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約

謝知聞再一次爲轉校生放了我的鴿子。
找到他時，謝知聞在一羣兄弟面前輕笑，「她有什麼資格管我？」
他以爲我會像從前那樣，捏着試卷和他爭吵，揪着一兩分錯題跟他不依不饒。
可我這次什麼話都沒說。
他忘了我們要上同一所大學的話，忘了要爭年級第一的賭約，每天和轉校生玩的火熱。
我悶頭將試題刷了一遍又一遍。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他紅着眼堵在我家樓下，「如果復讀，你還能管我嗎？」
我看着他那可憐的分數搖了搖頭，「說笑了，我有什麼資格管你？」

-1-
月考成績下來那天，謝知聞又不見了。
我盯着試卷在教室等到天黑，走廊外傳來了同學的議論。
「她怎麼還在等？」
「謝知聞不早就和轉校生打檯球去了嗎？」
「好可憐又被放鴿子了……」
我有一瞬間愣神，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從葉琳琳轉過來開始，謝知聞再沒有準時赴過約。
找到他時，天已經黑透了。
謝知聞坐在臺階上和葉琳琳說着什麼，周圍的兄弟笑成一團。
葉琳琳歪頭瞥見我後沒說什麼，反而轉頭問謝知聞，「你跟我逃課，就不怕餘悅找你麻煩？」
這話一出，周圍兄弟笑得更歡，一邊笑一邊模仿我的話，「能不能認真點啊謝知聞，這種題你也錯？」
謝知聞打斷他們的模仿，話裏的語氣格外隨意，「逃課又怎麼了，她有什麼資格管我？」
夜裏的風格外涼。
我愣在原地。
忽然覺得這陣子的自己像個笑話。
葉琳琳被這話逗笑了，她本就長得好看，一笑起來格外惹眼。
謝知聞歪着頭看她，愣了兩秒，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下一刻，他轉頭，冷不丁對上了我的視線。
路燈暗淡，我卻清晰地看到謝知聞收了笑。
那眼底的不耐不加掩飾。
「你怎麼來了？」
他大概以爲，我會像從前一樣捏着試卷和他爭吵，揪着一兩道錯題和他不依不饒。
所以沒等我開口，他先移開視線冷聲道，「我偶爾放縱一下也沒錯吧？」
葉琳琳在一旁附和，「天天抱着書啃，悶都悶死了。」
可我這次什麼話都沒說。
靜靜看了謝知聞兩秒，我毫不猶豫轉身走了。
那幫兄弟驚呼，「欸見鬼了，餘悅這次居然沒教育你。」
謝知聞淡淡的嗓音在身後傳來。
他說。
「嗯。」
「那真是謝天謝地。」

-2-
第二天我來學校格外早。
往日再怎麼鬧矛盾，我總扯着謝知聞早起去學校。
那時謝知聞總是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開門就是道歉，「大小姐我又睡晚了，等我兩分鐘。」
再開門依然頂着凌亂的頭髮，順手往我手裏塞了一瓶熱牛奶。
「有空熱奶，沒空整你的雞窩頭啊？」
謝知聞隨手揉了兩把頭髮，「感動啊？那一會多記幾個英語單詞。」
我和謝知聞說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學。
對於成績中游的我們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每次月考，我們的成績總能往上爬一爬。
月考過後，就是心照不宣的覆盤時間，每道錯題都被拿出來反覆研究。
直到葉琳琳轉來後，謝知聞漸漸開始忘記和我的約定。
他和葉琳琳混在一起，逃課早退。
再也不是我認識的謝知聞。

-3-
清晨班裏的人不多，大多都是趕早來早讀的人。
可我卻在謝知聞的桌子旁邊，看到了早到的葉琳琳。
她手裏拿着一份熱騰騰的早餐，隨手放在了謝知聞的課桌上。
看到我她下意識看向往後看。
往常我和謝知聞總是一起來的。
沒看到人，葉琳琳忽然笑了一聲，「諾，這是打賭輸了答應好的早飯，你替我和他說一聲，我可沒失約。」
葉琳琳不是我們班的。
可她轉校的事沒人不知道。
因爲轉來的當天，她就在衆目睽睽下找了謝知聞。
「不好意思同學，你還記不記得我？」
謝知聞皺眉看她，「我應該記得？」
「是啊，下雨天我還給你送過傘，你忘了？」
「沒印象。」
「你再想想？」
謝知聞還是沒想起來。
「沒印象就對了，」葉琳琳彷彿捉弄成功一樣笑彎了眼，那雙眼亮晶晶的，帶足了俏皮，「因爲我是瞎說的。」
「諾，老師讓我來給你送試卷。」
「我是鄰班葉琳琳，這下你記住了吧？」
謝知聞接過試卷，他靠在桌上盯着葉琳琳，被逗笑了，「6，記住了。」
葉琳琳敲了敲桌面，打斷了我的回憶，「拜託你咯。」
我回過神，頭也不抬，「你們的事我不摻和。」
「哈？因爲昨天的話生氣啦？」葉琳琳撇嘴，「阿知也沒說錯啊，你以什麼身份管他學不學習？」
「是啊，」我點頭，「所以以後我都不會管了。」
「嘁，」葉琳琳沒意思地翻了白眼，「真醉咯。」

-4-
月考過後根據成績換桌，排座表一出，班裏亂哄哄的。
我抬頭看了一眼，座位比上次又靠前了。
可謝知聞的名字卻被排到了後排。
從前排名落後一位，都夠謝知聞鬱悶一整天了。
現在他彷彿一點都不在意。
他不在意我就更不在意了。
只是抱着書往前走時，和謝知聞目光撞在了一起。
大概以爲我是故意來找他的，謝知聞下意識後退一步，看着我的目光帶着幾分厭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謝知聞變成了這樣。
「不用這樣看我。」
我抬頭靜靜看他。
「以後你成績怎麼樣，都和我沒關係。」
謝知聞愣在原地。
「是嗎？」
幾秒後，他回過神鬆了口氣，也跟着扯出個笑來。
「那最好。」
我抱着書，頭也不回走了。

-5-
再次月考我衝進了年級前一百。
謝知聞的成績卻一落再落。
可他依舊不在乎，轉頭和葉琳琳玩得火熱。
謝知聞身旁兄弟不止一次說過葉琳琳和我不同。
她整個人青春活力，有意思多了。
是我這種只在乎成績的人沒辦法比的。
那時我問謝知聞，「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謝知聞只是輕輕唸了遍葉琳琳的名字。
什麼話都沒說。
如今回想起來，原來謝知聞從一開始就給出了答案。
天氣越來越冷，謝知聞和葉琳琳的關係卻越來越近。
每個晚自習，在我低頭刷題的時候。
葉琳琳都會出現在窗邊朝謝知聞招手。
有時候她會帶着糖餅。
帶着熱奶。
帶着一個剛剛捏好的雪人。
謝知聞的課桌上擺滿了葉琳琳送的小玩意。
老師找過幾次謝知聞。
辦公室門口傳來老師恨鐵不成鋼的聲音。
「你和餘悅之前不是說好一起進步，爭年級第一的嗎？」
「來看看餘悅現在的成績，甩你幾條街了？」
「我聽說你們不是約好考同一所大學？就憑你現在的分數你覺得能被錄取嗎？」
「你就一點不着急？」
如今我爬進了班級前三，謝知聞依舊留在原地。
他從辦公室出來時，正碰上我去找老師。
謝知聞目光短暫我身上停留了兩秒。
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6-
成績最好的一次，我進了年級前十。
班級第一。
站在講臺上被班主任當面誇獎時，謝知聞在臺下盯着成績單發愣。
聽說，這次他的成績突破新低。
往常都會被班主任點名批評。
可這次班主任大概連點名都懶得點了。
那天的晚自習，謝知聞難得沒有被葉琳琳喊出去。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盯着成績單一言不發。
如今他是什麼心情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離目標越來越近了。
走出教室時，我才發現外面的雪下大了。
雪落到手上冰冰涼了的，我的心火熱沸騰得不得了。
那刻我才發現，沒有什麼比進步更值得喜悅。
恍惚間我記起了很久ẗű̂²以前我跟謝知聞的一個約定。
無論誰考進了年級前十，當天都要湊在一起買上蛋糕慶賀一下。
現在。
湊不湊一起不重要。
謝知聞在不在身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年級前十是我。
重要的是，今晚要買蛋糕喫。
我在雪地裏認真想了半天，放學後要買草莓蛋糕還是芒果蛋糕。
回到教室，才發現葉琳琳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
她站在謝知聞的旁邊，一把奪過成績單，揉成一團丟到一旁。
「別看了，破分有什麼值得影響心情的。」
「我們等到最後趕也照樣來得及。」
「某些人悶頭學這麼久，不還是沒能拿下個年級第一。」
「我看啊，學不學都是一個樣。」
這話剛一落，班裏就有人聽不下去了。
「說得那麼輕鬆，你成績有人家一半高嗎？」
「這年頭真好笑，什麼人都可以過來嘲諷人家班級第一了。」
葉琳琳被噎得漲紅了臉，連續翻了兩個白眼，「說你了？」
緊接着她轉頭懟了懟謝知聞。
「一會去不去網吧，我發現個可有意思的。」
「可好玩了，一起啊。」
謝知聞沒說話。
葉琳琳又不滿地推了推，「去不去嘛，大家都去。」
「哎呀去吧去嘛。」
謝知聞將揉成一團的成績單展開。
「不去了。」
他說。
「今晚還有事。」

-7-
放學時雪還沒停。
去蛋糕店的路上，踩雪的聲音都格外動聽。
只是我沒料到，會在這家蛋糕店門口看到謝知聞。
他大概在這等了有一小段時間了。
肩上落了薄薄一層雪。
手裏還提着一個蛋糕。
看到我，他遲疑了幾秒。
還是將蛋糕遞了過來。
蛋糕很簡單，幾顆草莓，上面還有歪歪扭扭的字。
沒等我看清，謝知聞已經將蛋糕放在我手上。
他抬眼看我，眼裏是複雜的情緒。
「屬於你的蛋糕。」
「餘悅。」
「恭喜啊。」
「年級前十。」

-8-
「什麼意思？」
我搖了搖手裏的蛋糕，抬頭看他。
「約好的蛋糕。」謝知聞的嗓音有些啞，「沒想到你能進步這麼快，阿悅，做得很好。」
我做得當然很好。
這段時間的日日夜夜，沒有一刻努力是白費的。
我頗爲認同地點頭，「這不是你教我的嗎，有志者事竟成。」
從前我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不可否認，從前的謝知聞真的教會了我很多。
謝知聞也跟着笑了一聲，「是啊。」
他低頭看了眼蛋糕，「ṱũ̂²在草莓和芒果間糾結了一陣，最終還是選了草莓。」
儘管這段時間和謝知聞形同陌路，但這話還是讓我恍惚了一刻。
從前的謝知聞最喜歡湊在我身邊問蛋糕要喫草莓還是芒果。
這問題每次都夠我糾結上整整一天。
「如果ťű̂₂不是非要和葉琳琳那幫人混在一起，你如今成績也和我差不了多少。」
謝知聞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和琳琳沒關係。」
「而且，成績也不能代表一切。」
謝知聞這下意識偏向的語氣讓我愣了一秒。
我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和她沒什麼關係，是你自作自受。」
謝知聞面色一白。
雪漸漸大了。
我吸了口冷氣，「這蛋糕你自己留着喫吧，我自己買了。」
我伸手將蛋糕遞了過去。
可不知怎麼，我鬆了手，謝知聞卻沒有接住。
眼睜睜看着蛋糕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連帶着本就歪扭的字更加歪斜了。
依稀看到幾個祝福的字，和奶油混雜在了一起，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謝知聞接蛋糕的手僵在半空。
我剛想開口，忽然被身側突然傳出來的聲音打斷了。
「好啦好啦，蛋糕送到了你還在等什麼。」
這聲音……
我抬眼看去，果不其然是葉琳琳。
她一出現就將手臂搭在了謝知聞肩上，幸災樂禍看着地上的蛋糕，「我早就說啦，餘悅人家可是好學生呢。」
「現在的我們哪配和年級第一說話～」
「可惜了這蛋糕了，這樣的確不能喫了。」
謝知聞垂眼盯着地上摔得稀碎的蛋糕，沒有開口。
我沒想到葉琳琳會出現在這裏。
她轉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謝知聞，「咦不會吧，生日的事你還沒說嗎？」
什麼生日？
我下意識看向謝知聞。
對於葉琳琳的出現，謝知聞臉上並沒有意外的神情。
他只是盯着地上的蛋糕，盯了兩秒，抬眼看過來。
「其實來找你還有另外的事。」
「下月你生日那天，我還有事，可能去不了了。」
下月。
生日。
我恍惚了一刻，才反應過來，生日要到了。
是謝知聞應允好陪我的生日。
在母親去世的夜晚，謝知聞冒雨趕過來承諾的。
那時的他手足無措，一個勁地安慰保證。
他說，不會留我們餘悅一個人的。
阿姨說好的約定也不會落空。
我會陪着你一起。
不管發生什麼。
唯獨我的生日，他不會缺席。
母親不在了，也還會有他給我慶祝。
謝知聞口中的有事。
其實我也有所耳聞。
下個月，是葉琳琳參加的一個滑板比賽。
而謝知聞。
答應好了要陪她一起。

-9-
謝知聞說完就被葉琳琳扯着往前走。
在他轉身那刻，我沒忍住笑了一聲。
是我太過天真了。
真的以爲謝知聞是記得約定過來送這個蛋糕的。
甚至有那麼一刻。
我以爲看到了原先謝知聞身上的影子。
原來他只是陪着葉琳琳來我面前顯擺的。
在我面前展示他們曖昧的關係。
只是，明明白白告訴我。
要爽約。
爲了葉琳琳。
葉琳琳轉過頭，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麼？」
我沒有理她，抬眼看着謝知聞。
雪又下大了。
我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平和。
「謝知聞，是我高估你了。」
「不過就算今晚你不來告訴，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爽約這事，你也沒少做。」
「兩條路的人。」
「本就不能同行了。」
我撿起地上的蛋糕，丟進了垃圾桶裏。
「從前說過的一切，都在今晚徹底作廢。」
「只希望你別後悔眼下的選擇。」
葉琳琳無語地笑了，「嘖嘖，第一名說話就是有文化，什麼後悔不後悔的。」
「書呆子懂什麼啊？」她仰着頭在雪地裏轉了一圈，髮間落上了薄薄的雪花，感嘆，「高中生活就應該是多樣的。」
「一定非要成績好纔是對的嗎？」
謝知聞沒有回頭，他盯着雪地裏的葉琳琳。
說得篤定。
「不會的。」

-10-
那晚的雪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晴天。
高考也進了倒計時。
我的成績穩在了年級前三。
謝知聞和葉琳琳的逃課更頻繁了。
抽菸打牌。
做盡了一切自由隨意的事。
甚至在某個瞬間。
我看到了他和葉琳琳手腕上同款的情侶手鍊。
看到我，謝知聞下意識將手往後藏了藏。
我內心毫無波動，收回目光，低頭繼續刷題。
終於在某天，爆出了個消息。
謝知聞和葉琳琳的事被發現喊了家長。
從辦公室出來時，葉琳琳哭紅了眼。
謝知聞站在辦公室門口，和謝叔面對面。
謝叔那天什麼都沒有說。
他拿着成績單，彷彿一下滄桑了不少。
謝知聞愣在原地，彷彿是猛然被人從虛幻拽到了現實。
他沒有抬頭看謝叔。
也沒有看葉琳琳。
只是盯着成績單上第一名餘悅的名字，猛地紅了眼。
隨後，謝知聞一週都沒來學校。
這段鬧得轟轟烈烈，青春洋溢的感情，逐漸被壓抑的高三氛圍沖淡。
臨近高考十幾天時，謝叔將我喊去了家裏。
當着謝知聞的面，將當初約定好屬於年級第一的禮物放在了我手裏。
謝叔說，當初聽到賭約後，他一直買了兩份禮物備着。
現如今謝知聞的那份，沒有機會拿出來了。
謝知聞怔在原地。
謝叔點了支菸，轉頭問謝知聞。
後悔了嗎？
爲了這所謂自由自在肆意妄爲的青春。
如今的成績卻連小悅的一半都沒有。
你還記得當初怎麼和小悅商量着要考同一所大學的話嗎？
謝知聞低着頭，拳頭攥得作響。
再次抬頭，和我撞上了目光。
擦肩而過時。
謝知聞忽然開口喊住了我，「阿悅……」
我沒有回頭。
也沒有停留。

-11-
高考時下了場大雨。
筆尖試卷的摩擦聲和窗外雨聲混在一起。
爲這三年的努力奏上終曲。
成績出來那天，我看着超常發揮的成績，躺在牀上長長鬆了口氣。
客廳傳來了長輩的談論聲。
我隱約聽到了謝叔的聲音。
提到謝知聞，客廳突然安靜了一瞬。
聽說謝知聞的成績，連本科都難上。
安靜過後，就是一陣唏噓。
有人說如果謝知聞當初好好學習，也能考個好學校。
也有人說，當初如果能勸一勸謝知聞就好了。
我躺在牀上，靜靜望着天花板出神。
恍惚間想起傍晚去找謝知聞那天的情景。
謝知聞的兄弟驚呼，「欸真是見鬼了，餘悅今天居然都沒說教你。」
那時的謝知聞怎麼說的。
他好像說。
「嗯。」
「那真是謝天謝地。」
我翻了個身，聽到窗外又開始落雨了。
當初說不會後悔的謝知聞，在成績出來的第一天，打來了電話。
電話裏雨聲嘀嗒。
謝知聞聲音很輕很輕，他問我。
「阿悅。」
「可以見一面嗎？」
「我在你樓下。」

-12-
雨下得很大。
謝知聞傘都沒撐。
向來穿在身上的寬鬆短袖，被淋溼緊緊貼在身上，看起來狼狽極了。
看到我，他還是扯起一絲嘴角，有些不自在地笑着說，「阿悅，我聽說了，你成績很好，恭喜啊。」
我點了點頭，「嗯，這是我應得的。」
謝知聞眸光瞬間黯淡下來，連聲音都放輕很多。
「那你……要報考哪所學校？」
ṭųⁿ
我隨口道，「大概是你成績報不了的。」
「聽說你和葉琳琳的成績加在一起，都沒我高。」
大概這句話刺痛了謝知聞。
謝知聞面色一僵，「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我在臺階上，垂眼看着他，沒有說話。
沉默了兩秒，他又說，「以後不會有葉琳琳了。」
「不用和我說這些，與我無關。」
我實在懶得聽，轉身往回走時，卻猛地被抓住了手腕。
謝知聞被這話噎得臉色慘白。
雨水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滑。
他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眼底的悲傷彷彿要溢出來。
「是因爲從前的事嗎？」
謝知聞聲音忽然變啞了。
「對不起，阿悅。」
「前陣子是我太荒唐了。」
「把原本應該學習的時間都浪費了乾淨。」
「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想。」
「如果當初我能聽你的。」
「或許現在，就能報考同一所大學了。」
「像我們當初說的那樣……」
我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很困，有話就直說吧。」
謝知聞垂着眼，抓着我的手指不斷收緊。
「從前說好要考同一所大學的話，還算數嗎？」
「如果我復讀……」謝知聞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他抬眼看了過來，情緒多了幾分期許。
「你還能管我嗎？」
我笑着跟他對視了兩秒，抬手一點點掰開了他的手指。
「說笑了。」
「謝知聞。」
「我有什麼資格管你？」

-13-
填報志願那天，班級羣裏炸開了花。
大家興致勃勃都在討論報考哪個學校。
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刷。
「聽說餘悅這次，突破了學校近三年的最高成績記錄，超常發揮羨慕死了。」
「我要是有她這成績，這志願我都閉眼填。」
「別想了，就餘悅悶頭學的那股勁頭，誰能跟得上。」
「該說不說，要是謝知聞沒早戀，沒準能和她差不多，我記得他倆的成績那時候一路猛漲。」
這個話題一出來，羣聊更熱鬧了。
大概是畢業了，大家說話更沒有什麼顧忌了。
「謝知聞那時候一頭砸在那轉校生身上，哪有空學習。」
「是啊，我記得他還放了餘悅好幾次鴿子，還准許葉琳琳在餘悅面前陰陽怪氣。」
「我也記得葉琳琳還說這麼努力也沒考上年級第一，現在汗流浹背了吧。」
「現在她哪有空顧及這些，就她那分數，哭都來不及。」
謝知聞始終沒有在羣裏說話。
曾經和謝知聞玩得好的那一波兄弟，今天也罕見地沉默了起來。
葉琳琳的確和謝知聞分手了。
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的兩人，如今也隨着畢業季分開了。
熱情和新鮮感會消失，但努力過的成績不會。
我關了羣聊，選了心儀已久的學校。
躺在沙發上時，仔細想想，這三年沒有什麼讓我遺憾的事。
再回過神，發現羣聊因爲謝知聞的一句話又炸開了。
謝知聞說。
他要復讀。
要和我上同一所學校。
完成當年沒有完成的承諾。
羣裏詭異地沉默了一陣。
緊接着是一連串刷屏的複製粘貼的【6】。
有人艾特我：【@我愛阿華甜，採訪一下我們年級第一現在什麼想法？】
我什麼都沒說。
也隨手複製粘貼了一個【6】。

-14-
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陽光格外明媚。
我拿着通知書，帶上了一束花，去墓地找了母親。
當初和謝知聞說好要考同一所大學那晚，她拍着腿，說大概是祖墳冒青煙了。
那天大張旗鼓做了很多菜。
我將花放下，搖了搖手裏的通知書。
「年級第一。」
「這下真要冒青煙了。」
「不過這年級第一可真難啊。」
「熬的牙都要咬碎了。」
之前她所期望的，我都有在好好完成。
唯一不同的是，我和謝知聞在半路分開了。
我站在墓邊密密麻麻說了好多話，這陣子憋在心裏的話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最開始和謝知聞分道揚鑣那段時間，說不難過是假的。
不過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只是生日的時候，我一口氣買了三個蛋糕。
一個人在家邊喫邊哭。
也是在那刻，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謝知聞了。
說完心裏話，感覺心裏舒服了很多，我猛一回頭。
看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的謝知聞。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方纔的話聽到了多少。
可我這人有個習慣。
在意的事永遠都會悶在心裏，一旦說出口，那就是真的不會放在心上了。
謝知聞大概也知道了。
他喉結動了動，開口的聲音有些啞。
「你沒在家，我猜到了你會來這裏。」
「生日的事，對不起。」
「是我失約了。」
「我決定復讀了。」
「要報考和你同一所大學。」
「阿悅。」
「我們能不能，恢復到從前的模樣？」
謝知聞的語氣低到了塵埃裏。
ƭű̂₊我朝他笑了笑。
「復不復讀都是你的選擇。」
「就像當年一樣，我都沒有資格來管你。」

-15-
謝知聞並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
他好像回到了從前的模樣。
會在早晨幫我熱一瓶牛奶，會在路過蛋糕店時買回一個小蛋糕。
儘管這些東西我都沒有收，但他照舊這樣做下去。
彷彿這樣偏執下去，就能回到從前。
有時候，我真的看不透謝知聞。
喜歡葉琳琳時，哪怕荒廢學業都要和她在一起。
分開後卻能很快放下。
不過或許真像他們說的，青春期時的喜歡和悸動都是隨意自在的。
來得猛烈。
去得也迅速。
兩個人隨着畢業也漸漸失去了交集。
但這些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那天傍晚，謝知聞像往常一樣來找我。
他是真的要下定決心復讀，要和我上同一所大學。
他說，那時的他的的確確做錯了。
頭昏腦熱犯下的錯，也應該要有彌補的機會。
我仰着頭對着日光，問他，「還記得那晚我去找你，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嗎？」
「謝知聞，你或許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
「但有一句話你真的沒有說錯。」
「我沒有資格去管任何人的事情。」
「你復不復讀於我而言都沒有任何關係，那是你的選擇。」
「選擇了就要承擔後果。」
或許是我的語氣太過坦然，謝知聞的神色越來越慘白。
他大概真的意識到，我沒有在同他玩鬧。
而是真真徹底和他劃清了界限。
那個傍晚，向來肆意的謝知聞，在我面前紅了眼。
他低聲求我，別這樣和他說話。
我只搖了搖頭。
就像曾經他對我說過那樣回道，「你沒有資格來管我的態度。」
聽說那天，謝知聞愣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16-
期待已久的大學生活，並沒有想象中的輕鬆。
獎學金，競賽，每一件事都足夠我忙到昏天黑地。
偶然的空隙，我聽說謝知聞真的回去復讀了。
但成績卻並沒有明顯地提高。
復讀的成績，勉強上了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本科。
聽說他報的志願選在了我大學的城市。
距離不是很遠。
每次回家時，總能聽到鄰居對於謝知聞的惋惜。
如當年沒有早戀好好學習，或許真的有一片好前景等。
也許高考並不是唯一的出路。
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高考就是一場重要的轉折點。
而謝知聞栽在了這裏。
從前總有人下意識將我和謝知聞聯繫在一起，但隨着時間，我和謝知聞之間也漸漸錯開了。

-17-
除夕前，我參加了一場久違的同學聚會。
幾年時間，大家變化都不算小。
聚會上，不少人都在打趣，一口一個年級第一地喊我。
謝知聞坐在角落，他抬頭，目光遙遙看了過來。
那雙眼裏，似乎夾雜着太多情緒。
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抿了抿脣角，朝我笑了笑。
聚會結束後，外面已經開始飄雪了。
我站在門口，仰頭往上看。
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驅散了不少熱意。
再次睜眼，毫無防備對上了謝知聞的目光。
他撐傘站在面前，輕聲道，「小心着涼。」
一句話，猛然將我拉回了從前。
從前我ṱû₋總愛撲進雪裏瘋跑，但每次瘋跑完，回去就捏着鼻子喝藥。
所以每次謝知聞總是撐着傘在身後追，邊追邊喊，「大小姐算我求你，撐個傘行嗎？」
我退了一步錯開距離，從包裏拿出傘，笑道，「我也帶了。」
謝知聞愣住，臉上錯愕了一瞬，才漸漸收回撐傘的手。
我撐開傘，和謝知聞並行往回走。
中間隔着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
謝知聞沉默了兩秒，才問我，「最近好嗎？」
「一直都很好。」
謝知聞又沉默了兩秒，「我還是食言了，沒能考到同一所大學。」
「嗯，」我點頭評價，「那你有點遜。」
謝知聞沒有反駁。
這段回家的路不長，謝知聞卻走得很慢。
他有一搭沒一搭問我最近的情況。
說回自己時，他垂眼看自嘲了一聲。
其實這些年我也有所耳聞。
謝知聞臨近畢業，他那所大學，工作並不好找。
前景一片茫然。
他好像並沒有釋懷當年的事。
謝知聞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很久後，突然開口問我。
「如果當初，我沒有選擇葉琳琳，我們會不會有所改變。」
我沉默地看他，給出了無聲的答案。
最後的最後，謝知聞長嘆了一口氣。
他收了傘，抬頭望着天。
無邊際的雪花落在身上。
他嗓音有些壓抑，輕聲喃喃，「如果當初，我能聽你的話，就好了。」
可世上哪有什麼如果。
當年頭腦一熱選錯的路，要用很久很久來償還。

-18-
後來我漸漸和謝知聞沒了碰面。
在某個便利店，我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看到我，她僵在原地，回過神後下意識地撇過了頭。
但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張側臉，是曾經瀟灑到極致的葉琳琳。
幾年時間，她彷彿一下褪下了青春光芒，被社會鞭打得狼狽不堪。
葉琳琳在高三那年落榜。
她沒有選擇復讀，甚至都沒有繼續讀下去。
隨意找了一份工作。
這些年，她連續換了很多工作。
普通家庭出生的我們，本就沒有太多翻身的機會。
我愣了一瞬，有些恍惚。
一時間無法將眼前的人和那夜雪下說着「高中生活就應當這樣豐富多彩」的葉琳琳聯繫在一起。
當年她那句「一定成績好纔是對的嗎」，如今我都回答不上來。
只ṱű̂₊是如今葉琳琳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從前那份肆意的笑容了。
或許高中生活的確是豐富多彩的。
可那都是在完成主線任務的情況下。
旁的再精彩也不過是主線任務旁邊一絲毫不起眼的支線。
我們交換了目光，視線在空中碰撞了一瞬。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出了店，我裹了裹身上的風衣，轉頭朝前方走去。
眼前的朝陽明亮刺眼。
高中三年，我灰頭土臉拼盡全力。
如今，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我還有太多未來去探尋摸索。
我想，我會一直進步到最後一刻。
番外
謝知聞復讀後，並沒有想象中成績突飛猛進。
他總是在這所學校裏，感受到餘悅的影子。
連上課時，他也總是出神。
出神地想到，當年他放餘悅鴿子時，餘悅臉上錯愕的神色。
當初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回想起來，那神情卻格外清晰，印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謝知聞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荒唐到極點的錯事。
荒唐到每次想到，心口都發疼得不得了。
他想彌補，想挽回。
可又無計可施。
餘悅早就不是當年一個蛋糕就能哄回來的人了。
高考結束後，謝知聞在填報志願時, 和餘悅報了同一所城市。
他下意識地想靠近她一點。
甚至心存幻想能回到從前的模樣。
謝知聞去學校找過餘悅幾次, 餘悅越是雲淡風輕, 謝知聞心裏的結便就打的越緊。
餘悅總是告訴他，從前的事, 她都忘記得差不多了。
可謝知聞始終釋懷不了。
餘悅太過優秀了。
她在不斷地往前走。
這樣的人，毫無疑問會引起男生的喜歡。
謝知聞在去找餘悅時，恰好碰到了餘悅和同學校男生一起。
謝知聞瞬間愣在原地。
他能明顯感覺到，男生看餘悅的眼神不同。
可如今的他, 連靠近的身份都沒有。
謝知聞失神站在原地，靜靜看着兩人漸漸走遠。
他總是在想，如果當初沒有失約。
如今這樣站在餘悅面前的。
就會是自己了。
可惜就像餘悅說的, 這個時間沒有什麼如果。
錯了就是錯了。
錯了就要承擔。
有時候他仔細回想, 都想不起葉琳琳的模樣了。
當初頭腦一熱的衝動和新鮮感彷彿徹底消磨殆盡了。
反倒是在無數個夜裏，謝知聞都夢到了餘悅, 夢到回到了從前。
夢到葉琳琳剛轉來這個學校的時候。
這次他毫不猶豫選擇了餘悅。
沒有放鴿子，也沒有那些冷言冷語。
他和餘悅像從前那樣, 湊在一起爭年級第一。
可每次當他面對餘悅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 夢總是突然中斷。
謝知聞猛地睜開眼。
心跳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謝知聞坐起身, 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陷入長久的沉默。
番外二ťṻ¹
謝知聞又起晚了。
門外的敲門聲作響。
他頭都沒來得及理先跑去廚房熱了牛奶。
餘悅有每天早上喝奶的習慣。
等洗好漱, 奶也熱好了。
謝知聞頂着亂糟糟的頭髮就開門走了出去。
餘悅靠在牆邊, 還沒來得及說話手裏就被塞了一瓶奶。
最開始的時候, 餘悅會每天帶一瓶牛奶在路上喝。
但她腸胃實在很不好, 又懶得熱。
謝知聞便默不作聲將這活攬在了自己身上。
清晨的風很清爽。
謝知聞垂眼看餘悅。
「阿悅, 要不然，我們打個賭約怎麼樣？」
餘悅抬頭一邊喝奶，一邊含糊不清問道, 「什麼？」
「年級第一。」
餘悅被驚得噴了一口奶,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知道。」
謝知聞忽然彎腰盯着餘悅，眼底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想去的那所學校, 我也想和你一起。」
「餘悅, 我們一起努力吧。」
餘悅的眼睛亮晶晶的。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別耍賴。」
「嗯, 」謝知聞點了點頭, 「誰耍賴誰是小狗。」
「要是進了年級前十, 我就獎勵你喫蛋糕。」
餘悅一口氣喝完熱奶, 她拎着書包, 「那我可要仔細想想是草莓還是芒果了。」
謝知聞慢騰騰走在身後，被餘悅這糾結的模樣逗笑了。
「大小姐，成績還沒提高，你就思考上了？」
餘悅怒氣衝衝折回過來, 「大膽, 你敢質疑大小姐。」
「哪敢吶, 」謝知聞笑彎了眼，「不過大小姐再慢騰騰的，今天就又要遲到了。」
餘悅扒拉了眼手錶, 猛地大叫了一聲。
抓着謝知聞的手腕瘋狂往前衝。
路上的風吹動衣襬。
謝知聞任由她拉着，一路朝着學校奔去。
可下一秒，餘悅的身影猛地消失在眼前。
獨留謝知聞獨自愣在原地。
他手僵在半空。
很久沒有回過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