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初

我娘是書裏的路人甲,靠苟活到大結局。
她常說男人不是好東西,男主再愛還是負了女主,但我爹爹例外。
爲此她出了好多主意幫爹爹養身、賺錢,還幫爹一躍成了狸貓換太子中的真太子。
阿爹感動不已,說此生都不負阿孃。
可後來來了個太子妃,也是阿爹說:阿潯,她身份尊貴,是母后的人,我沒有辦法。
阿孃被迫成爲側妃,我只能叫別人母親。
再後來,他又說:阿潯,太子妃無子鬱鬱寡歡,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不惜親手灌藥打掉孃親肚子裏的弟弟,將我和阿孃趕去偏僻的院落。
「等太子妃有孕,我便帶你們回來。」
可他不知道,在他慶祝太子妃有孕那日:阿孃只餘一身枯骨。

-1-
阿孃死的時候,太子妃有了身孕。
所有人都歡歡喜喜的聚在主殿慶祝,只有我,一個人呆呆地看着榻上的枯骨紅了眼眶。
一個時辰前,我和阿孃還依偎在一起看話本,可下一瞬,她的臉頰無比蒼白。
豆大的汗珠自她額頭滑落,連帶着血自口中冒出。
我知道:阿孃的病又犯了。
以往,她會死死拽着我,不許我去找阿爹。
可今日不同,她甚至沒有開口的機會,原本瓷白的肌膚開始收縮,如同枯木。
看着阿孃比先前更難受的模樣,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去找阿爹幫忙。
可我原先爬出去的狗洞被堵死,只有遠處的宮殿上方炸開絢爛的煙花。
「開門!!」我拼了命拍門想要出去,可外面的侍衛卻無動於衷。
最後,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阿孃身旁,可此刻的阿孃,已經沒了任何呼吸。
我已經快四歲,已經明白:人沒了呼吸,就死了。
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拖着沉重的梯子爬了出去。
因爲牆面太高,我被摔得眼冒金星。
可想到阿孃,我忍着眼中即將冒出來的淚避開人羣闖進了主殿。
此時,阿爹守在太子妃身邊,脣角掛着淺淺的笑意。
我沒有猶豫,連忙開口:「阿孃死了……」
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因爲我突然闖進來,宴會被迫終止。
而太子妃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但對上阿爹的眼時,她勉強一笑:「沒關係,郡主還小。」
她裝作若無其事,可阿爹卻沉了臉色:「又是你娘叫你來騙孤,對嗎?」
「先前就算了,可如今是太子妃的慶功宴,容不得你們胡鬧!」
看着他冷漠的眼,我拼了命搖頭,淚如雨下:「不是的,阿孃真的死了,我沒騙你……」
可沒等我說完,阿爹便打斷了我。
他說:阿孃把我教壞了,如今的我,就是個撒謊精。
可從前的阿爹只會說:我是最乖的孩子。

-2-
因爲我這一鬧,太子妃的淚怎麼都止不住,可偏偏她低着頭,怕叫人看見。
阿爹滿眼緊張地哄着太子妃,不忘輕柔地撫摸她的腹部:「別哭,對孩子不好。」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鼻尖忍不住酸澀。
我記得,阿孃之前肚子裏也有過小寶寶,還是個弟弟。
那時,阿孃撫摸着小腹,滿眼幸福。
阿孃說:阿爹會好好保護我們的。
可她沒想到,阿爹會變,甚至愛上那個虛僞的太子妃。
上方雍容華貴的女人很溫柔,可偏偏就是這樣的溫柔,讓我心中發寒。
在阿爹面前,她總會笑盈盈地讓我叫她母親,甚至幫阿孃說話。
可等阿爹走了,她又變了一副模樣。
阿孃時常會被她欺負到面色蒼白,就連我的胳膊上,也有她掐出來的痕跡。
我同阿爹告過狀,可她卻滿眼失望:「即便郡主不滿我做你的母親,也不必如此誣陷於我。」
她哭得很美,幾乎沒有人不相信,是我在說謊,包括阿爹。
那次,我被打紅了屁股。
可從前,我說什麼阿爹都會信。
……
四年前,我和阿爹阿孃還是普通的農戶,靠阿孃的主意過上了好日子。
阿孃問阿爹想不想過更好的日子。
阿爹擁着我和娘:「若只有我一人,自然不在意,可如今有了你們,我當然想你們過上好日子。」
阿孃笑得溫柔,然後送出了一件東西。
然後一輛豪華的馬車駛入我們的院子。
再然後,一切都變了。
他們說:阿爹是狸貓換太子中的真太子,身份尊貴。
因此,我和阿孃住上了金碧輝煌的宮殿。
那日,阿爹拿下阿孃背上的揹簍,向天起誓:此生絕不負她。
可皇后ƭű̂⁸卻塞給了他一個尊貴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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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孃被迫成爲側妃,我只能叫別人母親。
阿爹說:他不會讓我們母女委屈太久。
可不過半年,他就變了。
他開始冷落阿孃,同太子妃在一處。
那時阿孃剛剛有孕,可過了不久,太子妃也有了身孕。
可阿爹曾經說:他對太子妃只是逢場做戲。
所以,阿孃便找了過去,可沒等找到阿爹,太子妃便跌入了湖中。
那日,太子妃的孩子沒了。
她說孃親推她落水,可我明明看見,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同阿爹解釋,可他不相信我。
因爲他不相信一個柔弱,但願意爲他擋刀的女人會說謊。
所以,爲了補償太子妃,他讓人打掉了阿孃肚子裏的弟弟。
更是在太子妃的一次次挑撥中,兩人徹底離了心。
孃親虛弱地躺在榻上時,阿爹說:太子妃所出纔是正統,阿孃已經有了我,該滿足了。
那日,阿孃瘋了一樣將花瓶砸在阿爹身上,幾乎肝腸寸斷。

-3-
後來,阿爹再沒來看過我們。
可突然有一日,皇后來了。
她和太子妃一起,逼着孃親喝下一碗湯藥。
原本那藥也有我的一份,可看着我稚嫩的臉龐,阿孃眼眶赤紅一片。
她快速喝了那碗湯藥,又連忙跪下給皇后和太子妃磕頭:「念初還小,還是個女孩,不會有威脅的,求皇后和太子妃寬宏大量!」
她哽咽發誓:「今後,民女絕不糾纏太子殿下。」
阿孃說話時,那猩紅的血不斷從她口中冒出,染得我眼眶也紅了。
我從未見過阿孃這般,心如針扎。
我忍不住跪在皇后眼前:「祖母,念初以後絕對不會纏着阿爹了,放過阿孃吧……」
皇后微微皺眉,可看到我與阿爹相似的臉龐,只說一句:罷了。
他們走了,可阿孃痛到滿地打滾,血染紅了衣衫。
那是阿孃第一次發病,我毫不猶豫去找了阿爹。
那一次,阿爹滿臉慌張。
可等太醫說:阿孃什麼事都沒有的時候,他的臉色瞬間陰沉。
又因爲太子妃的一句話,我們被趕去了偏僻的宮殿。
他說阿孃是在裝病,Ťùₘ可明明一切都是真的,是太醫在說謊。
可他不相信阿孃,也不相信我。

-4-
自那之後,阿孃時不時發病,吐血到暈厥。
我急壞了,在雨天便鑽了狗洞去找阿爹,卻只得到一個冷漠的眼神。
從前的阿爹,看見我會笑,會抱着我說:念初是世上最好的小孩。
那時候的阿爹,滿心滿眼都是我和阿孃。
可現在,他眼中有了別人,對我也不比從前那般親暱。
隱隱地,我有些討厭他了。
可想到孃親痛苦的模樣,我忍着淚靠近,卻被阿爹身邊的嬤嬤阻攔。
只因爲:我身ṭũ̂⁹上太髒了。
她說:阿爹是尊貴的太子,怎麼能沾上我身上的泥污呢?
看着這一幕,阿爹的面色沒有一絲變化,甚至沒有否認嬤嬤的話:他在嫌我髒。
淚聚滿眼眶,我忍不住嘶吼:「可從前的阿爹,從來都不會嫌棄我。哪怕滿身泥污,也不會這樣冷漠!」
可聽到我的話,阿爹卻黑了臉色,如今的他同從前大不相同,自是不願意回想曾經的苦日子。
於是,他讓人把我送回去,不許我再出來,可我卻白了臉色。
我說:阿孃又犯病了,想讓他去看看。
可他眉眼微動,張口,卻是一聲諷刺。
他說:這又是我們的把戲。

-5-
失神間,我被送了回去。
那日阿孃同我生了好大的氣,不許我再去找阿爹。
可後來阿孃再發病,血染紅了全身。
我害怕極了,又鑽了狗洞去找了阿爹。
似乎是被我煩透了,阿爹終於肯來看看阿孃了。
可等我們去,阿孃已經換了一身衣裙,哪裏還有先前蒼白無力的模樣?
就連地上的血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阿爹的眼睛越來越冰冷,可看着太子妃勾起的脣,我瘋了一樣拍打她的大腿:「又是你做的,你爲什麼要害我阿孃!」
我哭喊着,卻沒發現阿爹攥緊的拳。
最後,他想伸手打我,卻被阿孃攔住。
那重重一拳落在阿孃背上,血滴落在我肩頭,無比刺鼻。
看着阿孃的模樣,阿爹忍不住恍惚。
阿孃抱着我,嘶吼着讓阿爹滾出去,那滾燙的淚呀,滴在我心口,又燙又疼。
我也忍不住跟着落淚,而阿爹冷冷一笑,讓人堵死了我鑽出去的狗窩,不許我再出來。
後來阿孃再犯病,雙手總是死死抱着我,她說:「阿孃沒事,不要再去找他了。」
阿孃說:阿爹已經不是從前的阿爹了。
可我記得剛入宮時,阿爹說:會待我們如初。
爲什麼,一切都變了呢?

-6-
聽到我的話,阿孃苦澀一笑:「人心易變。」
我只識得幾個大字,哪裏懂這樣深奧的道理,只跟着孃親哭個不停。
「我想要從前的阿爹,我想讓阿爹不要再做太子了,我們回家,就能回到從前的,對嗎?」我紅着眼想出去,卻被孃親阻攔。
她冰涼的指尖溫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淚,帶着誘哄:「等阿孃再發三次病,我們就回家,好不好?」
我哽咽着答應,卻不知道,她是在騙我。

-7-
自從阿孃說帶我回家後,我再也沒有鬧着出去找阿爹。
潛意識裏,我已經開始討厭阿爹了,如果能和孃親回家,那阿爹,我不要了。
我掰着手指頭數着:「一次,兩次……」
可不過第二次,阿孃便沒了呼吸。
淚止不住滑下,看着已經抓着我往外拖的宮人,我拼命地掙脫:「阿孃真的死了,爲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我只想讓他救阿孃,於是我衝到他眼前跪下,可太子妃卻突然驚呼一聲。
似乎怕我傷到太子妃,阿爹毫不猶豫將我推開。
腳下落空,我自臺階滾落,手心火辣辣地疼,可抬眼,便是阿爹緊張太子妃的模樣。
他滿眼慶幸:「還好你沒事。」
心微微刺痛,眼前一片模糊。
「阿爹……」我忍不住呢喃,可他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到現在,我才明白:阿孃爲什麼說阿爹不是從前的阿爹了。
如今的他,是別人的阿爹,別人的夫君,他心中,再無我們一絲容身之處。
看着我眼中的淚,太子妃起身靠近,如蔥的手指將我拉起:「郡主,沒摔疼吧。」
她端得一副慈母模樣,可無人看見的袖下,那尖銳的護甲死死扎進我的手腕:很疼,很疼……
看着我皺起的眉,阿爹三兩步上前把我推開,雙臂死死護着太子妃。
扭頭,便是冰冷。
他說:「滾回去!」
口中的話哽在喉間,我藏起袖下的傷,扭頭便衝出了宴廳。

-8-
我被人送回偏殿,大門隨之關閉。
如今秋風蕭瑟,更顯得這裏荒涼。
我木木地回到寢殿,撿起沾了血的話本,淚浮上眼眶:「騙子,都是騙子……」
明明說要帶我回家的,可如今,只剩下我了。
我翻看着話本,緊緊依偎在孃親懷中,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夢裏,阿孃說:「念初,我們回家,回家……」
可等我去拉她的手,卻抓了個空。
「阿孃!」我猛然睜開眼,可身旁只有阿孃如枯枝般冰涼的屍體。
憋了許久的淚再也忍不住落下,我想放肆地哭,可只有淚落下,甚至發不出一絲聲音。
想到夢中的話,我抱着阿孃的身子,想要帶她回家,可我太小了,即便阿孃骨瘦如柴,我也挪不動分毫。
無力感充斥在心間,我忍不住垂頭:爲什麼我這麼沒用呢?
恍惚間,門外有鳥叫。
我拉開門,只見一隻白鴿帶着一封信跳到了我腳邊。
我記得,阿孃說帶我回家時出現過這樣的鴿子。
於是,我擦去淚,學着阿孃的樣子打開信,卻只看懂信上的幾個字:「東后角,新狗洞。」
落筆:是從前喜歡阿孃的顧叔叔。
我們沒來京城前,阿爹還和顧叔叔打過幾次架,只是後來顧叔叔去參了軍,我們再也沒有見過。
知道有辦法回家,我連忙去拉阿孃,可還是拉不動,最後,我握着孃親的手呢喃:「念初去看看,念初不會丟下阿孃的……」
不過片刻,我找到了新狗洞。
我毫不猶豫彎腰鑽了過去。
一雙黑金靴出現在眼前,我下意識抬頭,卻見阿爹面容冷峻,眼底帶着絲絲寒意。

-9-
看到阿爹,我下意識往後退,從心底抗拒他。
可他卻一伸手將我拽了出來。
看着我眼底的慌張,他目光森寒一片,脣角噙着冷笑:「你娘倒是看得明白,知道日後過不好,竟勾搭上了顧炻。」
說着,他冷冷瞥了一眼黑暗的一處:「難爲你不惜得罪我都要來帶走她們。」
「可惜,被孤發現了。」阿爹死死抓着我的衣領,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冷氣。
我忍不住哆嗦,卻看到自暗處走出來的顧炻,想到從前顧叔叔的溫柔,淚在眼中打轉。
委屈傾瀉而出,我紅着眼眶大哭:「顧叔叔,孃親死了。」
「她就躺在那裏,吐了好多好多血,我怎麼都喊不醒她……」我顫抖着落淚。
可阿爹卻冷冷一笑;「見一個騙一個,沈念初,你越發能耐了。」
可我連忙搖頭:「我沒騙人。」
好在,顧叔叔是相信我的。
聽到我的話,他面色一冷,從阿爹手中奪過我便三兩下翻進了院牆。
手心突然一空,沈宴安忍不住皺眉。
他不相信我的話,只覺得我又在說謊。
想着攔截到的幾封信,他的臉色越來越冷,甚至帶着嗤笑。
於是,他慢悠悠地自正門踏入,想看看孃親被拆穿的模樣。
可等他推開門,卻看到滿地的血和榻上毫無氣息的人兒。
幾乎是瞬間,他面容煞白一片。

-10-
此刻,我站在一旁看着阿孃,渾身忍不住發顫。
而顧叔叔不比我好到哪裏,他整個人愣愣地待在阿孃身前,眼底滿是悲傷。
顧炻沒想到,先前還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沒了呼吸,明明前不久,他們才說,一起回那個小村莊,一起回家。
可現在,那個人卻沒了。
自責充斥在心中,顧炻忍不住掉下淚來:「我該早一點的……」
想到答應我阿孃的話,顧炻忍住難過將榻上形如枯骨的人抱起,哪怕是死,也要帶她回家。
可他剛轉身,懷中的人就被奪了過去。
沈宴安死死將阿孃抱在懷中,生怕她被帶走,而此刻我才發現,他的眼眶已經通紅一片。
「蘇潯?」他忍不住低喃,一聲聲呼喚着阿孃的名字,想要阿孃醒過來。
他多麼想,這就是一個把戲,阿孃根本沒有事。
可懷中的人卻沒有一絲呼吸,他甚至,得不到一絲回應,只有心口被人鑿開,越來越疼。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阿孃已經瘦到不成人樣,可偏偏他先前沒有看出分毫。
愧疚在心中翻湧,他哽咽到說不出來話。
而顧叔叔反應過來,連忙去奪阿孃的屍身:「沈宴安,我要帶她回家!」
可沈宴安卻怎麼都不肯鬆手,他說:阿孃是他的妻子,哪裏都不能去。
只此一句,讓我理智全無:「如果不是你,阿孃不會死,現如今你憑什麼不許我們走?」
想到之前受的委屈,我拼命拍打他的大腿,夾雜着委屈宣泄的哭聲越來越大。
淚模糊雙眼,我死死瞪着他:「我恨你!」

-11-
到現在,我再也叫不出一句阿爹。
如今我的眼中,只餘下洶湧的恨。
「阿孃原本能活的,是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騙子,可你只相信那個會變臉的太子妃!」我不停地控訴,小手死死掐着他的大腿,想把一切都還回去。
可最後,我突然泄了氣。
因爲我知道,阿孃死了,無論我做什麼,她都回不來了。
往日我一罵太子妃,他就會兇我。
可這次,他只沉默着讓我發泄,最後,悶悶的道了一句:「對不起。」
久違的話在耳畔響起,讓我有些恍惚,依舊記得我們沒進宮前,哪怕只是一件小小的事,阿爹都會同我道歉。
如今聽到,卻恍如隔世,也再也笑不起來,因爲這句道歉,是阿孃用命換回來的。
淚吧嗒吧嗒地落下,我抹去臉上的淚就去抓孃親的手,不忘喊顧炻:「顧叔叔,來幫幫我。」
我不想再看到沈宴安,現在,我只想和孃親一起回家。
可不等顧炻碰到阿孃,沈宴安突然變了臉色,眼底墨色翻湧,帶着警告:「你可想清楚了,和孤作對,你娘該如何?」
聞言,顧炻僵在原地,眼底掙扎片刻,還是放下了手。
他微微轉身,看着我的眼睛道歉:「抱歉,念初。」
原本擦乾淨的淚再次湧出,我知道,他不幫我了,可我不能阻攔,他也有自己的阿孃要保護。
最後,顧炻嘆息一聲,深深看了一眼阿孃,再抬眼,帶着乞求:「給她一個公道。」
話落,他抬腳離開,只有我,陷入無盡的絕望與迷茫。

-12-
我發愣般站在原地,只聽上方一聲:「念初。」
沈宴安抱着孃親轉身朝外走,我連忙跟上,想搶回孃親。
奈何我太小了,根本夠不到,加上沈宴安走得太快,我根本追不上,只能一邊抹淚一邊追。
等出了這荒涼的宮殿,我便被他叫來的宮人帶去了我們剛來時最好的宮殿。
可這裏空空蕩蕩,我一點都不喜歡。
我想出去,卻被阻攔。
直到半個時辰過去,沈宴安找了過來。
「你阿孃到底怎麼了,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不是嗎?」他的嗓音有些啞,眼底有悲傷湧動。
可看着他的眼睛,我直接覺得噁心,討厭,本能地抗拒。
可我還是開了口:「我早就說過,是皇后和你的太子妃乾的。」
可他卻不相信,甚至幫着太子妃欺負我和阿孃。
看着我眼底的怨恨,他嗓音嘶啞:「念初,我是你爹。」
他蹲下身子,想要像從前一樣抱抱我,可我卻狠狠將他推開,嗓音冰冷;「你不是我阿爹。」
阿孃說:阿爹只是阿爹,而不是太子沈宴安。
聽着我的話,他苦澀一笑:「阿爹會給你和你阿孃一個交代的。」
可他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13-
知道我不想親近,沈宴安沒有再強硬的勉強,只留下一個玩具蜻蜓便走了。
可他不知道,我毫不猶豫扔了它。
先前阿孃剛剛有孕時,我想要,他沒有給我,現在,他的東西,我都不想要了。
而離開的沈宴安出了殿門,眼角的冷意開始瀰漫。
毫不猶豫地,他抬腳去了太子妃的住處。
而一無所知的太子妃得知沈宴安要來,連忙笑着去迎接。
如往常那般,她想爲沈宴安寬衣,卻被避開。
她愣在原地,卻見沈宴安眸光冰冷:「蘇潯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只此一句,讓太子妃瞬間紅了眼眶:「殿下怎麼能這樣懷疑臣妾?」
「臣妾自小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又信奉佛祖,如今又懷着殿下的孩子,怎麼敢造孽?」
「再者,臣妾雖怨恨蘇潯佔殿下心中位置,可萬萬沒有傷害過她一絲一毫!」說着,她跪在地上,滿眼都是不被信任的悲傷。
看着太子妃眼底的難過,他揉了揉眉心,連忙將人扶起。
「是我誤會你了。」太子妃在他眼前一向溫柔善良,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后。
可目前,他動不了皇后分毫。
想起女兒眼底的諷刺,他心中酸澀,卻什麼都做不了。
翌日,我便得知,阿孃被追爲太子平妻,待他死後同葬。
可他不知道,阿孃入葬時,太子妃的眼裏,滿是怨毒。
因爲沒能給阿孃一個公道,沈宴安拼了命地補償我,連着阿孃的那一份。
臨近過節,一切好東西都被送到我這裏,任由我撕毀弄髒。
只能用次等料子的太子妃徹底無法忍受,可自從阿孃死後,我再也沒有出過門。
太子妃就是想動手,都沒有機會。
於是,她以顧炻的名義將我約去了御花園想要除掉我這個礙眼的郡主。
可她不知道,從她按捺不住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入了套。

-14-
太子妃好像實在是等不及想除掉我,甚至一句話都沒有多說,毫不猶豫將我推進湖水中。
看着我淹沒下去的身影,她冷冷勾脣,哪裏還有在沈宴Ṱṻ⁼安面前的溫柔小意?
而跟着我的丫鬟此刻死死低着頭,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
我在湖中撲騰兩下便沉了下去。
太子妃以爲,我死了。
可她不知道,此刻我已經被人打撈上來,就躲在不遠處的假山後。
顧炻緊緊抱着我,手中的石子飛出去時,眸底冰涼一片。
我扭頭,只見岸上的太子妃突然崴了腳,整個人跌進湖中。
「來人!救我!」她怕極了,手不斷撲騰着,生怕自己像先前的我一樣沉下去。
而她這一掉,岸上的下人慌了神,連忙跳下去打撈太子妃。
可等人被撈上去,卻是慘白着臉色,她的身下暈染出大片大片血跡。
我知道,她的孩子沒了。
而阿孃肚子裏的弟弟沒有時,也流了好多好多血。
自太子妃落水,便有下人去通知了沈宴安。
可等他趕來,卻一眼瞧見他分給我的貼身丫鬟,臉色瞬間就黑了。
看着太子妃哭哭啼啼的模樣,他只沉聲質問:「郡主呢?」
此刻,跟着我的兩個丫鬟纔想起來她們不該在這裏,可現在想走,也沒了機會。
於是,她們硬着頭皮說:「郡主非要玩水,進去便不見了蹤影,太子妃也被拽了進去……」
到這個時候,她們還把所有的事情往我身上推,可她們不知道,沈宴安清楚地記得,我從不靠近水。
怒氣湧上心頭,他想打殺了眼前的下人,可聽到她們說我落水,眼眶瞬間通紅一片:「來人!找郡主!」
說着,他也跳下了湖,發瘋一般找着我的身影,可他不知道,這時我已經坐上了馬車。
阿孃的骨灰也被顧叔叔帶出來製成玉墜掛在了我脖間。
看着漸漸消失在眼前的皇城,顧炻微微垂眸:「我帶你們,回家……」

-15-
皇宮那邊,沈宴安整整找了沈念初一夜,可直到身子凍到僵硬,都沒有絲毫消息。
此刻,他愣愣地坐在湖邊,心空蕩蕩一片。
而被忽略了一下午的太子妃慘白着臉走到他身邊:「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殿下快去歇着吧。」她想安慰沈宴安,卻沒想到,他在下一刻發了瘋。
眼下,他怒視着太子妃,怒意越來越洶湧:「你明明知道念初不喜歡你,卻偏偏去招惹,薛柔,你最好祈禱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
聽到這話,薛柔原本蒼白的臉色更白了,而沈宴安也沒有耐心理會她,毫不猶豫開口:「滾!」
皇宮內燈火通明,可他偏偏越來越心慌,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混賬。
想起他不是太子前的種種,痛苦在心中環繞,明明一開始,他只是想好好守着妻女,安穩一生。
爲什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恍惚間,女兒的諷刺在耳邊響起,他想招來嬤嬤去查,可想到她們都是皇后的人,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於是,他第一次呼喚出皇帝交給他的暗衛去查這件事。
到現在,薛柔的溫柔已經不足以讓他信任,他需要一個真相。

-16-
又是一日過去,天色漸暗。
他焦急地看向窗外尋找的宮人,祈求着女兒的平安,順便等着他想要的真相。
可Ṱŭₑ等入夜,迎來的卻是兩個巨大的噩耗。
首先來的,是暗衛帶來的證據:也就是蘇潯死亡的真相。
包括這一年來,太子妃的陷害,皇后的包庇,以及他的眼盲心瞎。
這一切的一切,像把匕首狠狠捅進他的心臟,再輾轉研磨,讓他痛不欲生。
記憶中蘇潯一次次失望的眼睛,讓他窒息到呼吸不上來。
而每一次女兒來報信,太子妃和皇后都事先擦去血液,換去她的衣服。
可他偏偏沒有信,害得她枉送了性命。
喉口血腥瀰漫,鬱氣根本抑制不住,可當下人說:只找到順着皇宮流向城中鱷魚口中的衣衫。
那小小一片沾着血,刺激得他雙眼猩紅,口中的血再也忍不住嘔出……

-17-
氣血上湧,沈宴安直接暈了過去。
再次清醒後,他閉口不談關於蘇潯母女的事情,就好像,當她們沒有存在過一樣。
只是他卻也不肯再見薛柔,拼了命地紮根朝堂。
短短半年,他的太子地位已經穩固,皇帝甚至下了退位詔書。
新帝登基,必定會多出三千後宮佳麗。
而自從小產後就沒和沈宴安同房的薛柔終於急了。
夜裏,她偷偷藏進了沈宴安的房中,想引他歡好。
可當沈宴安看到衣衫不整的薛柔,脣角忍不住勾起。
薛柔的手臂掛上他的肩,她以爲,沈宴安已經爲她淪陷,可要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眼中翻湧的殺意。
美人媚眼如絲,可沈宴安卻毫不猶豫掐住了她的脖頸狠狠將人甩開,不忘嫌惡地拍了拍衣袖。
「啊!」薛柔被甩到桌案角,額頭有血滑落,而聽到動靜的下人蜂擁而入,生怕主子出了問題。
可等看到現場的一幕,她們又瞬間垂下了頭。
沈宴ţú⁺安將人拽起,冷冷一笑:「東國獻上來的鱷魚兇猛無比,孤請太子妃去看一看。」
薛柔哪裏會不知道沈念初怎麼死的,如今一聽,眼底滿是懼怕。
她沒想到,時隔半年,沈宴安才提出來,看着沈宴安眼底嗜血的殺意,她忍不住求饒:「殿下,臣妾錯了,不要這樣對臣妾好不好?」
可惜,男人無動於衷。
而皇后的人大驚失色,連忙去請皇后前來,沈宴安餘光將一切收進眼中,卻沒有阻攔。
皇后收到消息趕來的時候,薛柔已經被扔進鱷魚羣,身上被撕咬了許多傷口,整個人害怕到沒了血色。
見此,皇后冷冷看向沈宴安:「胡鬧!」
「太子妃豈容你如此對待?」她知道,沈宴安知道了一切真相,可她是他母親,由不得他胡鬧。
可她不知道,沈宴安早就不是之前剛進宮什麼都要依靠她的孩子了。
如今面對她的話,沈宴安微微扯脣:「薛家貪污腐化,背地裏通敵叛國,罪臣之女,也配爲太子妃?」
他嗓音淡淡,可皇后卻瞳孔皺縮:「薛家可是你的母家!你怎麼可以這樣害薛家!?」
看着皇后氣急敗壞的模樣,沈宴安一字一句:「就憑孤是未來的帝王!」

-18-
看着眼前青年身上無法忽視的帝王之氣,皇后忍不住心驚。
她竟不知,沈宴安會在短短半年成長到如此地步。
知道自己不能像從前一樣壓着沈宴安,皇后神色緩和,打起了感情牌:「母后知道你念着那母女倆,可也萬萬不能斷了薛家的活路啊!」
她苦口婆心,可沈宴安的眸光卻越來越暗:「那你們給我的妻子和女兒活路了嗎?」
「她們又做錯了什麼?」到現在,壓抑許久的怨與恨終於爆發。
他沒再猶豫,一箭射穿薛柔的肩膀,血液引得鱷魚發狂。
不過片刻,薛柔便被撕成了碎片。
皇后嚇得跌倒,忍不住質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你們,爲她們陪葬。」
今夜,沈宴安宛若閻羅在世,東宮的宮人被血洗了一半。
皇后被帶去冷宮,灌下了讓人痛不欲生的毒。
當晚,皇帝退位,太子登基。
沈宴安帶着墨袍上的血,一步步走上臺階。
如今ţũ⁵他身居高位,再不受人脅迫,可他說要保護的妻女,卻永遠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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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關在冷宮的皇后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后,卻沒了自由和富貴。
那毒折磨得她痛不欲生,日日咒罵沈宴安,可沒有半點作用。
直到她的身體被毒掏空,整個人形容枯槁,沈宴安纔再次出現。
看到一襲龍袍的男人,太后滿眼怨毒:「你就是個畜生,我可是你的親孃!」
「早知今日,我還不如留着那個冒牌貨,也好過這樣悲慘。」她滿眼懊悔,卻只後悔自己沒有選擇對。
沈宴安神色淡淡,有些自嘲:「我倒是真的希望你不把我找回來。」
也許這樣, 他還是顧家村的沈宴安, 蘇潯的丈夫,沈念初的阿爹。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沒過多久, 太后死了。
而這半年來,沈宴安爲了得到皇帝的認可, 日夜操勞, 只一心想要拿到權力爲妻女報仇。
可待一切塵埃落定, 他才發現,顧炻早就歸還兵符離開。
心中好似有預感, 他連忙駕馬回了顧家村,可他看到的, 只有扶着老孃散步的顧炻。
他所心心念唸的女兒, 根本就不在這裏。
心中的希望破滅, 他瘋瘋癲癲地離開顧家村, 卻不知道,在他走後不久, 地窖中的沈念初鑽了出來。
她摸着脖頸間的玉墜, 心毫無波瀾。
她始終記得阿孃的話:阿爹就是阿爹,不是太子, 也不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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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沈宴安日日夢魘。
午夜夢迴, 都是女兒和蘇潯絕望與失望的眼睛。
她們哭着喊着他的名字, 質問他所做的一切。
不過幾日,他便被折磨到崩潰。
後來, 他過繼了宗室的孩子, 傳位後便消失了。
有人說:皇帝去找他的女兒了。
可這些, 無人在意。
這些年間,他像個瘋子一樣去乞討,見到同妻女相似的人,總會忍不住去拉住人家, 最後被狠狠打一頓。
不過幾年,他的身子就毀了。
也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去了皇陵,想要和蘇潯同葬。
可掀開棺槨,卻是空蕩一片。
他不甘,想讓人去查,可一口血堵在胸口, 上下不得, 整個人栽倒在地, 徹底沒了氣息。
到死,他都沒能如願。
……
沈宴安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沈念初已經八歲了。
如今的她叫蘇念初, 跟着顧炻生活。
得知沈宴安的死訊,她甚至沒有皺眉,背上書便去了學堂。
在她心裏, 她阿爹早就死了。
如今早死晚死於她而言,沒有任何區別。
只要:她和孃親在家,便足矣。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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