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將她一直暗戀的男生介紹給我認識。
她指着我驕傲地炫耀:「都跟你說了,我姐姐長得超級好看,也超級聰明,沒騙你吧?」
這個男生怔怔的看着我,眼裏劃過一抹驚豔。
我笑起來,我這個天真單純的妹妹好像沒發現。
她暗戀的男生,對我一見鍾情了。
-1-
我討厭夏月。
這種討厭是沒由來的。
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我爸媽是在我一歲多時離的婚,之後我爸飛快的將外面那個小三娶回家,生下夏月。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好像就是家裏多餘的那個人。
偏心的爸爸、惡毒的繼母,還有一個噁心如鼻涕蟲一樣甩不掉的妹妹。
這世界上一切好的、夏月喜歡的東西都會是她的。
鋼琴、裙子、娃娃、遊樂園……
小時候不懂,不知道自己是被親生母親扔在這個家裏多餘的那個人,只能通過察言觀色委屈不解,不明白我和夏月的待遇爲什麼天差地別。
直到有一次,我記得那時候我還很小,剛上幼兒園,第一堂課老師就教我們不能碰危險的刀具和明火,回去後,我爲了吸引大人們的注意力,故意踩在小凳子上去夠放在案臺上的水果刀。
我當然知道危險,我只是渴望被關心被關注。
當時王婉——我繼母就站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冷眼看着我把玩那柄鋒利的水果刀,沒有出聲制止。
我故意用刀尖對着自己,直到還很小的夏月跌跌撞撞的撲過來找我玩,看見我手裏的刀嚇得哭出來,結結巴巴的說:「姐姐……姐姐,刀……危險……」
她好像要保護我一樣想過來將我手裏的刀拿下來扔掉,一直冷眼的王婉這時候才走過來,彎腰抱起夏月,溫柔的哄:「月月乖,刀刀危險,我們離遠點。」
然後她才低下頭,冷漠的望着我,嘴角的笑也是帶着惡意的,她說:「珠妍,下次自己玩刀要注意安全哦。」
我當時看了她很久,然後才放下手裏的刀。
她不知道,我不會玩了。
後來漸漸長大,我變得冷漠寡言疏離,不再渴求公平和被人關心。
可我的妹妹夏月依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全家人的重點關注。
她天真善良,活波可愛,純真的相信這世界上一切的真善美,尤其喜歡我這個姐姐。
她很喜歡粘着我。
小的時候夏月有個會說話的洋娃娃,是我爸從法國巴黎專門給她定製帶回來的。
她大概也很疑惑爲什麼自己有但是姐姐沒有,所以拿着那個洋娃娃討好我,說:姐姐,我把這個娃娃送給你好不好?
我那時剛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是我爸出軌她媽媽,不然我也會擁有一個幸福健康的家庭。
所以我厭惡的看着她說:「誰要你那個髒手拿過的髒東西。」
夏月就一邊哭一邊解釋:「姐姐,我手不髒。」
我冷笑:「你媽是噁心的小三,你是小三生的孩子,這是遺傳,你從血液裏就是髒的。」
夏月嚎啕大哭。
最後驚動了我爸。
大冬天,他讓我穿着單薄的睡衣跪在花園鋪着的鵝卵石上,用細藤條抽在我的後背上,問我知不知道錯了。
我那時才八歲,背挺的直直的,打得再疼我都不會哭。
我只是死死咬着自己的脣,冰冷憎恨的看着我面前的這個男人,冷笑:「錯在哪裏?是錯在王婉不是小三,還是錯在你們苟合生下的孩子不是雜種?」
那天我被打得皮開肉綻,直到夏月因爲睡不着,吵着要聽爸爸講故事,她抱着小熊走到花園,看到我被抽打的這一幕嚇的尖叫起來。
然後因爲心悸發了一晚的燒。
當時大家都憂心忡忡的圍在她的牀邊,直到後半夜,我因爲背上的傷疼的輾轉反側時,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我的房間,噙着淚問我:「姐姐,你疼不疼?」
我對她冷笑。
上小學的時候,她就喜歡和身邊所有的朋友炫耀,說夏珠妍是她的姐姐。
有人不信,來找我求證,我冷冷的說不認識。
於是整個小學時代,她一直有「吹牛大王」和「撒謊精」的稱號。
後來她被孤立欺負,王婉和我爸爲了保護她,讓我降級重讀兩年,和夏月一起上學,好保護她。
夏月怯怯的站在王婉身後,王婉在表面上一直擅長演戲,左鄰右舍都誇這個繼母做的沒話說。
只有我自己知道從小到大我在她手底下喫過多少暗虧。
她當着我爸的面笑的很溫柔的跟我說:「珠妍,你妹妹害怕自己一個人去學校,你降級兩年等等你妹妹好不好?反正你成績那樣好,兩年而已。」
我在璀璨的水晶燈下微笑。
那時我學會了示弱,學會了隱藏,學會了對王婉客氣聽話,甚至學會了溫和的和王婉夏月演戲,在我爸面前當一個好姐姐。
我寄人籬下,識趣的知道這是通知不是徵求意見。
這個家裏所有的一切,都是要爲夏月服務的。
所以我順從的浪費兩年時間和夏月上了同級,成了整個年級唯一一位留校生。
-2-
和夏月一起成長的過程中,我無數次想要過報復。
憑什麼?憑什麼你能快樂開心被關心被關注被人人寵愛事事順心?
憑什麼?憑什麼你明明是小三的女兒,卻能如此天真活潑不識人間黑暗?
憑什麼呢?
我想看白雪染泥,清渠爛臭,想讓她痛,讓她疼,讓她不要天天親親熱熱的喊我姐姐,好像自己是拯救我的天使一樣。
可在沒想好怎麼行動之前,我一直耐心的靜觀其變,按兵不動。
直到江祈安出現在我和夏月的世界裏。
江祈安——全校最花心的男生,他是夏月的同班同學、同桌、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小心翼翼暗戀的對象。
升學後,我因爲入校考試斷層第一,被分在重點實驗班 A 班,所以和夏月就此分開。
但每天中午和夏月一起在食堂喫飯的時候,我都能從她嘴裏聽到江祈安這個名字。
比如她和我抱怨:「姐姐,我和江祈安同桌,剛開學就被好多女生視爲眼中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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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有好多女孩子給他送情書,我就坐在他旁邊,好煩。」
「不過好多女生送他手工的蛋糕和曲奇,都便宜我了嘿嘿。」
又比如她紅着臉:「姐姐姐姐,今天好丟人啊,我上體育課突然來例假,江祈安將自己的校服借給我。」
又比如:「今天好倒黴,姐姐我抄你的作業把答案抄錯行了,然後江祈安又抄我的作業,今天上課老師問我和江祈安是不是共用一個腦子——答案全對,只是沒在對的位置上,哭死。」
「姐姐,江祈安說我好笨,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聰明成校園傳說的姐姐。」
「他竟然問我說你是不是那種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鏡,留着鍋蓋頭的劉海,木訥只會讀書的死肥宅,氣死我了。」
「姐姐姐姐,今天放學我們帶江祈安一起喫飯好不好?他還沒喫過食堂呢,說想看看我嘴裏一直說的姐姐是什麼樣子,姐姐你不介意吧?」
我沒回,我已經習慣了夏月利用我向旁人的炫耀。
從小到大,「夏珠妍是夏月姐姐」這件事都是夏月平淡普通寡淡的青春期唯一可以拿出去炫耀的事情,她享受在一衆驚歎歡呼聲中大家對她的羨慕和關注。
好像她是我妹妹,我身上的光環就也是她的一樣。
不過我從來不會拒絕夏月的任何安排。
這也是我從小到大被王婉和我那個爸爸一直養成的「好」習慣。
不能拒絕妹妹提出的任何要求。
然後那天中午,我和江祈安在夏月的牽線搭橋下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面。
當時我因爲和數學老師探討一道奧數題,去食堂的時候耽誤了大概一刻鐘,走上二樓的時候,我遠遠就看見夏月和一個滿臉不耐煩的男生坐在一起。
江祈安,他確實有一副很英俊的面容,懶散坐在食堂深藍色的椅子上時,有種不羈如獵豹般慵懶的氣質。
夏月在他身邊眉飛色舞的說着什麼,很誇張的在比手勢,然後江祈安臉上的不耐變成了一種似笑非笑的揶揄。
我面色淡漠的端着食盤走過去,離他們還有五步遠的時候,我才微笑,輕輕喚了一句:「夏月——」
一直懶懶的江祈安循聲不以爲意的抬頭朝我望過來,然後頓了頓,我沒錯過他在那一瞬間怔忪愣神的表情。
他這種表情我在不同的男生身上見過很多,我知道自己很美。
精緻的五官、清冷的氣質、冷淡的神色,我逆光站着,我知道身後從各個窗戶透進來的陽光會讓我看起來有多驚豔。
我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從他臉上一掠而過,然後看向夏月,微微笑,抱歉:「不好意思,我在做一道奧數題,來晚了。」
我那個「天真無邪」的妹妹對這一切暗潮洶湧一無所知,她樂呵呵的看着我,又用胳膊肘撞撞江祈安,語氣驕傲:「看,江祈安,我沒騙你吧,我姐姐真的超級超級好看。」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而且超級優秀。」
江祈安已經將眼裏的驚豔收斂進眼底。
他和一般躲避我視線又忍不住偷偷看我的那些男生不一樣,他光明正大的看着我,像是找準獵物那樣,我看見他眼底對我勢在必得的眸光。
他笑起來,在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在椅子上坐直了,不動聲色的和旁邊一無所覺的夏月拉開距離,然後纔回應夏月的話:「是,你沒騙我。」
話是對着夏月說的,但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我的臉。
如此直白。
夏月看看我,又看看江祈安,手裏的勺子慢慢慢下來,表情有些疑惑。
我笑了笑,低下頭安靜的喫我的飯。
江祈安也恢復正常,低頭喫了一口飯,然後若無其事的說了一句:「這食堂還挺好喫的。」
夏月舒一口氣,笑起來,語氣撒嬌似的接了一句:「你這種大少爺竟然喫得慣食堂,那你以後多陪我來喫食堂哦。」
-3-
江祈安確實開始喫食堂。
我和夏月中午喫飯的兩人行變成三人行。
重點班老師經常拖課,江祈安會每天和夏月一起來我教室門口等我下課,然後再去食堂。
一開始夏月很開心,她走在最中間,左邊是我,右邊是江祈安,她在我們中間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江祈安偶爾接話,我很少開口,更多的時候只是安靜的聽。
這種狀況被打破是有一次夏月鞋帶鬆開了,她蹲下來系完鞋帶追上我們的時候,江祈安已經不動聲色、順理成章的站到了我的身邊,中間留的社交距離很明顯不能再插進去一個人,所以她猶豫一下,站在了我的另一邊。
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能插進我和江祈安的中間。
這之後大概一星期,她在早上和我一起上早課路上,支支吾吾的和我說:「姐姐,你今天……今天中午可不可以自己喫飯。」
我對她挑了挑眉,一個疑惑的表情,她好像很不好意思,低着頭,腳一直去踢路邊的小石子,不說爲什麼。
但我瞬間就反應過來,啼笑皆非:「可以。」
她有些驚喜的抬起頭,然後繼續說:「那……那要是江祈安問起……」
「我會和他說是我有事學習忙所以不能和你們一起喫飯。」
她歡欣雀躍的撲過來抱住我的胳膊,甜蜜蜜的蹭我:「姐姐,你真好。」
她沒看見我嘴角冰冷的嘲諷。
我很快給夏月上了第一堂課。
我沒去食堂,可我在班裏看《資治通鑑》喫三明治的時候,江祈安卻過來找我。
他和夏月將午餐打包了,他坐在我對面,將一盒包裝精美的便當放到我的桌子上,貼心的說:「聽夏月說你要學習,再忙也不能不喫飯,今天先湊合一下,明天我讓我家阿姨做便當帶給你。」
我的視線從桌子上的那盒便當移到江祈安的臉上,頓了頓,又看向跟他身後臉色蒼白、恍然大悟的夏月身上。
我面色淡漠,認真的打量夏月臉上隱忍的每一分失落和難過,然後在心底嗤笑:
夏月,我的好妹妹啊,你以爲人家天天喫食堂是爲了陪你嗎?
你看,我不去食堂,你連和他獨處接觸的機會都失去了,現在,你還開心嗎?
當然,我沒有表現出分毫,我只是很冷淡的打開那盒便當,然後禮貌的和江祈安說謝謝。
這之後,江祈安就開始江大張旗鼓的追求我。
每天桌子上新鮮的紅玫瑰,校外需要排很久才能買到的甜品,包裝精美的首飾亦或者是我攢錢很久想買的外文原版書籍……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就送到我面前。
他會在校廣播站抱着吉他聲音低沉溫柔的爲我唱「還要多遠才能進入你的心,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他會專注望着我,然後挫敗惆悵的問:「夏珠妍,要怎麼樣你才能喜歡我?」
夏月在失落中強忍着情緒對我強顏歡笑,勸我:「姐姐,江祈安很花心的,換ṭṻⁿ女友跟換球鞋一樣,你千萬不要對他心動啊。」
我噙着笑打量她,我其實是想問她的,在她勸我的這幾秒裏,究竟是怕我識人不清被花花公子渣,還是怕江祈安真的對我動真心她會失去他。
但我沒問。
老實說,我其實也是有點好奇江祈安對我一見鍾情的程度。
他長得帥,家世好,學校很多男生對他爲首是瞻,他像雪山裏羣狼的頭領,花邊新聞自然層出不窮。
單純出於這個好奇,我開始測試江祈安。
這是很多男人會對喜歡他們的女孩或者女朋友做的一種事,可以稱之爲服從性測試。
很多男人都會一點點的去試探他們女朋友的底線,看她對自己能包容到什麼程度,從而權衡利弊,決定能拿捏她的底線。
江祈安好像對我沒有底線。
他這樣衆星捧月、矜貴倨傲的一個人,卻好像能隨時被我戲弄在股掌之間。
他爲我拼了兩個月的黑珍珠積木,我在接過時假裝手滑,他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也不會生氣,只是安靜的說:「沒關係,你喜歡的話,我重新給你拼。」
他問我喜歡什麼樣的男生,我隨口敷衍:「會做飯的?」接下來幾個星期,他就一直跟着家裏的保姆學習各種廚藝,然後爲我做我愛喫的菜,我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可有可無的嚐了一口,然後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笑:「很難喫。」
我在週末答應他的爬山邀請後放他鴿子,結果那天暴雨如注,他因爲擔心我萬一赴約找不到他,在山腳下的雨中等了我兩個小時。
夏月一直隱忍卑微的跟在江祈安的身後,看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被我戲弄被我耍,就好像江祈安痛,她看着他的難過比他更痛一樣。
我覺得這真是有意思。
夏月衝進來爲江祈安打抱不平的時候非常義憤填膺,她就像小說里美好善良單純的女主一樣。
她爲他吼我:「姐姐,你太過分了,你怎麼能那樣戲弄江祈安?你知不知道他爲了等你在雨中淋了兩個小時,高燒快四十度不退?」
我心不在焉的從書間抬起頭,微笑的看着她,反問:「所以呢?和我有什麼關係?」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質問:「他喜歡你,姐姐,你爲什麼要玩弄他的真心?」
我挑挑眉,語氣清淡的回:「他喜歡我和我有什麼關係?夏月,你要搞清楚,是他喜歡我,不是我喜歡他,是他動心了,主動了,那麼即使受到天大的委屈也是他自己的事,他可以放棄不要喜歡我。」
「誰讓他有本事喜歡我,沒本事讓我喜歡上他呢?」
夏月看着我,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類似於生氣憤怒的表情。
她說:「姐姐,我喜歡江祈安,我請求你,離他遠一點。」
你們知道,我從來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所以我笑起來,漫不經心的翻開一個書頁,說:「好啊。」
-4-
這個保證說出口,最先被打臉的是夏月自己。
那是不久後。
她小心翼翼的拿着江祈安的生日請柬,過來央ṱů₍求我:「姐姐,江祈安下週六生日,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的視線從她手中的請柬移到她的臉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語氣冷淡:「不是你讓我離江祈安遠一點的嗎?」
夏月咬着下脣,一副遲疑、抱歉又猶豫的樣子,她低下頭,避開我的視線:「可是如果你能去,江祈安應該會很高興吧。」
我面無表情的打量着她。
你看,這就是我的好妹妹,從小到大,就熱衷於用我做各種人情。
小時候她說:我姐姐是全年級第一,可以給你們抄作業。
長大後她說:可是你要是去的話,江祈安應該會很開心的。
她一直在用我去討好別人,從未變過。
我看着那張請柬,笑起來,第一次拒絕夏月:「你知道,我從不去這種場合吧?」
夏月的神色有些低落,但我沒忽略她眼神深處的如釋重負。
夏月的心思很好猜,她希望我去能讓江祈安開心,又希望我不去,繼續對江祈安冷淡下去,這樣她卑微無望的暗戀或許有一天,能得償所願。
我漫不經心的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想,在輕鬆的學習中抽出點時間來給自己找點樂子,真是比想象中有意思。
江祈安生日那天,夏月打扮的很漂亮,她特地找了髮型師,捲了精緻的小卷發,穿着王婉給她從法國帶回來的蓬蓬裙,拎着精心挑選的貴重的禮物。
在出門前,王婉還溫柔的望着她,給她整理了裙襬,叮囑她:「江祈安是江家獨子,月月,你能和他打好關係,媽媽很驕傲。」
我坐在客廳巨大的落地窗下看書,在夏月興高采烈的雀躍的上車時,才偏頭朝窗外冷冷看了一眼。
我出現在江祈安生日宴會上時,他的生日會已經接近散場了。
狼藉的精美的蛋糕,一地的香檳瓶,爲他慶生的同學們大概都喝醉了,三三兩兩的躺在沙發、地板上睡着了。
夏月坐在沙發上的一角,溫柔出神的望着正坐在斯坦伯格鋼琴前的江祈安。
我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江祈安低垂眉眼坐在鋼琴前。
這明明是他的生日會,他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修長的手指百無聊賴的按在琴鍵上,蹦出一個又一個音符。
我站在門口,微微笑起來,喊夏月的名字:「夏月,我來接你回去。」
話音剛落,面無表情的江祈安幾乎在瞬間就聞聲朝我望過來,頓了頓,他看着我,嘴角一點點向上勾起,英俊冷漠、不近人情的眉眼露出一抹不動聲色的笑意來。
他看着我,說:「夏珠妍,你還是來了。」
我神色不變,依舊冷漠,只是餘光從夏月蒼白的臉色上一瞥而過。
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
她爲了今晚提前一個星期就開始準備,可我穿着簡單的白 T 牛仔褲,空着手,什麼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裏,江祈安就對我俯首稱臣。
我故意的,我就是要在她最開心最快樂的時候,給她最失落的一擊。
從小到大,她要什麼有什麼,我只能旁觀她的快樂幸福和被愛。
可如今她最想要的,我卻唾手可得。
我衝江祈安頷首:「不好意思,我來接夏月,沒帶禮物。」
說完我對他微微一笑,在夏月緊張的注視中走到江祈安的身邊,伸手在他那架鋼琴上隨手按了幾個琴鍵,隨意的說:「我給你彈一首《致愛麗絲》吧,算是你的生日禮物。」
我其實已經很多年不碰鋼琴了,每次指尖觸上溫潤的按鍵時我都會生理性反胃。
所以我只彈了一小段,敷衍又不上心,但江祈安卻笑了,他跟我說:「夏珠妍,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我笑而不語。
拉着失魂落魄的夏月回去前,我回頭看了一眼。
江祈安站在我剛剛彈鋼琴的位置,垂眸神色溫柔的伸手一一拂過我剛剛彈過的琴鍵,彷彿在感受我指尖留下的餘溫。
我突然有些好奇,好奇那個以花心聞名的江祈安,爲了我,能深情卑微到什麼程度。
我偏頭看了眼我的好妹妹,她正看着江祈安,臉上的傷心和失落那樣濃,藏都藏不住。
她在痛,我心不在焉的想,可是她要更痛一點,纔好。
-5-
夏月第一次Ţŭ⁽明確的確認江祈安對我是真心的,是在一個挺平常的週末。
她來我房間的時候,看見我書桌上一枚平安扣,她失魂落魄的拿起來,問:「姐姐,江祈安也有一枚和你這個一摸一樣的平安扣。」
我漫不經心的看着她,然後隨口說:「哦,那是江祈安送我的,他週末跑去爲我求的。」
我沒錯過夏月失神的神色,她太過失神,以至於將手裏的平安扣落到地上,她慘白着臉撿起來的時候,神色看上去很驚惶,她朝我道歉,說:「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笑笑,語氣輕描淡寫:「沒事,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你要是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好了。」
夏月握着那枚平安扣,她張張嘴,大概是想問什麼,但到底是沒問出來,只是死死握着那枚平安扣,因爲太過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然後神色一點一點的暗淡下去。
後來夏月大概是拿着那枚平安扣去找江祈安了,因爲江祈安捏着那個平安扣來找我的時候,神色很平靜。
我知道他這種世家出來的公子哥,越是生氣表情就越平靜,果然,他語氣平靜的問我:
「夏珠妍,你知道這個平安扣是我一步一步登上五千三百個臺階求回來的吧?」
他將那枚平安扣放在自己的手心裏,冷靜的看着我:
「你現在不喜歡這枚平安扣,怎麼知道以後不喜歡?這枚平安扣我先幫你收着,等合適的時候,我再送給你。」
我抬頭看着他,他的眸色深邃,只是定定的專注的看着我,我看見他眸底深處倒映出我小小的影子。
我似笑非笑又意有所指,意味深長的和他說:「你知道,我從不和夏月搶她喜歡的東西吧?」
他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立即解釋:「我只把夏月當普通朋友。」
我偏過頭,從圖書館窗口望着樓下的木芙蓉,語氣意興闌珊:「可她看上去,挺喜歡你的。」
他神色有些着急,握住我的肩,一字一句的問:「你是因爲這個才一直和我保持距離,纔對我這樣冷淡的?」
彷彿這個理由說服了他自己,他突然笑起來,眉飛入鬢,臉上的笑意像受了委屈後又被大人用雪糕哄好的小孩子,他說:「珠妍,我真的和你妹妹沒關係。」
我看着他,眼神從他的表情一點點逡巡,最後我笑起來,說:「證明給我看,江祈安,我很討厭夏月,證明給我看,你也討厭她。」
他愣了愣,握住我肩的手一頓。
我沒錯過他的遲疑,挑眉看着他,問:「怎麼?你不願意?」
他語氣疑惑:「可……可她是你妹妹,我一直以爲你們關係很好。」
我偏過頭,過一會兒,才淡淡開口和他輕描淡寫的說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你知道我和夏月同父異母吧,十歲那年,夏月因爲一時興ẗũ₀起吵着要學鋼琴,我繼母這個人,從不肯落人話柄,既然夏月要學,她自然不會讓人說她偏心,對繼女苛刻,所以我和夏月一起去鋼琴興趣班。」
「夏月學了一週後就不想學了,我卻很喜歡,那是我第一次開口向那個家求東西,我繼母一開始一臉爲難的說不行,後來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只是給我換了一個鋼琴老師。」
「那時候我很感動,我每天上完課去學鋼琴前都會盡心盡力的輔導夏月功課,哪怕她那樣笨。」
「我以爲自己終於融入那個家了,王婉也對我很好,她開始給我買衣服,很漂亮的小裙子,她說要讓我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江祈安蹙着眉,彷彿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笑出來,脣角的笑意冰冷又自嘲,我看着他,說:「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她給我換的那個鋼琴老師,是個喜歡猥褻女孩的慣犯。」
我問他,又像是反問,我說:「你說,我怎麼能不恨她們呢?」
江祈安看着我,這個向來漫不經心、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緊蹙着眉頭死死的看着我,若我沒看錯,他眼裏竟然還噙着稀薄的淚意,眼神是掩飾不了的心疼和一種手足無措的憤怒。
他語氣喃喃的失神喚我的名字:「珠妍。」
我看着他的心疼,頓了頓,然後我佯裝無所謂的偏過頭,用無所謂的語氣說:「你在可憐我嗎?不用可憐,在那個人渣對我更過分之前,我用花瓶敲破了他的頭。」
他頓了頓,沒理會我的無所謂,只是突然伸出手,將我用力的抱進了懷裏。
我渾身一僵。
他的擁抱並不是那種強取豪奪或者佔便宜,很溫暖,像跨過這些年壓抑悲傷的時光洪流,去抱住了那個 10 歲的被鋼琴老師逼到雜物間驚恐無助又害怕失措的夏珠妍。
我停頓片刻,然後沒推開他,只是靜靜地,靜靜地將下顎搭到了他ŧų₋的肩上。
這事其實和夏月無關,應該說我幼時遭遇的所有的偏心罪惡和黑暗都和夏月無關。
她被保護的那樣好,她的世界純潔無暇,她沒機會接觸到這樣的險惡人心。
她的爸爸是好人,她的媽媽是好人,她的姐姐也是好人。
她想象不到這個世界真的有人會那樣惡毒的對另一個人抱有這樣深的惡意。
王婉精明警惕,我想過無數種方法報復她,可想來想去,似乎只有一種能讓她痛。
她再冷血精打細算,她也是個母親,她深深的愛着她平庸普通的女兒。
那麼夏月的痛,將會以百倍的痛感反饋到她身上。
我不要她還,我要她女兒還。
江祈安在我耳邊跟我承諾,他說:「珠妍,我會讓她痛。」
我笑起來。
-6-
江祈安第一次讓夏月痛,是我從省外參加完數學競賽回來的時候。
他和我的朋友們給我舉辦了一場慶功宴。
祝賀的禮物當然是我最「親愛」的妹妹夏月。
她套着醜陋滑稽的粉色禮物盒站在包廂正中間,臉上被人用馬克筆寫着「恭喜夏珠妍競賽一等獎。」
她懷裏還抱着爲我慶祝的蛋糕,頭頂上頂着一個玻璃杯,杯子裏裝了一大半的水。
江祈安懶懶的坐在她正對面的沙發上,他旁邊的一個男生一邊拿手機錄像,一邊說:
「還有一分鐘,堅持一下,水杯要是掉下來的話不吉利的哦。」
滿座的人鬨堂而笑。
夏月頂着水杯傻乎乎的站在那裏,表情不安又迷茫,又帶着點強顏歡笑。
這樣的行爲令她不舒服。
她太單純,或者說是對人心的險惡沒有明顯的認知。
她覺得不對勁,可這是姐姐啊,在場的還有她喜歡的也是她的同桌兼好朋友江祈安啊。
他們怎麼會對她壞呢?
一定是在和她開玩笑而已。
我知道夏月是在心裏這樣的想。
我在這笑聲中面不改色的走進去,大家看見我時都滿臉笑意的親親熱熱的和我打招呼。
江祈安聽見聲音抬頭看向我,冷淡的眸子染上幾分笑意,他問我:「珠妍,喜不喜歡這個慶祝。」
我抬頭看向夏月,她不敢動,頂着水杯的身體僵硬,包廂暖氣又足,所以有汗不停的順着她的臉往下落,臉上的字都被暈染開。
她的眼神看起來好像要哭,看着我時委屈的像溼漉漉的小狗一樣,小聲的說:「姐姐……」
我笑起來,說:「夏月,你怎麼搞這麼髒。」
江祈安也笑起來,接了一句:「這好辦。」
他走過去,先漫不經心的取下夏月頭上的水杯握在手心裏,在夏月長舒一口氣的時候然後將她的頭用力按在了蛋糕裏。
大家都笑出來,夏月懵懂無知的從被砸爛了的蛋糕裏抬起頭來,她臉上都是白色的奶油,只有兩個眼睛是黑色的。
她就那樣不解茫然的看着江祈安,一動不動。
江祈安背對着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看見他微微一頓的背影。
然後我聽見他的笑聲,他將握在手心的整杯水潑到夏月臉上,語氣卻十分的溫和親暱,像是好友的語氣,他說:「夏月,珠妍說你髒呢,我給你洗洗臉好不好?」
彷彿是在開無傷大雅的玩笑。
水混着奶油和黑色的馬克筆墨黏糊糊的糊在夏月臉上,她看起來像個絕望悲傷又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一樣的小丑。
滿屋子的人都在笑,只有我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這場慶功宴盡興之後意興闌珊的結束了,夏月維持那個狀態一直到滿包廂的人陸續散去。
我和江祈安從她面前走過去的時候,她小聲的跟我說:「姐姐,祝賀你拿到競賽一等獎。」
我恍若未聞,冷漠的和她擦肩而過。
江祈安送我回去。
我想走路散心,他一直陪在我身邊,回去的路上我們一直沉默。
路邊的路燈投射在我們的身上,昏黃的地磚上拉着極長的影子,我們都沒有說話。
我是沒有說話的慾望,我不知道江祈安爲什麼沉默。
過一會兒,我就知道了,因爲他開口問我:「珠妍,你開心嗎?」
我沒有回答,他這個人其實察言觀色向來很好,但此刻卻沒有識趣的停住不問,他語氣加重,拉着我的手腕,固執的問:「珠妍,你開心嗎?」
我轉過頭看他,他神色認真,英俊的臉被路燈打得昏黃,臉上已經沒了在包廂將夏月的頭按在蛋糕裏的遊刃有餘和狠心涼薄,他繼續問我:「珠妍,你開心嗎?」
我勾起脣角冷笑:「怎麼?你後悔了?」
他頓了頓,然後說:「珠妍,夏月很單純,她媽媽對你做的事你不該——你是她的姐姐,你可以試着去愛夏月,她也很愛你,她——」
我不耐煩的揮開他的手,往後後退兩步和他拉開距離,然後直視他冰冷的厲聲打斷他的話:「江祈安,我不愛她,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愛!」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表情,因爲江祈安靜靜的站在那裏,勸慰的神色變得震驚懊惱,他想走過來,不知道爲什麼又頓住了。
我面無表情的冷靜的看着江祈安,冷靜的陳述事實:
「沒人愛過我,江祈安,從小到大都沒人愛過我,我不知道愛是什麼,又怎麼會去愛別人。」
我對他微笑:「你看,你沒證明你也討厭夏月,那就請你離我遠一點。」
我轉身就走,背對他的時候,我聽見他的聲音,他說:「珠妍,我沒有心軟,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
他頓了頓,繼續說:「但是你真應該看看我將夏月的頭按進蛋糕時你的表情,你看起來,好像要過來殺了我一樣。」
「心軟的那個不是我,珠妍,從小到大,你有無數個機會和手段讓夏月慘不忍睹,你沒有做,直到今天你才借我的手讓她痛,只是因爲,你下不了手。」
「珠妍,我只是怕你後悔。」
我沒回答,抬起腳面無表情的往前走。
-7-
那晚夏月很晚纔回來,她可能是怕家裏人擔心,自己在外面處理完身上的狼藉。
回來的時候王婉就坐在客廳等她,見她蹙眉,臉色難得的嚴厲,說:「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
她眼睛紅紅的,低着頭說:「社團活動。」
我心不在焉的看她一眼,端着水杯上樓去了。
準備休息的時候,她站在我的房間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冷漠的回望她,她躊躇片刻,還是轉身走了。
之後夏月的世界就變了,江祈安雖然不忍心,但依舊不冷不熱的針對着夏月,手段不過分——沒有人能對夏月狠心。
她太過單純,信任着身邊的每一個人,但討好江祈安的人卻將他的喜惡放在眼裏,自然有旁人去刁難她。
她不再喊我一起喫午飯,不再叫我姐姐,不再吱吱喳喳的在我身邊說不停,她只是低着頭彎着腰沉默的走在校園的角落。
有時候我會想,她如果和她那個惡毒的母親一樣惡毒就好了,那麼我也不會在這樣的境地裏生出不該有的……微妙的情緒。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故事如果這樣發展,我和江祈安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是心軟妥協,還是一直死扛,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
這場地震的波及並不算太大,我們學校的教學樓建築一向質量很好,巧就巧在,發生地震時,夏月和江祈安在室內上體育課,一整排的體育設備倒塌下來的時候,夏月推開了江祈安。
然後她自己被砸在那個活動壁櫃下。
她被壓在壁櫃下,江祈安和她一起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
他們一起渡過了最艱難黑暗的八小時。
等他們被救援出來時,夏月因爲失血過多,陷入了深度昏迷。
王婉在撕心裂肺的哭,我爸爸也在哭,江祈安灰頭土臉的跪在夏月的身邊,他死死的握着夏月的手,虛弱哽咽的說:「夏月,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
我跟在他們身後,迷茫無助的看着擔架上那個渾身黑色血污、死氣沉沉的夏月,迷茫無助的看着因爲痛苦哭的昏厥過去的王婉和我爸爸。
他們看起來痛極了,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效果,可真的出現在眼前,我想勾起脣角笑。
可我卻笑不出來,我只是失魂落魄的跟着醫生護士往急救車走。
看着昏迷不醒的夏月,在那刻我終於明白。
江祈安是對的。
我就是心軟,我就是……對她從來都下不去手。
夏月在急救室裏搶救的時候,只有我和江祈安守在手術室外面。
王婉受刺激暈倒——我爸爸在照顧她。
我和江祈安離的很遠,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他一直緊緊的看着那個手術中的燈光,我坐在長椅上低頭看着地磚。
我剛強撐着給夏月捐了 700ml 的血,整個人暈眩不已,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昏沉間,那扇門終於開了。
護士走出來,滿臉憔悴,我和江祈安抬頭望過去時,疲倦安撫的笑起來,說:「脫離危險了。」
我泄氣往後靠在椅靠上,一直背挺着筆直的江祈安也往後靠在牆上。
我們四目相對,靜靜看了彼此片刻,然後默契的苦笑出來。
我知道江祈安笑什麼,江祈安也知道我在笑什麼。
他說:「珠妍,你要我做的那個證明,我放棄了。」
我說:「好。」
他專注的看着我,我平靜的回望他,他神色溫柔,視線往下移到我的腳下,停頓片刻,然後說:「怎麼沒穿鞋就出來了。」
我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大概是抽完血太過迷糊,我是赤腳走出來的,剛纔一直沒覺得,此刻才察覺到涼意。
江祈安笑笑,去旁邊的護士臺要了一雙拖鞋,他走過來,半跪在我身邊,低着頭爲我穿鞋。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聲音,他說:
「那枚平安扣我總想着以後有機會再重新送給你,那時候你一定不會隨手將它送人,可是現在,我知道,我再也不會送出去了。」
最後他說:「珠妍,再見。」
我知道他的再見是什麼意思,所以我靜靜的看着他,輕聲說:「再見。」
他抬起頭看着我,眼睛有細碎的光,然後他站起來,背對着我走了。
走到拐角垃圾桶的時候,我看見他將隨身帶着的平安扣扔了進去。
我收回視線,我想大概是血真的一次性抽的太多了。
沒了血液的循環供暖,我只覺得冷。
我抬起手臂,靜靜的環抱住自己,像是抱着自己寂寞的靈魂。
怎麼會這樣的冷呢?
夏月,你告訴姐姐,怎麼會這樣冷呢?
-8-
夏月爲了養傷休學了一年,江祈安陪着她。
我沒再回那個家,申請了住校。
我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喫飯,一個人上下課,一個人學習。
不苟言笑的教導主任給我頒獎時還曾開玩笑問過我:「夏珠妍,你是ƭŭⁿ不是將自己的七情六慾典當了,所以才能變得如此完美?」
我禮貌疏離微笑。
我的成績很好,等夏月和江祈安升學過來時,我已經用一年修完了兩年的課程,最後一年,我考了雅思,拿到了國外知名大學的全額獎學金 offer。
我在校園碰到過夏月和江祈安幾次,他們在那天種滿香樟樹的小道上走着,夏月踮着腳尖去踩從樹縫中灑下來的陽光。
江祈安靜靜的跟在她身後,寵溺溫柔的看着她。
我遠遠的看着,笑起來,他們看起來很快樂。
快樂就好。
夏月其實來找過我幾次,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她臉上的笑依舊真摯單純,但我們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面對她的熱情,我只是冷冷的說:「別來找我,夏月,我很討厭你,討厭你媽媽,討厭那個家,所以,離我遠點。」
「我真的不想再和你演戲了。」
她怔忪的呆呆的看着我,最後失落的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我要出國的事沒告訴任何人,快出國前,我爲夏月解決了一件事。
江祈安招花引蝶的本領到哪裏都在,當然不是他主動,他的長相和背景太過吸引人,終歸會有人往上撲。
有個女生一直暗中針對欺負夏月,她這個人,傻乎乎的還把人當朋友。
反正都要離開了,在臨走前,我見那個女生逼在無人的器械室。
冰冷冷漠的用小刀壓在她的臉上,笑起來,溫柔的說:「你認識我吧,夏珠妍,夏月是我妹妹,你如果繼續在她背後耍小手段,我發誓,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那女生臉色蒼白的瑟瑟發抖,連連點頭。
最後她落荒而逃時我坐在漆黑的器械室,突然對自己的行爲感到莫名其妙。
從小到大,學校每個人都知道夏月是我的妹妹——這是她每到一個新地盤一定要炫耀的一件事。
如今新學校,我依舊耀眼高不可攀,可竟然是我主動和別人說我是夏月的姐姐。
我坐在原地,搖搖頭,笑出來。
家裏人知道我拿到 offer 要出國已經是在我臨出國前天,王婉沒說話,我爸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憤怒的看着我:
「行啊,你翅膀硬了啊,這麼大的事連個善良也沒有,你要滾就滾遠點。」
「我告訴你,我沒錢給你,你要出國行啊,你自己養活你自己。」
我靜靜的喫着飯,平淡的說:「我沒問你要錢。」
他怒氣洶洶,站起來就走,王婉跟在他身後,不知道是去勸他還是拱火。
只有夏月坐在我對面,咬着筷子,一副驚住的樣子,她眼裏噙着晶瑩的眼淚,呆呆的看着我。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Ŧŭₙ最後小聲的問我:「姐姐,你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爲什麼,破天荒的對她很溫柔的笑出來,我說:「會回來的。」
她長舒一口氣,眼淚忍了回去,興高采烈的說:「姐姐,你好厲害啊,我明天要去班級裏說,我姐姐是夏珠妍,超級厲害的!」
我沒說話,含笑看着她。
其實我是騙她的,我不會回來了。
上飛機前我收到了江祈安的短信,他說:一路順風,我會好好照顧夏月。
我沒回。
落地的時候是在深更半夜,我借宿在一對慈祥的白人夫婦家。
晚上我靜悄悄的收拾行李時,從我的錢包夾層裏掉出來一張國際銀行卡,上面附着夏月狗刨一樣的字:
【姐姐,這是我從小到大偷偷攢的壓歲錢和零花錢, 密碼是你生日哦^_^, 錢取完不要丟了哦, 我會不定時往裏打錢的,姐姐加油, 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回來要提前說,好好照顧自己。】
我坐在燈光下,看着那張卡失聲笑出來。
不知道爲什麼, 我突然想到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我剛知道自己的身世,然後找到了我親生母親的地址。
因爲太過委屈, 所以我將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然後一個人偷偷去找她。
我想抱着媽媽哭, 抱着她說這些年的委屈,想問問她爲什麼不要我。
她很美, 很精緻——也很冷漠,看見我的時候很喫驚, 我一直在她的眼裏找啊找, 但我沒找到愛。
她不愛我, 我是是她失敗被背叛婚姻的恥辱鐵證,後來她將我送回來, 將我爸爸奚落嘲諷一頓。
兩個人在門口大吵。
我一個人在房間裹着被子哭, 小小的夏月抱着熊站在門口, 說:「姐姐, 我好怕, 我可以進來嗎?你陪我睡好不好?」
我知道她不怕,即使怕她也有自己的媽媽可以找。
她只是想安慰我。
她赤着腳走過來,努力艱難的爬上牀, 然後柔軟帶着奶香的小小身體倚偎過來, 然後抱住了我,她說:「姐姐, 不哭不難過, 我愛你。」
我看着那張卡,在包裏掏了掏, 掏出一枚平安扣。
江祈安將它扔到垃圾桶裏的時候, 我將它撿回來了。
我將它們並排放在一起, 我曾經跟江祈安說沒人愛過我, 我錯了。
我其實擁有過愛, 有人愛過我,這張卡這個平安扣都是證明。
我用力的將它們攥在手心,我想,我會帶着這兩份愛, 去迎接我的新生。
我也會遇見新的愛, 有友情, 有愛情,以後或許有親情。
在遇見的時候,我會珍惜, 接納,然後試着,去回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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