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裴時桉極其厭惡我以未婚妻的身份約束他。
爲了氣我,他故意飆車惹事,極盡荒唐。
我一一替他善後。
直到裴時桉身邊出現了一個叫喬語的女孩。
在他爲了喬語滿城尋找一個普通的蛋餅而缺席我生日宴時。
我做好所有準備,向家裏提出更改婚約。
「也不一定非裴時桉不可了。」
想起夢中那個自始至終都對我隱忍愛意的冷漠男人。
我笑了笑,輕聲:
「他不是還有個小叔叔嗎?」

-1-
裴時桉缺席了我的生日宴。
就在所有人都猜測裴家這位小少爺壓軸出場是在給我準備怎樣的生日驚喜時。
他只是打來一通電話。
語氣散漫:
「今天小語心情不好。她想喫小時候的蛋餅,我在幫她找那家店。」
「連大小姐平時不是最愛經營溫柔體貼的未婚妻人設麼?想來這點小小的善心和理解應該是有的吧。」
或許是沒有想到我會開外放。
裴時桉說這些話時沒有一絲僞裝。
極盡嘲諷。
也不等我開口,那邊電話已經被掛斷。
就好像這並非解釋。
只是一個通知。
裴時桉在我面前向來如此。
也因此錯過了他父親那一聲暴怒的「混賬東西」。
「這小子實在過分了!」
他母親安慰我:「楠楠你彆氣,我明天就壓着他來跟你賠禮道歉。至於那個叫小語的女孩,不過就是外面打發時間的小貓小狗。阿姨和你保證,她絕對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影響!」
我安靜聽着,勉強扯起一抹蒼白的笑容。
今天是我的生日。
也本應該是正式宣佈我和裴時桉婚期的日子。
可很久之前信誓旦旦說會陪我過每一個生日的主角沒有到場。
我父母也鐵青着臉。
但我知道,他們是在思考該如何利用今天這一場意外來逼着裴家在接下來的合作裏讓出更大的利。
所以當我提出要退婚時。
不出意外得到了訓斥。
一切都和那場夢裏發生的一模一樣。
「胡鬧!」
我爸皺着眉,語氣不悅:「連楠,男人在外面有些花花草草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要記住你纔是裴時桉要娶進門的妻子,何必跟這些上不得檯面的玩意兒斤斤計較?」
就連以前無數次對我爸在外找人而歇斯底里的媽媽也勸我不要這麼小心眼。
是我小心眼嗎?
我垂眸,無聲地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半晌後像是下定了決心。
「也不一定非裴時桉不可了。」
回憶起夢中那個自始至終都對我隱忍愛意的冷漠男人。
我笑了笑,輕聲:
「他不是還有個小叔叔嗎?」

-2-
我和裴時桉青梅竹馬又門當戶對。
長大後ţṻₖ理所應當地訂了婚。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裴時桉開始對我變得冷漠疏離。
他討厭我的靠近。
更厭惡我以未婚妻的身份來處處管束他。
爲了氣我,裴時桉做盡了荒唐事。
我不知爲他善後了多少次。
也曾看到有朋友勸裴時桉不要對我這麼過分時。
面容俊美的青年垂眸倚靠着牆。
指尖一點火光明明滅滅。
半晌後,他掐滅了煙。
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
「她不是就愛幹這些事嗎?」
「連大小姐費盡心思營造這幅溫柔體貼的樣子準備着嫁入裴家,你們可別多管閒事。要是壞了她的算計,人家不領情指不定還要來跟你們算賬呢。」
帶着明顯的嘲諷和惡意。
我愣在原地。
心臟瞬間像是被無形的大掌攥緊。
疼得近乎窒息。
甚至都忘記了手掌上被玻璃碎刺進的疼痛。
那是先前爲了攔下裴時桉受的傷。
可裴時桉沒有發現。
他只是在看到我摔倒時下意識往我這邊走了幾步。
卻又生生停住,最後皺眉不耐:
「多管閒事。」
我顧不上傷口,想着先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後再去找裴時桉聊聊。
卻沒想到他一直是這樣看我的。
我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心想我和裴時桉應該是有了誤會。
有誤會就應該解開。
可還沒等我調查清楚。
裴時桉身邊就出現了一個叫喬語的女孩。
他把那個女孩保護得極好。
對她更是有着我已經很多年不曾見過的溫柔和耐心。
也就是在我見到喬語那天。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裴時桉最後還是娶了我。
他收斂起混不吝的性子,成長爲極爲出色的裴家繼承人。
卻對我這位妻子是尊敬有加,親近不足。
我也努力過。
好不容易讓裴時桉對我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些。
卻在某天不小心碰到了他放在書房裏的一個手作相框時。
裴時桉對我發了一場好大的火。
「連楠。」
他叫着我的名字,看向我時眼底一片冰冷。
怒氣衝衝:「我都已經和你結婚了,你還想怎麼樣?」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喬語在離開前送他的新婚禮。
相框的背面還藏着喬語的一封信。
多麼諷刺的禮物啊。
我原本以爲那只是一場噩夢。
直到今日生日宴上發生的事情都對上了。
緩過神來。
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
「如果真要在裴家選擇一個合作對象,裴庭越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裴庭越。
裴家那位智多近妖卻又生性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商業天才。
就連裴時桉的父親都得看那人的臉色。
他遠比裴時桉出色許多。
卻也是連家高攀不上的存在。
「在你有足夠的把握後。」
我爸沉默了許久,最後冷冷地甩下一句話:
「再來和我提這件事。」

-3-
第二天,裴時桉沒有來登門道歉。
甚至連條解釋的短信也沒有。
意料之中。
作爲裴家的晚來子,他向來都備受寵愛。
反倒是他母親打來了一通歉意的電話。
等通話結束,我爸就讓我原諒裴時桉。
但他大概也是被我昨天的話勾起了野心。
所以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讓我先主動發求和短信。
我不動聲色地鬆下一口氣。
可狠話是放出去了。
實際操作起來卻極爲困難。
先不說我沒有裴庭越的私人聯繫方式。
目前這人還在國外。
便是蓄意偶遇都沒有一點機會。
如果只憑着那場夢——
我隱隱有些頭疼了。
只是還沒等我想出一個好的解決方案。
裴時桉那邊又出事了。

-4-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裴時桉的情緒如此暴虐。
我曾被綁架過。
是裴時桉帶着警察找到了在廢棄工廠裏的我。
「阿楠……」
他眼眶泛紅地看着我臉上的傷,伸出手卻又不敢碰我。
生怕會弄疼我。
最後暴怒的情緒徹底壓制不住。
裴時桉咬着牙,一拳又一拳地往死裏揍着綁匪。
場面兇狠到幾乎沒人敢上去攔下他。
直到我忍着疼叫他:
「時桉,我疼。」
「裴時桉,你別打了!」
相似的場景。
一樣的出聲阻攔。
但這次能攔下裴時桉拳頭的卻不是我。
心裏的難受一點點蔓延。
但好在還能控制。
久而久之也就淡了下去。
我平靜地看着裴時桉狠狠地踹了一腳那男人後。
焦急地去看喬語有沒有受傷。
珍視的態度一目瞭然。
「這你都能忍得下去?」
帶我出來散心的朋友在一旁驚詫。
又氣極:「這狗男人到底還記不記得他是有未婚妻的!」
我阻止了她。
本來想悄無聲息地離開。
結果卻被裴時桉的朋友眼尖發現了。
「嫂子現在來得可真是越來越及時了啊!」
那人擋在我面前,故意大聲。
又嬉皮笑臉地勸着裴時桉:
「行了裴哥,你先帶着小語去處理傷口吧,這邊有嫂子盯着呢!」
他們默認了我又是來替裴時桉擦屁股的。
我被迫停下腳步。
裴時桉也抬頭看到了我。
他一愣。
下意識鬆開握住喬語的手,眼底快速閃過一絲不自然。
但很快就化爲一片瞭然和憤怒。
「連楠。」
裴時桉勾了勾脣,笑意不及眼底:「這又是你做的吧?」
我皺眉:「什麼?」
「因爲我缺席了你的生日宴,所以你故意找人來欺負小語。」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面色變得越發冰冷駭人。
直到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
「這不就是你慣用的手段嗎?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虛僞至極!」
我愣住。
越過裴時桉。
我注意到本應受驚的喬語有些慌張地避開了和我的對視。
原來如此。
我瞭然,於是儘量心平氣和地和裴時桉解釋:
「我沒必要這麼做。
「這次碰到也只是一個巧合。如果早知道你們會在這,我連家門都不會出。」
這是實話。
可裴時桉不信。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語氣嘲諷:
「你以爲我還會相信你這些鬼話嗎?
「連楠,你不是費盡心思都想嫁入裴家嗎?這還沒成爲裴太太呢,就擺起架子來教訓人了?你以爲你是誰?你又憑什麼來管我的事情!」
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疼得我眉頭緊皺:「放開!」
可裴時桉沒有鬆手,神情愈發暴躁不耐。
裴庭越那邊沒有一點把握。
我暫時還不能和裴時桉、和裴家撕破臉。
可又突然覺得很可笑。
以前那個小心翼翼把我當瓷娃娃一樣保護着的人如今卻是想着法子讓我更疼些。
於是我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裴時桉,你——」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話。
也打斷了裴時桉幼稚的懲罰。
在注意到我疼到有些發紅的眼眶時,這人大概是找回了一些理智。
他不自覺卸了手上力道。
卻依舊沒有鬆開。
我掙脫不開,只好冷着臉當着他的面接起電話。
「連楠小姐你好。」
沒等我開口。
對方已經冷淡地打了個招呼。
低啞磁性的聲音如同電流。
絲絲縷縷地透過聽筒傳了過來。
「我是……裴庭越。」

-5-
有關裴庭越的信息。
我大多是從父輩口中以及財經新聞上得知。
年輕有爲的裴家掌權人。
真正的天之驕子。
似乎無論是怎樣誇張的讚美詞冠在他頭上都能變得格外理所應當。
但裴時桉卻不喜歡自己這個小叔叔。
他冷嗤:「你知道家裏人都怎麼形容他的嗎?」
「什麼?」
「一個出門都要考慮先抬哪隻腳才能獲得更大利益的標準商人。」
檯球碰撞發出聲響。
裴時桉收起杆。
皺着眉認真叮囑我一定要離那個人遠些。
「在他眼裏,所有人和事都只可以被分爲可利用的和沒用的。
「這樣的人,哪有什麼真心可言?」
語氣裏滿是嘲諷。
我默不作聲。
卻又忍不住回憶起上次和裴庭越的見面。
雖然只是碰巧。
我避開人羣想去陽臺上吹吹風。
但那兒似乎早有主人。
本應在宴會中被衆星捧月的男人站在陰影處。
梳理好的額髮凌亂地散落在輪廓深邃的眉骨上。
煙霧繚繞中。
我對上那雙難掩侵略性的黑眸。
很快又化爲熟悉的冷淡。
「抱歉。」
大概是注意到我不自覺擰起的眉。
裴庭越掐滅了煙,又主動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我禮貌詢問:「您要回去了嗎?」
他一愣,有些不甚熟練地扯了扯嘴角:
「這裏難得清靜,我以爲只會有我一個人。」
我笑了笑。
即便我和裴時桉是青梅竹馬。
但對裴時桉的這個小叔叔,我也談不上多熟悉。
所以客套幾句後。
裴庭越就又回到了宴會廳。
我以爲這就到此爲止。
直到有個女侍應生突然送來了止痛片和熱水。
「那位先生說,比起顯眼的外套,或許您會更需要這個。」
我訝然,反應過來地看了眼周圍。
這才發現裴庭越讓出的這個位置是陽臺上唯一一處吹不到風的。
小腹處疼痛劇烈到無法忽視。
我忍着耳後根處的燙意,低聲說了句謝謝。
又不自覺地看向人羣中那個極爲耀眼的存在。
我直覺裴庭越並非他們口中那般不近人情。
可到底那時候我只在意裴時桉。
又見他喫醋似的要我更不能因爲裴庭越那張臉就對他態度好。
我有些好笑。
但都一一應了下來。
直到轉身對上一道沉沉的目光。
是裴庭越。
也不知他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我有些尷尬。
更多的是莫名而起的心虛。
裴時桉倒像是個沒事人樣,挑了挑眉:
「喲,大忙人也來玩了?」
裴庭越錯開目光,平淡地「嗯」了聲。
又去拿杆:「來一局?」
「求之不得。」
錯身經過時,裴庭越態度尋常地朝我微微頷首。
算是打了個招呼。
我鬆下一口氣。
猜測他應該是沒有聽到的。
後來沒過多久這人就去了國外開拓市場。
我就把這個小插曲拋之腦後。
可如今裴庭越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反倒又讓我記了起來。
不免心虛。
但這對我而言又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於是我也顧不上旁邊還站着的裴時桉:
「裴先生。」
震耳的音樂聲乍響。
正好掩蓋住那一聲「裴先生」。
喬語那邊似乎又出了什麼意外。
她面露焦急地頻頻往裴時桉這邊看。
裴時桉猶豫了下。
最後冷冷地丟下一句「你好自爲之」後。
就鬆開我的手,走向喬語。
我也懶得再去看這兩個人,腳步匆匆地往門口走去。
等到音樂聲小了下來。
電話那頭的人繼續開口:
「你上次和裴氏合作時提出的方案不錯。」
我:「?」
「前不久李書告訴我,說你希望能有機會向我請教。」
那人停頓了下。
大概是實在想不到什麼能夠編下去的話了。
他低聲說:「我後天回國。」
話音落下。
突然陷入一陣沉寂。
方案是半年前提出的。
和李書說的那句話不過是合作結束後的一句客套話。
有幾分真心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裴庭越卻偏偏用了這兩個藉口。
又打來了這通電話。
我一愣。
先前所有的焦躁和不安卻彷彿都落到了實處。
我沒忍住笑彎了眸子。
又故意換了一個更親近的稱呼:
「好,那我等小叔叔回來。」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東西被打翻的聲響。
我故作不解:「小叔叔怎麼了?」
「沒什麼。」
裴庭越的聲音重又響起。
嗓音沉了幾分:
「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我敏銳地察覺到裴庭越的情緒比先前冷淡了不少。
動作一頓。
怎麼感覺……裴庭越並不喜歡這個稱呼?

-6-
因爲喬語這件事。
裴庭越把我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拉黑了。
他似乎是想借此讓我好好長個記性。
我也沒在意。
乾脆利落地把人也拉黑刪除後。
我跟着李書一塊兒去接機。
飛機晚點。
抵達時近凌晨三點。
裴庭越似乎是剛參加完一個宴會就匆匆趕了回來。
額髮往後梳起,露出冷冽凌厲的眉骨。
一身西裝剪裁合體,從領子到袖口都帶着手工製作的服帖精良感。
他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我。
手上平板遞給李書,冷淡的聲音中隱隱疲憊:
「這份合同你再——」
戛然而止。
男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難得愣怔:「連楠?」
「裴先生,好久不見。」
我笑着打了聲招呼。
真見到人時不免有些尷尬。
但這點情緒很快就消散。
因爲裴庭越看上去像是比我還要無措。
他下意識收回手,輕「嗯」了聲。
雖然極力掩藏。
可我還是眼尖地瞥見了裴庭越手腕上的淺藍。
像是一根小姑娘用的髮圈。
和旁邊那隻價值千萬的腕錶極其不搭。
我一愣,假裝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卻又無聲嘆了口氣。
原來裴庭越有女朋友了啊。
那我先前所有的打算——
「等了多久?」
略顯沙啞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
李書拖着行李箱走在最前面,假裝自己只是個陌生人。
於是我摸了摸鼻尖,含含糊糊:「其實也沒有多久。」
裴庭越沉默地看着我。
他不自覺地皺起眉。
脣角抿成一條繃緊的直線。
似乎是生氣了。
總不能是在不高興我沒有提前告知就冒昧過來接機這件事吧?
我心一沉。
張嘴剛想解釋什麼。
結果一不留神被路過的行李箱狠狠撞了下。
「當心!」
後背撞上溫熱的身軀。
裴庭越下意識攬住我的腰,嗓音裏多了幾分明顯的焦急:
「有沒有什麼事?」
我沒吭聲。
而是低頭愣愣地看着裴庭越手腕上那根不小心露出全貌的髮圈。
髮圈上串着一朵粉白色的水晶小花。
先前匆匆瞟了眼也沒細看。
現在卻是越看越眼熟。
越看越心驚。
「腳崴到了?」
見我遲遲不開口。
誤以爲我是崴到腳的裴庭越微微擰眉。
他乾脆直接蹲下身。
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着我的腳踝,輕聲問我:
「這裏疼?」
接觸的掌心滾燙灼熱。
一觸即離。
卻帶着莫名的熟悉感和剋制。
就好像曾經有個人也是這般極爲忍耐地握住我故意使壞的腳。
沙啞着聲音不甚熟練地哄着我:
「我身上硬,別踩疼了。」
看着還在低頭檢查我有沒有受傷的裴庭越。
一個大膽而又不可思議的猜測逐漸浮了上來。
鬼使神差地,我開了口:
「兩年前的那個冬至,裴先生在哪裏?」
話音剛落。
裴庭越的身體倏然僵硬。
「在國外。」
他頭也沒抬,故作冷淡地開口。
似乎是爲了證明這句話的可信度。
裴庭越又補充:
「當時在處理和一家生物公司的跨國貿易。」
去他媽的跨國貿易。
我盯着裴庭越耳後那點熟悉的小痣,被氣笑。
出聲時沒忍住帶上了一絲嘲諷:
「那裴總真是好記性,兩年前的細節都記得那麼清楚啊。」
裴庭越抿了抿脣。
不再吭聲。

-7-
我有過一次酒後亂性。
在裴時桉的別墅裏。
那時候我還能隨意出入裴時桉名下的任意一處住所。
喝到後半夜時,有人回來了。
我不太記得自己當時發了什麼酒瘋。
僅存的一點理智讓我阻止那個人開燈的動作。
因爲實在太狼狽了。
我不想讓那些難堪暴露在燈光下。
「好。」
那人頓了下,最後還是答應。
不過他實在是太不會安慰人了。
夸人的話都說得磕磕絆絆。
還要我一點一點教。
好在後面越來越熟練。
「你很好。」
「你也不是誰的附屬品,你的優秀更不是未來婚姻的籌碼。」
「那你愛我嗎?」
我抓着那個人的衣領,目光逐漸茫然了起來:「他們說,只有我有價值了,才值得被愛。」
而對連家而言。
我的價值就只有聯姻。
那個人突然沉默了下來。
「你連騙騙我都不會嗎?」
我氣得去踹男人的肩膀和胸膛。
結果更生氣了:
「你爲什麼這麼硬!你是不是在身上藏鐵板了!」
腳下繃緊的肌肉變得更硬了些。
我似乎聽到了一聲悶笑。
但很快腳踝就被灼熱的大掌握住。
「嗯,我身上硬。」
那人沙啞着聲音哄我:「別踩疼了。」
我不依不撓。
於是他嘆了口氣:「他們說得不對,你永遠值得被愛。」
「那你爲什麼不愛我?」
「因爲我喜歡你。」
我仰起頭。
然後看着這個人俯下身、低下頭。
隨後一個又輕又柔的吻。
落在輕按着我脣的大拇指上。
「我不想對你撒謊。
「我喜歡你,但這點喜歡還沒有到愛的程度。我無法確定我有沒有愛人的能力。」
這句話說得極爲認真而又嚴肅。
我醉酒得厲害。
聞言想了一會兒,又問:
「那你什麼時候能愛我?」
「也許……明天。」
於是我就被哄高興了。
樂顛顛地從包裏翻出一根髮圈,強硬着套在了那個人的手腕上。
故作兇巴巴:
「不準摘下來!也不準再喜歡別人!」
粉白色水晶小花在月光下折射出的光最後映在男人的眼底。
於是素來冷漠的眼神一點點軟化。
微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流露出的淺淡笑意。
他低聲:
「沒有別人。
「也不會有別人。」
我心滿意足。
結果第二天醒來就把這些事忘了個乾淨。
後來模模糊糊記起來一些。
也只清楚地記得那句「我喜歡你」。
我下意識覺得那個人是裴時桉。
只有他願意陪着我胡鬧。
所以後來無論裴時桉做了多荒唐的事。
我都以爲他只是在生氣自己被家裏控制着失去了自由。
並不是因爲不喜歡我。
可現在被遺忘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模糊的人影逐漸和眼前人重疊。
我後知後覺。
原來那晚說喜歡我的。
一直都另有其人。

-8-
裴庭越生硬地岔開了話題。
畢竟在外邊。
我識趣地沒繼續追問。
而是自顧自跟着裴庭越上了車。
他上車的動作停頓了下。
最後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李書已經很有眼力見地升起了擋板。
「裴總怎麼會想着回國了?」
一陣沉默後。
我若無其事地開了口。
裴庭越目視前方:「有些事要回來處理下。」
「什麼事?」
「……」
「那我換一種說法。裴總這次要處理的事,是公事還是私事?」
話音剛落。
裴庭越搭在腿上的手指條件反射地攥緊。
片刻後,他面不改色道:「都有。」
「那私事裏有沒有一件……」
我靠近了裴庭越,目光自然地落在了他隱藏在衣袖下的手腕上。
笑吟吟:「是爲了那個髮圈的原主人?」
裴庭越猛地抬眸看我。
深邃的眸底像是即將融化的冰川。
平靜之下又掩蓋着無法預知的洶湧危險。
他率先移開了目光:「你想知道什麼?」
我沒有再開口。
而是深吸一口氣,突然跨坐在裴庭越的大腿上。
距離瞬間被拉近。
吐息纏繞。
可即便如此,裴庭越依舊極爲平靜地看着我。
「李書說你最近跟進了個項目,已經連續加班很久了。」
他甚至還能像一位真正關心愛護小輩的長輩那般,語氣帶着一絲不贊同:
「你該早點回去休息的。」
「裴總的意思是我現在不清醒?」
裴庭越不說話。
算是默認。
我被氣笑,直接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目光隱隱挑釁:「那不如裴總想法子讓我清醒下來?」
我的確是生氣了。
氣明明到現在雙方其實已經彼此心知肚明瞭。
可裴庭越卻依舊要裝聾作啞。
難道承認喜歡我是一件多麼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嗎?
裴時桉是這樣。
裴庭越也是。
還是說他早就後悔了?
那他憑什麼還把那個髮圈一直套在手腕上!
心裏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勁兒湧了上來。
或許真的就如裴庭越說的那樣。
這段時間高強度的工作以及還要分神處理裴時桉的事讓我累得有些失去了理智。
越想越氣。
我匆匆低下頭,悶不做聲地去扒裴庭越手腕上的那根髮圈。
手被按住。
我瞪他:「東西還我。」
裴庭越下意識移開目光。
又斂眸:「舊了,我賠根新的給你。」
「我只要這個!」
我也來了脾氣,不管不顧地要拿到髮圈。
頭頂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兩隻手腕瞬間被大掌牢牢控制住。
「你不缺這一根髮圈。」
我抬頭,猛地撞入一雙黑沉沉的眸中。
眸光愈發晦暗。
侵略的慾望在無聲翻湧着。
裴庭越輕聲:「可我缺。」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
腰上一緊。
我整個人被帶着往上移。
緊緊相貼。
感受到臀部瞬間被抵住的觸感,我驀然睜大眼睛。
「你!」
「連楠。」
他叫着我的名字。
與那熱烈而又迫切的反應相反。
裴庭越的語氣依舊冷漠而又平靜: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道德感的人。」
我又氣又惱:「什麼時候——」
「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
裴庭越放開了我的手。
又抬手輕捏了捏我的後頸,嘆息:
「我控制不住自己。」
話音剛落。
放在我腰間的手用力往下按了按。
隔着薄薄的布料,觸感愈發明顯。
裴庭越緊盯着我。
眼底的慾望濃稠得猶如實質。
裙襬被撩起。
滾燙的掌心貼上大腿,又緩緩往上。
我本能察覺到危險。
下意識抓住了那隻作亂的手。
可男人力氣實在太大。
我阻止不了他極具壓迫性地逼近。
直至危險地帶——
「裴庭越!」
靈魂好似一瞬間被戰慄包裹。
刺激得神經倏然緊繃。
我叫出了聲。
於是侵略動作瞬間停止。
裴庭越毫不猶豫地抽出了手。
我有些訝異地抬頭,正好對上他眸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很淡。
去得也很快。
「害怕了嗎?」
裴庭越垂眸,細緻地替我整理好裙襬後。
又同兩年前那般低低哄着我:
「那你就應該聽裴時桉的話,離我遠點。」
神色是慣有的冷靜淡然。
可尾音消散時仍暴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意。
我捕捉到了。
於是先前所有的負面情緒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微妙的刺激感。
我長舒了口氣。
「所以,」我認真問他:「你爲什麼要回來?」
爲了防止聽到一個我不喜歡的答案。
我又急急補充了句:「你說過你不想對我撒謊的!」
裴庭越一愣。
他剛想說什麼時,車卻停了下來。
於是對話被打斷。
裴庭越偏頭看了眼窗外:
「回去後好好睡一覺,下次……不要那麼晚來接機了。」
我有些氣餒地哦了聲。
原本以爲得不到答案了。
直到關車門時。
一道極輕極淡的聲音隨着風聲入了耳:
「……因爲你受委屈了。」

-9-
「他們都欺負我。」
「我不會欺負你。」
「那你會給我撐腰嗎?」
「會。」
「什麼?」
「我會給你撐腰。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需要,我都會回來給你撐腰。」
「嗚,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時桉纔會對我好了!」
「……嗯。」

-10-
我爸還是很快就知道了裴庭越回國的消息。
「別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
他瞥了我一眼,溫和的語氣裏威脅味十足:
「如果你不能做到的話,那就儘早去和時桉低個頭,安撫好他的情緒。」
我微笑着應了下來。
轉頭就回復了那條陌生信息:
【受傷就去看醫生,他又不叫我媽。】
裴時桉爲了喬語和人飆車時受了傷。
他朋友發短信讓我過去。
估計這人到現在都沒發現我也把他拉黑的事情。
否則也不會就一條短信這麼簡單了。
我回復完就順手拉黑了這個號碼。
又翻回到和裴庭越的聊天界面。
一股腦把我朋友拍到的裴時桉和喬語親密出行的照片以及剛剛的短信發給了他。
委屈巴巴:【小叔叔,我看起來就這麼像一個工具人嗎?】
關於稱呼這個問題。
那天確認了裴庭越對我的心思後,我也私底下問過李書。
李書大概是被提前封嘴過。
含含糊糊。
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
「連小姐是想跟着時桉少爺一塊兒叫嗎?」
我恍然大悟。
怎麼都沒想到這人居然在稱呼上還能暗戳戳喫醋。
但反應過來後又是一陣複雜和好笑。
心想連這種細枝末節上都能給自己醋喫。
那平時一些其他事上還不得是一桶桶的醋灌進去?
於是我又想起了那天車上裴庭越低聲說的那句「但我缺」。
莫名就覺得那個人當時應該是委屈了。
可他藏得太好。
好到我忍不住就想惹他生氣。
想看到他隱在平靜之下的野性和慾望。
裴庭越回覆得很快:
【不是。
【我會教訓他,讓他和你道歉。】
一板一眼。
似乎都能透過屏幕看到這人一本正經回覆我的樣子。
我無趣地撇了下嘴。
但依舊樂此不疲地發消息過去騷擾。
我:【今天的菜鹹了,我明天會不會腫啊?/發愁發愁】
裴:【不會的。】
裴:【我認識一個手藝不錯的廚師。】
我:【可我想喫小叔叔做的。】
好一陣沉默。
我以爲裴庭越是去忙工作了,倒也沒太在意。
結果沒多久李書的短信就轟炸來了。
李書:【大小姐,您到底和裴總說什麼了?他怎麼在查離你家公司比較近的公寓,還問我哪個飯盒看起來好看!!!】
我挑了挑眉,回覆:【就不許你們裴總想轉型當個居家好男人?】
李書:【……】
然而有的人私底下連一週菜式都想好了。
結果回給我的消息就只有冷冰冰的三個字:
【不合適。】
嘖。
悶騷!
我氣樂了,直截了當:【我爸讓我和你打好關係。】
裴:【嗯。】
我:【裴總這蹦出來的單個字可真是冷漠啊。】
又是沉寂。
我戳了戳李書:【你們裴總現在在幹什麼?】
李書:【……】
李書(工作勿擾版):【難道我也是你們 play 中的一環嗎?/微笑微笑】
話是這麼說。
李書還是偷偷給我發了一段視頻。
視頻中的裴庭越眉頭緊皺,神色瞧上去似是有些不悅。
只是還沒等我看清楚。
那人似有所感地抬起頭,直直看了過來。
視頻一陣劇烈晃動後戛然而止。
被發現了。
我握着手機,心想我是不是有些過了。
他像是不高興了。
就在我猶豫時,裴庭越的消息跳了出來。
是一個動態表情包。
戴着小黃帽的可愛小狗趴在水盆裏用力地點着頭。
頭頂還冒出兩個大字:
【嗯嗯!】
我一愣。
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浮了出來——
裴庭越剛剛……不會是在一臉嚴肅地找表情包吧?
下一秒這個猜測就得到了驗證。
裴:【抱歉,平時和李書他們聊習慣了。我以後會改。】
附加一個小狗乖巧賣萌的表情包。
我:「……」
所以剛剛,真的是在找可愛表情包啊。
心底有個地方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我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方便接電話嗎?不會佔用你很多時間的。】
回覆我的是裴庭越打來的視頻電話。
「抱歉,」視頻剛接通,裴庭越冷淡的聲音傳來:「我只是……」
「裴庭越。」
我打斷了他的話,脫口而出道:
「我們偷情吧。」
話音剛落。
男人素來冷靜自持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而後。
隱在黑色碎髮下的耳垂紅得徹底。

-11-
裴時桉最近心情很不好,還隱隱有種不安。
但他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最後只能歸根於是來自父母束縛的壓力。
肯定又是連楠去告狀了。
畢竟就連往日最疼他的母親這次都一臉嚴肅地警告他:
「小桉,外面的女人你玩玩也就罷了,但她們絕對不能進我裴家的大門。你未來的妻子只能是連楠,除非你能找到一個比她更好的。」
只能是連楠。
只能是她。
這些話如同魔咒一般不斷迴繞在裴時桉的耳邊。
惹得他一陣煩躁咬牙。
憑什麼只能是連楠?
憑什麼連他的喜歡都要被控制着?!
他是人,又不是做什麼事都要被操控的傀儡!
不過也是因爲這樣,所以連楠纔會對那個位置如此勢在必得吧?
所以她最近做的事也越來越過分了。
裴時桉冷笑。
卻又不想承認。
在發現連楠因爲喫醋而做出那些事時,他心底有一種隱祕的歡喜。
就彷彿連楠越喜歡他越在意他。
就越能證明他在那些操控之下還尚且有着反抗的能力。
不過這次連楠做得太過了,他得給她一些教訓。
裴時桉想着。
「時桉。」
大概是被他的冷臉嚇到。
周圍一堆人你推我我推你,沒一個敢上前說話的。
最後還是喬語揚起了溫柔的笑容。
走過來輕聲細語:
「其實你沒有必要因爲我和連小姐發這麼大的火。連小姐是因爲太在乎你了,所以纔會Ṱű̂ₘ針對我。但我也明白的——」
她頓了下,抬手想要撫平裴時桉眉間的摺痕:
「我知道你們最後會結婚,我也從來沒有想要太多。」
裴時桉下意識避開了喬語的手。
但那句「太在乎你」卻莫名讓他原本煩躁的心情好上不少。
於是他冷哼:「是她不對,你替她找什麼藉口?」
喬語抬起的手一僵。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又笑:「嗯,我知道了。」
裴時桉就喜歡喬語的聽話和溫順。
而在某些時候,她的神情和行爲舉止像極了連楠。
哦,是以前的連楠。
小時候的連楠滿心眼裏都只有他。
可長大後呢?
裴時桉不無嘲諷地想。
長大後的連楠心裏只有利益。
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嫁給裴時桉。
而是需要裴家繼承人太太的這個身份。
想起自己先前在聽到要和連楠訂婚而滿心喜悅地去找她,結果卻聽到她和她父親對話的場景。
裴時桉就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而之後無論他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連楠非但不會生氣,反而會盡心幫他擺平一切。
所有人都覺得是連楠對他好極了。
但裴時桉知道,那純粹是因爲連楠捨不得裴太太的身份。
直到後來他不經意間看到了連楠落寞而又傷心的目光。
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原來除了利益外,其實連楠還是喜歡他的。
這個發現讓裴時桉高興的同時,又隱隱帶着一絲報復的快感。
於是沒過多久,他身邊多了一個喬語。
不出意外。
連楠喫醋了。
「行了。」
裴時桉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懶懶地掀起眼皮:「有什麼事就說吧。」
話音剛落,喬語的眼眶瞬間泛紅。
一副泫然淚下的模樣。
這就和連楠一點都不像了。
裴時桉分神地想。
至少從小到大他都沒怎麼見到連楠哭過。
然而這般要強的連楠卻因爲他再一次針對了喬語。
「出息,就爲了這點小事?」
他冷嗤,眸色瞬間沉了下去:「行了,我來解決。」
這次對連楠的懲罰也夠了。
裴時桉想。
於是飆車時他故意犯了個小錯誤。
受傷程度尚在可控範圍內。
在他朋友吵嚷嚷地說要嫂子過來看看時,裴時桉沒有阻攔。
而在等待回覆的過程中。
裴時桉看着自己那條被打了厚重石膏的腿,突然有了一絲後悔。
這看上去似乎很嚴重。
他皺着眉,心想連楠肯定要擔心死了。
以前他手上破了個口子,連楠急得眼眶都要紅了。
這次——
算了。
這次連楠過來,他就不和她生氣了。
裴時桉不受控制地揚起了脣角。
直到那個說要叫連楠過來的朋友突然臉色大變。
又猶猶豫豫地看了他一眼。
裴時桉眼皮一跳:「她發了什麼?」
「裴哥,嫂子可能最近有點忙吧……」
那人吞吞吐吐。
裴時桉看得不耐煩,顧不上受傷的腿就直接把人手機搶過來。
於是那行【受傷就去看醫生,他又不叫我媽】就這麼赤裸裸地映入他的眼中。
「她這是什麼意思!」
裴時桉氣得發消息過去。
卻發現這個號碼被拉黑了。
怒意摻雜着莫名的恐慌,裴時桉猛地拔高音調:「她居然還拉黑了我?!」
「拉黑的是我。」
那個朋友弱弱地解釋,又小心翼翼問:「裴哥,嫂子這次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生氣?
裴時桉一愣。
然後冷笑:「是她自己做錯了事,她憑什麼來和我生氣?」
朋友不再吭聲。
裴時桉把人手機扔了回去,又摸出了自己的手機。
但想了想,他最後還是按掉了手機。
那就再冷她一段時間好了。
反正過不了太久。
連楠一定會主動先向他低頭的。
畢竟她那麼喜歡他,又喜歡了那麼多年。
裴時桉極爲自信地想着。

-12-
裴庭越好像誤會了我的話。
也不知道他腦補了什麼。
眼底的光亮瞬間黯淡了許多。
但最後還是沉沉地應了聲「好」。
「不是,」見似乎玩笑開大了,我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們要不要在一起試試看?」
裴庭越嗯了聲:「我明白。」
我:「……」
我感覺你沒明白。
但不管怎樣,我和裴庭越的關係曖昧了許多。
那個離我公司比較近的公寓最後還是被買了下來。
我的桌上也出現了那個被李書吐槽直男審美不可靠的淡粉小花樣式的飯盒。
裴氏集團離公司很遠。
裴庭越每天中午趕來公寓做完飯。
在地下停車場送給我後就又開車趕回去開會。
春寒料峭中,他穿着一襲單薄的風衣。
素來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此時隨性地散落在額前。
似乎是爲了符合偷情的身份。
裴庭越戴着黑色口罩。
只露出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眸。
第一次見面時我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怎麼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口罩的原因。
裴庭越說這話時聲音悶悶的。
「你怎麼不穿西裝了?」
我好奇。
以前每次見到裴庭越,他總是一身西裝革履。
禁慾而又剋制。
裴庭越拿飯盒的手一頓。
他抬眸看我:「不喜歡?」
「只是不習慣。」我老老實實回答。
然後故意抓起裴庭越的手貼在臉上,壞心思又起:
「現在還沒到穿風衣的時候吧?」
被抓住的手猛地僵硬。
「裴庭越,」我笑眯眯地叫他:「你是爲了我才改變的風格嗎?」
裴庭越躲避不開,被迫直視着我的眼睛。
好半晌後,他嘆息。
「我比你大了八歲。」
他說:「李書說,這樣會顯年輕些。」
顯年輕。
我愣住,沒有想到這樣的話會從裴庭越的口中說出。
他並不是一個在意外界眼光的人。
至少從我得到的那些消息來看。
裴庭越大多時候甚至能稱得上是我行我素。
他冷靜自持。
對自己的每一步都有着絕對的把握。
可如今卻說出這種近乎不自信的話。
掌心溫度逐漸升了上去。
「我後悔了。」
我突然深吸氣,笑着說:「裴庭越,我後悔了。」
裴庭越沉默不語。
他沉沉地看着我,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
又輕嗯了聲:「你現在反悔也來——」
「我後悔那時候信了裴時桉的話,覺得你是一個無趣而又冷血的人。」
我打斷了裴時桉的話,笑吟吟:
「我更後悔答應裴時桉說要離你遠些。」
很久之後我才反應了過來。
裴庭越當時應該是聽到了那些話。
所以他主動選擇了離開。
沉斂的黑眸中浮現出一抹錯愕。
裴庭越近乎急迫地問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那天說試試並不是在開玩笑。」
我踮起腳尖。
一個吻隔着口罩落在了裴庭越的脣上。
「現在穿風衣還是太冷了些。」
我摟着他的脖子,歪了歪頭:「小叔叔,我送你一件風衣必搭的保暖神器吧?」
腰上一緊。
我被裴庭越單手抱着坐上了車前蓋。
口罩被摘下。
裴庭越低下頭。
卻在呼吸交纏時猛地頓住。
極爲禮貌地問了一句:「我想親親你,可以嗎?」
我直接抬手勾着裴庭越的脖子,仰起頭。
但很快我就後悔了。
和平日清心寡慾的形象不同。
裴庭越的吻充滿了侵略性。
呼吸被盡數掠去。
我莫名又想起了那日煙霧繚繞中見到的黑眸。
迷迷糊糊地想着。
小叔叔真的好能裝啊。

-13-
答應給裴庭越織條圍巾只是一時興起提出的。
可真要操作起來卻頻頻遇到困難。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漏了風又被織成炭烤五花肉的圍巾。
決定還是不要爲難自己了。
反正我當時只是說送,又沒說一定是自己親手織的吧?
我有些心虛地想着。
好在裴庭越收到圍巾時沒有說什麼。
我鬆了口氣,並沒有注意到他瞬間黯淡下去的眸光。
而裴時桉也沒空來騷擾我。
他爲了一個小情人飆車結果出了車禍的事情不知怎麼就傳了出去。
一時間成了圈子裏的笑談。
再加上本有意久待國外的裴庭越突然回國。
起了危機意識的裴父大怒,直接把人從醫院裏帶出來。
強行按着他來連家道歉後。
就把人關在家裏說要好好教導。
裴時桉來道歉那天,我並不在連家。
甚至也沒有打算回去聽他道歉的意思。
「你做的?」
被吻得氣喘吁吁時,我抬手抵住了裴庭越的肩膀。
他俯身親了親我。
這次倒是沒有繼續放肆,輕嗯了聲。
「開心了嗎?」
我裝作沉思,很快笑開:「我要說不開心那肯定是假的。」
裴庭越眼底也浮現出一抹極淺的笑意。
他抬手捏了捏我的後頸。
起身回到書桌前,低頭翻閱着文件。
氣質瞬間沉穩了下來。
一下子就變回了那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的裴總。
我看着裴庭越,捉摸着事兒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成年男女擦槍走火是很正常的事。
尤其是那天我還親身感受了番。
可我和裴庭越親親摟摟抱抱了那麼多回。
分明好幾次我都快要忍不住了。
情況比我嚴重許多的裴庭越卻都生生忍了下來。
這忍着忍着,總不會忍出事吧?
我有些擔憂地想着。
直到裴庭越抬眸看我:「怎麼不過來?不是說有問題想請教我的嗎?」
「來了。」
我爸知道我經常往裴庭越這邊跑。
以爲我只是在討好他,欣慰之餘就沒多加限制。
倒是方便了我趁機跟在裴庭越身邊學習。
「你就不怕我學了之後用來對付你?」
在裴庭越面前,我逐漸放開了自我。
興致勃勃地和他討論:「商場如戰場啊裴總。」
裴庭越倒是不在意,語氣平靜:
「你想學,我就教。」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
卻莫名讓我鼻子一酸。
我匆匆低下頭掩飾,卻又蓋不住濃濃鼻音。
故作調侃:「對我這麼好啊?還是說裴總其實對自己很有自信?」
我突然想起了我爸。
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一個私生子。
我也知道他在有意栽培那個私生子。
而他對我的定義也從來都只是聯姻工具。
我又想起了我媽。
以前那麼自信ƭű̂₌的女強人在這場失敗的婚姻中逐漸變得患得患失了起來。
「女孩子那麼要強做什麼!」
她無數次歇斯底里地朝我吼:「你學那麼多、能力強又有什麼用,人家還不是照樣不喜歡你!」
我知道她不僅僅是在說我。
我不想成爲一個聯姻工具。
我也不想,和夢裏發生的那樣。
因爲喜歡一個人而逐漸放棄了自我。
「如果你能用我教你的來對付我,甚至打敗了我。」
裴庭越抬起我的下巴,溫熱的指腹擦拭着我的眼角。
眼底漾開了醉人的笑意。
他說:「那我會爲你感到驕傲。」
眼前視線逐漸模糊。
在遇到裴庭越前,我其實並不相信其他人口中說的愛。
小時候裴時桉說除了父母外,他最愛的人就是我;
可長大後他一次又一次地仗着我對他的感情傷害着我。
我的父母說愛我,說爲了栽培我費盡心思;
可他們只想我做一個漂亮的花瓶。
最後嫁進裴家爲自己的家族謀取最大的利益。
甚至爲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必須不斷忍讓。
因爲他們愛我。
而我爲了回應他們對我的愛,就必須要有所犧牲。
裴庭越沒有說過愛我。
他甚至直白地告訴我:「我並不確定我對你的喜歡有沒有達到愛的程度。」
可他默默地替我鋪好路。
又在我偶爾回頭時。
站在那。
無聲地告訴我他其實一直都會替我撐腰。
「怎麼辦啊裴庭越。」
我笑着抓着他的手,緊緊貼着臉蹭了蹭。
小聲嘟囔:「你這樣,我只會越來越喜歡你的。」
明明一開始我只是想用他作爲藉口來對抗我爸和裴家的。
裴庭越愣了很久。
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我以爲他會說「那我希望你能再多喜歡我一些」之類的情話。
可裴庭越只是突然低頭吻住了我。
前所未有的兇猛。
像是最後一次相擁那般。
抵死纏綿。
我被吻得迷糊,並沒有察覺到異樣。

-14-
我和裴庭越的感情日趨穩定。
而再次見到裴時桉,是在一個會所。
我跟在裴庭越的身邊學習。
卻恰好撞見喬語踮起腳尖主動向裴時桉獻吻。
我忍不住感慨。
心想這人都被關在家裏教育了這麼久,居然還沒放棄。
看來他對喬語纔是真愛啊。
只是還沒看多久,我的眼睛就被矇住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羨慕?」
還沒反應過來。
裴庭越就把兜帽給我戴上,又單手把我抱了起來。
另一隻手提着我的腿纏上他精瘦的腰身。
後背緊貼着牆。
失重感讓我下意識緊緊摟着他的脖子。
驚呼聲盡數消失在脣舌之中。
直到一聲吊兒郎當的口哨聲響起。
「真是看不出來啊,小叔叔居然這麼狂野。」
是裴時桉。
裴庭越沒理他。
吻得愈發兇猛了起來。
我沒有在別人面前親近的癖好,忍不住又氣又惱地捶了他一下。
卻被他趁機桎梏住。
「看來我很快就要有小嬸嬸了。」
裴庭越將我擋得嚴嚴實實。
裴時桉見不到人。
又瞧着裴庭越沒有停下的意思。
他笑了笑,也不留下來自討沒趣。
只是離開前,又突然說:
「對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小叔叔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帶着你的女朋友一塊兒來玩玩唄。」
生日?
我一愣。
這才後知後覺地想了起來。
不過這也和我沒多大關係了。
反正我很快就會和裴時桉解除婚約了。
而等裴時桉離開沒多久,裴庭越就放開了我。
眸色沉沉。
我瞪他:「你下次能不能——」
「裴時桉很討厭我。」
裴庭越突然出聲打斷了我的話。
他垂眸,指腹輕輕擦去我脣角曖昧的水漬。
「什麼意思?」
我沒太懂裴庭越的話。
可心底隱隱不安。
「所以如果你想要報復他……你完全可以利用我。」
我一愣。
反應過來後徹底氣笑了。
「你到現在還覺得我接近你只是爲了報復裴時桉?」
裴庭越並沒有直接回答我這個問題。
而是轉移了話題:「李書說,你之前在學着織圍巾?」
我被他搞得糊里糊塗。
好半天才想起來我先前發朋友圈吐槽織圍巾好難時忘記屏蔽李書了。
「是,」我應了下來:「不過我動手能力太差,織出來的圍巾實在見不得人。但這和裴時桉又有什麼關係?」
我敏銳察覺到問題可能出現在這條圍巾上。
可我實在沒想明白。
「沒什麼。」
裴庭越抬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又說:「走吧。」
「走什麼走?」
我也來了脾氣。
直直地盯着裴庭越,冷笑道:
「今天不是你小侄子生日嗎?人這麼大方邀請你了,甚至還想趁機見一見未來的小嬸嬸,你就這麼不給面子?還是說你覺得我作爲未來小嬸嬸去參加侄子生日實在拿不出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庭越抿了抿脣,語氣隱隱懊惱:
「抱歉,我——」
「裴庭越。」
我扯着裴庭越的領帶,強迫他低下頭。
一字一句:
「你今天要不當衆落實我是你未來老婆的身份,那咱倆就徹底完了!」
裴庭越僵硬着身子任由着我的動作。
好半晌後才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臉上笑意清淺又無奈:
「好。」

-15-
裴時桉心中一直不安。
而這種不安。
在他看到裴庭越和人大庭廣衆之下擁吻、而他回了包間卻沒看到熟悉的人後越來越濃。
「連楠呢?」
他煩躁地踹了下桌子。
語氣裏帶着一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恐慌。
包間裏的人面面相覷。
最後有個人大着膽子說:「不是裴哥你說了,反正你也沒參加嫂子的生日宴會,這次你的生日聚會也不用邀請她了嗎?」
裴時桉一愣。
他有說過這話嗎?
實在記不起來。
「我他媽說的氣話你們也聽?」
他瞪了那羣人一眼,氣惱:「還不滾去叫人!」
結果沒過多久。
「裴、裴哥,我好像被嫂子拉黑了。」
「我也是。」
「我也……」
一大羣人,湊不出一個能給連楠打電話的。
裴時桉眼皮瘋狂跳動。
他下意識拿出手機把連楠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可消息發出去後卻只收到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連楠……把他也拉黑了?
裴時桉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眼睛。
這才突然想起來。
距離他上次見到連楠,已經快過去一個月了。
被關在家挨訓的這段時間。
爲了防止他再聯繫喬語,他爸把他手機都沒收了。
其實裴時桉覺得這完全是多此一舉。
因爲他壓根就沒保存過喬語的聯繫方式。
或許是因爲裴庭越回來了。
他爸管得他更嚴了。
裴時桉甚至都找不到機會和外界聯繫,更別說去見連楠了。
這次好不容易能被放出來也是因爲他要過生日。
他媽求了情。
可裴時桉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出來會收到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明明他今天早上才收到了連楠送他的生日禮物!
「好、好得很!」
在發現電話也被拉黑了後。
裴時桉氣得咬牙切齒。
他起身想要出去找連楠時。
門被推開了。
「小叔叔?」
看到來人時,裴時桉狠狠皺起眉。
他沒想到裴庭越居然真的會來和他們一起胡鬧。
表面的禮貌還是得有:「不好意思啊小叔叔,我還有點事——」
「不是你說想見一見未來小嬸嬸的嗎?」
熟悉的聲音自裴庭越身後響起。
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裴時桉瞬間睜大了眼睛。
劇烈的心跳聲震得他指尖發麻。
而先前的那些不安終於化爲了實質。
連楠走了進來。
站在裴庭越的身邊。
同那個人十指緊扣。ẗŭₖ
臉上是他熟悉了十多年的溫柔笑容。
她歪了歪頭,笑吟吟:
「怎麼小嬸嬸來了,小侄子你反倒要走了呢?」
一瞬間。
裴時桉腦袋嗡嗡響。
彷彿一把重錘狠狠砸了下來。
砸得鮮血淋漓。
他這才驚覺。
原來剛纔的熟悉感,並非錯覺。

-16-
在看到裴時桉震驚到驟然失去血色的臉時。
我要比想象中還要平靜。
甚至覺得無趣。
分明我和裴時桉認識得更久。
分明我曾經也很喜歡過裴時桉。
可如今看着這個人,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或許那些情分早在我幫裴時桉處理一件件荒唐事時消失殆盡。
只我一直被迫忍受着。
直到有個人告訴我,說連楠你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委屈。
你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想及此,我忍不住彎了彎脣。
「什麼意思?」
好半晌後,裴時桉纔像是找回了理智。
他死死地盯着我,聲音沙啞:
「連楠,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叫我小嬸嬸。」
我糾正他的稱呼,又故意抬起和裴庭越十指相扣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挑眉:「還不明顯嗎?」
「放他媽的屁!」
裴時桉狠狠地踹着桌子,發出巨大聲響。
他下意識想過來拉我,卻被裴庭越攔了下來。
身姿挺拔的男人擋在我面前。
周身氣息駭人又壓迫。
「裴時桉,」他嗓音冰冷:「你的家教就是讓你這麼失禮地對待長輩嗎?」
「長輩?」
裴時桉勾了勾脣角,輕蔑而又挑釁道:「你指誰?」
我隱隱察覺裴時桉這話不對勁。
可還沒等想明白,他突然又笑了起來。
語氣包容:
「行了連楠,你沒必要用他來報復我。我不和你生氣了。
「這段時間我也想了很多,就算你是爲了連家利益才嫁給我,但只要你喜歡我、只要你有一點喜歡我,那就足夠了。」
可說着說着。
原本應該自得的嗓音卻越發顫抖了起來。
裴時桉不知何時紅了眼眶,勉強扯起一抹笑來:
「我不介意了。我不拿喬語來刺激你了,你也別用裴庭越來讓我生氣了,成嗎?」
我狠狠皺起眉,對裴時桉的這番舉動很是莫名其妙。
「我爲什麼要氣你?裴時桉,我只是不喜歡你了。」
想了想,我又補充了一句:
「應該是從很早起,我就已經不喜歡你了。」
「怎麼會不喜歡呢!」
裴時桉咬着牙顫手扯着脖子上的圍巾,眼底一片猩紅:「你明明早上才讓阿姨給我送了你親手織的圍巾作爲生日禮物,怎麼就不喜歡了呢!」
圍巾?
我目光落在了裴時桉身上那條隱隱有些眼熟的圍巾上。
突然恍然大悟。
「你就是因爲這所以才喫醋的?」
我又氣又好笑:「這根本就不是我織的那條啊!」
話音剛落,裴庭越的身體猛地僵硬。
他愣愣地看着我。
眼底難得茫然。
果然如此。
我怎麼忘了這人慣是個會給自己找醋喫的。
之前連一個稱呼都要自己憋着生悶氣。
我有些頭疼,解釋道:「這是我向我朋友借來打模版的,誰知道會被我媽誤以爲是我親手織的給送出去。」
但想到這又忍不住心寒。
我知道我媽是什麼意思。
她並不知道我和我爸之間的約定。
她只是覺得我和裴時桉和好了,我爸就會高興。
她只是……想犧牲自己親生女兒的幸福來討好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裴庭越似乎也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他不自覺握緊了我的手。
嗓音愧疚又心疼:
「對不起。」
「回去再和你算賬!」
我狠狠瞪他。
來的目的已經達成,也沒有再繼續留下去看鬧劇的必要了。
我拉着裴庭越的手離開。
卻在推開門的那一刻又被裴時桉叫住。
「你挑男人的眼光可真差啊。」
他似乎冷靜下來了。
夠了勾脣,笑意不及眼底。
一字一句道:
「你不喜歡我,難道是喜歡你身邊那個神經病嗎?」
語氣裏的惡意滿到猶如實質溢出。
聽清楚內容的我瞬間氣到發抖。
轉過身剛想說什麼時。
手背卻被裴庭越充滿安撫意味地拍了拍。
他冷靜地摘下腕錶和髮圈。
指尖停留在那根髮圈上好一會後。
眼底笑意細碎:
「記得還給我,我就只有這一根了。」
隨後轉過身,不緊不慢地挽起了袖子。
「裴時桉。」
他掀眸看向裴時桉。
嗓音冰冷而又居高臨下:
「如果沒有人教過你規矩,我不介意好好給你上一課。」

-17-
裴時桉的腿剛好。
就被裴庭越重又打斷了。
但沒人敢說這是裴庭越的不對。
畢竟是裴時桉先當着衆人的面辱罵了長輩。
而我也趁機把手上的視頻照片發了出去。
大多是裴時桉和喬語的親密照。
還有部分是這些年我替裴時桉處理過的荒唐事。
不管真假。
這些都足夠讓輿論逼得裴家在連家主動提出婚約時不敢吭聲,甚至還狠心割下一大塊肉作爲賠償。
聽說在醫院裏的裴時桉聽到婚約解除時大鬧了一場。
然後被他爸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而我爸卻對此很是滿意。
「好好抓住裴庭越。」
這是他對我說的話。
我沒有回答,難得在分神。
那天回來後裴庭越似乎並沒有被裴時桉的話影響到。
裴時桉先前做的荒唐事不少。
我也沒有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
可裴庭越越來越忙。
忙到沒有時間陪我喫飯。
最後甚至忙到沒有時間見面。
我問李書。
李書卻說這是正常的。
「裴總在國外時要更忙。」
我只能暫時放下心中的困惑。
甚至在裴庭越要出差時表示理解。
「早晚我就掙到足夠的錢包養你!」
說這話時,我撲到了裴庭越的身上狠狠地咬着他的鎖骨。
臨出發前一晚。
我死皮賴臉地強行留在了裴庭越家過夜。
結果什麼都沒發生。
裴庭越清心寡慾得讓我一度懷疑自己對他而言沒有魅力。
如果不是落在我身上的吻依舊灼熱而又綿長。
「好。」
裴庭越親了親我。
剋制而又隱忍。
裴庭越去國外後,日子還得繼續。
我忙着處理我爸安排進公司的私生子。
而裴庭越忙着給自己掙嫁妝。
他自己說的。
但每天都會聊天。
裴庭越總會一針見血地指出我方案上的不足。
然後手把手地教我應該怎麼對付董事會的那羣老狐狸。
我成長得很快。
可他卻遲遲不提什麼時候回來。
或許是真的忙吧。
我安慰自己。
想着哪天我抽空去找裴庭越給他一個驚喜。
卻沒想到裴時桉居然先從醫院裏逃了出來。
他的腿還沒好。
渾身狼狽。
「我沒騙你,連楠。」
他看着我,輕聲:
「裴庭越是真的有病。」

-18-
裴時桉給我看了一段視頻。
空蕩蕩的房間裏什麼都沒有。
而裴庭越就這麼安靜地站在窗邊。
窗外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整個畫面都呈現出近乎要溺死人的孤寂感。
尤其是他臉上的表情。
我第一次意識到裴時桉之前所說的「冷漠到不近人情」、「沒有感情的工具」到底是什麼意思。
裴庭越表情漠然地看着周圍的人來來往往。
彷彿這世界上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他有述情障礙。簡單來說,裴庭越感受不到別人的情緒,也沒有自己的情緒。」
裴時桉扯了扯嘴角,語氣嘲諷:「這也並不奇怪,畢竟他有一個神經病的親媽。」
於是我這才知道。
裴庭越原本是不被裴家認可的私生子。
爲了逼他進裴家。
裴庭越親眼目睹了他母親的死亡。
「他和那具屍體在那間房子裏呆了整整三天三夜。」
裴時桉死死地盯着我,如同泄恨一般地說:「裴庭越當時被帶出來的時候一句話都不會說,就像個毫無知覺的傀儡!」
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沒有理他。
而是安靜地看着視頻裏的裴庭越。
心想這是什麼時候拍攝的呢?
應該是在國外吧。
畢竟視頻裏出現的大多是金髮碧眼的外國人。
那他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接受這種治療的呢?
他一個人。
都沒有人陪着。
我突然又想起,其實那晚裴庭越早就告訴過我了。
他說:「我無法確定我有沒有愛人的能力。」
不是愛我。
而是愛「人」這個大範圍的統稱。
原來裴庭越一直都沒騙我。
「怎麼會突然就不喜歡我了呢?」
裴時桉突然喃喃。
他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是因爲喬語嗎?可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我只是覺得她很像你,很像以前的你。我以爲……」
聲音哽咽到發不出來。
裴時桉緩了好一會,才帶着哭腔地說:
「我沒有不喜歡你。我只是聽到了你和你爸的對話,我以爲你只是爲了利益所以纔會對我好的。」
「你不是溫室裏的花朵。」
我笑了笑,冷靜地掀開了裴時桉身上最後的遮羞布:
「你也不是什麼是非不分的小孩,是真心還是假意你能分得清清楚楚。到了現在,你還在爲自己的怯懦找着藉口。裴時桉,你真是可憐又可笑啊。」
裴時桉的喉嚨劇烈滾動了幾下。
他眸子燒得通紅。
好半晌後才極爲小聲:「我沒有。」
「行了,這種話也就留着騙騙你自己吧。」
我也沒耐心開導茫然的小孩。
突然開口:「你知道裴庭越在哪。」
不是疑問句。
裴時桉的身子猛地一僵。
我勾了勾脣,語氣嘲諷:
「你以爲你一個人怎麼會這麼輕鬆地就從醫院裏逃出來,又找到了我?甚至還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給我播放着裴庭越在療養院裏的視頻,再告訴我他那些不堪的過去?」
在某一刻。
我對裴時桉產生了一點隱祕的同情。
可惜不多。
「你、你什麼意思?」
裴時桉的呼吸粗重了起來。
他疼到臉色驟然蒼白,又躬起脊背。
手肘用力撐着膝蓋這才勉強支撐着自己沒有倒下去。
渾身在顫抖。
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裴庭越在利用我?」
「這誰知道呢?」
我聳了聳肩,面無表情地折斷了手機卡。
又狠狠砸爛了保存着這段視頻的手機。
「這你得讓我親自去問問他。」
我想起之前我曾委屈巴巴地問過裴庭越我看起來是不是很像一個工具人。
他倒是不忘替我出了口氣。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
於是我乾脆什麼表情都懶得維持了。
只是在臨走前。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折了回去。
極爲認真地問裴時桉:
「我是不是還沒有打過你?」

-19-
裴庭越在那棟曾經屬於裴時桉、如今在他名下的別墅裏。
別說出狗屁的國了。
連個市都沒出!
我冷笑,順手又掛斷了李書的電話。
都是一丘之貉!
趕到時,別墅裏沒有其他人。
我熟門熟路地朝着曾經屬於我的房間走去。
門是虛掩着的。
低低的喘息聲從門縫裏傳出。
我停在門口。
一聲又一聲。
壓抑着極致的慾望。
最後近乎崩潰而又絕望。
房間內沒有開燈。
就和兩年前那晚一樣。
在踏入時,屬於裴庭越的濃郁氣息瞬間把我包裹住。
這種程度……得廢了吧。
我面無表情地想着。
憑藉着微弱的光,我隱約看見縮在牀上的人影。
裴庭越的動作沒有停。
甚至因爲我的靠近而愈發激烈了起來。
喘息聲伴隨着水聲。
像是故意給我聽的。
「我以爲男女二重奏會更好聽一些。」
我冷靜地開口。
裴庭越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
動作一頓。
「是累了嗎?」我又好心建議:「需要幫忙嗎?」
一陣沉寂後。
沙啞的悶笑聲在房間裏響起。
「我以爲你會害怕到逃走。」
他說:「這才應該是正常人的選擇。」
「我從沒說過我是個正常人。」
我坐在了牀邊。
對自己隱約能看到的一切表示心滿意足。
然後接手了裴庭越的工作。
他發出一聲悶哼,渾身戰慄。
「你不該來這的。」
他輕聲,習慣性地哄着我:「回去吧,李書會幫你。接下來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不會再有人出來阻攔你的。」
「我想成爲連家繼承人?」
「可以。」
「我想收購裴家。」
一聲悶笑:「也可以。」
「那你呢?」
我的動作沒有停,甚至稱得上是粗魯。
語氣嘲諷:「留在這縱慾致死?然後等屍體臭了再被人發現?」
裴庭越依舊包容着我。
只有在實在忍不住時纔會微微弓起身子,緩解這入骨的刺激。
他笑:「怪物就該有不堪的死法。」
裴庭越笑得比以前多得多。
可我一點都不喜歡。
「誰說你是怪物了?」
我手上用力,「李書?姓裴的?還是你自己?」
裴庭越不吭聲了。
「裴庭越,沒有人敢說你是怪物。現在是,以後也是。」
我鬆開了手,摸索着找到了裴庭越的手。
十指相扣。
任由掌心一片黏膩貼在一塊。
語氣發着狠:「誰說我就撕了誰的嘴。撕到最後, 我也被罵是怪物了。」
「你不是!」
裴庭越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他難得用上極爲嚴厲的語氣呵斥我:「不準說!」
「那你就阻止我變成怪物唄。」
去他媽的狗屁溫柔和理智。
我從來都不是那樣的人。
手指觸碰到黏膩的凸起。
是被弄髒的髮圈。
我頓了下, 有些強硬地扯下了髮圈。
「楠楠?」
裴庭越錯愕。
他下意識想要回髮圈, 卻又在下一秒渾身僵住。
牛筋被箍到了最大。
那顆水晶摩擦着最脆弱的地方。
有一瞬間。
裴庭越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想了想。
我最後還是放棄了繞第二圈的打算。
也是給自己留條路。
「髮圈重新給你套上了,這次我不會給你摘下來的機會。
「但我還是很生氣, 氣到恨不得咬死你。」
我停頓了下, 最後像是發Ṭũ̂⁼泄一般咬着裴庭越的脣。
直到嚐出了血腥味。
以及苦澀的眼淚。
裴庭越沒有任何反抗的舉動。
忍耐到了極致。
他也只是微微喘着氣。
然後依舊溫和而又平靜地包容着我所做的一切。
「裴庭越。」
我叫他,冷靜了下來:「你如果想給我退路,那就應該死遠點,至少別讓我看見țųₘ。」
在來的路上, 我想明白了很多。
想明白了爲什麼裴庭越總是在忍耐。
想明白了爲什麼那麼一個連細枝末節都要在喫醋的男人卻從來不說公開關係。
也想明白了爲什麼裴庭越從來都不提更改婚約的事情。
明明我暗示過很多次。
明明只要他一句話, 婚約的對象就能變成他。
可裴庭越什麼都沒做。
他不過是把主動權都交給了我。
「聰明的姑娘。」
裴庭越似乎並不意外。
他伸出乾淨的手碰了碰我的臉, 嘆息:
「可我捨不得啊。」
「那就別放手!」
好一陣沉默後。
裴庭越冷靜的聲音重又響起。
「我以爲我已經好了的,可是當裴時桉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
他停頓了下,極爲艱澀:「連楠, 我又發病了。」
「我清醒地感受到所有的情緒從我體內開始流失,一切感知都變得模糊了起來。我甚至害怕有一天我連喜歡你這件事都需要靠模仿。」
「你那麼好, 還那麼年輕, 你本應該有很多更好的選擇。」
我安靜聽着, 突然笑了起來:
「那你會允許我去選擇更好的人嗎?」
握着的那隻手猛地收緊。
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 小心翼翼地鬆開。
生怕捏疼了我。
於是我知道了答案。
「是啊, 」裴庭越悶笑:「我怎麼那麼自私。」
「自私不好嗎?」
我翻身跨坐在裴庭越的身上, 「愛本來就是自私的。你難道還想和兩年前一樣,大方地放開我的手,然後看着我再被傷害一次嗎?」
觸碰到的身軀瞬間繃緊。
裴庭越呼吸猛然急促:「不會!」
「那就別鬆開我的手了。」
我鼻頭髮酸, 軟下聲音:
「裴庭越,這次就讓我陪着你, 好不好?
「你只是生病了, 這沒有什麼的。
「人都是會生病的。好好喫飯, 好好睡覺, 按時喫藥,乖乖治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抱緊了裴庭越。
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極大的害怕和恐慌。
我不敢去想象沒有裴庭越的世界會變成怎樣。
我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只是到了最後,我不斷重複着:
「裴庭越, 除了你以外,再也沒有人愛我了。」
一個失去了愛人能力的人教會了我什麼是愛。
又告訴我怎樣去愛。
這樣的人,我怎麼捨得放手?
「Ţū́₎裴庭越, 我是不是還沒有說過我喜歡你啊?
「那我現在正式和你說。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
「我愛你, 裴庭越。」
環着我的手猛然收緊。
一直壓抑着的侵略和佔有慾如今徹底爆發。
裴庭越仰着頭吻我。
帶着某種要把我拆吞入腹的兇狠。
最後又化爲小心翼翼的舔舐。
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從脣邊溢出。
終於。
裴庭越輕聲回應了我:
「除了你以外, 也沒有人會愛我。」

-20-
裴庭越自小就聽慣了別人叫他怪物。
這種情況是直到他展示出過人的天賦時才稍有緩解。
而等徹底消失。
則是在老爺子死後,他差一點就掌管了裴家時。
不少人覺得是他害死了老爺子。
怎麼會呢?
裴庭越冷漠地想。
他不過只是見證了那個人死亡前的最後一段掙扎罷了。
葬禮枯燥而又乏味。
他感受不到情緒,自然也不會像其他那些人假惺惺地落下幾滴鱷魚的眼淚。
唯一要說意外驚喜的。
是他在葬禮上見到了那個小女孩。
那個唯一一個說要陪着他一起當怪物的小女孩。
她似乎變化很大。
收斂起大咧咧的性子。
被限制在一個定義爲溫柔和理智的框架裏。
裴庭越本應該對這樣的人感覺無趣。
直到他餘光瞥到原本應該溫柔安慰別人的小姑娘在人轉身時瞬間變得面無表情。
看口型。
似乎還罵了句很髒的髒話。
看來沒變啊。
裴庭越想。
一開始只是好奇。
後來目光就不自覺地多停留了會兒。
再後來,就發生了那晚的事情。
那時候的裴庭越已經很擅長模仿。
至少在別人看來,他已經是一個正常人了。
但不是的。
他喪失了愛人的能力。
就連說喜歡。
也不過是因爲連楠對他而言是特殊的。
就連醫生都說,他的病情在好轉。
雖然恢復得很緩慢。
裴庭越本來想等連楠清醒的時候去說清楚。
卻沒想到會撞見這樣的場景——
「好,我會離他遠點的。」
裴庭越站在那。
有些茫然地想着。
他明明應該是感受不到情緒的。
可爲什麼會突然喘不過氣來呢?
連楠看到了他。
他沒錯過小姑娘眼底的錯愕和心虛。
算了。
他想,這也沒什麼的。
於是他假裝沒有聽到。
卻在一段時間後主動去了國外。
他找了一位很出名的心理醫生進行心理疏導。
……
他從療養院出來了。
醫生說,他的情況變好了很多。
或許吧。
裴庭越不自覺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髮圈。
那是他的藥。
……
連楠受委屈了。
得知這一消息的裴庭越立馬回國。
他絲毫沒有去想自己有沒有爭取的機會。
他只知道連楠受委屈了。
他得回去替她撐腰。
這是早就說好了的。
……
連楠說要偷情。
裴庭越答應了。
這或許是唯一能短暫擁有她的機會。
他並不想放棄。
……
裴庭越ẗű̂⁸收到的圍巾來自某高定品牌。
但李書說他看到連楠發了朋友圈。
她在學織圍巾。
那她織的那條呢?
是送給別人了嗎?
……
裴庭越看到那條圍巾了。
在裴時桉的脖子上。
他想,這纔是正常的。
他原本都做好了放手的準備。
直到連楠氣呼呼地說那條圍巾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還說她是他未來老婆。
裴庭越心底的小火苗又燃了起來。
結果因爲裴時桉的一句「神經病」又瞬間被澆滅了。
透心涼。
……
裴庭越又發病了。
……
裴庭越去了別墅。
他在害怕。
於是他只能靠着持續不斷的劇烈刺激來提醒他對連楠的愛。
是的, 愛。
很久以後裴庭越才明白。
愛連楠已經成爲了他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他不想失去。
……
連楠找過來了。
意料之中。
但裴庭越還是心軟了。
所以他故意惡劣地展示出自己不堪的一面。
他想沒關係的。
如果連楠因爲害怕而逃走,也沒關係的。
她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可連楠走了進來。
……
連楠說愛他。
好吧。
好吧。
這是她自己說的。
這次,他即便是死也不會再鬆開她的手了。
兩個怪物。
合該抵死纏綿在一塊兒。
……
醒來時他脖子上多了一條圍巾。
漏風的那種。
應該就是小姑娘親手織的又送不出手的那條。
手腕上多了一根新的髮圈。
是情侶款的。
另一根在連楠的手腕上。
裴庭越發了好久的呆。
他想。
算了。
還是不要當怪物了。
他想讓他的小姑娘在陽光下。
大大方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羨慕和祝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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