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縱青春

十七歲那年，曲南嶼說要跟我一起上清華。
直到他喜歡上了校花。
他們翹課在雨裏狂奔，和校外的混混打架，去便宜的小旅館然後打胎。
他們愛得熱烈張揚，像是青春疼痛文學裏的男女主角。
而我穿着寬大的校服兩點一線，他們嘲笑我書呆子，浪費青春。
那年高考，兩個人雙雙落榜，分數只夠得上大專。
而我作爲省狀元，在所有學生面前講話。
我眼神掃過臺下神情複雜看着我的竹馬，握住麥克風。
「我從來不覺得青春一定要瘋狂。」
「真正的青春，是要學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1-
期末考試那天，我正在考成績出來後，我從第二名上升成了年級第一。
老師一邊恭喜我，一邊神色有些惋惜。
「曲南嶼和你一直關係很好，他最近成績怎麼落了這麼多，之前還是第一的，現在都到二百多名了。」
另一個老師搖搖頭，恨鐵不成鋼道：
「早戀了唄。」
「那個夏知晴也是，自己不學習還拐帶好學生。」
我默默走出辦公室，路過走廊的時候，看到曲南嶼和夏知晴正在分享一支菸。
夏知晴把帶着薄荷爆珠香氣的煙霧吐在曲南嶼臉上，然後笑着把煙塞進他嘴裏。
曲南嶼沒拒絕，熟練得吞雲吐霧起來。
他身上沒穿校服，而是換了一件和夏知晴情侶款的黑色骷髏頭 T 恤。
夏知晴看見了我，捅了捅曲南嶼，勾脣道：
「那不是你那個小青梅？去打個招呼吧，人家現在可是年級第一了。」
曲南嶼掃了我一眼，視線平靜地移開，薄脣吐出兩個字。
「沒勁。」

-2-
第二天，曲南嶼就被叫了家長。
因爲他爲夏知晴和學校裏的一個混混打了一架。
那個男生是夏知晴的前男友，看見他倆一起的時候忍不住挑釁了幾句。
夏知晴咽不下這口氣，慫恿着曲南嶼揍他。
曲南嶼也聽她的話，一拳把人家的鼻樑骨打折了。
曲媽媽那樣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太太低聲下氣地給老師和家長道歉，忍不住紅了眼眶。
曲南嶼在一邊，緊緊握住夏知晴的手。
班主任氣急，忍不住站起來數落道：
「你看看你這次成績下滑了多少，200 多名！」
「你知不知道高考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差 0.1 分就能差出一個操場的人，你怎麼能對自己這麼不負責任！」
「退一萬步說，你就真要找人早戀也該找喬言，她不是和你關係那麼好嗎？你找這麼一個——」
她看向在一邊漫不經心嚼口香糖的夏知晴，皺眉把嘴裏的話嚥下去。
「曲南嶼，你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曲南嶼抬起頭來，語氣幾乎是有些諷刺。
「喬言怎麼能跟知晴比？」
老師把手裏的卷子甩到桌子上：
「她怎麼就不能跟夏知晴比，喬言現在是年級第一！」
曲南嶼面無表情。
「她就是個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沒勁透了。」
「對啊！老師，」夏知晴挽了一下燙成大波浪的頭髮，笑容有種超出年齡的嫵媚。
「青春不瘋狂還叫什麼青春，那不是浪費生命嗎？」
曲南嶼有些煩躁。
「能不能別老把我跟喬言扯到一起，我倆本來就沒什麼關係——」
他的話停住，和從門外抱着作業本進來的我對上。
我垂眸不語。
他說得對，我想。
我們本來就沒什麼關係。
不過是互相陪伴着走過了人生的前十幾年罷了。

-3-
我和曲南嶼是青梅竹馬，我倆在同一家醫院前後腳出生，打睜開眼就黏在一起。
從小到大，我和曲南嶼生活軌跡幾乎都是重合的。
我倆放學之後一起做作業，放假了會一起去圖書館，考試的時候會爭第一。
曲媽媽經常開玩笑要我給她當兒媳婦兒。
我每次都臉紅反駁，其實心裏隱隱歡喜。
誰會不喜歡曲南嶼呢？
他會在我崴腳後邊罵我笨蛋邊動作溫柔地揹我回家。
會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第一時間替我出頭。
也會在晚上偷偷翻我家的窗，躺在我牀上枕着雙手問我：
「喬言，以後咱倆一起考清華吧！」
我有點不好意思，不願意直接回答。
「我還沒想好去哪兒呢。」
他翻過身杵着下巴認真看我，眼裏盛滿笑意：
「得了吧，咱倆前十幾年都在一起，你捨得跟我分開嗎？」
我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那一刻突然心跳得很快。
「那我要是考不上呢？」我問他。
曲南嶼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
「那我就等你，我陪你復讀。」
「喬言，咱倆一定要一起去清華！」
我對去哪所大學沒什麼規劃。
但從那天開始，清華就成了我的目標。
我一直以爲十八歲的夏天，我和曲南嶼會一起走進清華。
直到他認識了夏知晴。

-4-
夏知晴是高二那年轉來的，她轉校那天全校的男生幾乎有一半都圍在她們教室後門偷看她。
當天，所有人就都知道我們學校來了新的校花。
她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的時候，眼影在眼角閃閃發亮，前凸後翹的身材引得臺下的男生紛紛吹口哨。
我轉過ṱṻ⁷頭，發現以前對除了學習外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的曲南嶼也抬起了頭。
在那個所有人都有些灰撲撲的青春期，夏知晴是一道不一樣的風景。
她和其他女生都不一樣，會塗亮晶晶的脣彩，會在寬大的校服裏穿緊身小吊帶，會在放學的時候毫無顧忌地跨上男生的機車，然後肆意尖叫。
她對曲南嶼很感興趣，體育課打羽毛球時主動申請和他一組。
她抱着他的手臂笑意盈盈：
「曲同學，我聽說你很會打羽毛球。」
「我羽毛球打得很差，你教教我啊！」
在那之前，曲南嶼一直是和我一組。
我以爲他會拒絕她，卻沒想到他猶豫片刻對我道：
「喬言，要不你找其他人一組吧。」
班裏其他人都有組隊了，那一節課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場邊，不知所措。
我看到夏知晴在曲南嶼面前故意彎腰撿球，少女發育良好的丘壑隱露在敞開外套下的緊身吊帶裏。
曲南嶼臉色慢慢漲紅。
夏知晴的確不會打球，可是曲南嶼卻極有耐心地一點點教她，他不會像從前對我那樣嫌她打不到球太笨，看着她的時候眼底逐漸溢滿笑意。
從頭到尾，他都沒看過一個人站在旁邊的我一眼。
沒過幾天，夏知晴就跟曲南嶼表白了。
以前跟曲南嶼表白的女生有很多，可他每次都拒絕。
但這次，他絲毫沒猶豫就答應了。
從那以後，曲南嶼就變了。
他不再跟我一起寫作業，不再和我一起去圖書館。
他整個心都拴在了夏知晴身上。
他陪她翹課出去約會飆車。
爲她跟校外的混混打架逞兇。
爲了討她開心學會了抽菸喝酒。
他說，他喜歡這樣耀眼的夏知晴。
他說她和我完全不一樣，她是照亮他無趣生活的一束光。
他說讓我以後別再找他了，因爲夏知晴會生氣。
從那天開始，我們就徹底分道揚鑣了。

-5-
曲南嶼被罵了一頓，卻堅持自己沒錯，也不肯聽曲媽媽的跟夏知晴分手。
曲媽媽氣得哭着離開了學校。
放學的時候下雨了，我在校門口拿雨傘的時候，看見了也在一邊躲雨的曲南嶼和夏知晴。
他們摟在一起，曲南嶼脫了外套罩在夏知晴頭上。
從前他也會這樣帶我躲雨，只不過如今換成了夏知晴。
夏知晴換了一件白色的棉麻長裙，被雨水打溼後有些透明。
我猶豫片刻，掏出了包裏多帶的一把雨傘遞過去。
「要不要傘？」
夏知晴嗤笑一聲，一把把我手裏的傘拍到地上。
「喬言，你有病吧？」
「南嶼不是說了讓你以後別找他了，你成天在我們面前陰魂不散地找存在感，賤不賤啊？」
我收回被打紅的手背，沒想到一時好心能被她這樣解讀，下意識抬眼看向曲南嶼。
曲南嶼卻只是煩躁地一腳把那把雨傘踢開：
「能不能別在我眼前晃了。」
「很煩啊。」
夏知晴哈哈大笑，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衝進雨裏。
兩個人男俊女美，披着校服在雨裏狂奔的樣子像極了電影裏的一幕。
哪怕我覺得萬分刺眼，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真的很相配。
許久後，我彎腰撿起傘，慢慢走進了雨裏。

-6-
回家後，曲媽媽正坐在我家沙發上。
她眼眶紅腫，我媽在一邊嘆氣。
「言言，你能不能幫阿姨勸勸南嶼，他以前最聽你的了。」
她抬起頭，滿眼希冀。
我猶豫片刻，苦笑道：「阿姨，只怕現在我說他也不會聽的。」
「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過了。」
曲媽媽握住我的手哽咽道：
「言言，你幫幫阿姨好不好，阿姨實在沒辦法了。」
「南嶼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女的，阿姨說什麼他也不聽，就當阿姨求求你好不好？」
看着她幾乎有些絕望的眼神，拒絕的話在我舌尖上轉了一圈兒，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
「行，」我無奈道：「那我試試吧。」
「……」
第二天晚上放學的時候，我找到了曲南嶼。
「我能和你談談嗎？」我低聲道。
曲南嶼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跟着我走到了一邊。
「有事兒？」
我躊躇片刻道：
「是曲阿姨讓我來勸勸你。」
「曲南嶼，我知道我說的你不會在意，但我還是想勸你一句，大家都不是不讓你談戀愛，只不過馬上就要高考了，你稍微忍一忍，等高考完再談行嗎？」
曲南嶼嗤笑一聲：
「喬言，你什麼時候也跟他們學會這一套話了？」
「我的事兒不用你管。」
說着他就要走。
我想起曲媽媽紅腫的眼角，忍不住拉住了他衣角，幾乎是哀求道：
「南嶼！」
夏知晴從後面走過來，一把勾住了曲南嶼的脖子。
她勾起脣角看向我：
「喬言，你該不會是打着替他媽勸他的幌子，故意讓我們分手吧？」
「讓我猜猜，」她湊近我，眼裏閃過一絲惡意：
「你喜歡南嶼，對不對？」
我有些慌亂無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知晴笑嘻嘻對曲南嶼道：「被我猜中了吧，我早說你這個小青梅喜歡你了。」
「南嶼，你怎麼想啊，你要是也喜歡她我可以退出成全你們的。」
曲南嶼只是冷冷掃了我一眼，眼神輕慢嫌惡。
「別噁心我了。」他說。
我站在原地，如墜冰窟。
心裏刺痛難言，可我還是想拉他一把。
我沙啞道：「夏知晴，你要是真的喜歡他，就不該耽誤他。」
「高考對於一個人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
夏知晴眯起眼睛，她摟住曲南嶼：
「你覺得我耽誤你了嗎？」
「那要不我和你分手好了，你跟她一起去考大學怎麼樣？」
曲南嶼就伸出手來重重推了我一把。
他眼裏滿是不耐和厭惡：
「夠了吧喬言，我不說話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麼東西了！」
「你甭搭理她，她就是腦子有病！」他跟夏知晴說。
夏知晴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滿是輕蔑。
隨後她當着我的面抬起頭，跟曲南嶼交換了一個深吻。
我臉色血色寸寸褪去：
「曲南嶼，你以後會後悔的。」
曲南嶼不屑地笑了一聲。
「後悔？」
「我絕對不會後悔。」

-7-
當天晚上，我回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我抬起頭，看到牆上架子上擺滿的東西。
其中有一個模型，是去年生日曲南嶼送我的。
那是一個我很喜歡的模型，但是太貴了我一直沒捨得買。
當時他花光了壓歲錢，又拼了整整三個月，捧到我面前的時候眼裏好像墜進了星星。
「喜不喜歡？」
旁邊的賀卡上寫着：
「希望喬言永遠開心快樂！」
我看着這幾行字的時候，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脹。
我不懂，一個人怎麼Ṫũ̂ₔ就能突然變化這麼大。
他是真的很喜歡夏知晴。
喜歡到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在他眼裏都淪落爲垃圾。
「……」
我沒想到曲南嶼第二天會主動找我。
「喬言，我想了一下，我昨天確實做得過分了。」
「我們再談談吧，我想當面跟你道歉。」
第二天就是物理競賽，我爲這場競賽準備了很久，如果成績好的話我說不定可以拿到保送名額。
這是我和曲南嶼一起準備的，之前還是他帶我的。
只不過現在只剩我自己了。
我本來不想耽誤時間，糾結許久，最後還是赴約了。
我想給曲南嶼一個機會，也給我們的友情一個機會。
他約我去學校放置體育設備的倉庫，傍晚時分，倉庫裏飄浮着黴味和灰塵，昏暗得看不清人影。
我心裏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邊往後退邊喊：
「曲南嶼，你在嗎？」
就在我要退出倉庫的前一秒，倉庫大門突然從外面ţū₇被關上了！
我瞳孔猛地一縮，衝過去用力砸門！
「開門啊，裏面還有人！」
「開門！」
可是外面一絲動靜都沒有。
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好像被冷水從頭到尾潑了一遍一樣，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我猛地意識到，曲南嶼並不是要跟我道歉。
他是嫌我多管閒事，要給我個教訓！
可是……我背靠着倉庫門滑坐下來，一時間陷入巨大的絕望。
可是我明天還有物理競賽！
如果缺席了這場競賽，我就會徹底錯失保送名額！
等明天有人來開倉庫已經來不及了。
我就這麼一個人縮在倉庫裏瑟瑟發抖，夜色逐漸深了下來，四周什麼也看不到。
只有一束微弱的光從頂層的窗戶透了進來。
我看着那扇窗，死死咬住牙。
片刻後我一點點順着搭起的桌椅爬了上去，終於把手搭到了窗戶上，用力攀了上去。
倉庫的窗戶極高，從上面看至少有二三層樓的高度，我有些恐高，一時眼前暈眩起來！
我突然有點想哭。
我不知道曲南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如果他只是一個陌生人，我不會這樣難過。
可我們曾經那樣親密。
他對我那麼好。
那個曾經看我掉眼淚都心疼極了的少年，此刻對我比誰都要殘忍。
我手心滲出汗，鼓起勇氣。
我必須拼一把。
我不能錯過競賽。
許久後，我閉上眼，向下跳去。

-8-
我到底沒能趕上第二天的競賽。
我的運氣太差了，跳下來的時候摔斷了腿，趕上當天下大雨，我疼極了當場暈死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我被早來的老師看見，他嚇了一跳，趕緊打了 120 把我送到了醫院。
老師來醫院看我，萬分可惜：
「以你的成績如果不出意外是能拿一等獎的，這次的題目並不算難。」
「可惜了，不過你也別難受，不行我們還可以走高考的路子，也不一定上不了清華。」
我呆滯地看着天花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爸媽心疼得直掉眼淚。
後來我才知道，是我那天我去找曲南嶼勸他的時候得罪了夏知晴。
她恨我多管閒事，恨我說她耽誤了曲南嶼，逼着曲南嶼給她出氣。
從頭到尾，曲南嶼都知道夏知晴要把我關在倉庫裏。
也知道，第二天有我準備了那麼久的物理競賽。
曲父曲母幾乎是綁着他到我牀前認錯，曲媽媽那樣優雅高貴的一個人，此時卻疲憊不堪，好像衰老了十幾歲。
「是我對不住言言，」她捂住臉，眼淚從指縫間溢出：「我這是生了個來討債的啊！」
曲南嶼看着我被吊起的腿也慌了神兒，他結結巴巴道：
「喬言，我真沒想到會這樣。」
「知晴說她就是想給你個教訓，第二天她一早就會去把你放出來，不會耽誤考試的！」
我媽終於忍無可忍：「南嶼，阿姨以前不說是把你當親兒子看，也是真心疼你！」
「那個女的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如果她真的第二天早上一早就會去把言言放出來，怎麼會等到老師都上班了纔看見言言，把她送到醫院！」
「言言和你以前關係那麼好，你爲了那個女的疏遠她不要緊，可你怎麼能這麼害她！」
「你明知道這場競賽對言言有多重要！！」
曲南嶼啞口無言，半晌後低下頭，嘶啞道：
「對不起，喬言。」
「我真的——」
我閉上眼，一滴淚順着砸在枕頭上。
我突然覺得很累。
我不想再看到曲南嶼，也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
我厭倦極了。
我說：「曲南嶼，你走吧。」
「就當我們從來沒認識過。」

-9-
我和曲南嶼再也沒聯繫過。
我對他徹底死心，哪怕在學校碰見的時候，他想說些什麼，我都當作沒看到，直直從他身邊走過。
我開始更用功地學習，哪怕夏知晴無數次嘲諷我是個只會浪費青春的書呆子。
我都不在意，我早上起得更早，晚上睡得更晚，在他們瘋狂揮霍青春談戀愛的時候用盡所有時間去學習。
最後一次聯考，我以 709 的成績位列全市第一。
而往日與我並列的曲南嶼的名字已經徹底找不到了，高三這一年的競爭本來就很激烈，大家都在拼了命地學習，不進則退。
就在我埋頭苦學的時候，突然聽到學校裏流傳的消息。
夏知晴懷孕了。
她和曲南嶼一起翹課出去看電影，那場青春疼痛電影裏有偷嚐禁果的情節，兩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沒忍住就去了小旅館。
曲南嶼不敢告訴家長，只能偷偷帶着夏知晴去打胎。
可他錢不夠，又不敢跟家裏要，想來想去想到了我頭上。
聽到曲南嶼跟我借兩千塊錢去給夏知晴打胎的時候，我是震驚的。
曲家挺有錢，曲父是本地知名的企業家，以前曲南嶼的零花錢也不止五位數。
只不過他和夏知晴戀愛了後，家裏就斷了他的經濟來源。
我幾乎是冷笑出聲。
「曲南嶼，你跟夏知晴害得我去不了物理競賽，現在還跟我借錢？」
「你怎麼想的？」
曲南嶼眉心緊皺：「喬言，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除了你我真不知道找誰了。」
「不可能。」
我扭頭就走。
卻被他叫住。
曲南嶼咬牙道：「喬言，那你把我送你的模型還我吧。」
「那是我送你的，現在我讓你還我，可以嗎？」
我轉過身，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個少年。
一樣的五官，一樣的神情。
卻好像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我還記得曲南嶼送我模型時，興奮地跟我說他這個模型做了多久，要我一定要珍惜。
我心疼他耗費這麼久，埋怨着又歡喜。
少年捧着巨大的模型站在梔子花旁，晚風送來溫柔的香氣。
他笑得眼睛彎彎：
「我不累啊。」
「你喜歡就好。」
而現在他要把模型要回去，賣錢給他的女朋友打胎。

-10-
模型被我還給了曲南嶼。
連帶着他之前送我的所有東西，給我寫的所有賀卡，所有信。
曾經我把這些東西珍視萬分地收進盒子裏，生怕有一點損壞。
現在東都一起打包還給了他。
「這都是你的東西，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以後你別來找我了。」我平靜道。
曲南嶼看着手裏的東西有些怔愣，眼底閃過一絲茫然。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離開。
「……」
沒過幾天，聽說曲南嶼帶夏知晴去打胎了。
他們沒去正規醫院，因爲錢不夠，去了一家路邊小廣告中的小診所。
聽說夏知晴的手術出了問題，她在手術檯上大出血，差點兒死在了上面。
即使這樣，她也絲毫沒有後悔。
反而發了一個朋友圈：
【爲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配圖是曲南嶼和她牽在一起的手。
還在青春期的學生對這種私密的事情本來就懵懂，夏知晴回來後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指指點點。
「那就是校花啊，都被人玩爛Ṫů⁻了吧。」有男同學嬉笑着在背後說夏知晴。
「早知道她這麼騷當時我也搞一搞了，現在算了吧，我嫌髒。」
「……」
原本她和曲南嶼在學校也算是衆星捧月的風雲人物，只是出了這種事情，沒人願意再和他們一起，生怕被劃成了一路人。
老師也徹底對曲南嶼死了心。
曾經他前幾排的座位被老師換給了別人，他和一羣不學習的吊車尾一起坐在了教室最後。
最喜歡他的物理老師不再點他的名也不再管他，哪怕他上課睡覺老師也當沒看見。
曾經圍在他身邊的同學和朋友和他漸行漸遠。
我每天來回於學校和家裏，兩點一線。
而曲南嶼徹底放棄了學習，和夏知晴天天出去上網喝酒、飆車親熱，徹底放縱。
他們的青春就像電影裏的情節，瘋狂肆意。
而我每天埋頭學習，甘心成爲他們的背景板。
我和曲南嶼最終成爲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高考這天，我揹着沒讓自己後悔的努力和所有人的期望進了考場。
我以爲我會緊張。
但居然沒有。
所有的題目就像老朋友一樣，熟稔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
我不曾浪費過青春的每一分鐘。
我盡力了。

-11-
高考結束後回家，我看到我媽在客廳打電話，滿臉愁容。
掛了電話後，她嘆氣道：
「南嶼這孩子高考前一天和他那個女朋友吵架，在雨裏淋了一天雨。」
「結果考試的時候發燒了，考到最後好幾道大題都沒做，這次估計是懸了。」
我一怔，突然想起前幾天爲了夏知晴前男友的事情，好像是聽說過曲南嶼和她吵架。
那天下了特別大的雨，夏知晴跑到雨裏哭，曲南嶼爲了攔她也衝進雨裏。
兩個人在大雨裏相擁接吻，渾身溼透，旁邊很多同學都在看。
我還記得有個同學豔羨道：
「他倆好浪漫啊，像在拍電視劇一樣。」
「……」
「南嶼他媽氣得直哭，說以後對他徹底死心，再也不管他了。」
我媽皺眉：「你說以前那麼好一孩子，怎麼就成這樣兒了呢。」
我沒說話。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也許是曲南嶼前十幾年的人生都太優秀，或許是他厭倦了這種一板一眼的生活。
又或者他真的很愛夏知晴。
總之，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高考結束後的聚會上，曲南嶼和夏知晴都來了。
不用再準備高考，我也開始學着化妝，穿了新買的連衣裙。
曲南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有些訝異，又有些複雜。
我不會喝酒，一直在喝橙汁，夏知晴跟周圍的男同學推杯換盞，面前擺了十來個啤酒瓶，任一邊的曲南嶼拉都拉不住。
「喬言你打算報哪兒啊，你的成績上個清華北大沒問題吧？」
有同學笑着問。
「是啊，喬言一直是第一，她要是上不了清華那還有誰能上？」
我還沒說話，夏知晴突然嗤笑一聲。
她走到我面前，嬉笑着遞給我一杯酒：
「喬言，咱倆喝一個吧，算我感謝你前十八年把我男朋友照顧得那麼好。」
我擰眉：「不用了，我不會喝酒。」
夏知晴卻不知道撒什麼酒瘋非要逼我喝，曲南嶼走過來拿過那杯酒：
「她真不會喝酒。」
夏知晴不滿地甩開他，湊到我面前道：
「喬言，你喜歡曲南嶼是吧？」
她沒等我回答，自顧自揚起一抹譏諷的笑。
「你知道他爲什麼不喜歡你，而選了我嗎？」
曲南嶼皺眉：「你喝醉了！」
夏知晴繼續Ṫű̂⁵道：「因爲你很無趣啊，南嶼親口跟我說的，他說你這個人腦子裏只有學習，太無聊了你知道嗎？」
「他說他和我在一起纔是真的快樂，我帶給他的那種瘋狂的感覺是你給不了他的。」
她居高臨下道：「喬言，青春就這麼一次，你都不敢瘋狂，也怪不得他不喜歡你。」
「你敢爲他打胎嗎？」她得意極了：
「我就敢！」
其他同學都看向我們，曲南嶼臉色鐵青。
我坐在椅子上，定定地望着她：「我的青春怎麼過是我的事情，我不需要別人給我下定義。」
「而且我也不需要誰的喜歡。」
我笑了：「你們得喜歡值多少錢？」
夏知晴笑容逐漸斂去，曲南嶼看着我，眼裏糅雜着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片刻後，他把夏知晴拉走了。
這場鬧劇沒有激起什麼波瀾。
因爲幾天後，高考成績出來了。

-12-
我先知道的是曲南嶼的成績。
因爲他媽媽又來跟我媽哭訴了。
曲南嶼理綜最後幾乎都沒怎麼答，只考了三百多分，不要說當時的目標清華了，連本科線都遠遠沒到，只能上專科。
夏知晴也是，只考了二百多分。
曲媽媽在電話裏哭得幾乎要抽過去：「之前他還是全校第一，我們都以爲這個孩子能有出息，你說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孽！」
抽泣了一陣子，曲媽媽問：
「你家言言考得怎麼樣？」
我媽剛接到了清華和北大招生辦的電話，雖然成績還沒出來，但是成績她大概心裏也有數了，只能尷尬道：
「還沒出呢。」
只有省排名前五十纔會延後出成績，曲媽媽沉默片刻，語氣有些複雜。
「我真羨慕你。」
「南嶼要是有言言一半懂事就好了。」
「……」
沒過多久，成績出來了。
719。
我考了省狀元。
全家人都開心瘋了，學校老師也開心瘋了，整個學校大門口都掛上了橫幅：
「慶祝我校同學喬言高考 729 分，榮獲省狀元！」
一時間，我成了小城裏家喻戶曉的人物。
恭喜我家的人絡繹不絕，很多家長甚至爲了求我一本筆記託人找關係找到我爸媽。
我爸樂得合不攏嘴，升學宴找了最好的酒店，請了所有認識的人。
曲家一家也來了。
一桌的人忍不住問：
「聽說你家南嶼學習也很好啊，之前比言言成績還好，這次考得怎麼樣啊？」
他邊說邊恨鐵不成鋼：「我家那個小子高考之前非要早戀，結果這次才考了五百多，只能上個一本了，我是真羨慕你們生了個不用操心的孩子！」
曲父尷尬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和曲母藉着去上廁所的藉口躲到一邊。
有知情人小聲道：
「五百多就不錯了，聽說他家兒子高考前和女生鬼混，把人家搞懷孕了，結果這次才考了三百多，也就能花錢上個大專了！」
他們沒見過曲南嶼，不知道他就坐在一邊。
他面色蒼白地低着頭，一言不發。
曾經的各種聚會上，我們兩個都是人羣談論的焦點。
家長會上一半家長圍着曲媽媽取經，一半圍着我媽請教。
本來坐在這裏喜笑顏開的也該有他的父母。
被拉橫幅恭賀的也該有他的名字。
是他自己拋棄了這一切。
我從曲南嶼身邊走過，曲南嶼叫住了我。
他勉強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喬言，祝賀你。」
「你不是一直想去清Ťù⁾華嗎？現在你成功了。」
我微笑：
「不，我現在不想去清華了。」
「我報了北大。」

-13-
幾天後，學校邀請我回校作演講。
站在操場的高臺上，我看着下面烏泱泱的人羣，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我身上，所有人的臉上都是崇拜和仰慕。
而坐在人羣裏的曲南嶼和夏知晴面色都有些漲紅。
曾經同學們也會爲他們的瘋狂舉動發出尖叫，羨慕他們所謂的神仙愛情。
可是這時候，已經沒人再關注他們了。
我握住麥克風，全場霎時安靜下來。
「曾經有人說我的青春不夠瘋狂，太過無趣，說我只會死讀書是在浪費青春。」
我的聲音響徹整個操場：
「可我從來不覺得青春一定要瘋狂。」
「我認爲，真正的青春是要學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瘋狂歡呼鼓掌的學生們都站了起來，人羣淹沒了曲南嶼和夏知晴，我沒再看到他們。
「……」
三個月後，我去了北大唸書。
學校彙集了全國的狀元們，我不再是最出衆的那一個。
我只能更加努力，除了學習之外還參加了很多社團和實習活動。
我拿了很多獎，各種競賽的獎項、國家獎學金、優秀幹部個人榮譽……
四年後我畢業了，又去了麻省理工深造。
兩年後我回國，帶着我的創業公司，彼時我和同學的創業已經走上正軌。
公司是做互聯網電商的，投資人很看好我們的項目，第一年就投了兩千萬，我們也趕上了互聯網電商最好的時候，公司年營業額達到一億三千萬，我已經輕鬆年入千萬。
不知道誰組織了一場高中同學聚會，我也去了。
聚會上大家推杯換盞，所有人臉上都洋ťû₌溢着笑容，紛紛來跟我喝酒。
「喬言現在可了不得了，青年企業家，好像去年還拿了咱們市的十大傑出青年是吧！」
「是啊，我有朋友在你們公司上班，聽說年薪五十萬，喬言，你得照顧照顧老同學，也給我們個機會啊！」
「……」
不Ţú₆知道誰先提起了曲南嶼，有些感慨道：
「當初曲南嶼跟你關係那麼好，我們一直都以爲你們會一起去清華的，我還記着他貼在牆上的目標院校就是清華呢。」
「是啊，可惜後來早戀了，他倆那時候可真夠瘋狂的，抽菸飆車打架打胎……還在雨裏吵架，整得跟電影似的，」說話的人笑了笑，有些輕慢：
「也就是年輕不懂事，當時我還覺得他們可浪漫了，現在想想，多蠢啊。」
「曲南嶼和夏知晴還在一起嗎？」有人好奇地問。
「前兩年分手了，聽說倆人畢業以後都沒找着工作，沒收入，夏知晴忍不了就出軌了個富二代，結果都要談婚論嫁了被人家發現之前打過胎，子宮壁太薄以後不能生育，氣得人家罵她不要臉，直接分了。」
「她現在在 KTV 當公主，上次我們帶客戶去看見她，差點兒都沒認出來，一點高中時候的影子都沒了。」
「那曲南嶼呢？」
「他啊，他好像想升本來着，結果沒升成，出去找工作也找不着，現在好像一邊送外賣一邊準備自考升本呢。」
我沒說話，視線對上推門而入的曲南嶼。
第一眼我沒認出他來。
記憶裏他的眼睛永遠都是亮晶晶的，帶着一身少年的傲氣。
可是如今他穿着一身看着就有些年頭的黑色羽絨服，眼下青黑，神色疲憊。
眼裏一絲光亮都沒了。
那個曾經耀眼的少年，已經泯然衆人。
他看到我，眼神瑟縮了一下，低頭的時候面色浮起些許自卑，扯了扯羽絨服的袖子。
我站在包廂中間，突然沒來由地想到了七年前。
十七歲的曲南嶼趴在我牀上，笑容帶着認真和期許。
他的語氣是那樣堅定，就好像知道自己已經勝券在握。
他說：「喬言，我們以後一起考清華吧！」
我心跳如擂鼓：「那我要是考不上呢？」
他露出雪白的牙齒。
「那我就等你，我陪你復讀。」
「喬言，咱倆一定要一起去清華！」
那時候我們誰都沒曾想到，最後我們誰都沒能去成清華。
那個年少絢爛的夢，像泡泡一樣破裂在了青春的風裏。
「……」
聚會結束時, 我被曲南嶼叫住了。
七年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跡, 他躊躇了許久, 低聲道：
「喬言，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當年你好心勸我, 只是我那時候太蠢不領情，還害得你沒參加物理競賽。」
「我一直都想正兒八經跟你道一次歉。」
我無所謂地笑笑：
「都過去了，也沒耽誤我什麼。」
他苦笑：「是啊，你高考考得那麼好, 我本來以爲你會去清華的。」
所有的事都放下，我也能輕鬆說出當年的心情。
「那時候我是因爲你說要去清華，纔想去清華的。」
「不跟你一起, 我也就沒有非要選擇清華的理由了, 北大給的條件還挺好的。」
曲南嶼沒說話，外面似乎下雪了, 五色的燈光照亮了每一片雪花，紛紛揚揚落下的時候, 美得像一場幻夢。
「我們還能當朋友嗎？」他站了許久後道。
「沒必要。」我擺擺手：
「我先走了, 再見。」
正要上車時, 身後傳來一聲大喊。
「喬言，你當時說我會後悔的, 我說我絕不後悔！」
曲南嶼的聲音顫得不成樣子：
「可我後悔了, 我早就後悔了！」
「我該怎麼辦啊！」
我沒回頭, 沉聲道：
「那是你的事情。」
「路是你自己選的代價也只能你自己承受。」

-14-
我沒想到, 再看到夏知晴的消息是在網上。
很不起眼的新聞, 我也是無意中刷到。
畫面中的女人蒼白消瘦，顴骨凸起，眼睛深陷。
如果不是旁邊註明了夏某晴的名字, 我很難從這個憔悴的女人臉上看出曾經那個笑容明豔校花的影子。
這是一則禁賭教育片, 我大致看了看，意思是夏知晴在 KTV 傍上了有錢人, 結果她以爲的有錢人只是個賭徒, 把她也帶出了賭癮。
兩個人借了很多高利貸，最後夏知晴填不上窟窿, 只能被逼着出去賣。
她染上了性病都不能休息, 最多的時候一天接待了十三個客人, 最後還是被掃黃大隊解救出來的。
下面第一個評論是：
【這人我認識, 是我們高中校花, 當年長得可漂亮了，勾得我們年級第一什麼都不要了也非要跟她談戀愛，還給人家打過胎。
真是可惜了，之前因爲長得漂亮她也算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來着。】
我垂眸, 突然想起夏知晴曾經問過我的那句話。
她那時得意洋洋地諷刺我：
「喬言, 青春就這麼一次, 你都不敢瘋狂，也怪不得他不喜歡你。」
我不知道這所謂的瘋狂帶來的後果她有沒有後悔。
我只知道，我的青春過得不後悔。
再來一次, 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如今我已經有了無數選擇人生的機會，我可以肆意享受人生。
而他們在午夜夢迴當初所謂的瘋狂時，不知道還能不能說出那句：
我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