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失憶了。
失憶前,他顏如霜雪,孤高淡漠。
失憶後,他斯文有禮,溫柔體貼。
我對他說:「我是你的妻子,你很愛我。」
前半句是真的,後半句卻是假的。
-1-
裴知術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星子暗淡,明月高懸。
我原本正拿着帕子給裴知術擦臉。
忽然見他長睫晃了晃,緩緩睜開眼睛。
他臉頰有些蒼白,神色也茫然,在昏暗的燈火下顯出幾分脆弱。
我下意識放輕聲音。
「你醒了?感覺還好嗎?」
裴知術安靜地看着我。
半晌,他張開嘴脣,沙啞着嗓子問:「你是誰?」
-2-
裴知術失憶了。
大夫看過,說是因爲腦內有瘀血,能否恢復不好說。
我讓丫鬟去送大夫,自己則坐回牀邊。
裴知術的眉微微皺着,大概是不舒服。
我便給他揉了揉,把皺褶揉散了。
「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一點點都想不起來嗎?」
裴知術道:「也不是,有些模糊的片段,只是記不真切。」
「沒關係,我來告訴你。」
我跟他道:「你叫裴知術,今年二十又八,是本朝丞相。
「昨日外出時,你遇到了刺客,打鬥中不慎傷到了頭,睡到現在才醒。」
我給他撥了撥碎髮,幾乎沒有猶豫,我又接着道:
「這裏是我們的家,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成婚兩年了,你很愛我。」
-3-
失去記憶的裴知術乖乖聽着,等到我說完,他便開口叫我:
「夫人。」
我失笑。
「你不這樣叫我,我叫宋相宜,你總是叫我相宜。」
裴知術從善如流:「好的,相宜。」
或許是因爲,我是裴知術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所以他對我極其信任。
我說什麼他都相信。
可其實,我在騙他。
我們的確是夫妻,但,他愛的人並不是我。
-4-
裴知術喜歡的,應當是青梅竹馬的昭陽郡主。
她姿容清麗,冰雪聰明,繪得一手好丹青。
她和裴知術自幼就一起唸書,一起玩耍。
幾乎所有人都默認,他們以後是要成親的。
我見過裴知術和昭陽郡主在一起的模樣。
大約是七八月份,他們在一棵杏樹下摘杏喫。
那杏樹不算太高,只是低處的杏子都被別人摘光了,只能去摘高處的。
昭陽郡主伸長了胳膊,踮起腳,還是夠不到。
她也不惱,只是噘噘嘴巴,求助地看向裴知術。
-5-
裴知術這個人,向來是心思深沉,不苟言笑。
我們成親兩年多了,他對我也是守禮有餘,而親近不足。
可是那日,昭陽郡主都沒有說話,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就縱容地抬起手,將高處的杏樹枝拉低。
昭陽郡主摘到了杏子,開心地彎起眼睛。
夕陽斜照,紅霞漫天。
光線穿過杏樹葉,好像把他們的身影描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他們的確很般配。
可是般配有什麼用呢?
裴知術還不是娶了我。
-6-
裴知術失憶後,整個人變得溫和許多。
他整日賴着我,非要聽我們以前的事。
這着實有點爲難人。
我們以前哪裏有什麼事值得聽呢?
若說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那是他和昭陽郡主。
若說婚後恩愛、如膠似漆,那也與我們無關。
我能給他講什麼呢?
看着眼前這雙略帶懵懂的、天真而好奇的眼睛,我的心忽然顫動了一下。
他現在什麼都不記得,無論我說什麼,都會成爲他新的記憶。
就像是一張白紙,我怎麼畫,白紙就會變成什麼樣。
想到這裏,我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那我給你講講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吧。」
「你對我,一見鍾情。」
-7-
我給裴知術編造了一個堪稱美好的初遇。
我告訴他,我原本住在蜀地,六年前因父親升遷,才全家搬到京城。
我還告訴他,我來到京城那日,與他在永隆大街迎面而遇,他便對我一見傾心。
平心而論,這謊言並不高明。
裴知術那樣的性情,怎麼會對別人一見鍾情?
況且,京中誰人不知裴知術喜歡昭陽郡主?
稍稍打聽一下,就能輕易戳破這個謊言。
可裴知術信了。
他聽得津津有味,追問道:「後來呢?」
我繼續編。
「後來,你便常常和我見面,蒐羅好喫好玩的東西送我。」
「我懂,這是討你歡心,喜歡一個人本就應該這樣。」
「嗯,你還給我送過蓮蓬,有印象嗎?」
這句倒是真的,畢竟高級的謊言需要真假兩摻。
裴知術努力地想了想。
「不太記得……抱歉。」
「沒關係,」我表現得十分善解人意,「我記得就好。」
-8-
我本想再多編一些有趣的、值得永久回味和記憶的情節。
奈何能力欠缺,到這裏,已經難以爲繼了。
只好匆匆略過,草草結局。
「……總之就是,你對我很好,也是個很出色的人,所以我也喜歡上你了。
「不久後,你就去我家提親了。」
如果說一開始我還有些緊張和自我唾棄。
那麼這會兒,我已經從精神上得到昇華了。
真話如何?
假話又如何?
我們是夫妻,我做的這一切,都只是想讓我們感情更好。
你看,現在我們不是都很高興嗎?
我看向裴知術帶着神采的眼睛,對自己說,我沒有錯。
-9-
經過我的一通胡言亂語,裴知術完全相信了,我們以前是一對舉案齊眉、親密無間的有情人。
我們度過了很好的一段時光。
時值夏季,梅子金黃杏子肥。
我們去了郊外的杏樹林,邊喫邊摘,最後裝了滿滿一籃子紅杏。
回府的路上,裴知術一手提着籃子,一手牽着我。
美好的夕陽也照到了我們的身上。
鴛鴦湖裏,綠荷相倚,藕花送香。
我和裴知術租了一條木船,被船伕帶着划向湖心。
嬉鬧過後,裴知術趴在船頭,拔了蓮蓬,爲我剝蓮子。
剝開青皮,挑去蓮心,動作細緻又耐心。
我高高興興地喫着蓮子,完全沒注意到烈日照在了我的臉上。
直到裴知術把一片大荷葉蓋在我頭上。
他輕拍了拍我的頭頂。
「這會兒日頭太毒,當心曬傷了。」
返程時,裴知術揹着一布兜翠嫩的蓮子,我抱着一束粉荷花,一路留香。
-10-
夜裏,我們也會胡鬧一陣。
裴知術會解開我的衣帶。
見我乖巧地任由擺弄,又稍事停頓。
「我們以前……有過嗎?」
我有點羞赧,不過還是回答道:
「你是說交歡嗎?當然有的。你忘啦,我們已經成親兩年了。」
你不應該問有沒有過。
你應該問有過多少次。
這樣我就可以回答你:很多、很多、很多次。
失憶前的裴知術看着清心寡慾,實則牀笫之間從不含糊,總要痛快淋漓才肯罷休。
這導致我常常糊塗,分不清他到底是在乎我,還是不在乎。
大概全京城沒有任何一對夫妻是像我們這樣。
白天不熟,夜裏很熟。
-11-
這種事都是真實發生的,沒有欺騙他的必要,我就如實說了。
重點控訴他手勁兒太大,沒輕沒重。
裴知術有點內疚,但不多。
慢條斯理道:
「那我這次輕一些。」
我不知道他說的輕是什麼輕,反正我沒覺得輕。
哪怕失憶了,裴知術骨子裏也還是強勢的。
他一邊掐着我的腰動作,一邊附加要求。
「相宜,睜開眼睛,看着我。」
我看着他了,他仍舊不滿意。
不講道理地問:「以前的我好還是現在的我好?」
我真是不知道這種問題有什麼意義,不都是他在折騰嗎?
他笨笨的技術造就了糟糕的牀ṱû₍事,還有臉問好壞呢。
我在他胸口撓了一把。
他低頭看看不明顯的抓痕,哂笑。
「小貓爪子。」
-12-
月上中天,燭火搖曳。
裴知術擦掉我的淚水,撥開我溼漉漉的髮絲。
他愛憐地看着我,眼中似有水光。
「相宜,我以前一定很喜歡你。」
我怔愣着和他對視。
我當然希望他是愛我的,可我也明白,這只是他此刻情緒飽滿所產生的錯覺。
或許,他是把對昭陽郡主的感情錯套在了我身上。
我再次溼了眼睛,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爲什麼流淚。
我用一個又一個謊言編織密網,把他困在其中,也把我自己困在其中。
我擁有了全部的裴知術。
不是隻有夜裏的相擁,也有白天的親暱。
有共同做過幼稚的事,也無私地分享彼此的悲喜。
我知道謊言終會被戳穿,只是沒想到會那麼快。
-13-
他失憶一個月後,下屬和同僚陸續來到府上。
大約是公事已經拖到極限,實在不能再拖。
他們把裴知術架進書房,一待就是個把時辰。
等他們走了,我進書房尋裴知術。
本以爲會看到一個焦頭爛額、手足無措的小可憐。
沒想到,他竟四平八穩地坐在桌前,正拿着本公文看。
我翹着脖子看了一眼。
晦澀難懂。
就問他:「還處理得了這些事嗎?」
他「唔」了一聲。
「比想象中簡單。」
聽起來還怪得意的呢。
我忍俊不禁,退出書房,不再打擾他了。
-14-
一旦有了開始,裴知術就慢慢把公事撿起來了。
他開始上朝,與陛下、大臣們商討政事。
失憶好像並不影響他對事物的判斷。
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裴知術處理公事的樣子,和失憶前實在太像了。
沉着冷靜,不近人情。
我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恢復記憶了。
可是一旦他走出書房,又會再次變成那個隨和的、願意與我玩鬧的裴知術了。
-15-
這一日沒有朝會,裴知術便去御史臺的一位大人家中議事。
他跟我說好了,最多兩個時辰後就回來。
結果都快三個時辰了,也沒回來。
我放心不下,匆忙帶着丫鬟去尋。
未到半路,就看到了裴知術。
他在路邊一座涼亭裏,正和昭陽郡主說話。
隔得太遠,我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
不過,我看得出,二人相談甚歡。
我腦袋「嗡嗡」響,很害怕她跟裴知術說什麼不該說的。
慌忙扯着嗓子喊:「夫君!!」
-16-
我大步跑到裴知術身邊,二人已經結束交談。
昭陽郡主饒有深意地看着我,打趣道:
「瞧瞧,話都沒說兩句,夫人便出來找你了,裴大人真是好福氣。」
裴知術笑了笑,跟她道別,拉着我的手離開。
回相府的路上,我觀察了一下裴知術。
他神色如常,並Ŧŭ₎沒有什麼不妥。
我咬了下脣,試探道:「你們剛纔在說什麼?看着很開心呢。」
「啊,也沒什麼,就是聽昭陽郡主說起,她與我是幼時玩伴。挺意外的。」
「那,你覺得郡主怎麼樣呢?」
這回裴知術思考了一下。
「想聽真話?」
「嗯。」
「口蜜腹劍,兩面三刀。」
「?」
什麼什麼?
你說什麼?
這八個字和昭陽郡主有什麼關係嗎?
我抿抿脣,仰着臉蛋看他:「是讓你說昭陽郡主哦,不是說我。」
裴知術:「……」
裴知術:「當然是說她,怎麼,你也是嗎?」
我心虛地眨眼。
「當然不是,我隨口說的。」
其實我真正的想法是,差不離吧,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17-
裴知術和昭陽郡主的見面讓我焦慮。
更讓我覺得煩心的是,裴知術的記憶真的在慢慢恢復。
他說想起了自己之前送我蓮蓬的事。
「不是很清楚,只記得那天下雨,我把傘和蓮蓬都給了你,對不對?」
我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好半晌,才道:「對。還想起了別的嗎?」
「嗯,還有就是,我好像在一間牢房,你去看我,哭得像只小花貓。」
我敷衍道:「那是成親之前的事,你被冤枉了,平白受了場牢獄之災。」
裴知術欲言又止。
我拿不準他在想什麼,就細聲安慰:「已經還你清白了,別擔心。」
「不是的,」裴知術搖頭,「我是想說,你那天哭的樣子很好看,再哭一次我看看?」
我微微一笑,給了他一腳。
-18-
中元節,祭先祖,燒紙衣,放河燈。
裴知術去買河燈,我坐在靜河邊等他。
河邊擠滿了人,一盞盞荷花燈被放入水中,將整條河岸都照亮了。
「宋相宜。」
身側站了人,叫我。
我當場就認出了這噩夢般的聲音。
起身行了禮:「郡主。」
昭陽郡主道:「怎麼就你自己?裴知術不在?」
我指指不遠處聚集的攤販。
「他去買河燈了,一會兒就回來。」
她點點頭,依舊笑盈盈的。
「自打你們成親,本郡主就沒怎麼見過他了。
「前幾日好不容易遇到,話沒說幾句,你便將人帶走了。
「真是遺憾,我還有話要對他說呢。」
我聽得出這廝笑裏藏刀,話中有話。
乾脆道:「郡主有話不妨直說?」
「好啊。」
郡主揚起脣,笑得不懷好意:「聽說,裴知術對你一見鍾情?」
-19-
我動了下嘴脣,說不出話來。
這可真是直擊要害。
若是在別人面前丟臉,我也就無所謂了。
怎麼偏偏會在她面前出這個大丑。
可惡。
我知道自己對上她不佔理,乾脆閉嘴當啞巴。
「本郡主也是好奇,若是心有所屬,當真會再對別人一見鍾情嗎?」
她嗤笑一聲,眼底現出輕慢。
「沒想到,你這樣投機取巧的人,居然真能嫁給裴知術,飛上枝頭變鳳凰。
「你說,要是我告訴他,他喜歡的人是我,會怎麼樣呢?
「裴知術應該無法忍受被欺騙吧?」
說到這裏,郡主忽然露出個真誠的笑,看向我身後。
「裴大人?」
我猛地回頭,只見裴知術抱着兩盞河燈,面色複雜地看着我。
我腦袋如同被人敲了一錘,險些栽倒。
「你……」
我握緊拳頭,說不下去了。
還有什麼可問的呢?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都聽到了。
-20-
大約是爲了維護我的臉面,裴知術並沒有說什麼。
他神色如常地跟我放了河燈,然後帶着我去了一處僻靜的橋邊。
我被他按在橋柱上坐好,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覺得眼前一暗。
裴知術按着我的後腦,俯身咬住了我的脣。
我被親了個措手不及。
片刻後,有行人朝這邊而來,裴知術才放開了已經傻掉的我。
他手挪到我肩頭,捏了捏。
「你嚇到了,放鬆。」
我回過神,蒼白的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
心裏還是慌的,於是,我先說了對自己最有利的一句話。
「你是自願娶我的。」
「嗯,還有呢?」
「相宜,郡主說的是真的嗎?跟我說實話。」
他語氣並不嚴厲,甚至還帶着安撫的意味。
我鼻尖一酸。
「你還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裴知術認真地和我對視。
「當然。你我是夫妻,你說了,我就會信。」
-21-
我和裴知術第一次見面那日,疾風驟雨。
我再一次被母親指着鼻子罵。
「你給我滾出去。」
不消片刻,我就被關在了宅門外。
我拍打着門,苦苦哀求。
「我知道錯了,母親,我真的知道錯了,讓我進去吧,求求您了,母親!」
雖然這樣說,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明明在好好地喫着飯,沒有吵也沒有鬧。
母親忽然就很生氣地撂下筷子,說我目無尊長。
我思來想去,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進屋時先邁的左腳。
-22-
我明白自己拍不開那扇門,因爲以前也從來沒有拍開過。
可是那日天氣那樣壞,我想着母親會可憐我一下。
母親的心是石頭做的,最終沒有可憐我。
彼時,我們一家剛從蜀地搬到京城不久。
母親明知道我對京城不熟,也沒有可以投奔的朋友,卻還是把我關在門外。
既然這樣,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我坐在門外石階上,撐着臉,面無表情地想,接下來,我要生一場不大不小的病了。
好叫父親知道,母親平日的溫柔賢惠、小鳥依人都是假象。
面善心狠、餓虎撲羊纔是真的。
-23-
我的計劃最終沒有實現。
裴知術從這裏經過,看見了如同落湯小狗的我。
他不問我爲什麼坐在這裏,不問我發生了什ţû⁾麼。
他只是將自己的傘給了我,又將懷中兩隻蓮蓬也塞進我懷裏。
「剛摘的。蓮子清甜,可解苦。」他說。
我愣愣地瞧着他。
裴知術生得十分優越,星眸玉顏,鶴骨松姿。
就是臉色有些冷淡,有種生人勿近熟人也別來沾邊的疏離感。
我知道,有面慈心黑的人,自然也有面冷心軟的人。
母親是前者,裴知術是後者。
-24-
我本想問裴知術的名字,來日好去登門道謝。
裴知術卻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後來,我知道了他就是京中有名的大才子,裴知術。
也知道了他的心上人是昭陽郡主。
我自知與他相差甚遠,不敢打擾,頂多只遠遠地望着。
和京城中所有其他人一樣,我以爲他和郡主會成婚的。
甚至也想過,他們的婚禮會有怎樣大的排場,會得到多少人的真心祝福。
沒想到,出了意外。
-25-
四年前,裴知術還不是丞相。
他被人陷害,捲入一樁命案,被投入刑部大牢關了起來。
人命關天,不是兒戲。
當時很多人都說,天妒英才,裴知術恐怕要折在那樁案子裏了。
我不信。
不信裴知術是壞人,也不信裴知術會死。
我天真地期待着,昭陽郡主會爲裴知術奔走,救他出來。
畢竟他們那麼要好,不是嗎?
可某日在酒樓裏,我親耳聽見昭陽郡主對別人說:
「早知道他是這種濫殺無辜、不分是非的小人,我纔不會與他親近。」
剎那間,我如遭雷擊。
我不明白。
人人都說他們感情深厚。
可裴知術需要她的時候,她不幫他也就算了,爲什麼還要落井下石呢?
-26-
我倒是想救裴知術ƭű̂⁵出來。
可我沒那個本事。
我父親雖是升遷來的京城,可來了之後也只是領了個閒職。
說出去好聽,也當得一聲「大人」,只是沒有實權。
我就更不用說了,什麼都不是。
我想盡辦法,一路送出去許多銀子,打點人情,纔在一個夜裏得以見到裴知術。
我給他帶了燒肉和雪梨菱角湯,想着讓他喫點熱騰騰的東西熨帖一下。
裴知術沒有動筷。
他坐在雜草堆上,脊背挺直,啞聲問:
「你來幹什麼?」
他渾身鞭痕,明顯是受過刑的。
說這話時,卻仍舊語氣淡漠,彷彿並不歡迎我來。
我眼淚一串一串地掉。
「你都虛弱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了,爲何還要這樣兇?」
裴知術沉默了一會兒,解釋說:「我沒有兇你。」
我堅持:「有的,我有感覺到被兇了。」
他就不說話了。
-27-
裴知術總是這樣,說冷臉就冷臉。
那時候,我們已經認識一年多,每每見面,他都是說兩句話就不說了。
氣氛一時凝滯。
我主動求和,把碗筷朝他推了推。
「喫一點吧,不然我……看着難受。」
「好,多謝。」
我看着他喫了飯,嘴巴不那麼幹了,才小心地問。
「裴知術,你會死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是嗎?我還以爲你會有辦法把自己救出去。」
「……」
「話本子裏都是這麼寫的呢。」
「……不好意思,我沒有那麼厲害的本事,讓你失望了呢。」
-28-
走之前,我對他說:「我給了獄卒一些銀子,讓他們對你好一點。」
裴知術皺了皺眉:「你不必爲我做到如此地步。」
我心中滿是挫敗。
自己的心意被嫌棄,即使本來就不奢望得到感謝,也還是會委屈難堪。
「總之,我已經這樣做了,你不要管我,我又沒有花你的銀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算了,你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他把話說得這樣沒有人情味,我好歹也是個姑娘家,臉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
我起身,答應着。
「好。」
-29-
後來,那樁命案水落石出,裴知術自然也就被放回了家。
陛下知道他平白受罪,賞賜了許多東西。
金銀財寶、珠石玉器,簡直就是發大財。
裴知術休養幾日,就帶着謝禮上門了。
我驚訝地看着滿院的禮品箱子,一時磕巴:「你、你沒必要這樣。」
「有必要,獄中三十六天,只有你一人去看過我。我很感激你。」
裴知術低聲道歉:「當日,我語氣不好,對不住,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
說着,我看了眼母親的院子,鼓起勇氣。
「如ţŭ̀₎果真的感激我,那你……你可以娶我嗎?
「我到了嫁人的年紀了,母親想讓我去給別人做妾。我不想。」
-30-
雖然嘴上說着母親,事實上,只是繼母。
她是我父親的續絃,對我也不好,壓根當不得我一聲「母親」。
只是如果我不這樣叫她,她一定會跟父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狀。
那樣子,父親會訓我,甚至打我。
遭罪的還是我。
裴知術其實是猶豫了的。
我明白他在猶豫什麼。
他喜歡昭陽郡主,只是在他受難時,昭陽郡主的所作所爲實在令他失望。
我也覺得這樣有點強人所難,就同他打商量。
「要不然,我給你做妾也行,起碼我知道你行得正、坐得端,不會爲難我。」
裴知術做出了決定。
他曲起手指,蹭蹭我的下巴。
「做妾怎麼行?再不濟也得明媒正娶。」
就這麼着,我和裴知術成親了。
-31-
我們雖然是夫妻,可婚後的生活也實在乏善可陳。
他原本只是在御史臺當值,婚後兩年居然步步高昇,一路升至丞相。
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
他公務繁忙,又不大喜歡我。
我只能恪守本分,做好爲人妻者該做的事。
憑良心講,裴知術已經給了我許多。
身份、地位。
體貼、溫存。
可我總不知足。
我還想要愛。
所以,得知他失憶的瞬間,我做了錯誤的決定。
我對他說:「你很愛我。」
-32-
月華如練。
裴知術久久不言。
周身是寂靜的,但遠處的戲臺上咿咿呀呀,十分熱鬧。
我撒了這樣一個大謊,連看他都不敢了。
只低頭數自己鞋尖上的花紋。
「對不起,但是我不想和離。」
裴知術道:「我沒說要和離。」
我哽了一下:「休了我……也最好不要。」
到了此刻,我還在嘴硬。
「我很抱歉,我騙了你,但是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要這樣做。
「你喜歡誰,我不在乎,我只知道——」
我仰起頭,看着裴知術的眼睛,一字一句:
「愛若沒有天意,我便自己爭。」
-33-
許是我壞得太明目張膽了些,裴知術氣笑了。
他無可奈何地戳了一下我的腦袋,搖搖頭,徑自走了。
我起身追上去,他卻壞心眼地加快腳步。
我只好小跑起來,才能勉強跟上他。
回府後,裴知術去了書房,走前丟下一句:
「以後再與你算賬。」
我不知道「以後」是多久之後,也不知道他要怎麼與我算賬。
我只知道,中元節之後,裴知術忽然忙起來了。
我讓丫鬟出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是先前刺殺他的人抓到了。
-34-
說起那些刺客,就不得不提去年的科舉舞弊大案。
去年會試,有個名叫張珂的學子,才華出衆,考秀才、考舉人連得第一。
他從益州進京趕考,本來志得意滿,卻名落孫山。
彼時京中世家盤踞,多有趁科舉買官賣官的惡習。
張珂自知不對,便與其他有真才實學的考生聯名上疏,狀告考官。
陛下將此案交給了裴知術。
裴知術爲徹查此案,幾乎將涉及舞弊的世家得罪了個遍。
舞弊案後,裴知術一躍成了丞相,在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些世家咽不下這口窩囊氣,便買通一些江湖人前去埋伏刺殺。
爲了處置那些刺客,裴知術一連又忙了小半個月。
-35-
結案之後,還沒等喘口氣,又傳來昭陽郡主訂婚的消息。
這消息我原本是不知道的。
是監察御史李大人來府中找裴知術商議公事,我聽見他們說的。
天氣轉涼,二人在院中煮了茶水,邊喝邊說。
談完了公事,李大人也沒走。
他看了裴知術一眼,調侃道:
「聽聞昭陽郡主訂婚,你有什麼想法?」
裴知術頭都沒抬:「郡主訂婚,與我何干?」
見他神色淡漠,李大人一拍額頭。
「瞧我,忘了你現在失憶了,恐怕連昭陽郡主的模樣都想不起來了吧?」
「怎麼會?」
裴知術爲他添了茶,舉手投足間從容、矜貴。
「我想起來了。」
李大人震驚。
「嗯?!什麼時候的事?」
「五六天前,沒多久。」
-36-
我端着糕點,站在幾步之外。
很清晰地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我不是故意聽的——不,我是故意的。
我原本要給他們送些糕點,走近時,聽見他們在談論昭陽郡主,便停了腳步。
我只是想聽聽裴知術對郡主訂婚的看法。
沒想到,他居然已經恢復記憶了。
我權衡了一下,終究是沒有上前,原路返回。
難怪。
前幾日他雖然忙着處理刺客的事,可是也不至於連和我見面的時間都沒有。
他是故意不見我的。
因爲他想起來了。
想起來不喜歡我了。
-37-
半個時辰後,裴知術回到房中。
我坐在桌前,臉色擺得很兇,眼睛卻不爭氣地紅了。
裴知術哭笑不得。
「怎麼了?我都沒說話,你就又要哭。」
他伸手蹭掉我的淚珠,動作溫和,神態親暱。
完全看不出,就在剛纔,他還冷漠疏離,凜若冰霜。
我瞪着他,恨恨道:
「我剛纔都聽到了!你恢復記憶爲什麼不告訴我?
「因爲我騙了你,你也要這樣欺騙我嗎?
「看着我每日提心吊膽,你是不是很得意?」
裴知術手上動作一頓。
隨後掰着我的下頜,將我左左右右端詳了一番。
輕笑道:「好個惡人先告狀。
「宋相宜,小心眼。」
什麼?!
他說什麼?!
我小心眼?
好吧,我的確是有點。
但我怎麼能任由他罵?
尤其是我還在氣頭上。
我反罵回去:「裴知術,壞東西。」
裴知術:「嗯,我是壞東西。」
-38-
我一時哽住。
他都認下了,我要是還揪着不放,那就真的坐實了小心眼了!
裴知術好沒品的吵架方式!
我彆彆扭扭地道:「也沒有很壞。」
裴知術捏捏我的耳朵。
「相宜,抱歉,我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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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你沒聽到,我還會繼續瞞下去的。」
等等,等等。
這毫不悔改的態度,這理不直氣也壯的樣子!
與我先前被戳穿謊言後簡直一模一樣。
裴知術當時還說會跟我算賬。
難道這就是算賬的方式?
怎麼世間竟會有這種迴旋鏢、現世報?
我正要很生氣地跳起來,又聽見裴知術的聲音。
他很溫柔地對我講。
「我以爲,你會更喜歡失憶的裴知術。」
-39-
我否認得很快。
「不是的,我喜歡裴知術,就會喜歡任何模樣的裴知術。」
雖然,失憶的裴知術的確更好相處。
我說得真心實意,裴知術反而不信了。
他柔聲道:「又撒謊了不是?我看見你放在書房的和離書了。
「我失憶之前,你是不是想與我和離?」
啊……那個。
我的確寫過。
還寫過好多呢。
因爲成親以後,偶爾也會受不了裴知術的性子。
每當心中有了鬱氣,就會憤而提筆,寫下一封和離書。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和離書給他。
我只是寫來發泄,並不想真的和他分開。
寫完了,發泄過了,我就會撕掉。
他看到的和離書,大約是哪天我忘記撕掉的。
-40-
裴知術弄清原委,「哦」了一聲。
「所以,你也喜歡恢復記憶了的裴知術,對嗎?」
「對ţũ⁹的,」我問,「那你呢?」
「我什麼?」
「你喜歡昭陽郡主。」
「我沒有喜歡過她。」
「騙人,大家都那麼說,而且我都看到了。你有給她摘杏,還笑得很開心。」
裴知術莫名:「就這?只是摘杏?那我對你又親又抱又睡,這怎麼說?」
我:「……」
怎麼可以張口閉口就是睡啊睡的。
「而且,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記得?」
我連忙道:「就是,我來京城那一年啊。杏子結在高處,你給她把杏樹枝拉低,這樣她就能摘到了。」
非常罕見地,我在裴知術臉上看到了一種名爲無語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我懷疑,莫非真的是我自己在無理取鬧?
「或許,我並沒有那麼高興,只是你自己的想象。」
裴知術好聲好氣道:「也或許,我那日的確心情好,才顯得高興。」
「但,我可以確定,我對昭陽並無男女之情。硬要說,也算得上朋友,但是在我入獄之後,這段情誼也結束了。
「如果我是爲自己喜歡的人摘杏,我會直接把杏子摘下來。不會只拉低樹枝,讓她自己去摘。」
「真的?」
「當然,杏樹易招毛蟲,我不願意自己喜歡的人喫個杏都要被蟲咬。」
-41-
他這樣說,讓我忽然想起,他失憶後我們一起去杏樹林那次。
當時,我還期待着他也會爲我拉低樹枝,我只需要踮踮腳就能摘到杏子呢。
結果,我根本沒怎麼動過手。
從頭到尾,一直是裴知術扯着樹枝摘杏,又把杏子擦乾淨纔給我喫。
我臉頰紅了一點,問:
「所以,你是喜歡我嗎?」
「是啊。」
裴知術撩開衣袍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不是對你一見鍾情嗎?」
我:「……」
「你不要拿我的謊話笑話我。」
「不是笑話你,是真的喜歡你。」
裴知術有些感慨:「只是,我當時想岔了。
「我以爲你嫁給我,只是想逃離母親的掌控。我很想和你好好相處,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做。
「我問了好友,他說喜歡一個人,就是要把最好的東西獻給對方,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可是,我自認爲已經把府中最好的東西都給你了,你還是不開心。」
我啞口無言。
確實,府中得了什麼好東西,裴知術都會給我。
只是我從沒有多想。
我只顧着耿耿於懷,不停地自問他爲何對我不熱切。
裴知術接着道:「後來,我看到了你寫的和離書,就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又去問好友。好友說,先禮後兵,如果討好沒用,那就試試用強。
「我覺得有道理,正要嘗試,就遇到刺客,失憶了。」
我:「……
「不好意思,你說的那位好友,可是已經成家了?」
「還沒有。不過,那位李姓友人他遍閱風月話本,對此頗有研究。」
我乾笑兩聲,不發表意見。
真行,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話說到這裏,我心中已經沒有什麼芥蒂了。
於是我對裴知術提了最後一個要求。
「以後我們都不要把話藏在心裏,有什麼事都和彼此分享,好不好?」
裴知術點頭:「聽你的。」
-42-
傍晚天晴,我們去永隆大街的一家酒樓用膳。
走到永隆大街的時候,他指指一間茶館。
「就是在這裏,我對你一見鍾情。」
我:「……」
我無顏面對,恨不能鑽地。
「你不要再用那個笑話我了,求求了。」
裴知術彎起眼睛來,解釋道:
「是真的,沒在笑你。」
「那日,你和岳父岳母進京。走到這裏的時候,你掀開車簾,探頭探腦地看着兩旁的繁華街景。
「我當時就在這間茶館裏喝茶。一偏頭ƭü⁽,就看見你了。
「你穿着一件杏色的衣裳,臉蛋圓圓,眼睛大大,很是靈巧可愛。
「而且,你也看見了我,還對我笑了笑。
「所以嚴格來說,你也不算騙我,我們的初遇,的確很美好。」
我一頭霧水。
進京那日我的確穿着杏色衣裙。
「可是我完全沒有印象。」
裴知術嘆息:「是啊,可惜你忘記了。
「沒關係,我們還有很長的以後。」
裴知術握緊了我的手。
「你曾經說,愛若沒有天意,你便自己爭。可是我覺得,我愛你,就是天意。」
——正文完
【番外:男主視角】
-1-
我恢復記憶是在一個很普通的清晨。
自從失憶後,夜裏總是睡不着,時不時就要被頭痛折磨。
前一晚,睡得着了,卻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夢見宋相宜坐在一間宅子門外,手裏抱着兩個蓮蓬。
俏生生地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裏?等雨停了,我去還你傘,還要好好謝謝你。」
夢裏的我竟如此不識相,硬邦邦地拒絕了。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宋相宜悄悄鼓了一下臉,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我想捏一下她的臉,但最終也只是起身走了。
還夢見宋相宜去牢裏看我,問我會不會死。
我對她說:「或許會,或許不會。」
她又不高興了,跟我講話本里的人這時候就能有本事逃出生天。
我心下嘆氣。
那是話本,現實中沒有幾個人能從刑部大牢裏出去。
她說給了獄卒銀子,讓獄卒們不要爲難我。
我想着她父親並非高官厚祿,繼母又總是爲難她,想必她身上也沒有太多銀兩。
要是爲了我把手裏的錢財都散光了,以後自己要用銀子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便告訴她,不必爲我做到這種地步。
我沒有煩她的意思,可是,好像還是快把她惹哭了。
她繃着小臉,說不要我管。
……
總之,牢中談話有些不愉快。
她走之前,我想着來一趟不容易,想必要打點許多人情往來。
再說,也不是什麼好地方,陰冷潮溼,還有老鼠蟑螂,她一個小姑娘,來這裏很不值當。
更重要的是,萬一被有心之人看去,把她也牽連進來怎麼辦?
於是我便提醒:「以後不要來了。」
小姑娘氣性很大呢,嘴上說着好,走出去的時候腳步故意踩得很重。
還有很多很多別的夢境。
醒來之後,就恢復記憶了。
宋相宜還在睡,被子蓋到下巴,只露出睡得紅潤的臉蛋。
像個小包子,可愛。
-2-
由於種種原因,宋相宜很害怕我恢復記憶。
所以,就算我想起來了,也不準備告訴她。
我不介意永遠做一個失憶的裴知術,只要她別再那樣患得患失。
我不希望她害怕失去,因爲她永遠也不會失去。
無論是我,還是現在這樣滿到溢出來的開心。
可惜,還是被她發現了。
這個重大錯誤,我有一半責任。
李乘風,有另一半責任。
誰叫他閒得說起郡主訂婚。
郡主訂婚,關我屁事。
你看吧, 被宋相宜聽到了。
這個小心眼的、一直以來靠着謊言維繫我們的感情的人, 肯定又驚又怕。
其實沒必要的。
我不喜歡昭陽郡主。
說到這個,我真的很崩潰。
到底誰在造謠, 我自問與她從無越界!
即使是從小一起長大, 也只有友情。
不過,那點友情也沒堅持多久, 在我入獄後就七零八碎了。
我沒有立場怪她。
畢竟我那時候,自己也說不準會怎樣。
她選擇保全自己,是人之常情。
但既然選擇了,那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我與相宜成親前, 她還找過我。
她問:「若當初去牢裏看你的人是我, 是不是現在與你成親的人也會是我?」
我但笑不語。
有毛病。
我又不喜歡她。
她去牢裏看我,我撐破天覺得這朋友真不賴。
-3-
我一一和宋相宜解釋。
宋相宜抓着摘杏一事不放。
我頭疼欲裂。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也不是多麼特別, 我哪裏記得住?
就是路邊的小狗想喫杏,我也會拉低樹枝, 讓它尖利的小牙齒咬得到杏子啊。
難道我對路邊的小狗也深愛不已?
我把杏子喂到宋相宜嘴邊,她記不住, 反倒牢牢記着我隨手給別人拉低樹枝。
青天大老爺,我堂堂丞相,有冤沒地兒訴。
我喜歡的是宋相宜。
從頭到尾沒變過。
失憶之初,她騙我,說我對她一見鍾情。
嘿, 你猜怎麼着?還真讓她誤打誤撞真相了。
的確是這樣。
那日, 我在茶館二樓喝茶。
聽見窗外有「咕嚕嚕」的馬車聲。
偏頭望去, 一眼就瞧見了從馬車裏探出頭的宋相宜。
她眼睛很亮, 新奇地瞧着街上的熱鬧。
俊俏靈動,令人見之心喜。
我見樓下無人, 便動了動手指, 將茶杯從二樓窗子丟下去。
茶杯應聲而碎, 宋相宜也順着茶杯向上看。
她看到了我,歪着頭笑了笑。
那個笑,連客套都算不上, 只是面對陌生人時表達友善的一種方式。
不重要, 反正她看我了。
我心情極好,同店家道歉,又賠了銀子。
店家擺擺手:「嗐, 不值錢的東西,大人言重了。」
-4-
成親第三年夏,宋相宜有了身孕。
開始喜歡喫酸的東西。
我翻閱書籍, 到處給她找酸溜溜的喫食。
這日,我提了一包酸棗回府。
推開房門,卻見她在剝蓮子。
這東西也算我們的定情之物了。
我放下酸棗:「哪來的蓮蓬?」
「讓丫鬟買的。」
宋相宜嚼嚼嚼, 然後道:
「我聽人說, 蓮子寓意着圓圓滿滿,多子多福。
「我想着喫一點,希望我們一家,以後也和和美美, 順遂安康。」
我心裏一片柔軟,同她親了一下。
「當然,我們會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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