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失憶,我以爲自己還跟前男友在一起。
給他打電話,讓他來接我,他語氣冷漠得可怕:「發什麼瘋,找你自己男朋友去。」
我疑惑道:「你不就是我男朋友嗎?」
他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像是忽然下定了決心:「地址給我。」
-1-
我在去採風的路上出了意外,從山上摔下來,醒來已經是三天後。
手機粉碎,相機損毀,好在人傷得不重,只受了點皮外傷。
以及腦子裏彷彿多了一層霧氣,遮蔽着我的部分記憶,隱隱約約看不清晰。
醫生說,這樣的事故,我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蹟。受腦震盪影響,有部分失憶也是正常情況,要我放寬心。
「你還記得親友的聯繫方式嗎?讓人來繳下費,然後就可以走了。」
我怔了怔,有些猶豫。
這種事告訴家裏,我爸媽估計得炸,還是叫陸司白來救場吧。
陸司白和我是青梅竹馬,又考入了同一所大學。
上大學不久,我們自然而然地確定了關係。
大四那年,我們一起搬到校外,各自開始工作。
如果說要讓我在這世上選出一個最信任的人,除了父母,那就是陸司白。
我借了醫院的電話,撥出了陸司白的號碼。
電話很久都沒有人接,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清冽聲音。
「哪位?」
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道:「陸司白,快來接我!」
-2-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下,許久,才喊出我的名字:「季憶?」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陸司白深吸一口氣,驀地嚴厲起來。
「你在發什麼瘋?誰準你打我電話?」
我愣在原地,很茫然:「……我不能給你打電話嗎?」
陸司白冷笑:「你現在真是夠不要臉的,這種話也說得出來,你以爲我還會理你嗎?有事找你自己男朋友,別找我。」
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我抓緊電話聽筒,覺得委屈極了。
「……你不就是我男朋友嗎?」我帶着哭腔道,「我從山上摔下來,手機沒了,自己一個人躺醫院好幾天,現在醫生讓我找人來帶我回家,我就給你打電話……我做錯什麼了?」
我怎麼也沒想到,陸司白會這樣對我。
一睜眼就是陌生的醫院,身邊沒有任何熟人,本就濃郁的不安感在此刻達到了頂峯。
陸司白在電話那頭沉默。
我越哭越兇,一旁的護士站起來,將電話接了過去。
「您好,這裏是石城人民醫院。您是季小姐的家屬對吧?季小姐在登山的時候出了意外,現在狀況尚不穩定,還有部分失憶的症狀,可以麻煩您不要刺激患者情緒嗎?」
護士溫聲細語地向陸司白解釋,過了一會兒,她將電話遞還給我。
遲疑片刻,我將電話拿回來。
「喂……」
陸司白的聲音依舊冷靜,卻微妙地柔和了幾分:「地址。」
「啊?」
「地址給我,」陸司白柔聲又重複了一遍,「剛剛是我不好,嚇着你了。」
看見陸司白恢復熟悉的模樣,我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感覺更加委屈。
我哭着țüₖ罵:「你有病。」
「是,我有病,」陸司白的語氣和之前判若兩人,甚至有些低聲下氣,「對不起,小憶。我腦子有病才兇你。」
我終於破涕爲笑。
陸司白有一會兒沒說話,隔着線路,我錯覺自己聽見一點細微的哽咽。
半晌,他再次開口,聲音清晰而低沉。
「乖乖在醫院等我,我馬上去接你。」
-3-
等陸司白趕到醫院,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我睡得迷迷糊糊,被透過簾子的日光晃了眼,睜開就看見陸司白。
他坐在牀邊,一身皺巴巴的西裝,雙眼薄紅,眼下青黑,顯然是連夜趕來。
見我醒來,陸司白也不說話。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我,漂亮冷淡的眼睛一點一點變得更紅。
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
我所在的醫院位於一個羣山環抱之間的小鎮,離我們平時生活的臨城頗有一段距離。
過來不僅要坐飛機,還要倒好幾趟車。
好幾天沒聯繫,昨天突然接到我的電話,他肯定嚇壞了。
心裏浮起一陣愧疚,我坐起來,伸手握住他的手。
「怎麼不叫醒我?」
他抿了抿脣,眼底有翻湧不息的暗潮。
下一秒,他忽然俯下身擁抱我。
我一驚,下意識就要推開,然而陸司白抱得極其用力,我甚至喘不過氣。
他的手臂寸寸收緊,像蛇纏繞獵物。
我忍不住呵斥:「陸司白……」
他用行動堵住我的後半句話,眼眉埋進我的頸窩。
「我好想你。」
-4-
我覺得有點奇怪。
陸司白從來溫文爾雅,對於感情也一向表現得溫和從容。
今天這是怎麼了?
大概是我突然出事,讓他太擔心了。
說到底還是我的問題,我勉強抽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好啦,我這不是沒什麼事嗎?」
陸司白卻仍然抱得死緊,活像條抱住骨頭不撒手的狗。
我無奈道:「陸司白,你再抱下去天都黑了,我們還回不回家了?」
他總算鬆開了手。
「回。」
漆黑的眼珠沉沉地攫住我。
陸司白道:「我們現在就回家。」
-5-
回去的一路上,陸司白對我無微不至。
飛機上,我靠着他的肩膀打盹,迷迷糊糊感覺他低頭親了親我的額頭。
下飛機走出機場,我看着停在眼前的黑色商務車震驚。
「你怎麼叫這麼好的車?」
司機下車接過行李,陸司白伸手揉了揉我的耳後,笑得有點無奈:「這是我們的車。」
我更震驚:「我們什麼時候這麼有錢了?」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回去慢慢跟你說,先上車吧。」
我點點頭。
天色漸晚,繁華的城市道路亮起橘燈,高架上的車輛走走停停,紅色的車尾燈一閃一閃。
陸司白的手機一直在震。
次數太多,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不用接一下嗎?」
「不用,」他淡笑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隨後,他拉開車的中央扶手箱,拿出一隻手機遞給我。
「這是我的備用機,你先用。」
我接過來,看了看外面的街道:「我們這是去哪兒?」
「回家。」
「我們家不是在大學城旁邊嗎?」
陸司白偏了偏頭。
車窗外是盛大的落日,晚霞像火一樣恣意地燒紅整片天空。
陸司白的側臉被夕陽照亮,另外半張臉則陷在陰影裏。
「我們搬家了。」他說。
「搬去哪兒?」
「這不重要,」他輕聲道,「重要的是,這些年我們一直住在一起。」
我有點弄不明白陸司白忽然的強調。
「那不是當然的事嗎?」我眨眨眼,「你是我男朋友呀。」
這句話似乎給了他一些安全感。
陸司白的手緩慢地探到我的手心,和我仔細地十指交扣。
-6-
因爲堵車,回到陸司白口中的家時,天已經全黑了。
從地下車庫下車,眼前的一切陌生得讓我有些緊張。
我一邊張望,一邊亦步亦趨地跟上陸司白。
電梯上行,我靠近一步,牽住了他的手。
陸司白沒有說話。
他看起來冷淡極了,一雙眼寒氣四溢,和眼前的環境一樣讓我陌生。
走過光可鑑人的大理石長廊,陸司白在一扇門前停下。
密碼鎖亮起,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液晶面板上輕按。
我瞥了一眼,密碼是我的生日。
幾秒後,門利落打開,陸司白從容地走進門,將大衣掛上衣架,解下領帶。
門在我身後關合。
我環視着裝潢簡潔的房屋,全屋米白,配着柔和的淺木色傢俱,看起來簡潔,但很溫馨。
確實是我喜歡的風格。
猶豫片刻,我淺淺出聲:「那個……」
陸司白卻忽然朝我走來。
下一瞬,他單手繞過我的腰,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重重吻上來。
有什麼液體砸在我的脣角,像海水。
陸司白哭了。
可我不明白爲什麼。
我並不知道,陸司白不斷亮起的手機裏,另一個男人正瘋狂地換用各種號碼給他發消息。
「陸司白你這個畜生,你把季憶帶去哪裏了?我纔是她的現任男友!」
-7-
我與陸司白從門廊一直纏吻到客廳。
他的眼淚掉得很急,悄無聲息地順着我的脖頸流入衣領,像忍耐了一整個旱季才終於到來的大雨。
到了沙發前,陸司白將手機關機,隨手甩到一邊。
刺耳的震動聲終於停止。
他將我抱在腿上,顫抖着來吻我。
津液拉出細線,不知爲何,我忽然有點在意那個手機,視線不覺偏移。
陸司白將我的下巴扳正。
「別分心,」他啞聲道,「看着我。」
熾熱的呼吸噴灑在我頸項,衣服凌亂地落了一地,我的手指沿着他的下巴滑到胸膛,忽然停頓。
我望着他,若有所思:「陸司白,你好像有點變了。」
指尖下的肌肉明顯地緊繃。
陸司白道:「哪裏變了?」
我笑起來:「身材更好了。」
他的耳根倏然泛紅,幾乎要滴下血來,面上卻依舊一派平靜。
「……季憶。」
「怎麼了?」我得寸進尺地頂住他的額。
沒有錯。
眼前的人,還是那個我喜歡的陸司白。
是和我青梅竹馬、再熟悉不過的陸司白。
長舒一口氣,我俯下身,輕輕回抱住他。
「對不起。」
我小聲道歉。
「我好像把我們這幾年全忘了……只記得我們一起搬出來住,一起努力工作。我還記得,你那時候爲了跑一單業務,經常飯都顧不上喫,一層一層樓地敲過去,一次一次地喫閉門羹。我寫稿賺不到錢,又不想用你的錢,只敢自己在家煮三塊錢一包的掛麪。你發現之後,就每天備好菜再出門。」
我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你這幾年肯定過得很不容易,辛苦你了。」
陸司白是金融系的高材生,但剛畢業那兩年,他輾轉在銀行和會計師事務所實習,忙碌不說,拿的錢也不多。
還好,現在看來是苦盡甘來了。
城市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夜航的飛機從高空經過,航行燈閃閃爍爍。
陸司白靜靜地聽我說這些,面色卻不大好看。
很久之後,他默不作聲地放下我。
「今天很晚了,」他低聲道,「先去睡吧。」
「那你呢?」
「我還有工作,應該會在書房忙到很晚。」
陸司白起身,逃避一般地想轉身離開。
我不解地皺起眉,隨後出聲喊住他。
「陸司白,」我很慢地,一字一句地詢問,「我們真的還在一起嗎?」
-8-
陸司白的步子滯住了。
他停在原地背對着我,道:「當然。」
「那你爲什麼躲開我?」我挺直脊背,隱隱覺得不安,「爲什麼不抱我了?」
他不說話,於是我擺出咄咄逼人的架勢。
「你搞清楚,我是失憶,不是傻了。我們一起長大,你有情緒的時候是什麼樣,我比誰都熟悉。你要是不喜歡我了,我現在就走,你用不着覺Ťū́₈得我失憶了在這施捨我!」
我越說越生氣,情緒上頭,立馬就起身要走。
陸司白迅速轉過身。
他走向我,攥住我即將握上門把的手,用力拽到身邊。
「不要走。」
他低喃着,手掌覆上我的側頸,眼裏有清晰的水光。
「求你。」
陸司白高大的身軀整個傾覆下來,像一座牢籠,沉沉地將我包裹住。
我恍惚覺得,他好像快要斷了。
「季憶,別質疑我,」他顫聲道,「至少別質疑我喜歡你這件事。」
我的心像被刀切開的奶油蛋糕,瞬間塌陷一塊。
是我太敏感了嗎?
我嘆了口氣,將他輕輕推開一步,伸手扶上他的側臉。
「我再問你一遍,」我注視着他的眼睛,認真道,「你確定沒有事瞞着我,對嗎?」
陸司白眼波晃動。
我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
這時候無論他這時候說什麼,我都原諒他。
無論什麼。
但陸司白什麼也沒說。
他垂着眼,濃黑的眼瞳陷在濃郁的睫毛陰影之下,語氣平靜而篤定。
「沒有。」
-10-
我相信了陸司白的話。
走進衛生間,洗漱杯和毛巾都是成套。
衣帽間裏,繽紛的女裝整齊地擺放着。
但我還是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我拿起兩個牙刷杯,屬於陸司白的那個下面有一圈淺淺的水漬,並且有細微的使用痕跡,我的卻沒有。
衣櫃裏大部分衣服看起來很新,有一些甚至連吊牌都還沒來得及剪。簡直像今天才剛剛拿過來的一樣。
即便我在幾年後經濟自由,花錢揮霍了些,這好像也不太符合我的習慣。
也許因爲我是個自由作者,很少出門,很多衣服都沒有穿的機會。
我在心底說服自己,努力打消自己荒唐的想法。
陸司白是我的戀人。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分享過雪糕與圍巾,清晨與傍晚,他怎麼會欺騙我?
他有什麼必要欺騙我?
浴室傳來水聲,我坐在牀上,捏着陸司白給我的備用機出神。
過了一會兒,陸司白掛着毛巾走出來,輕輕掀開被子,躺在我身邊。
「在想什麼?」
我抬起頭:「不知道爲什麼數據流量沒信號。這裏有 WiFi 嗎?密碼是多少?」
陸司白頓了頓,平靜道:「哦,這邊網絡信號一直不太好,一般都是用 WiFi。最近家裏的 WIFI 也壞了,我明天找人看看吧。」
壞了?
這麼碰巧?
「那你工作怎麼辦?」我問,「沒網絡你怎麼工作?」
「有線網還是有的。」
陸司白從身後鬆鬆抱住我,將頭抵在我肩後,聲音模糊得彷彿囈語。
這幾天,他一定累壞了。
網絡的事就明天再說吧。
我轉過身,指尖緩慢撫過他高挺的眉骨,又一點點向下,撫過鼻樑、嘴脣。
「陸司白。」我輕聲喚。
「嗯?」
「我喜歡你。」
陸司白的呼吸拂過我指尖,凝結成細微的潮溼。
在我以爲他已經睡着的時候,他低聲回應。
「嗯。」
我安心下來,靠進他懷裏,慢慢地睡過去。
夢裏我Ťū⁰走在一場無邊無際的大雨中,四周滿是水霧,看不清晰。
朦朧中,似乎真的有無數雨水砸在我的臉頰和眼睛。
十分溫熱的雨。
像陸司白今天的眼淚。
大雨說:「我愛你。」
-11-
這一覺睡得很久。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走出臥室,我有些意外地發現陸司白在客廳坐着。
客廳的音響放着我和陸司白都喜歡的音樂,是一首很歡樂的歌,也是陸司白對我的告白曲。
——《溫蒂公主的侍衛》。
窗外天氣晴朗,日光透過落地窗,照在看書的陸司白身上,像莫奈的油畫。
我詫異道:「你不用去上班嗎?」
「你醒來前已經處理完了,」他放下咖啡杯,微笑着看向我,「這幾天你狀況特殊,我都請假在家陪你。鍋裏溫了粥,去喫一點。」
「倒也不用這麼……」
我想說一點意外,倒也不用這麼如臨大敵,但又在看到陸司白的神情時把後半句嚥了回去。
陸司白這人倔得很。
無關緊要的事,還是由着他吧。
我拿了勺子,慢悠悠地舀了口鍋裏的牛奶燕麥粥。
沙發上的陸司白翻過一頁書。
我道:「等會兒我用一下你電腦啊。」
陸司白指尖微頓,隨後應:「好。」
喫過早飯,我趿拉着拖鞋蹭到陸司白身邊,點開聊天軟件才意識到一件事。
沒手機,我要怎麼登錄?
現在的各種 APP 大多和手機綁定,如果不是在常用設備上,就需要重新用手機號登錄。
可我的手機早就連機子帶卡全毀了,根本收不到驗證短信。
見我愣在原地,陸司白顯然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他善解人意地說:「沒事,之後去補辦就好。費不了多大功夫。」
說着,陸司白站起來,去給我弄了杯咖啡。
還依照我的喜好,在上面擠了厚厚的奶油。
我一邊接過,一邊恨恨地抱怨:「……手機和網絡對現代人來說真的太重要了,我感覺自己現在像個廢物。」
陸司白看着我跳腳,忍俊不禁。
他將我攬過去,薄脣擦過我的額頭,像是無意識一般輕輕廝磨。
「沒事,小憶,」他從容不迫地說,「我在你身邊。」
我沒有說話。
我總覺得,陸司白有事情瞞着我。
像是一粒石子滾進牀單底下,我被硌得難受,卻找不到具體在哪。
這時,陸司白的手機又不合時宜地震了好幾聲。
聲音連續不斷,無法忽視,顯然是來自同一個人。
我打趣道:「不會還是昨天那個人吧?怎麼,我忘掉的這幾年,你在外邊有新情人了?」
原本我只是開玩笑,卻發現陸司白的神色驀地幽深。
窗外豔陽高照的天被陰雲籠罩,風雨欲來。
陸司白手上的力道倏然加重。
我模模糊糊聽見他低聲說了一句。
「有新情人的到底是誰?」
我被弄得一頭霧水,還沒反應過來,被反手扣在沙發上。
寬闊的陰影籠罩着我,陸司白的眼睛沒有一絲亮光。
「我到底有多喜歡你,要確認一下嗎?」
-12-
眼前的陸司白讓我覺得恐怖。
彷彿他完全變成了我不熟悉、不認識的另一個人。
我怔了怔,隨即開始激烈掙扎。
「陸司白,你弄疼我了!」
陸司白如夢方醒地鬆開手。
他站起來扶住額,踉蹌着退開幾步,似乎陷入一種迷惘的懊悔。
過了幾秒,他深深地看向我。
「……對不起。」
我退進沙發角落,感覺十分複雜,一時竟然不知道能說什麼。
這時,陸司白的手機再次震動。
這一次,他終於接了起來。
他神情陰沉地轉過身,儘管聲音壓低,我還是隱約聽見了幾句詞。
大概是「你到底想幹什麼」、「以後她和你沒關係」、「滾」。
數十秒後,他掛斷了電話。
我走過去,擔憂地問:「是出什麼事了嗎?有人在威脅你?」
陸司白抿了抿脣,隨即緩緩綻開一個溫和的笑容。
他傾身抱住我,用力地將頭埋進我頸間,貪婪地嗅聞。
「對不起……小憶,」他啞聲道,「對不起。」
我不知所以地抬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回抱住他。
「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
「嗯。」
最後,他很愛惜一般地輕輕碰了碰我的臉:「我有點急事要處理,出去一趟。你在家乖乖待着,先不要出去。」
我笑起來:「知道啦。」
-13-
陸司白行色匆匆地走了。
我留在家,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不久,門鈴卻忽然響了起來。
透過貓眼,我看見一名陌生少年奮力拍門。
他看起來年紀很輕,似乎就是個大學生,穿着件純白衛衣,一頭金髮毛茸茸的。
非常周正的長相,圓圓的小狗眼,生氣勃勃,眼神清澈。
和陸司白截然不同。
此刻,他大聲喊着我的名字。
「季憶!季憶你在裏面嗎!聽得到我講話嗎!」
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他看起來很熟悉。
很多破碎的記憶在瞬間滑過我的腦海,又像沙子一樣很快流走。
我將門打開了。
他看見我,像看見主人的金毛犬一樣倏地撲上來。
清爽的海洋和橘子的香氣一瞬撲鼻。
「太好了!」他哽咽着說,「總算找到你了!」
-14-
我被他撲得一愣,一時沒說出話。
他卻已經不由分說,上上下下地檢查起我來。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難受?需要去醫院嗎?陸司白爲難你了嗎?爲什麼電話打不通?」
他的話連珠炮似的砸過來,密得我根本插不進去。
我暈頭轉向,試圖打斷他:「等等……」
「等等,啊,對,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這種事我們等會兒再說,陸司白就快回來了!我好不容易把他引開……啊啊啊啊那個王八蛋!」
說完,他自顧自拉着我就要走。
我忍無可忍地甩開了他的手。
「……不是,同學,」我無奈道,「你是誰啊?」
他愣愣地看着我,
半晌,難以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你問我是誰?」
我點頭。
他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不是吧,你開玩笑的吧……姐姐。」
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前陣子出了意外,可能有點失憶,手機也毀了,還沒有補辦手機卡。您是有工作方面的事來找我嗎?」
少年看了眼家門口密碼鎖上的攝像頭,似乎忽然有了決斷,果斷又抓住了我的手。
「對不起,季小姐,我現在可能需要稍微違抗一點你的意思,請你先跟我離開這裏。」
「可是……」我遲疑道,「這裏不是我家嗎?」
「這裏不是你家,」少年的神色忽然變得極爲嚴肅,眼裏的灼灼光芒像是烈日,不容忽視。「陸司白也不是你的男朋友。」
「那你……」
「我,」他重重地強調道,「我纔是你的男朋友!」
-15-
少年說,他叫沈推,曾經是我的讀者,現在是我的男朋友。
在我和沈司白分手後,他鍥而不捨地追了我一年多,最近纔剛剛在一起。
講話的過程中,他還一直強顏歡笑着不停安慰自己。
「沒關係的姐姐,你忘了我也沒關係,我可以再追你一遍,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我聽着他的話,靈魂像是忽然被抽離出身體,飄浮在上空。
他說什麼?
我和陸司白分手了,而且,還和一個新的人在一起了?
怪不得這幾天,我覺得陸司白彷彿是很刻意地在不讓我接觸外界。
不,還不能這麼早下定論,他說的不一定是真的。
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家裏我的東西該怎麼解釋?
陸司白說過的,他不會騙我。
我的雙腳像是釘在地面,動彈不得。
沈推望着我,神色幾乎是在乞求。
我警惕地向後退了一步。
沈推的眼睛瞬間就紅了起來,似乎相當受傷。
然而,他的手仍然緊緊攥住我的手腕。
「姐姐,你真的……真的對我沒有一點印象了嗎?」
他朝前走了一步,見我後退,他咬着牙,彷彿忍痛一般地原地停住。
然後鬆開了手。
「好,我不靠近你了……你不要害怕,」他喃喃ťū́²,「求求你……不要害怕我……」
他的眼眶蓄滿眼淚,強忍着沒有落下來。
可憐極了。
我望着他,既做不到向前走,也做不到關不上眼前的門。
沈推的表情不像說謊,但對我來說,這是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
他和陸司白之間,一定有一個人在說謊。
我與沈推僵持的時候,走廊傳來陸司白的厲喝。
「離她遠點!」
陸司白的身後跟着好幾個保安,顯然,他是知道了這邊的情況之後趕回來的。
沈推卻並沒有後退。
他甚至朝旁邊走了一步,擋在了我身前。
「該離她遠點的是你,」沈推出奇冷靜地道,「陸司白,你的行爲涉嫌非法拘禁,我已經報警了。」
我知道他是在虛張聲勢。
如果他真的叫了警察,他剛剛根本不會急着拉我走。
陸司白抬起手,止住要衝上前的保安。
他眼神冰冷地一步、一步走向沈推。
——然後停在了他面前。
陸司白傲慢地開口。
「是嗎?試試看啊。」
-16-
事態完全脫離了我的預料。
幾名保安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直直看向面前的陸司白。
「司白。」我緩聲喊。
陸司白冷峻的面容出現了一絲裂紋。
我低聲道:「他是誰。」
陸司白的神色無比慘白。
他盯着我,聲調沒有一點波動,堅持道:「無關緊要的人。」
沈推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你這個騙子!」
現場瞬間混亂起來。
保安們紛紛上前阻攔,三個人加在一起卻仍然很難制住沈推。
他像被搶走主人的狗,發了瘋地往上衝,恨不得從陸司白身上撕下一塊肉。
「你胡說!季憶喜歡我!她最喜歡我!」
陸司白的臉被打得偏到一邊,硬是一聲沒吭。
他冷冷地盯着沈推,下一秒,毫不猶豫地一拳還了回去。
沈推絲毫不讓,不僅不讓,眼睛還變得更紅,一副要跟陸司白拼命的樣子。
心裏驟然一陣刺痛。
「夠了!」我吼道,「住手!」
只有沈推聽話地停了手。
陸司白卻像聽不見我說話一樣,一拳一拳發狠地砸在沈推身上,簡直是在泄憤。
可能因爲是業主,那些保安也都只是象徵性地攔了攔。
沈推始終沒有還手。
他的眼睛溼漉漉地朝着我的方向,似乎在等我開口。
眼看要打出事來,我的身體快於我的思考,毫不猶豫地動了起來。
我護在了沈推面前。
陸司白的力道沒收住,我連着沈推一起跌在地上。
儘管沈推想用手臂給我做緩衝,我的頭還是在地上結結實實地砸了一下。
他慌張地翻身起來,沒顧上自己疼,就急着察看我的情況。
「姐姐,你怎麼樣?」
我沒有回答。
我覺得頭很痛。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出現重影,漸漸無法聚焦。
我聽見很多人呼喚我的聲音,隨後腦海中的記憶像是打開閘門的水壩,盡數奔流。
過了一會兒,我抓住沈推的手腕,慢慢地坐起來。
陸司白想來扶我,被我無視了。
他的手僵硬地懸在半空,我伸手捧住沈推的臉,心疼地左右看了看。
他眼淚汪汪地望着我,清俊的臉上青紅傷痕遍佈。
「痛嗎?」我問。
他點點頭,看了陸司白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陸司白的臉色已經鐵青了。
「嗯。」
我扶着沈推站起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乖,在這等我,我們等會回家。」
沈推的眼神只迷惘了一瞬,就倏然Ṫṻ⁹綻放出巨大的光彩。
我這句話等於是在告訴他,我已經恢復記憶。
沈推眼眶溼潤,笑得比哭還難看:「好。」
我終於看向陸司白。
從剛剛開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像瀝青一樣黏在我身上。
我直視着他的眼睛,溫聲說:「我們談談。」
-17-
陸司白沉默地跟着我走進屋。
走進屋這短短几步路,我想了很多。
我幾乎把我們這些年來經歷的所有事全部想了一遍。
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找不到他這樣做的原因。
我停下來,手指滑過淺褐色的橡木餐桌。
這個房子是他還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買的,但我並沒有等到搬進來那一天。
儘管這樣,陸司白卻還是固執地把這間房子裝修成了我會喜歡的風格。
我之前沒有來過這裏,從來不知道。
大概三年以前,我們已經開始頻繁吵架。
明明是青梅竹馬的感情,卻逐漸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這些年,陸司白變了很多。
在通過經營股票賺了不少錢後,他完全像換了一個人。
他幾乎全盤否定了自己的過去。
他變得精明、冷血,變得看不起普通人,忘記自己也曾是他們的一員。
變得沒那麼在乎我。
變得很掃興。
天氣好的時候,我讓他陪我出門走走,他頭也不抬。
「你有那個功夫,不如多寫幾章稿子賺錢。」
一起喜歡看的動漫番劇再也沒打開過。
約好要玩的《雙人成行》一直等到快出第二部也沒玩上。
任何事情、任何時候,他總是執着於需求、意義、利益。
明明以前,他可以陪我在沙灘邊坐一個下午,僅僅是爲了吹吹海風。
我很愛他,也做過很多努力。
只是我越努力,就越絕望地發現,我和他真的不合適了。
愛情不信天道酬勤。
愛情只要沒有第三者就夠了嗎?
我覺得不是。
分手那天,我和陸司白鬧得很難看。
我很平靜地和陸司白提分手,而他緊盯着我很久,很疲倦地掐了掐眉心。
「我明天陪你去逛街行了吧。別鬧了。」
我忽然發現,自己連對他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是的,陸司白,」我回答,「我是認真的。」
陸司白沒有再追問。
他拉開旁邊的抽屜,唐突地將一個戒指盒摔在桌上。
「那我們結婚。」
我覺得很荒謬:「陸司白,你真的有在聽我講話嗎?」
「你不就是想結婚嗎?」他依舊很冷淡,「婚禮按照你的喜好來,你不是一直想去俄羅斯玩嗎,蜜月就去那裏,這樣可以了嗎?」
「不可以,」我說,「我說得很清楚,我要和你分手。我是通知你,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
他問:「爲什麼?」
「沒什麼,」我垂下眼,「累了。」
他怒極反笑,無端地諷刺:「累了?你是外面有人了吧?」
那時候,我和沈推僅僅是一般關係,所有的聊天記錄全部敞開,隨便陸司白翻閱。
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不夠。
他變本加厲,在家裏裝滿攝像頭,和我綁定位置共享,甚至監聽我的手機。
我刪了沈推。
陸司白卻看着我的小說連載頁面,冷靜地說:「要不你封筆吧。我不喜歡這麼多人看着你。」
我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有什麼不好的呢?」他麻木地道,「我們現在有錢了,你沒有必要再那麼辛苦,我會養你。」
我冷笑:「養我,還是名正言順地控制我?」
他深深地望着我,忽然說:「我還是喜歡二十歲的你,季憶。」
彷彿被一把尖刀斜着插進心臟,我忍着那陣疼,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懼。
「我也是。」
-18-
當一個人鐵了心懷疑你的時候,你的一切自證都會變得蒼白。
沒有必要再繼續。
我站起來,拉上行李箱。
「隨你怎麼想吧。」
「你以爲我非你不可嗎,」陸司白對着我的背影道,「季憶,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我只是笑笑,沒有半點波動。
我就這樣離開了陸司白。
這幾年通過自己的努力,我好歹也有一些積蓄。
雖然比不上陸司白,但讓自己過得輕鬆舒適完全沒問題。
除了陸司白,我的世界還有很多珍貴燦爛的東西。
我出去旅行,放空自己,走走停停。
前不久經過慎重考慮,才答應跟沈推在一起,並在朋友圈官宣。
然後就出了那次意外。
我在失憶的情況下錯打電話給陸司白,被他接回家中,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以戀人身份陪他過了兩天。
昨晚的一切歷歷在目,他擁抱我、親吻我,彷彿依然愛我。
我問:「爲什麼?」
-19-
陸司白反問:「你問的是什麼爲什麼?」
「這樣拙劣的謊言,就算我不恢復記憶,也很快會被拆穿,」我看着他,感覺無比困惑,「你爲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也想知道爲什麼。」
我一怔:「什麼?」
「我說,我也想知道爲什麼。」
陸司白立在門前,神情虛無得彷彿正在沉入一片滿是藻荇的河流。
「那天我接到你的電話,知道你失憶,我的腦子裏就只剩下一句話。我要把你帶回來、關起來,瞞着你,騙下去,」他眼裏的光越來越暗,「這樣,我們就能像以前一樣了。」
「那是不可能Ťŭ⁻的。」
「是啊,不可能的,」他喃喃,「但那又怎麼樣呢?」
陸司白說:「就多一天也好,多一分鐘也好,我多做一點夢,有什麼不可以呢?」
「你騙了我。」
「因爲我知道你不會選我,」陸司白朝我靠近了一點,語氣像沼澤一樣黏膩,「你再也不會選我了,對不對?」
屋裏沒有開燈,儘管有天光,依然很暗。
音響依舊播放着《溫蒂公主的侍衛》。
——「親愛的」
——「或許我們不會永遠」
——「永遠陪伴在彼此身邊」
……
我問:「所以,這裏的網絡到底怎麼回事?」
陸司白說:「我弄斷的。」
「我的東西呢?」
「我叫人從你家搬過來的。通過手機,讓他們在我們到家前把東西的位置都擺放好。衣服太少了,我買了一些新的,混進去了。」
「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
「我找人調查的,密碼我也知道ťū́₅,你的就那幾個,試一試就打開了。」
自始至終,陸司白答得坦然又冷靜。
「我故意的。」
我揚手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陸司白,」我氣得發抖,「你現在真是瘋了。」
陸司白沒有否認。
他搖晃着上前兩步,倏然伸手扣住我的下巴吻上來。
鹹溼的吻。
我推開他,又給了他一耳光。
他笑了。
「真好,」陸司白眉眼帶笑,眼底卻一片死氣,「你對我終於有除了平靜之外的情緒了。」
-20-
我不想再跟他計較什麼。
沈推還在等我。
他受了很大的委屈,我要快點帶他回家。
走到門前時,陸司白卻又冷不丁地出聲。
「我會改的。」
我腳步停頓。
陸司白接着道:「……你不喜歡我現在,我都改回以前的樣子。這兩天我們不是過得很開心嗎?」
他走到我身後,從身後將我抱住。
「……最後一次。」
我在心裏想:可是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陸司白。
人不能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學會珍惜。
分手就像在水缸上砸出一個洞,不管之後再怎麼往裏加水,也有一些水永遠地流失。
陸司白真的愛我嗎?
或許是,但又或許,他後來給予的那種愛,並不被我稱之爲愛。
他有過無數可以改變的時機。
過去每一次爭吵,每一次擁抱,每一次促膝長談,每一次淚流滿面,他都有機會走向我。
分手以後,在我漫無目的地旅行的時候,他有無數向我解釋的機會。
哪怕是失憶之後,他都曾有無數時刻足夠向我袒露。
可他沒有。
偏偏是我和沈推在一起之後,偏偏是我失憶以後。
或許是因爲,他連面對真正的我的勇氣都沒有。
他現在的愛,到底是因爲捨不得我,還是因爲不甘沈推和我在一起,我已經分不清了。
也不重要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轉過頭。
陸司白看着我,眼裏升起零星的希望。
但我說:「這裏屬於我的東西,麻煩你原樣送還到我家。」
他苦笑了一下。
我喊:「陸司白。」
「嗯。」
「我們分手了。」
「嗯。」
我注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認真告訴他。
「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記得嗎?」
陸司白望着我,暗沉的雙眼裏倒映着我的影子。
他還是回:「嗯。」
陸司白愛曾經的我。
我又何嘗不愛曾經的陸司白呢?
真正的放下不是忘記,是帶着從上一任那裏學會的一切,開始新的生活。
「下次遇見Ṫű₆喜歡的人,別再像對我一樣對她了,」我輕聲說,「再見。」
-21-
我走出門外,沈推還乖乖站在原地等着我。
他望着我,眼淚全部堆在眼裏,猶豫着不敢靠近,想抱又不敢抱。
我在失憶時推開他,讓他受傷了。
我沒說話,帶着他去了樓下的藥店,心平氣和地買完藥,坐在一旁的花壇邊給他上藥。
他仰着頭,淚水在眼眶打轉。
「不準哭, 」我道, 「藥水都洗沒了。」
不說還好, 一說, 沈推的眼淚噼裏啪啦地砸下去。
他不管不顧地抱住我,把毛絨絨的頭頂往我手底下拱了拱。
「姐姐,我以爲你不要我了。」
「傻不傻, 」我捏捏他的臉, 「就這麼不相信我嗎?我處理好就會去找你的啊。」
「我相信你,但不相信那個傻 X。他要是一直騙你怎麼辦, 一直關着你怎麼辦。」
「我又不傻。」我好笑地道, 「不是隻有你聰明好不好,大作家。」
沈推是名新銳推理小說寫手, 和我算得上同行。
早兩年在作者大會上見面後加了好友,他常常諮詢我一些寫作上的問題,也因此遭到陸司白記恨。
不過, 即使今天沈推沒來,我也已經察覺到很多不對勁。
如果陸司白一直逃避, 一定會被我逼問。
再不濟, 我也能用備用機報警。
總之,他關不住我。
給沈推上完藥, 我用棉花輕輕在他臉上多按了一下。
「明明你先動的手,你還哭得最厲害。」
「我就哭, 」他一副神氣的樣子,眼淚誠實地往下掉, 像一邊搖着尾巴一邊發出委屈哼唧聲的金毛, 「我有人心疼, 他沒有。」
「是是是。」
我將藥收回去放好,忽然有點好奇:「那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你, 你怎麼辦?」
沈推剛消停點的眼淚又開始收不住,大有發展到傾盆大雨的架勢。
「我怎麼辦……我……我怎麼辦啊……」
唉。
我哭笑不得, 伸手給他擦眼淚。
沈推卻順勢握住我的手。
「沒關係的, 」他睫毛上掛着溼淋淋的水珠, 看起來有種強忍痛楚的可憐, 「如果真的那樣,我會盯着他,看你們過得好不好。如果好,我就不打擾了。」
「你有這麼乖?」
「嗯, 」他說, 「因爲我喜歡你, 希望你過得開心。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哪怕你選的不是我。」
沈推說得很真誠, 我的心像是被糖水浸透的紙張,變得甜膩而透明。
燈火昏暗,我極快地親了親他的脣邊。
街道川流不息, 行人來來去去, 高樓鱗次櫛比。
我忽然似有所感地抬起頭。
隔着遙遠的距離,模糊不清的窗,我卻總覺得,又聽到了那支曲子。
——「親愛的」
——「你會不會還記得曾有人爲你唱歌」
——「一夜又一夜地唱」
沈推低頭牽起我的手, 又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茫然地問:「不回家嗎?」
歌聲消失了。
我反握住他的手。
「嗯,一起去吹吹海風吧。」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