了京都第一字號青樓——宜春樓。
-2-
宜春樓管事是花媽媽。
她留下了我。
又因着我容色好,哪怕年齡尚小,她也派人精心教養着。
她教我禮儀話術,教我琴藝畫技,教我察言觀色,教我柔媚嬌弱。
比起教養花魁,更像在培養一個大家小姐。
樓內有人眼紅,便想毀了我的容貌。
花媽媽將其打了個半死。
那人不甘心地說花媽媽不公平。
花媽媽嗤笑着抓住那人的頭髮,將她拖到我腳邊,嗓音陰冷ẗůₑ如冰:
「你自己睜眼看看,你可有她半分美貌!
「這京城第一美人,被沈將軍寵上天的賀摘月,只怕也不及她七分,便已迷得沈將軍不知東南西北,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跟我說公不公平!」
說罷,便讓人將她扔到了後院。
我冷眼旁觀這一切,一句話也沒說。
花媽媽見我處事不驚,更是滿意,笑着對我說:
「花容,別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臉。
我當然懂她的未盡之言。
後來,我再次見到那人時,她已渾身潰爛得不成樣子。
看到我,她用盡全力嘶吼着:「花容你等着吧,別看她待你如珍似玉,等你年老色衰,你只會比我更慘!」
這道理,我知道。
父皇曾告訴我,這世上除了父母至親,沒人會毫無理由地待我好。
要麼有所求,有所圖。
而花媽媽,是盼着將我賣出大價錢。
此事,人盡皆知。
但沒人知道,我要的,便是她這心思。
如果,她不爲我造勢,我又怎能再次見到殺我滿門的仇人呢。
-3-
十五歲那年,我初次登臺表演。
偌大的舞臺上,拉上一層薄紗,我輕輕撥動琴絃,衣袖翻飛若舞,映入藍紗,恍若蝶翼顫動,曲音如鳳凰輕吟,婉轉入耳。
一曲驚城。
自那日後,我花容的名字傳遍了京城。
而這,也讓我再次見到了沈從戎。
他是被裴小侯爺帶來的。
這兩個都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金貴人物。
站在門外,我聽到了裴鳴逾正笑着調侃沈從戎:「從戎,你和夫人吵架,與其在家中煩心,不如來這銷魂地逍遙逍遙。嬌女美玉,就算你爲賀大小姐守身如玉,散散心也是好的。」
沈從戎沉默。
裴鳴逾又說道:「說真的,你成婚五年未有一子,沈老夫人爲你納妾本就應該。賀摘月到底發什麼瘋,還把你的臉抓撓成這樣。明日上朝你可又要被嘲笑了。」
推門而入,我一眼便看到了沈從戎臉上脖頸上的抓痕。
一道道都滲着血。
他膚色白,便更顯駭人。
但我只當看不到,懷抱琵琶,身姿輕盈地走至兩人面前,頷首垂眸,便露出了細膩如玉的後頸:
「奴家花容,特來伺候兩位爺。」
-4-
包廂內。
裴鳴逾打量了我一番,笑着對沈從戎道:「我竟不知這京城還藏着這等美人。」
「只怕要比賀摘月還美上幾分。」
言語戲謔。
卻不想竟惹惱了沈從戎,他上前掐住了我的下巴,目光冷冰:
「一個卑賤之人也配和我夫人比較?」
他力道極大,彷彿下一秒就要捏碎我的下頜。
我疼白了臉,神色怯弱而倉皇:
「還請裴小侯爺莫要開奴家玩笑了,奴家卑賤之軀,以色事人罷了,怎堪和將軍夫人相提並論。」
話音隨着眼淚一同落下,期期艾艾宛如芍藥般動人心魄,惹人生憐。
而我更知,這個角度我有幾分肖似賀摘月。
果然,沈從戎漆黑的眸子凝滯,雖未鬆手,卻鬆了力道。
直到裴鳴逾道:
「花娘子,聽說你琴藝高超,就請你彈奏一二,幫我這摯友解解心頭煩悶吧。」
「是。」
沈從戎這才鬆開我。我坐下,隨着纖纖玉手快速地撥弄琴絃,泉水般輕潤的琴音飛瀉而出。琴音婉轉動聽,如黃鸝低鳴,又如雪山清泉,泠泠清越。
裴鳴逾聽得如癡如醉。
連沈從戎都放下了酒杯,抬眸,目光沉沉地落在了我身上。
他自己只怕都沒注意。
他從進門時便緊皺的眉頭,這一刻,舒展了。
我將一切盡收眼底。
嘴角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而這時,門突然被敲響,將軍府管家走了進來,滿眼焦急:
「將軍,夫人聽說你來了宜春樓,在府裏竟鬧着要自盡呢。」
聞言。
沈從戎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外大步走去。
可臨到門前,男人突然轉頭看向了我,嗓音低沉:「你叫什麼?」
我垂眸掩下眼底的笑意,開口卻如花瓣般怯弱:
「奴家,花容。」
-5-
京城人盡皆知,沈從戎成婚五年,卻未有子嗣。
他守着和賀摘月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約定,便絕不納妾,甚至從不踏入風月場館。
前不久,沈老夫人不滿,決定操辦着納妾,卻惹怒了賀摘月,她大鬧侯府,雖讓納妾事宜煙消雲散,卻也氣病了沈老夫人。
沈從戎即使愛她如命,難道就能縱容她對自己的母親如此跋扈不孝嗎?
如果能?
又怎能來到宜春樓呢?
這是賭氣,還是示威?
誰說得準呢。
送走了沈從戎和裴小侯爺,花媽媽着急忙慌地走了進來。
見我下巴已是青紫,連忙讓人給我敷藥。
一時間,清涼蓋過了火辣辣的疼。
花媽媽嘆聲道:
「這般不留情,看來,沈將軍真是愛極了夫人,他這塊鐵板當真是撬不動。」
我似笑非笑地挑眉看她,站起身,走至窗沿,正好對上男人鋒利的眼眸。我頷首輕笑,一派柔順,可開口,語氣卻是冷諷:
「媽媽,人最怕的便是破戒,因爲一旦破了戒,慾望便如破堤之水,不可止。」
-6-
再次見到沈從戎。
是在三日後。
他一身玄衣,眉眼鬱郁:「你可會鳳求凰?」
「會。」
我垂首輕撥琴絃。
琴音婉轉,傾訴有情人的情腸,纏綿悱惻。
卻不同於其他歌姬的刻意柔媚。
沈從戎靠在臥榻之上,側眸看我,靜靜地聽着。
竟不知不覺睡熟了過去。
一曲罷。
我遠遠看着無知無覺的男人,就好像如今我親手殺了他,他會在沉睡中欣然赴死。
我攥緊手心,站起身,拿起手側玉盒,走至他面前。
可剛抬起手。
卻被男人一把抓住。
我抬眸去看,卻發現男人眼眸清亮,哪有半分小憩後的惺忪。
他根本沒睡。
「你想幹什麼?」
他力道極大,我含淚忍痛,將玉盒遞到了他面前:「奴家只是想爲將軍敷藥。」
他甩開我的手:「別做多餘的事。」
「玉容膏。」
沈從戎嗅着膏藥藥香,冷笑一聲:「想不到你這卑賤之人竟有如此珍貴藥。」
這話是刺人心的羞辱。
十分刻意。
像是故意想惹怒我。
我抿了抿嘴,卻突然溫柔輕笑:「將軍不比奴家,奴家以色事人,自然在意容貌,免得年老色衰,下場悽慘。」
沈從戎愣了一下,沒料到我會如此坦然。
坦然到好似不以爲恥。
花媽媽也曾說過,沈從戎其實並不愛嬌媚女子,賀摘月也是清冷大美人,對待他絕不可過分弱,亦不可過分強。
其中拿捏的分寸。
我學了五年。
就爲了此時此刻,引起他的注意。
「奴家知道自身卑賤,比之將軍是雲泥之別。但將軍是人人敬仰的英雄,奴家也是不忍將軍被人恥笑奚落的。」
我眼眸閃爍着星光,嗓音低柔軟綿:「將軍,還請讓奴家爲您敷藥吧。」
沈從戎凝望着我,眸中某些情緒翻滾,卻終是點了點頭。
「那我便允了你。」
「謝將軍。」
我指尖劃過,觸之冰涼。
我半抬起身,跪在沈從戎面前,小心翼翼地將藥膏塗抹在男人側頸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上。
沈從戎嗅着近在鼻尖的清香,眼皮微顫,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手卻無意識地攥緊。
也就沒注意到,方纔滿心仰慕他的少女此刻的目光是那般地冰冷空洞。
-7-
那日後,沈從戎便時常光顧宜春樓。
不幹別的。
只是聽曲。
有時聽着聽着,他便安睡過去。
後來,他更是將公務搬到了宜春樓。
他書寫,我便爲他研墨。
他睏倦,我便爲他按摩。
他每次來出手都十分大方,惹得花媽媽每次都笑開了顏。
樓裏一姐妹因妒恨我,竟用迷情香設法勾走沈從戎。
可下一秒就被沈從戎抓住頭髮,扔出了門外,又讓副將將其帶去軍營,充作軍妓。
那日,宜春樓姐妹無不被沈從戎的暴戾冷血嚇得花容失色,瑟瑟發抖。
只我一人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他見到我,眼神一滯,隨即冷聲道:
「花容進來。」
進門後,我本想拿起琵琶,下一秒,卻手一顫,琵琶砸在了地上。
我愣了一下。
沈從戎卻緩了臉色,笑了一聲:「還以爲你不怕呢。」
我長睫微顫,小心地撿起了琵琶,輕聲道:「怎會不怕呢,奴家和她一樣卑賤,只怕有一日,惹惱了將軍,和她落得一個下場——」
沈從戎卻出聲打斷了我:
「你和她不一樣。」
但是哪裏不一樣。
他卻不再說了。
只是讓我彈琴。
等他再次出包廂內,臉上已無半分怒意。
臨走時,他在馬上垂眸看我,突然說了兩個字——
「別怕。」
我動作一頓,再抬頭,已是滿眼笑意:
「奴家信將軍。」
-8-
自此後,不少人便傳,沈從戎已是我的入幕之賓。
只怕不久,就會納我進門。
流言蜚語傳得沸沸揚揚,賀摘月雖在後宅,也有所耳聞。
她什麼都沒說。
只是派大丫鬟帶着人砸了宜春樓,摔碎了我的琵琶。
滿室狼藉,大丫鬟掐着我的下巴,狠狠地扇了我數十個巴掌,眉眼倨傲極了:
「一個賤人,怎敢肖想將軍府?
「今日是給你的教訓,再不知好歹,小心你的賤命!」
說罷,便帶人離去。
等人離開,花媽媽才哭喊着朝我撲了過來。
尖聲讓人給我準備藥膏。
決不允許我的臉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可我卻笑了。
笑得粲然。
-9-
宜春樓一事後。
我便撤了牌子,休養生息。
等着臉上的傷慢慢痊癒。
不少人都說我被毀容了,沈從戎也不會再來光顧我。
而沈從戎也的確接連七日未曾來過。
彷彿坐實了被拋棄的說法。
樓裏姐妹見到我無不譏諷嘲笑,發泄着過往被我壓着出不了頭的鬱氣。
花媽媽急得頭髮都快白了:「這該如何是好?難道就這麼功虧一簣了嗎!」
我看着鏡中嬌媚無瑕的臉,輕扯嘴角:
「媽媽,他不來,就逼着他來就是了。」
次日,宜春樓重新掛上了我的牌子。
只是不同往日,這次不再只是藝姬。
一時間,不少人都爭着搶着想嚐嚐沈大將軍用過的女人的滋味。
好似,這樣就能壓過沈從戎一頭。
金子銀子瘋狂地向着花媽媽砸去。
花媽媽喜不勝收,正讓人籌算着最終的勝利者。
下一秒,有人突然破門而入。
循聲望去。
竟是沈從戎。
他俊美的面容極其陰沉,眼神陰鷙地環顧四周,周圍人無不在他的壓迫中目光閃躲,瑟縮地隱藏自己,直至他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不畏不懼,反而粲然一笑,開口一如往昔般溫柔。
「將軍,您來了——」
不等我話音落下,他大步上前,牽着我的手,衝向了包廂。
一腳踢開了門,將我狠狠地摔在了牀上,壓在了我身上,掐住了我的下巴,眼眸深邃如淵。
「花容,你就那麼飢渴,那麼想要男人嗎!我幾天沒來,你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別的男人!」
他言語刻薄割心。
我卻滿臉平靜,語氣輕輕的:「將軍,奴家是青樓女子,接客總是逃不掉的。我對於你們達官顯貴來說,就如一個物件玩意,價高者,得。」
沈從戎一愣。
我抬手,指尖劃過他的臉頰,笑了笑:「更何況上次的事因我而起,樓裏的損失,媽媽自然要從我身上討回來的。」
聞言,沈從戎眉心微皺,攥住我的手,眼底滿是陰沉:「既如此,那我就當你第一個客人。」
我沒說話,只是抬起手臂,環住了他的脖頸。
輕輕拉。
便是火熱的吻。
那晚,紅燭亮了一夜,玫紅帷幔落下來,交疊的人影憧憧,曖昧聲混着水聲在房間瀰漫。
這時,一條凝脂般的手臂無力地落在了外面,下一秒就被拉到了男人脣邊,輕吻落痕,如雪後紅梅般惑人心魄。
「花容,你是我的人。」
-10-
第二天一早,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正穿衣的沈從戎見我有動靜,低頭輕輕吻了吻我的臉頰。
嗓音是饜足後的沙啞:「再睡一會兒,晚上來看你。」
我嗯了一聲,主動吻在了他脣角:
「將軍,我等你。」
沈從戎笑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等他走後,我直起身,臉上沒有半分方纔的欽慕和迷糊。
滿目清醒。
下了牀,看着鏡中自己滿身的痕跡,我冷笑了一聲。
經此一事後,所有人都知道,沈從戎黃金萬兩點了我的牌子,是我的入幕之賓。
不是沒人再想點我的牌子。
江南ťú⁸一富家子被人攛掇着點了我獻琴,沈從戎當晚來了,知曉此事,扭身就離開了。
次日,那富家子便被打斷了腿扔在了城門外。
花媽媽還跟我念叨:
「兩腿都快碎成渣了,肉連着骨頭,血肉模糊的,可怕得很。
「聽說他昏迷前一直嚷嚷着是沈家人乾的,只不過官兵沒人信,只說他是喝醉了摔的。」
她的眼神意味深長。
我未置與否,只是抬手將沈從戎新送來的紅寶石玉簪別到了髮髻上。這寶石成色極好,極其珍貴,滿京城也只有一二。聽送來的下人說,是沈從戎親自挑的寶石和樣式,說是襯我。
他寵一個人的時候,總是熱烈赤忱。
看着鏡中明豔更甚的面孔,我勾起一抹笑:「信不信的,誰又敢得罪鎮國將軍府。」
此事後,我的牌子便被暫時撤下了。
人人都說,沈從戎一心撲到了我身上,對我寵愛非常。
流言蜚語,傳得滿京城沸沸揚揚。
而我也第一次見到了賀摘月。
沈府女主人,沈從戎的白月光。
-11-
那日,我被招去沈府獻藝,賓客盈門,賀摘月和沈從戎坐至高處。一曲奏罷,賀摘月喚我上前,她居高臨下地瞥着我,彷彿在看一隻自不量力的螻蟻。
「的確長得不錯,怪不得從戎能看上你。
「不過青樓髒賤之地,你身上免不得沾上些髒病臭病,以免傳染給將軍,不如今日將你納爲妾室可好?
「將軍你覺得呢?」
她笑着看向了沈從戎,彷彿真是一個賢惠端莊的將軍夫人。
而我抱着懷裏的琵琶,眼睛微亮,似有期待地看向了沈從戎。
可他卻看都不看我一眼,冷笑了一聲:
「她身份低賤,不配爲將軍妾。」
此話一出,周圍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似是譏諷似是冷嘲。
更是笑話我的癡心妄想。
我臉色煞白,眼眸中的光瞬間褪去,最後看了一眼沈從戎,便低下了頭,只是死死地攥緊了手心。
鮮血滴落,下一秒便染紅了琴絃。
沈從戎注意到,臉色一緊,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抬手將一支牡丹寶石簪親自戴到了賀摘月的髮髻上。
衆目睽睽下,賀摘月也不免羞紅了臉。
接着,沈從戎和她耳語了幾句,又和賓客解釋自己去辦些公事,便帶着手下離開了。
他走後,賀摘月不耐地讓我退下。
走到拐角處。
我還能聽到客人對我的譏諷嘲笑。
「一個賤人而已,將軍也只是玩玩而已,哪比得上夫人您。」
「是啊,滿京城誰不知道,將軍當初只因更風光地娶你,出兵征伐作亂的綬氏,那可是九死一生。」
「而且,你看這簪子上的綠翡翠,可是前朝貴妃和皇帝的定情之物,聽說是一紅一綠,前朝覆滅後,先後丟失。將軍這是尋得了綠翡翠,便迫不及待地送給了夫人你呢,將軍可真是愛你。」
「花容一個青樓女子,做妾都不配。將軍看來很清楚,對她沒動心,就是嚐嚐鮮而已。」
我腳步微頓,片刻後,才緩步離開。
可等上馬車時,卻看到裏面坐了一個不該存在的人——
沈從戎。
他牽我上了馬車,看着我掌心被自己掐出的傷,低聲問道:「疼嗎?」
我搖了搖頭,語氣溫順:
「將軍,奴家不疼。」
他嘆息一聲,小心地給我上藥。
我疼得一顫,他動作便更小心了些。
見我髮髻上空蕩蕩,只一支素簪,他突然問道:「送你的簪子怎麼沒戴?」
那支紅寶石簪子。
我只知道它珍貴。
卻沒想到,沈從戎會將一支送給了我,另外一支送給了賀摘月。
如果賀摘月知曉,只怕今日會當場要了我的命。
而是會直接要了我的命。
可我開口,卻是解釋道:
「奴家身份配不上簪子,戴出去,總惹人笑話。」
聞言,沈從戎卻是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怨我。」
我動作一頓,似是震驚地看向了他,隨後,笑着搖了搖頭:
「奴家自知身份卑賤,不敢奢求名分,只盼着能多陪陪將軍就夠了。」
而且,我的目的從不是爲妾。
即使我要進沈府,也要等到,我在沈從戎心中分量足夠擊潰賀摘月纔行。
現在。
可不行。
話音落下,沈從戎小心地將我擁入懷中,嘆了一口氣,嗓音低沉:
「你啊,從小都這麼懂事嗎?」
聞言,我愣了一下,片刻後,我纔開口道:
「不是。
「奴家,兒時是家中最不懂事的孩子。」
-12-
我從小便生在邊關,那裏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是風追云云追馬的遼闊。
那裏對女子的限制並不如京城一般嚴苛,我時常跟隨父兄在西北平原跑馬奔馳。
開心了就肆意地笑,傷心了便大膽地哭。
母親經常沉着臉讓我有些名媛小姐的矜持,不然將來嫁了人是要被笑話的,甚至爲此請來了宮中的老嬤嬤,專門教習我。
可我總是學不好,也不愛學。嬤嬤對我無奈又無助,只能向母親父親告狀。
母親決定好好訓斥我一頓,可父親卻將一把將我抱在脖子上,像騎大馬一般在院子裏跑,逗得我咯咯笑。
他說:
「我們綬家的女兒嫁給誰是誰的福氣,誰敢笑話!」
母親無奈看着我們父女倆,兄長姐姐也紛紛附和起來。弟弟則是抱住了父親的大腿,爭着也要騎大馬。
父親便將我和弟弟一個肩頭扛一個。
那時,綬家大院裏,遍處都是歡聲笑語。
那時,我也可以不懂事不聽話,是因爲無論出了什麼事,都有人幫我撐腰。
就如同賀摘月。
她可以因爲生氣,和婆婆大吵一架,可以肆意而活,可以跋扈,是因爲沈從戎和賀家人會爲她撐腰。
可如今,我不再是綬家小姐,我的家族也早已覆滅,我只不過是個青樓女子。看着光鮮亮麗,實際上離了沈從戎,身份低賤的誰都能踩一腳。
綬明慧可以不懂事。
但花容,不能不懂事。
因爲,花容無人可依。
哪怕是沈從戎。
他如今對我看似寵愛,但我如果真的恃寵而驕,和賀摘月打擂臺,我馬上就會被捨棄。
就如同今日一樣。
沈從戎絕不會爲了我,讓賀摘月難堪。
二選一的情況下,沈從戎也絕對不可能選擇我。
這件事我早就知道。
而賀摘月卻不知道。
她執着於追求沈從戎的專一,更無法容忍沈從戎對我的寵愛,卻又自恃身份,不願讓我一個低賤之人髒了她的手。
但她不知,她每次對我的爲難,都只會惹得沈從戎對我更加憐惜。
就像她不知道,男人所謂的情深如海、一心一意都是笑話。
兩人感情一旦出現裂痕,就絕不可能再如初始般完美。
而且,多年未有一子,上次沈老夫人擇選妾室的事,沈從戎真的不知情嗎?
還是,他也想以此試探賀摘月的底線呢?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賀摘月終會帶着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期許,一步步地走向覆滅。
而我不是誘因。
沈從戎,纔是。
他的心,早已在日積月累的時光中悄悄變了。
-13-
宴會一事後,沈從戎說我命賤不配進沈府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
不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話。
覺得我定然會被沈從戎厭棄。
可等了幾日,卻發現我沈從戎依舊正常進出宜春樓,也只點我的牌子。
一箱又一箱的奇珍異寶在不爲人知時,流水般摞滿了我的房裏。
不知不覺中,我已是宜春樓最有錢的姑娘。
花媽媽擔心我會贖身,旁敲側擊地提起過此事。
「這是我的家,我能去哪呢?」
我輕輕笑了一聲。
天下之大,早已沒有我的安身之所了。
我哪也不想去,也不能去。
這晚到了深夜,沈從戎都不曾來宜春樓。
本以爲他不會來了。
我正打算歇下時,花媽媽突然扶着醉醺醺的沈從戎走進了房裏。
她對我對着口型:
「又吵架了。」
我上前接住了男人,將其扶到了牀上,幫他輕輕按摩:「將軍,頭疼嗎?」
沈從戎醉紅了一張臉,眉心死死皺起,喃喃自語:
「爲什麼都在逼我,爲什麼所有人都在逼我——」
我動作微頓,瞬間明白他爲何借酒消愁了。
沈從戎是家中獨子,承擔着家中傳承重擔。沈家可以容許他只娶一個,但決不容許他多年未有子嗣,便一次次施壓,逼他納妾生子。
而賀摘月是賀家捧在手心的寶貝,賀家決不容許她受委屈。賀摘月滿心滿眼都是沈從戎,怎麼容得下他納妾生子?
賀摘月和沈家上下的關係愈加緊張。沈從戎精於行軍打仗,卻對家宅關係毫無辦法。
今日更是和賀摘月因此發生了爭吵。
所以,纔來此找我。
我抿了抿嘴,輕聲道:「將軍,歇息吧。」
沈從戎含糊地嗯了一聲。
可當我正幫着他解下腰帶時,他突然沉聲道:「花容,你可願——」
我抬頭看他。
正對上他黑漆漆的眼眸。
可片刻後,他卻沒把後半句說出來,只是搖了搖頭:
「沒事了。」
在他炙熱的目光中,我溫順一笑,下一秒突然Ŧų₅被他攔腰抱起,摔進了牀上。
紅燭不熄。
曖昧橫生。
-14-
次一早,我發現沈從戎如往日般離開。
婢女給我端來了一碗黑漆漆的藥。
沈從戎曾說是補身的,但我知道是避孕湯。
我本想一口喝下,可沈從戎卻揮退了婢女,解釋道:「你身子已經好了,不需要再進補了。」
我一愣,隨即粲然一笑:
「謝將軍。」
花媽媽聽說我斷了避孕湯,找上了我。
「你如果懷孕,被賀家或者賀摘月知道,絕對是死路一條。即使沈家如今期盼子嗣,但知道你的身份,也絕對討不到好,最多就是去母留子。
「你和將軍日日相伴,我本以爲他對你多少有些感情,如今看,最毒果然男人心!」
她氣得一拍桌子,眼圈微微赤紅。
我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彷彿被嚇到了,臉色微微發白:「將軍說過會護着我的,我信他。」
花媽媽皺緊了眉頭,囑咐道:「花容,聽媽媽的話,要繼續喝藥,絕不能懷孕——」
我卻打斷了她,抬手輕輕摩挲着紅寶石的光滑的紋路,輕聲道:「媽媽,沒關係,我本就是賤命一條,哪怕最後誰都容不下我,死之前能爲將軍做些事,也算值了。」
「等我死後,我房內的銀子珠寶媽媽便留下作個念想吧。」
花容見我如此執拗,紅了眼眶,心疼地抱緊了我:「就這麼喜歡他嗎?」
我堅定地點頭:
「喜歡,喜歡將軍。
「傻孩子,你真夠傻的。」
在花媽媽的嘆息中,我目光不露痕跡地落在窗外。聽到細碎的腳步聲逐漸離去,我輕輕勾起了嘴角。
到了傍晚,沈從戎來時,跟我說道:「容兒,我已消了你的賤籍,幫你尋了新的住處,明日我讓你陪你過去。」
我眼睛一亮,又驚又喜地看着男人。見他認真,我眼睫微彎,開心極了:
「好,聽將軍的。」
「你就不問問是哪裏,不怕我害了你?」他輕笑着牽住了我。
我靠在他胸口,抬頭看,滿目仰慕:「將軍不會害我的。」
他垂眸看我,輕輕挽起我的長髮,輕吻在我的脖頸。
嗓音低沉帶着啞:
「是,我會護着你的。」
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嘴角輕輕劃過一絲隱祕的得逞。
沒了賤籍。
便是良民,無人能毫無理由地要了我的命。
賀摘月不行。
沈家也不行。
一場滿心仰慕甘心犧牲的好戲,讓我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
-15-
我被安頓到了郊外的一繡樓裏。
院子裏種着桃花,春意盎然,風吹過,捲起一地淺粉花瓣。
花香四溢,美不勝收。
我不得不承認,沈從戎對我的確上心。
或許,他只是想要個孩子緩解賀摘月和沈家的矛盾,並非真的要我的命。
五月時,我被查出懷了身孕。
沈從戎高興極了,重重賞了ẗű̂⁴照顧我的奴婢和大夫。
那晚,他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我並不顯懷的肚子,嗓音滿是笑意:「容兒,我們要有孩子了。」
我輕輕笑:
「是啊。
「將軍,妾有你的孩子了。」
那日後,沈從戎來得更勤了,有時甚至接連半月都宿在繡樓裏。
每夜我們相擁而眠,像極了尋常夫妻。
我能察覺到沈從戎看向我的目光一日比一日溫情。
他瞞着所有人將我移出宜春樓,安頓到這裏生產,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我被賀摘月發現了。
她押着我來到了沈府,見到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知曉了我的出身,卻又聽聞我有孕在身,滿臉怒意瞬間褪去,眼神微亮。
「那不如擇日讓你入沈府爲妾可好?」
賀摘月臉色劇變。
她能以此來試探沈從戎,是知曉他絕不會同意。
但沈老夫人期盼子嗣已久,又是長輩,上次因妾的事,婆媳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沈從戎因此冷了她半月,讓我有了可乘之機。
這次,她不敢再反駁。
只能赤紅着眼瞪着我。
生怕我真的同意。
但我怎會同意呢?
這本就是沈老夫人在試探我是否本分。
我俯身長跪,輕聲道:「妾身自知身份卑賤,只想伺候將軍,並不敢奢求名分。至於孩子,妾身生下後,就交予將軍。他是將軍之子,妾身不配爲他的母親。」
聞言,沈老夫人愣了一下,隨即笑意更深:「好孩子,怪不得從戎心疼你,不像些其他人不守本分。」
這話明着說是誇我。
實際上卻說賀摘月跋扈善妒,不守主母爲家族開枝散葉的本分。
賀摘月氣得臉色發青,死死地攥緊了手帕,看向我的目光更加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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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時。
賀摘月攔在了我的馬車前,眼神陰冷盯着我:「你不要以爲懷個孩子,就能一飛沖天,我決不容許你這種賤人進門!」
我語氣淡淡:
「夫人,妾本就無意進沈府,更不想爲妾。」
賀摘月臉色更難看:「難道你還想當夫人不成?!別做夢了!」
「不想。」
我搖了搖頭,認真道:「妾生下孩子後,如若夫人看妾不順眼,那妾會離開這裏。」
話音剛落,沈從戎突然從身後走來。他似是匆匆而來,鬢角被汗浸溼,打量了我一番,見我無恙,才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卻又突然想起我的話,臉色冷了下來:
「不留在這兒,你要去哪兒?」
我抿了抿嘴,並未回答。
他眼睛微眯,隨即牽着我走向了馬車。
他心裏不爽,卻還在照顧着我的孕肚。
小心翼翼。
坐上馬車,我輕輕掀開車簾,對上了賀ţű₄摘月蒼白震驚的目光。
她當然震驚。
因爲,她視若珍寶的丈夫這一次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反而對她看不起的賤人萬般呵護。
我輕輕勾起嘴角。
這是第一次。
在我和賀摘月之間,選擇了我。
而有了第一次,何愁第二次呢。
馬車上。
光影斑駁落在了沈從戎臉上,他轉頭看着我,突然問道:「剛纔爲什那麼說?」
「你真的想要離開?」
我眨了眨眼,溫柔地笑了笑:「妾都聽夫人的。」
沈從戎一愣,臉色鐵青:「那我呢?你是我的女人,你爲我生下了孩子,爲什麼要聽她的!」
「將軍?」我看着他,疑惑他爲何突然動怒。
他見我眉眼怯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攥住我的手,嗓音低沉卻認真:「我說過,我會護着你,你只需要安心生下孩子,剩下我都交給我,別怕。」
我抿嘴輕笑,點了點頭:
「妾信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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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孩子終究沒能平安生下來。
懷孕ẗū⁶五月時,賀摘月趁着沈從戎出京,派人擄走了我。
「一個狐媚子賤人,竟然勾得從戎沒了心智。
「一定是你用了什麼下作手段,不然從戎怎麼會不來看我!」
她猙獰着臉,掐着我的臉。
我蒼白的臉,小心地護住肚子:
「我沒有。」
賀摘月看我已經顯懷的孕肚,眼神恨意更盛,咬牙切齒地道:「就知道你不會承認,沒關係,你不以爲你靠着孩子可以母憑子貴嗎,那我就除掉這個孽種!」
「你本就是青樓出身,誰知道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說不得是你和那個野男人的野種,想要賴上將軍府。」
她甩開了我,嫌惡地用手帕擦拭雙手,嗓音滿是惡意:
「除掉了吧。」
話音落下,幾個粗壯的嬤嬤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逼近了我。
我拼命掙扎。
卻被一巴掌甩在了臉上。
嬤嬤強硬地捏住我的下巴,將藥強行給我灌進了嘴裏。
「將軍,救我——」
我喃喃自語。
賀摘月卻冷笑了一聲:「到了如今還在癡心妄想,你以爲從戎真會爲了你,讓我難堪嗎?別做夢了。」
「你個青樓賤人死了,誰都不會在意的——」
話音未落,門突然被推來,一個人影震驚地看着這一幕,冷聲喝道:
「賀摘月,你在幹什麼!」
賀摘月臉色劇變,下意識地想要解釋。
可沈從戎注意到我,神色猛地慌了:
「容兒!
「你沒事吧?」
我蒼白着臉卻笑了:「將軍,你來救我了。」
沈從戎只覺得掌心溫熱,抬手看,才發現,滿地都是鮮血。他在戰場不知殺了多少人,見了多少血,這一刻卻徹底慌了,滿臉倉皇:
「去找大夫!馬上去找大夫!」
賀摘月慌了神,拉住了沈從戎的袖口:「從戎,我——」
可沈從戎這次不再是溫柔,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冷聲吩咐道:
「派人送夫人回府,哪裏都不許去!」
這是禁足,亦是軟禁。
賀摘月臉色猛地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從戎,可沈從戎卻已抱着我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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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繡樓滿是血腥氣。
沈從戎坐在門外,聽着屋內傳來一陣陣痛呼聲,俊美臉上滿是煞氣。
直至大夫走出門,顫顫巍巍宣佈我的孩子沒有保住。
甚至我的命都可能不保。
沈從戎猛地一把推開了門,走到了我的牀邊,見血染紅了被褥,一滴滴地砸在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牽住了我的手。
我睜眼看着他,滿眼苦澀:「將軍,對不起,我沒保護好孩子。」
沈從戎喉口一哽,搖頭道:
「是我,是我沒保護好你。」
我搖了搖頭,嗓音很輕很弱,彷彿下一秒就沒了聲息:
「可能是妾身命賤,不配擁有將軍的孩子吧。妾身癡心妄想,做了一場美夢,現在,夢醒了。
「但妾身好累啊,總能聽到有人在喚Ṱŭ̀₃我母親。
「你說,孩子是不是也在怪我?」
我問他,眼淚滑落眼眶,靜而絕望。
沈從戎急切地抱住了我:「不會的,容兒,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要陪着我,我們會再有孩子的。」
我呆呆地看他。
「真的嗎?
「沈從戎,你沒保護好我。
「我不想信你了。」
我費力地露出了笑容,眼睛卻是空洞無光。
彷彿又有了生的希望。
沈從戎心口更加酸澀,也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我睡下後,囑咐大夫千倍萬倍地小心照顧我,然後,轉身大步離開了繡樓。
聽着他腳步消失,我緩緩睜開眼睛,哪裏有半分的傷心絕望,只是快意。
「好戲要開始了。」
用一個孩子,擊潰賀摘月在沈從戎心中最後的美好。
足夠了。
即使賀摘月沒來找我,我也絕不會生下這個孩子。
殺我滿族的人,我每日陪伴他,都足以讓我萬分噁心。
我又怎會真的生下他的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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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小產在繡樓休養了半個月。
沈從戎不知在忙什麼,鮮少踏入。
就算來,我也不想見他,他只好每日給我寫封信。
但我從不曾打開。
只能時常看着窗外那棵不知何時枯死的桃樹發呆。
丫鬟們爲哄我開懷,便跟我說着京中趣事。
「小夫人,將軍要以七出的名義和賀摘月和離了。賀摘月在沈府大鬧了一場,但這些年,她已經得罪光了沈府上下的人,所以沒有一個人爲她說話。」
「賀家人上門求情,但將軍卻將他們全部拒之門外,一個也沒見。」
「小夫人,將軍這是爲你出氣呢,孩子總會有的,你也別和將軍慪氣了。」
「是啊,京中不知多少人盯着將軍呢。你再不理會將軍,將軍一氣之下,找了別人,那你可怎麼辦纔好啊。」
「那我就死好了。」
我輕輕扯了扯嘴角,語氣很輕卻清晰:「反正,我本就該死的。」
身後卻傳來一聲冷呵:「胡說!」
「有我在,誰敢?」
我卻不看他,依舊看着桃樹。
沈從戎將我擁入懷中,我沒反抗,他突然說道:「容兒,我娶你進門好不好?」
「以後你就是沈夫人,誰也不會欺負你了。」
我愣怔地看着他,一時沒回過神來。
他輕輕吻着我的臉頰,告訴我:
「花容,我愛上你了。
「我不敢告訴你,我害怕你拿着我這顆心玩弄,但我如今更怕你毫無牽掛地離開我。
「我不知道何時對你動了心,可能是第一次見你,又可能是你第一次奏琴時,我說不清。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說話時,他眼裏滿是對我的濃烈愛意。
不知爲何,我卻想起,初見他時,他正坐在高頭大馬上,正爲迎娶了心上人肆意地笑。
那時,他的眼眸也是如此炙熱、滾燙。
只不過,曾經是對賀摘月。
如今,是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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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摘月曾找過我。
但,沈從戎不允許她見我。
他怕她傷害我。
曾經他心中白月如今早已碎成了滿地殘渣。
即使如此,他也怕殘渣會傷了我。
我時常聽說賀摘月在賀家鬧得不可開交,只爲了見沈從戎一面。她有滿心的委屈,可誰都不見她。
甚至賀家都嫌她丟人,將她軟禁在家。
沈從戎日日都來看我,有時帶着新鮮的小玩意逗我開心,有時候又會帶着滿身傷。
是被沈父打的。
沈家獨子,鎮國將軍,怎能娶一個青樓女子爲正妻。
甚至,我連做妾都不夠格。
但沈從戎卻鐵了心,哪怕被打得遍體鱗傷,依舊不改口。
父母和孩子對峙。
先敗下場的永遠是父母。
沈父沈母終究是妥協了。
沈從戎高興極了,一路小跑地進了繡樓,將我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訴說着對我的愛意。
說要給我最隆重最風光的大婚。
讓所有人都不敢輕視我欺負我。
我看着他,輕輕勾起了嘴角。
「我信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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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三日,滿京城早已掛滿了紅燈籠。
沈從戎騎着馬,走街串巷,將手中金銀撒在半空中。
一衆人哄搶,卻也誠心誠意地祝福我和他的婚事美滿。
大婚當日,沈家遍邀了滿京城的豪門世家。
宴會直至深夜才結束。
客人相繼離開,家中府兵都在我的提議下,因大喜放了假,各回各家。
整個沈府陷入了一陣死寂。
只我一人清醒。
我抬手輕輕描畫着枕邊人的面孔,臉上卻無半分往日的溫柔和柔順。
只剩下空洞的殺意。
我下了牀,提着早已準備好的油桶,一瓶接着一瓶地倒在了沈府的各個角落。
每一間屋子。
每一戶房間。
我都沒有放過。
然後,點燃了火把。
一個接一個扔了進去。
大火速燃。
燦爛的火光瞬間高漲升起。
但沒人能醒過來。
因爲,我早已在酒中下了足夠多的曼陀羅粉。
人人都陷在噩夢中,卻無法掙扎醒來。
只有一個人會醒。
「容兒,你在幹什麼?」
沈從戎無力地躺在牀上,看着依舊穿着大喜婚服的我,有些疑惑。
我笑了笑。
「殺你滿門啊。」
這時,他才注意到窗外的火光。我推開窗,讓他看得更清楚,看着昔日豪華的沈府,是如何被火焰吞噬。
他慌了神,拼命掙扎,卻無能爲力。
「爲什麼?!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對我們沈家!」
「沈從戎,你可記得十年前被你屠殺滿門的綬家?」
我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當年,你受傷奄奄一息,是我母親救了你的命。可你呢,卻爲了更風光地娶你心愛的人,爲了你的戰功,你謊報綬家在邊關作亂,以此爲由,屠殺了我滿門七十口人。我兄長待你如手足,而弟弟當年也才三歲,也曾爬上你的腿讓你抱他, 可你, 卻砍了他們的頭,讓他們成了你向上爬的梯子。」
沈從戎愣住了, 滿目猙獰地怒視着我:「你是那個失蹤的綬家小姐!」
我微微一笑,眼底卻是冷漠:
「沈從戎,你可真蠢, 蠢到愛上我,蠢到會不惜一切娶我。
「但我要感謝你看不起女人。如果不是你的輕視, 我又怎麼會進入沈府, 又怎麼會讓所有人都對我不防備, 你又怎麼會在今日滿門皆喪命於我手。
「所以, 我決定親手殺了你。」
我歪了歪頭, 將最後一桶油倒在了他的身上。
「花容——」
火光中, 他俊美的臉孔猙獰無比,可只能讓我笑得更大聲、更肆意。
我親眼看着他是如何被火焰吞噬,他的慘叫痛苦、無助甚至是求饒,對我來說都無比悅耳。
直至最後, 他被燒成一把焦炭。
我不再笑。
只是轉身走出了門外。
沈府的人有的人已經醒來,看着無窮無盡的火光, 嚇得四處竄逃, 而周圍的人也察覺出異樣, 紛紛來幫忙。
但晚了。
一切都晚了。ṭŭⁿ
火勢太大, 太迅猛。
水澆不滅。
火註定會燒盡這裏的一切。
時隔十年, 我終於報了仇。
我轉身,看着昔日繁華的沈府一點點變得漆黑,變成灰燼。
我笑得大聲,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22-
沈府一片混亂,慘叫聲、咒罵聲層出不窮。
只我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火光前。
看着, 望着。
眼神空洞, 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興奮後的無盡疲累。
「明慧。」
我愣了一下, 很久才反應過來, 這是我最初的名字。
是了。
我不叫花容。
我是綬家小姐, 是邊關最明豔最漂亮的明珠。
我叫綬明慧。
我循聲望去, 突然在火光中突然看到了幾抹熟悉的人影。
我下意識地向前, 想看得更清楚。
是父親母親。
他們站在不遠處, 笑着對她伸出了手:「明慧, 快來,父親母親來接你了。」
我兄長穿着我最喜歡的一件藍衫, 腰間別着我送給他的佩劍, 笑得彎了眼睛:
「小妹, 還不快跟上。」
幼弟坐在兄長的脖子上, 也衝我招手:「姐姐, 快來啊。」
我高興地點頭,一步步走近他們。
走了很久很久。
終於,牽住了母親的手。
溫暖極了。
她低頭看我,我才發現我竟然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滿臉稚氣卻是邊關最漂亮的姑娘。
母親親了親我的臉,父親則抱起我, 讓我騎大馬。
「明慧,我們回家了。」
嗯。
回家了。
我想家了。
好想,好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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