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焰爲了我跟父母斷絕關係那天,我打了他一巴掌。
他羞惱地跑了出去,意外車禍身亡。
我寫好遺囑,舍了打拼十年的公司隨他而去。
再睜眼,回到了我們最相愛那年。
找到他時,他抱着小青梅斜眼睨我,
「怎麼,嫌沒打夠,還想再打一巴掌?」
我只打過他一次。
他,也重生了。
-1-
在「魅惑」酒吧找到秦焰時,我腦子都炸了。
他抱着穿着清涼的小青梅,半邊身子斜倚在她身上。
醉眼惺忪,衣襟凌亂,一身的放浪不羈。
面前臺幾散落着一大堆酒瓶。
分不清哪些是他喝的,哪些是他朋友喝的。
五彩斑斕的燈光在我眼前閃爍,閃得我不知今夕何夕。
同樣的場景,二十七歲後的秦焰爲了氣我,做過不止一次。
可眼前那張青澀稚嫩的臉告訴我,現在他在讀大學。
這時的他滿心滿眼都是我,會主動避其他所有異性三舍,從不會拿任何女生氣我。
特別是眼前這個,一見面就把我往死裏掐的小青梅,葉茜。
「秦焰,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我按捺住滿腔情緒,踢開一地酒瓶走近他。
「酒吧啊,袁野帶我來的,名字好像叫什麼……」
他醉眼迷離,「什麼魅……」
我扭頭環顧一圈,看到了幾張眼熟的臉,只是個個目光躲閃,不敢跟我對視。
我的視線最後聚焦在袁野身上。
他臉一挎兩手一攤,表達了自己的弱小無助。
意思很明顯:秦焰逼他來的。
我一向不在外人面前下秦焰面子,但關起門來,我有的是辦法讓他服服帖帖。
「你喝多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收回視線,彎腰去扶秦焰。
「不,我不回去!」
他拂開我的手,身子一側,雙手熊抱住邊上的葉茜。
葉茜回抱秦焰,挑釁地在他側臉吧唧一口,映下一個鮮紅脣印。
秦焰沒有絲毫抗拒,態度無比縱容。
「秦焰,別鬧了,跟我回去!」
我被這一幕刺激得眼睛酸澀,伸手去扯他胳膊,語氣都重了幾分。
秦焰在葉茜肩窩蹭了蹭,嘀嘀咕咕聽不清在說什麼。
我湊近了幾分,才聽見他說的是:
「姐姐要保護好我,她是壞人,我不要跟她走……」
「她是姐姐,那我是誰?」
我扶正秦焰的臉,迫使他直視我。
他定定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笑開。
「你是賀嵐雪,就是你打了我。」
他語氣陡然寒涼,「怎麼,嫌沒打夠,還想再打一巴掌?」
我呼吸一滯,瞬間如墜冰窖。
我只對他動過一次手,就是前世他爲了我,跟父母斷絕關係那天。
那天我徹底崩潰,厲聲質問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成熟,才能設身處地爲我考慮考慮。
他羞惱地跑了出去,意外發生車禍。
安全氣囊沒彈出來,他在送醫的途中身亡。
我見到他時,他毫無生氣地躺在冰冷的停屍牀上,胸腔塌陷,臉和胳膊上都是細碎的玻璃渣子,渾身被鮮血和灰塵浸染。
如果不是那熟悉的眉眼,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他。
腦海的血人和眼前俊朗乾淨的面孔重合,我猛然警醒,鼻尖一酸,失控地跑了出去。
我比秦焰大七歲,但他愛我這件事,我從沒有懷疑過。
哪怕他父母嚴重反對,他還是執着地守在我身邊,拿整個青春。
他的年齡,在他那些兄弟朋友中不算大。
爲了避免我尷尬,他哄着所有人叫我嫂子,給足了我尊重。
可由於工作原因,我不免跟異性打交道,他患得患失,總要我一遍遍證明「我愛他」。
他太過感性,不分時機地介入我的工作生活,不分場合地宣誓所有權。
一開始我能理解願意遷就,後來卻漸漸對他失去耐心。
愛意在一次次爭吵中消磨。
意識到這份愛成了束縛我們彼此的枷鎖後,我提出分手。
他跟我保證他會長大,會成熟懂事,會改正所有缺點,不會再給我添麻煩。
一次次。
卻始終做不到。
最後一次爭吵後,他徹底退出了我的世界。
我恍覺餘生荒涼,寫好遺囑後,舍了打拼十年的公司隨他而去。
重生歸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見他。
卻沒想到他也重生了。
我站在酒吧外的長階上,凝望遠處霓虹。
前世我間接害他慘死是事實,今生這段緣分還要繼續嗎?
我反反覆覆問自己。
沒有答案。
-2-
「嫂子,你和秦焰是不是吵架了?」
袁野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在我身後問。
「算是吧。」
我悄悄拭去眼角淚水,「在某些事上存在分歧,惹他不開心了。」
「嫂子是在說笑嗎?你脾氣好我們有目共睹,倒是秦焰那小子經常毛毛躁躁的欠收拾。」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
「嫂子,秦焰真的很愛你,就是情商這一塊有待提高。如果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還請嫂子多讓讓他。」
「如果是原則問題呢?」
我偏頭問他。
「如果是原則問題,我肯定站嫂子這邊啊。」
他撓着頭,不好意思笑了,「誰讓嫂子你見多識廣,比我們更分得清是非對錯呢。」
這一通誇捧,把我整得有點不會了。
「就衝你這一口一句『嫂子』,我也得大度些啊。」
我衝他揮手告別,「去玩吧,看着秦焰點,我先回去了。」
「嫂子別走——」
袁野一把拽住我胳膊,在我停下腳步時又飛速鬆開。
「我聽說秦家這幾天在給秦焰議親,和葉茜,秦焰他貌似……答應了。」
他磨嘰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開口。
我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話。
「嫂子,我不知道你和秦焰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他愛的是你不是葉茜。」
「你也知道,他從小到大沒喫什麼苦,做事全憑喜好,脾氣一上來說話做事就不考慮後果。」
「嫂子,如果你還愛秦焰,就紆尊降貴哄哄他唄,隨便哄哄就行,他很好哄的。」
他微微低着頭,語氣有些複雜,
「按理說你們之間的事我不該插手,我怕他一時賭氣,將來後悔不及……」
我泄了口氣,苦笑,「就算我想找他談談,也要看他願不願——」
「願意願意,那小子肯定十萬個願意!」
袁野腳尖一調,大步往貴賓包間方向走,語氣都輕鬆了幾分,
「嫂子是開車來的吧,你放心,今天就算是綁我也要把他綁到你車上,你們關起門來好好聊……」
我哭笑不得地跟在他後面。
兩邊大理石牆光可鑑人,看着上面映出的年輕近十歲的面龐,我總有種不真實感。
但前世發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刻印在腦海裏,精細到每一個畫面。
我,確確實實重生了。
我深呼一口氣,穩了穩心神。
前世之事無法更改,秦焰怨我也好恨我也罷,好歹痛痛快快愛過一場。
如果他真心想娶葉茜,我也應該體面跟他告個別……
秦焰那些兄弟不知什麼時候散了,走在前面的袁野剛推開包廂門,就猛地衝了進去。
「葉茜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一把拽住葉茜胳膊,毫不客氣地往地上一扔。
儘管他眼疾手快,我仍是窺見了全貌。
我們進來時,葉茜跪伏在秦焰身上,肩帶鬆鬆垮垮綴在胳膊上,緊身長吊帶提到大腿根,正挨着秦焰某處蹭。
秦焰不省人事躺在沙發上,衣襟全敞,一副任人擺弄的姿態。
臉上和胸膛上佈滿凌亂的口紅印。
我突然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捂着心口站在原地。
「我脾氣不好,滾這個字別讓我說第二遍!」
袁野手忙腳亂替秦焰擦掉脣印扣好釦子,還忙裏抽空踢了葉茜一腳。
葉茜恨恨從地上爬起來,經過我身邊故意湊到我耳邊。
「老女人,你馬上就要被甩了哦~」
她聲音壓得低,卻一字一句,叫囂意味十足。
我活動了一下手腕,抬手一揚,狠狠一巴掌打在她側臉。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空曠的包廂迴響。
我揉了揉發麻的掌心,嗤笑,
「忍你很久了,老孃再老也是秦焰名正言順的女朋友,我們沒分手你連屁都不算!」
葉茜剛想還手,袁野直接上手把她扔出了包廂。
門一關,袁野整個人都蔫了。
「嫂子,都怪我,剛纔應該把秦焰一起帶出去的……」
他訕訕笑了笑,轉身去扶秦焰,「他犯了渾,要打要罵你千萬別——」
話音戛然而止。
秦焰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
他直直看着我和袁野,目光一片冰冷。
-3-
我被他目光刺痛,愣愣站在原地。
秦焰卻嘴一咧,乍然換成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姐姐不開心嗎,打女人多不好,我的臉給姐姐打好不好?」
他手在沙發上一撐,搖搖晃晃走向我,「姐姐想打哪邊,左邊還是右邊?」
我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恍若痙攣。
「秦焰,我勸你小子把嘴縫上,腦子清醒了再說話,再作死兄弟可就真救不了你了!」
袁野眼疾手快攔住秦焰,半扛半抱把他往門外拖。
我站在原地沒動。
「嫂子,勞煩前面帶個路,這小子太沉了!」
袁野回頭衝我求助。
我苦笑一聲,僵硬抬腳跟了上去。
他一個局外人,爲我和秦焰的事操碎了心。
可笑我和秦焰身在局中,卻茫然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袁野把秦焰送到我家,就馬不停蹄地開溜了。
我放好熱水,想把秦焰弄進浴缸,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都不配合。
他身上殘留的濃烈香水味,燻得我止不住作嘔。
精神的消耗遠大於身體的勞累,我最終放棄了給他洗澡的想法。
這一夜,秦焰在客廳沙發上酣睡。
我坐在主臥遙望遠方,思緒萬千,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剛亮,我煮了鍋山藥紅棗粥,坐上豆豆袋打開了手機備忘錄。
乍然回到八年前,得虧我一直有記錄的習慣,才不至於兩眼蒙圈。
備忘錄上詳細記載了我今天的行程。
如前世一樣,此時的我看中了互聯網發展的巨大潛力,想乘這道風帶領公司扶搖直上。
後來我越來越忙,陪秦焰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們之間的情感縫隙越來越大。
最終,徹底崩壞……
我掙脫出回憶,在公司羣發了條請假消息,然後收起手機,靠在豆豆袋上看秦焰。
他仍在沉睡,眉骨精緻,睫毛濃密,依稀還是那個飛揚明媚的青年。
雖然皺着眉,眉宇間已經沒有了酒吧初見時的生冷與漠然。
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他悠悠醒轉,先是對着天花板發了半天呆,又機械地環顧一圈,視線在我臉上逗留了好一會兒。
「姐姐今天不去公司嗎?」
他利落翻身坐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咦——」
我還沒說話,他已經注意到身上的口紅印,撩開衣領往裏面看了一眼。
「嘖嘖,這些都是姐姐的傑作嗎?人家一點印象都沒呢。」
他赤腳走到我邊上,長臂一抬把我圈住,撒嬌似的在我肩窩拱了拱,
「姐姐想做澀澀的事情,最好在我清醒的時候哦,這樣我才能更好的配合姐姐。」
我被他「倒打一耙」的行徑震暈在原地。
「秦焰,昨晚發生了什麼,你真的一點不記得了嗎?」
我掰開他的手,仰頭直視他。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一副天真無邪的派頭。
「我只記得我在酒吧喝醉了,難道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還是我醉酒說什麼胡話了?」
他眼神單純又無辜,和二十一歲的秦焰驀地重合。
我沒說話,帶着探究的眼神審視他。
他任我打量,還調皮地衝我眨了眨眼睛。
他今天的表現太過奇特,一言一行和昨晚判若兩人。
但我已經太久沒見到這麼乖巧的秦焰了,竟一時不忍打破。
「沒有沒有,趕緊去洗洗,身上臭死了。」
我嫌棄地把他往衛生間方向推。
他趁我不備親了我一下,大笑着鑽進衛生間。
我無聲笑了笑,轉身進廚房調拌了一份蔬菜沙拉,又煎了兩張手抓餅。
有些事說出來徒惹人噁心,不提也罷。
但藏在這幅軀體下的,到底是不是二十九歲的秦焰,我還是想弄清楚。
-4-
秦焰洗完澡出來時,我把早餐擺上桌。
他在餐桌旁坐下,我順手將卷着生菜和煎蛋的手抓餅遞給他。
「謝謝姐姐。」
他接過,面色如常地喝粥喫餅。
他頭髮沒有吹,溼漉漉地貼在額頭和臉側,臉色白中透着粉,整個人柔軟地不像話。
我突然希望時光能就此停滯。
但我知道不可能。
我們一向食不言,還算融洽地喫完早飯。
「秦焰,你回來了是嗎?」
他刷碗時,我倚在廚房門邊問他。
他頭也不抬,語氣從容,「不是姐姐帶我回來的嗎?」
我頓了頓,「我說的不是回家,是死而復生這種層面的回來。」
「什麼死而復生,姐姐小說看多了吧。」
他扭頭衝我笑了笑,「乖,趕緊去上班,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我站着沒動。
「秦焰,有些東西會變,有些不會。比如二十九歲的秦焰百無禁忌,二十一歲的秦焰卻從不喫沒燙熟的生菜。」
思緒越過兩世兩生,我的語氣變得渺遠,「而今早的生菜,是生的。」
骨瓷白碗從他手中滑落,砸在不鏽鋼水槽裏,發出沉悶聲響。
他保持着刷碗的姿勢,躬身站在水槽邊。
很久很久。
再次直起身時,他身上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頹然氣質。
「對,我回來了,我明明不想說、不想承認,姐姐偏偏要逼我。」
「昨晚我喝醉了動不了,但我有意識,葉茜對我上下其手時我噁心極了,我當時好怕,怕你不回來,怕你不願管我了……」
「你打葉茜時我恍然覺得你還愛我,還想陪你再玩玩,但現在……戲演不下去了。」
他關掉水龍頭,歪着頭瞅我,脣角譏誚揚起,
「怎麼,這麼迫切想知道真相,是想補償我,還是想再提一次分手?」
我嘴脣動了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個瞬間彷彿被無限拉長,秦焰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我開口。
「秦焰,我……我想補償你,但我不想重蹈悲劇,如果跟我在一起的代價是你殞命,我寧願現在就跟你分手……」
明明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我卻說得無比艱難。
秦焰漠然笑開。
「姐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絕情啊,說好讓我一輩子做你的小狼狗,卻一而再再而三要把我丟棄。」
他緩步走到我面前,抬起溼漉漉的手扣住我下巴。
「賀嵐雪你知道嗎,我願做你的小狼狗,卻不想做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條流浪狗!」
他語氣涼薄肅殺,每個字都像是蘸了狠。
密密麻麻的痛順着心臟往四肢蔓延。
像是從扎滿鋼針的鐵板上滾過,我疼得渾身抽搐不止。
「怎麼,下巴痛,還是這裏痛?」
他右手下移,虛握成拳捶在我心口位置。
力道不重,卻捶得我站立不穩,扣緊門框才止住了下墜的勢頭。
「秦焰,我承認我辜負了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有輕視過你分毫……」
我雙手緊攥成拳,牙關仍是Ťú₂止不住打顫。
「嘴長在你身上,怎麼說是你的自由,你輕賤過我也好,沒輕賤也罷,你想甩掉我是事實。」
他居高臨下俯視我,眸底深處醞釀着又邪又冷的光,
「賀嵐雪,你害死了我,現在又在難受什麼呢?」
-5-
一個「死」字將我拉回前世痛苦Ṱŭ̀³的深淵。
我捂着心口,痛苦地弓起身子。
「我承認我害了你,如果那天我不跟你吵架,你就不會飆車,也不會發生車禍。」
我聲音哽咽,「可是秦焰,我寧願自己死,也不想死的那個人是你……」
「是嗎?」
他輕輕笑出了聲,「但你知道嗎,原本該死的人就是你啊……」
我被這句話驚得頭皮發麻,猛然抬頭看他。
他脣角笑意涼薄諷刺,「姐姐還記得那天我開的是什麼車嗎?」
我還沒開口,他就截斷了我的話頭。
「是姐姐的那輛雷克 LFA。」
他眯着眼,笑容森冷,
「那輛車的制動系統是壞的,我一路狂飆,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停不下來了……」
像是驚雷兜頭劈下,我腦子被震得嗡嗡響。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迅速成型,我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
秦焰上下打量了我好幾眼,
「瞧姐姐這喫驚的樣子,讓我猜猜,我死後,交警是不是認定那場車禍是意外?」
我想起了那份事故認定書。
嘴脣囁嚅了幾下,卻怎麼都說不出「是」這個字。
「呵,果然如此呢。」
秦焰仍在笑,只是眸底寒涼,看不出半點笑意。
「賀嵐雪,有人想殺你,我卻不幸成了替死鬼,現在你也回來了——」
他湊到我耳邊,語氣親暱如情人私語,「那麼,可以告訴我是誰想殺你嗎?」
「我……我不知道……」
我痛苦地捂着頭,聲音艱澀。
剛回來,就被秦焰死亡的真相打了個措手不及。
比這更讓我痛苦的,是我雖然回來了,卻像個傻子一樣什麼不知道。
不知道秦焰的死不是意外,不知道他是替我而死,更不知道是誰想害我。
制動系統、車禍、替死……
我像是被一張無形的網套住,掙脫不開,更不知結網的是誰……
「不知道,那你回來做什麼?」秦焰不依不饒,
「你知道我死的時候有多疼嗎,肋骨骨折刺破心臟,哪怕重活一遭,我這裏仍疼痛不止。」
他抓起我的手,用力摁在心臟位置,「賀嵐雪,你欠我一條命!」
……
眼前一切化作了光影漩渦。
我再也站立不住,重重跌坐在地。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望向別處,想逼退眼淚。
它卻不顧我意志,像斷線的珠子般,順着眼角大滴砸落。
「秦焰,是我對不起你,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寧願死在那天、死在那輛車裏的人是我……」
我死死握緊了秦焰的手。
儘管牙齒打顫,我仍逼着自己把話說完整。
「你總覺得我不夠愛你,可我有想過和你共白頭的。」
「你說我欠你一條命,說我不該回來,你……你如果真的這麼厭惡我,我可以消失……」
他不知被什麼字眼刺到,遽然甩開了我的手。
「你哭什麼,難道該哭的人不應該是我嗎!」
「賀嵐雪,你身邊有鬼。我不在乎這隻鬼是誰,但這一世我不想替你死了!」
「既然你也死過一次了,那咱倆扯平了。」
他重重捏住我下巴,「你總覺得我的愛是負擔,那就如你所願,分手吧。」
我被他的話刺痛,想止住眼淚。
淚水卻流得更猛更急。
秦焰閉了閉眼,復又睜開。
「賀嵐雪你記住,這一次是我甩了你。」
他站起身,語氣恢復平靜,「過幾天我和葉茜訂婚,發佈會歡迎你來。」
說完,他抬腳就走。
大門被重重甩上。
我匍匐在地,嗓子裏發出一聲嘶啞的哀嚎。
我終於甩掉了秦焰。
代價卻是我不能承受之痛。
-6-
儘管身體難受,我還是堅持去了公司。
上一世,秦焰走後,我幾乎與世隔絕。
與他無關的事,我很多都記不清了。
直覺告訴我,有什麼被我忽略的細節藏在我身邊,正等着我去發現。
我麻木地處理公司文件,聆聽下屬彙報。
這些事前世我做了十餘年,如今重回八年前,做起來駕輕就熟。
沒人找我的時候,我就對着辦公室百葉窗發呆。
腦中總交替閃過秦焰純情霸道的樣子,摟着我的腰撒嬌的樣子,以及一次次被我推開、仍孤Ṱŭ⁹注一擲奔赴我的樣子。
但所有模樣,最後都染了血帶了紅……
上一世我雖愛財如命,但向來八面玲瓏,搜遍腦海都想不起到底得罪了誰。
喝下午茶的時候,我聽到財務部小孫問行政部小劉借車。
腦中電光火石想到一件事——
秦焰車禍那天,我曾託助理徐雯雯幫我去車裏取份文件。
前世能碰到我所有車、並能在我家自由出入的,除了秦焰,只有徐雯雯。
那天她取文件的,剛好是那輛雷克 LFA。
當時她出去了很久,回來時臉色發白大汗淋漓,我問她怎麼了,她吞吞吐吐說喫壞了肚子。
現在想來全部都是謊言。
我視線在辦公室蒐羅了一圈。
沒有徐雯雯。
我凝神想了想,此時的徐雯雯還在別的公司供職。
她大約會在三個月後,在我一個朋友的推薦下入職我的公司,成爲我助理,並在我身邊效力八年。
八年相處,足以對一個陌生人傾負全部信任。
我對徐雯雯便是如此。
她若是在我的車上動手腳,我就算懷疑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前世之事已化作雲煙,今生的徐雯雯還沒有來到我身邊。
那場車禍究竟是不是她所爲,我拿不出任何證據。
但我相信,一個人會走上什麼樣的路,在很早的時候就埋下了種子。
只要給點雨露春水,就能長成參天大樹。
徐雯雯……
我憑着記憶,寫下了徐雯雯入職前所在的公司。
斟酌良久,打給了熟識的一個獵頭,孫奕。
他從娛記轉行獵頭,不管是識人還是做背調,業內都是有口皆碑。
「徐雯雯?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人物,怎麼突然對她感興趣了?」
他十分不解。
「這兩年我凡事親力親爲,感覺魚尾紋都要長出來了,這不朋友讓招個助理,推薦了她嘛。可我開門做生意,總不能什麼阿貓阿狗都用吧。」
我佯嘆了一口氣。
「哈哈哈哈,瞭解瞭解。」
孫奕爽朗笑出聲,「小意思。」
「孫總,我和秦焰的事還瞞着他家裏人,我現在還不想跟那邊打交道。」
我聲音低了幾分,「所以,煩勞孫總重點查查徐雯雯,跟秦家有沒有什麼瓜葛。」
「賀總都開了金口,我斷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應得輕快。
我含笑表示感謝,又說了些場面上的客套話。
掛斷電話,我心裏頓覺安穩。
他既然應下,一定會給出令我滿意的答覆,我只需要靜等結果就行。
我緊了緊拳頭。
這一世剛剛開始,就算兇手不是徐雯雯,我也一定會把它揪出來。
爲前世慘死的秦焰,也爲我自己。
-7-
秦家在新城有頭有臉。
不過一天時間,新聞上鋪天蓋地都是秦焰訂婚的消息。
包含了時間、地點、規格、宴請賓客名單等。
據說因爲秦焰還在讀大學,不滿法定結婚年齡二十二,所以先訂婚,後結婚。
不知是不是秦焰授意,他那些兄弟們個個銷聲匿跡。
我不在名單之上,卻收到了葉茜寄來的請帖。
明悟她想炫耀的意思,我提前預約了造型團隊,並在婚禮前天做了全身 SPA。
既然她和秦焰都想讓我去,矯情地推拒沒什麼意義。
喜宴當天,我故意在儀式開始前三十分鐘入場,規規矩矩在角落待着。
雖然今天到場的媒體多,是出風頭拉關係的好時機,我卻沒有在這裏開展社交的心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葉茜不主動找事,我也會留三分情面。
畢竟這還是秦焰的訂婚宴。
秦焰的兄弟們注意到我,個個瞪大了眼。
短暫錯愕之後,他們紛紛移開目光,裝作沒看見我。
「嫂子,你打扮得這麼好看,是要搶婚嗎?」
袁野不怕死,湊過來跟我小聲八卦。
「未嘗不可,但我這人不喜歡喫強扭的瓜,所以——」
我衝他眨了眨眼,「看你們秦少需要嘍。」
袁野臉上躍躍欲試的表情消失了。
他原地踱了幾個圈,掙扎猶豫了很久,再次湊到我面前。
「嫂子,你……你缺錢嗎?」
他像是憋着一口氣,臉上表情欲語還休,精彩極了。
我被他問蒙了。
「怎麼,你想養我?」
我不置可否。
他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往後一跳,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覬覦您啊!」
「那我缺不缺錢,跟你有關係?」
我斜睨了他一眼。
「你打算做電商,我怕你公司缺錢,聯合秦焰玩什麼『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把戲。」
「不過這都是我自個兒瞎猜的,猜的不對你別介意,我就是看不懂你和秦焰的神操作……」
他暴躁地撓了撓頭,「總之一句話,需要幫忙儘管開口。」
「袁野——」
有人在不遠處揚聲叫他。
他回頭應了聲。
我莞爾一笑,衝他揮了揮手,「暫時不缺錢,把心放回肚子裏,去忙吧。」
袁野剛走,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男聲。
「說實話,我也挺好奇你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我回頭望去——
是孫奕。
「你怎麼來了?」
我詫異問他。
「不能來嗎,有誰規定獵頭不能社交嗎?」
他飲了口手中香檳,連環發問。
「能能能!」
我舉手求饒,不忘回懟,「我就是怕你沉迷美酒,誤了我的事兒。」
「可我來這,本就是爲了完成你的叮囑啊。」
他執杯的手一揚,「我是蹭的帖子,不然你以爲這種場合會邀請我一個獵頭?」
聽明白他話中暗藏的意思,我的心驟然冷了幾分,
「所以,徐雯雯是秦家的人?」
「是也非也。」
他打了個啞謎。
我剛想問,他將酒杯一揚,示意我看一個方向。
我抬頭望去,是女方親友團。
那邊還支起了幾個三腳架,擺明了是在直播。
「吶,頭上扎着粉色蝴蝶結的那個小姑娘,眼不眼熟?」
孫奕語音含笑。
我順着他的指示,找到了對應的人。
那張臉十分熟悉。
徐雯雯。
-8-
「徐雯雯,今天的女主角葉茜的閨蜜。」
「說好聽點叫閨蜜,不好聽就是小跟班兒。」
孫奕笑得玩味,「把情敵的人安插到你身邊做助理,賀總,你那朋友有點心術不正哦。」
我身子不可抑制地晃了晃。
像是大風吹散迷霧,前世的很多事都有了蹤跡可尋。
前世我跟秦焰有很多次爭吵,都發生在徐雯雯說了一些看似不經意的話之後。
比如我加班加點忙項目脫不開身,秦焰非要喫燭光晚宴,她會說:
「老闆,你男朋友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你,依我看他就是太閒了。」
知道秦焰沒上班,她會說:
「哎呀,大男人有手有腳,怎麼可以喫軟飯呀……」
說完,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嘆息。
知道我秦焰能自由支配我的錢,她能原地跳起來:
「老闆你太寵男朋友了,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給男人花錢倒黴一輩子,心疼男人倒黴三輩子!」
其實秦焰並沒有喫閒飯,他跟我剛在一起,似乎就提前預料到父母的態度,「勒索」袁野他們購物消費全刷他的卡。
秦焰名下所有銀行卡被凍結後,我卡里陸陸續續進賬,加起來一千五百多萬,都是袁野他們的手筆。
秦焰一分沒要,讓我用做公司發展資金。
秦焰生活開銷大,畢業後又一直沒上班,我卡上的錢卻不見少。
一問才知道他十八歲那年就通過了基金從業資格證考試,揹着父母投了不少項目,陸續退出後賺了不少錢。
袁野他們眼紅跟着投,由他代持股份,他按規定收取 20% 的管理費,積累下來也是一筆龐大的收益。
有這些資本積累,即使不再背靠秦家,秦焰仍然舒舒服服過着他的大少爺生活。
但徐雯雯畢竟只是我的助理,這些我都沒有跟她說。
後來我越來越忙,受不了秦焰精力充沛纏着我,就慫恿他去工作。
徐雯雯知道秦焰的薪資後說:
「男孩子要養家的,一個月六千塊錢能幹什麼吖,給老闆您買條絲巾就沒啦……」
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很多很多次,貫穿我人生整整八年。
開始我會當玩笑聽聽,但聽多了心情不免受影響。
有時候我覺得心裏不舒服,讓她別再說了。
她立馬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恭恭敬敬給我鞠躬道歉。
但事後還會再犯。
後來我憋不住,跟那位推薦她入職的朋友苦惱吐槽。
「職場用人首看工作能力,人品不重要,徐雯雯不就是嘴巴碎了點嘛,不算事兒~」
她不遺餘力勸我大度,放寬心。
徐雯雯工作能力着實突出,在公司人緣又好,工作辦事從沒出過紕漏,我不好直接開除她。
我試着招過新助理,但一個個沒滿試用期就主動離職了……
一系列因素下來,徐雯雯順其自然地留在了我身邊,成了我的左右手,在公司的地位也越來越不可撼動。
言語如刀,殺人於無形。
她在我面前尚且如此,在秦焰面前,她有沒有在「貌似不經意間」,說過更多更惡毒更難聽的話呢?
如果沒有,秦焰對她那強烈的敵意從何而來。
秦焰一直不願去上班,幾乎 24 小時圍着我轉,是不是也察覺到什麼呢?
往事一旦打開缺口,就有更多的細節爭相冒出來:
徐雯雯明知道秦焰的家世,卻一次次強調秦焰喫軟飯,太閒;
我沒問過秦焰的薪資,她卻精準地知道是六千;
我大多數被臨時毀約的項目,她都知道客戶信息;
每次秦焰火冒三丈逼我辭退她時,他們都有過私下接觸……
一筆筆,細思極恐。
周身血液一寸寸冰冷。
我現在才知道,我用了八年時間,在身邊養了一條美人蛇。
毒液一點點滲透,腐蝕着我和秦焰的感情。
最後奪走了秦焰的生機。
我想起秦焰。
他十九歲跟我在一起,爲我對抗世俗。
二十三歲他家人發現我的存在,逼他跟我分手,他義無反顧地留在了我身邊。
二十九歲,他爲了我跟父母斷絕關係,甚至替我死去。
我混跡職場十幾年,手上公司做得也頗有規模,接觸的富家子弟形形色色。
唯獨秦焰,像是這渾濁人世的一束琉璃火,始終赤誠火熱,不染纖塵。
他拿十年伴我,我欠他的,豈止是一條命。
我恨恨看了徐雯雯一眼,驟然笑出了聲。
-9-
「你沒事吧?」
孫奕走到我面前,巧妙地替我擋住四方視線。
我越過他的肩,看向滿堂鮮花與賓客。
沒有開除徐雯雯,是我上輩子犯的最大的錯。
如果這輩子葉茜成爲秦家人,那我和秦焰前世所受的苦,秦焰的滿腔怨念,都只會墮向更無望的深淵。
秦焰的新娘可以不是我,但絕不能是葉茜。
「還好。」
我一口飲盡杯中酒,扭頭衝孫奕笑,
「我今天大概會做出一些有傷風化的事情,如果孫總不想被牽連,最好離遠些哦。」
他低低笑出聲,「我以前乾的是娛記,最喜歡一線喫瓜。」
知道他想安慰我,我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說話間,疏緩悠揚的曲調一變,大氣磅礴、極富韻律感的音樂隨之響起。
司儀走上臺,禮貌地說着開場詞,活躍氣氛。
秦焰挽着葉茜入場時,我的視線不自覺追了過去。
秦焰今天穿着一身挺括的高定西裝。
他生得肩寬腰窄,雙腿修長,肌肉線條鍛鍊得結實勻稱,外在條件很優越。
在這身西裝的襯托下,人顯得威儀穩重了好幾分。
秦焰很少穿西裝。
但每一次穿,我都會被迷得移不開眼。
今天亦然。
我藏身角落,視線在秦焰身上肆無忌憚打量。
他似乎感應到我的注視,朝我遠遠投來一瞥,隨即面無表情移開了目光。
對視的一剎那,我看到了他微紅的眼圈和眼底的戾氣。
前世他直到二十九歲,眼神依舊是不沾纖塵地純淨,身上始終帶着那股莽撞的少年感。
可是現在,他的眼神不再純澈,身上那股少年意氣也變成了死氣沉沉。
滿身的疲態,狀態奇差。
我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心裏湧起一股酸意。
「孫總,我想重新跟你談筆生意。」
我往孫奕身邊湊了湊,「價格隨你開,不知孫總有沒有興趣?」
「聽着像是筆大買賣,賀總不妨說來聽聽?」
他濃眉一挑,興味十足。
「那孫總湊近點……」
我頂着秦焰要喫人的眼神,跟孫奕在角落「交頭接耳」。
訂婚儀式按部就班舉行。
臺上的秦焰冰雕一樣冷漠,他身邊的葉茜則一臉幸福洋溢。
我冷眼瞧着,像是在瞧一場影子戲。
徐雯雯活躍在現場,舉着手機 360 度直播。
我好幾次看到秦焰的視線從她身上掠過,帶着難以掩飾的厭恨與憎惡。
我不知不覺看笑了。
上一世秦焰沒有跟葉茜訂過婚,徐雯雯一直隱在暗處,我至死不知道她是葉茜的人。
這一世所有事情偏離軌跡,徐雯雯和葉茜的關係才暴露在陽光下。
我不信秦焰跟葉茜訂婚沒有陰謀。
但,試一試就知道。
我將編寫好的戀愛小作文發給孫奕,附了幾張我和秦焰親密無間的照片。
上一世,我和秦焰的關係在他大學畢業後才被他父母發現。
這一世,我不介意早點捅到他們面前。
葉茜講話時,孫奕長腿交疊坐在椅子上,悠閒地把照片和小作文轉發到幾個媒體羣。
不少媒體人就在現場,看過手機紛紛竊竊私語。
司儀控場幾次都失敗了。
葉茜「感人肺腑」的發言被臺下的動靜淹沒,臉都氣白了。
「聽說秦少訂婚前,和蝶舞傳媒的賀嵐雪賀總談了兩年,請問此事屬實嗎?」
有膽大的記者直接開麥。
全場譁然。
秦焰父母的臉色都變了。
司儀支支吾吾,想說話不敢說,求救似的看向秦焰。
「是有這麼回事兒,但今天是我跟葉小姐的訂婚宴,這位記者當衆提起旁人是不是有些不禮貌?」
秦焰板着臉,臉色陰沉沉的。
-10-
「秦少這是敢做不敢認嗎?」
「噓,公子哥嘛,保不齊和賀嵐雪戀愛時還有其他交往對象呢。」
「說不準哦,秦少今年才二十一,聽說那位賀總都三十了。」
「哇,聽着像是個厲害人物,該說她老牛喫嫩草,還是說她傍了個好大腿呢?」
「切,手段再厲害又如何,被甩了還不是破鞋一隻……」
話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偏,壓歪了訂婚儀式。
秦焰臉色越來越難看,恍若烏雲壓城。
雙方父母老臉都掛不住,紛紛離開舞臺,勒令攝像停止攝像。
唯獨葉茜執着地站在秦焰身邊,假裝賢良淑德。
「秦少,我今天在網上看到了一篇名爲《天降不敵竹馬》的戀愛小作文,講的是您和賀總的戀愛經歷,請問您是如何看待這段情史呢?」
一個記者站起來大聲問。
「天降不敵竹馬戀愛小作文?」
秦焰濃眉一挑大手一伸,「沒看過,拿過來看看。」
那個記者狗腿子一樣雙手把手機遞了上去。
秦焰盯着手機看了很久,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文采生動斐然,就是不知撰寫者何人。至於我跟賀嵐雪—ťṻₐ—」
他舔了舔嘴脣,笑得玩味,
「成年人你情我願,有一說一,職場女精英別有一番滋味。」
現場頓時安靜,每個人臉上表情各異。
「這小子嘴真欠,採訪一下,賀總這兩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孫奕在一旁打趣。
「家養的小狼狗平日裏還是挺乖的,老實說,他膝蓋可遠沒有ṭű̂ₙ嘴巴硬。」
我摳着高腳杯,笑得言不由衷。
「安靜安靜,大家聽我說——」
「大家都好奇蝶舞傳媒那位賀總,那有沒有人知道,賀總今天人就在現場呢?」
突然有人振臂高呼。
與此同時,一束燈光突然打到我所在的位置。
「喏,就是穿金色無袖禮服、盤發那位!」
隨着燈光,無數視線向我聚攏。
「哇,長得怪漂亮的。」
「身材也可圈可點,不得不說,秦少眼光還是挺不錯的。」
「那是,沒聽見秦少親口承認說『別有一番滋味』嗎……」
點評聲此起彼伏。
所有目光都在向我靠攏,幸災樂禍的、嫉妒的、厭棄的、好奇的……
黏黏膩膩,爭先恐後。
我往舞臺看去。
葉茜遙遙與我對視,臉上表情猙獰可怖。
我頓時悟了。
大度請我觀禮,原來是候着機會拉踩我呢。
但,正合我意。
「對,我就是蝶舞傳媒賀嵐雪,與秦少財色關係、你情我願,不過嘛,現在單身~」
我手一抬,妖嬈地原地轉了個圈,大大方方任他們打量。
面子都沒了,不能白瞎了今天做造型花的錢。
「哐當——」
「哎呦——」
一聲巨響從舞臺方向傳來,夾雜着陌生的驚呼。
我回頭看去——
秦焰一腳踹翻了面前的直播設備,還使勁踢了幾腳。
電火花刺啦啦劈啪作響,尖叫聲此起彼伏。
葉茜恨恨看了我一眼,張牙舞爪要朝我撲來,被秦焰踩住裙襬,重重跌到舞Ŧū⁶臺下。
現場亂成一團。
我與孫奕相視一笑。
下一瞬,手腕突然被鉗制住了。
還沒來得及扭頭,人已經不受控制地被拽着跑。
我被扯得一個趔趄。
剛要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人已經被攔腰抱起。
我聞到了熟悉的男香。
是秦焰。
-11-
他抱着我狂風一樣捲到大門口,徑直把我塞進一輛超跑。
發動機咆哮着衝上馬路,刮花了邊上停着的幾輛車。
車頂緩緩合攏。
我默默計算了一下秦家大概需要賠償的金額,怕死地繫上安全帶。
秦焰沒看我,車速卻慢了幾分。
我們一路沉默。
直到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影,車子才停了下來。
「賀嵐雪,剛分手就這麼迫不及待找下家,你當我是死的!」
秦焰拍打着方向盤,聲音裏盛滿怒火。
「你自己都說了我們分手了,既然分手了,你是死是活跟我有關係?再說了,你都跟其他女人訂婚了,我憑什麼得單着!」
我有仇必報,氣死人不償命。
秦焰被我噎住了。
「敢問秦少,你訂你的婚我喫我的席,你一聲不吭把我綁來這荒郊野外算怎麼回事?」
我扭頭衝他笑,嘴上窮追不捨,「怎麼,難不成舊情難忘?」
「你!」
秦焰氣得額頭青筋都跳了起來。
我沒打算放過他,「猜猜我剛纔一路上在想什麼?」
「在想什麼?」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問。
我衝他揚眉,「在想:你已經髒過一次了,如果徹底髒了,我是殺了你再殉情,還是殺了你然後自首。」
「賀嵐雪,你腦子裝的都是什麼,活着不好嗎!」
秦焰氣得嘴都歪了。
「你都要娶別人了,我是活是死跟你有關係?」
「倒是你,開我車出事還要把氣撒到我頭上,我讓你開我車了,讓你飆車了?」
「我提了那麼多次分手,你但凡早點同意,車禍就不會發生。」
我字字如刀張口就來,「秦焰,你纏了我十年,沒道理現在拍拍屁股輕鬆走人。」
他不服氣,「哪有十年,分明是兩年。」
「要點臉行不,二十九歲的老男人,別在這裏裝傻充愣!」
我語氣輕蔑,「秦焰,姐願意哄着你時你是寶,不願意哄你時你就是根草。」
大抵是說不過我,秦焰氣沖沖就要開門下車。
安全帶早被我偷偷解開,我單腿一跨,直接將他困回座椅上。
「你……你想幹嘛……」
他不妨我偷襲,聲音都緊了。
「辦事!」
我扣起他下巴,重重啃了下去。
他瞳孔地震,反應過來Ţṻ⁶欺身而上,直接反客爲主。
車內溫度迅速升溫,我脖間卻一涼。
「賀嵐雪,你到底愛不愛我?」
秦焰頭埋在我頸側,嗚咽問道。
「回答這個問題前,我想重申一些事。」
我指尖穿過他茂密的發叢,將他抱緊了幾分,
「前世我不止一次勸你跟父母和解,你都拒絕了,你認定他們是老頑固,杜絕我跟他們見面,擔心我受到他們的羞辱責罵。」
「你走後你父母找到我說,後悔沒有早一點順你的意把我娶進門,以至於跟你離心多年,你所擔心害怕的場面並沒有出現。」
「你爲了我跟父母對抗,情意上我表示感激,道義上我並不認同。他們生你養你,你卻因爲一個女人跟他們決裂,你讓他們如何自處?」
「秦焰,你知道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不是你不夠成熟,也不是我太清醒,而是你對所有人缺乏信任。」
「你有沒有想過,憑你秦家的家世,如果你父母真的反對我們在一起,我的公司不出兩個月就會破產清算,絕不可能在新城屹立十年不倒。」
「秦焰,你總覺得我不夠愛你,覺得我把你當包袱累贅,迫不及待想甩了你,但我只是拿你沒辦法了……」
「我打你那一巴掌,是不想讓你因爲我失去一切。你如果邁不過這道坎,隨時可以打回來,但是葉茜你絕對不能娶!」
-12-
「我不想娶葉茜,但我不得不娶……」
「我懷疑那場車禍是她的手筆,我怕她再對你動手……」
「我不知道前一世你是怎麼死的,我是真的怕,如果娶了她能換你再無後顧無憂,我……我願意……」
秦焰話說得很慢,聲音裏的委屈藏都藏不住。
所有的猜測都在這句話裏得到證實,我的心不禁柔軟了幾分。
但我忍不住翻舊賬。
「但你提分手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不在乎那隻鬼是誰,說你不想替我死了,還巴不得死的人是我。」
我臉板得一本正經。
「不我願意……我願意替你死,可是如果我的死不能換你好好活着,那我的死又有什麼意義。阿雪,我都替你死了,你怎麼可以也死了呢,那我豈不是白死了……」
「你知道我得知你也回來了的時候有多恐慌嗎,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但我知道死的那一刻有多痛苦。」
「在葉茜身邊看到徐雯雯時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我害怕重蹈前世覆轍,害怕這一世護不住你。跟你說那些絕情的話時,我也是在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啊。」
「阿雪,我只想你平平安安活着,哪怕你的身邊再也沒有我……」
秦焰大概是亂了手腳,話說得有些顛三倒四。
但我全都聽懂了。
我在他側臉親了親,輕輕拍了拍他後背。
「我懂你的顧慮,其實今天看到徐雯雯,我就明白你爲什麼那麼討厭她了。」
「徐雯雯不是好人,她背後的葉茜更不是,前世我被她們麻痹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但是秦焰,有件事你必須知道,我不需要你忍辱負重,更不需要你餘生伴蛇蠍來護我周全。」
「我始終堅信壞人就是壞人,就算不害我,也會去害其他人。」
「從決定跟你交往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要走一條什麼樣的路,只是後來我把初心忘了,現在我想找回來。」
「秦焰,你喜歡跟數字打交道,就專心去跟數字打交道,其他事有我。」
「前世是我大意,這一世我不會再給她們可乘之機,也希望你能給予我足夠的信任。」
「我很抱歉,上一世把生意和事業看得太重要,沒能給你足夠的安全感,才讓你那麼患得患失,胡思亂想……」
「辜負了你的真心是我不好,我身上的問題我都可以改,秦焰,我想彌補你,我們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好不好?」
「當然,你可以拒絕我,但我說過你是我一個人的——」
我撐着他胸膛坐起,用指尖一圈圈描摹他脣形,
「你可以任葉茜揩你的油,一旦你真髒了,我就徹底不要你了。」
「沒……沒髒,那天我動不了,可不可以不算……」
他眼底溼意在閃,語氣小心翼翼。
我的心像是被潮水淹沒,窒息般的難受。
「可以。」
我摸了摸他的頭,「但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他破涕而笑,轉眼眉頭又皺了起來。
「可我怕你鬥不過葉茜……」
他聲音有些啞。
「是鬥不過,但我可以借秦家的勢,別忘了,現在我的存在全城皆知……」
我在他脣上啄了一下,笑得不懷好意,「你說,如果我懷了你的血脈,能不能母憑子貴?」
「你……你有了?」
秦焰掐我腰的手猛然鬆開,聲音都帶了幾分顫。
「沒有。」
我搖了搖頭,「但現在造一個來得及。」
秦焰瞬間忘了呼吸。
「醜話說在前頭,孩子出生前,你得讓你父母真心誠意迎我進門。」
「嘴硬的小孩沒糖喫,自己乖乖把姿態擺低點,別槓。」
我合情合理地提出要求。
「好!」
他語氣裏滿是堅定。
「如果捱打了,不許哭鼻子,不許跑出去飆車。」
我乘勝追擊。
「我答應你。」
他目光黏上我的脣,喉結上下滾動。
「姐姐,我……我想你了……」
他眼神寫滿暗示。
我笑着俯身,吻上他溼潤的脣瓣。
上一世,我什麼都沒有給他留下。
這一世,我想許他一世圓滿。
秦焰熱情地回應着我。
「真想把姐姐關起來,只准我一個人看……」
情到濃時,他在我耳邊低低地喘。
「給你關,但我不好養,有時還會把你氣冒煙,做好心理準備就行。」
我脣角含笑,滿心縱容。
那一刻,我在他眼裏看到了星辰輝光滿山河。
-13-
第二天,秦焰帶我回了秦家。
剛走到他父母面前,他就「撲通」跪了下來。
這姿態放得着實太低,我愣愣站在原地,不知該站該跪。
我仔細斟酌了一番。
前世把人家獨子拐走十年,最後害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這一世又大鬧訂婚宴,害他們臉上無光,於情於理都該跪一跪。
只是我膝蓋剛彎,就被秦焰擋住了。
「我可以把你那兩份一起跪了。」
他扭頭看我,語氣裏滿滿都是認真。
我倏地尬住了。
「兩份,什麼兩份?」
他父母大驚失色,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莫不是懷……懷了?」
秦母率先反應過來,原地一個趔趄。
秦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秦宅的保姆們被這邊的動靜驚到,紛紛探頭來看。
「有話去書房說。」
秦父大手一揮,板着臉往書房走去。
我和秦焰默默跟在後面,但我手指忍不住往他腰上招呼。
「秦焰,沒影的事兒你能不能靠譜點!」
我壓低了聲音吼他。
「可我昨天夢見陪兩個小寶寶在院子裏玩。」
秦焰笑得像個傻子。
走在前面的秦父秦母腿一軟,本來是各走各的,最後變成了相互攙扶。
書房門一關,秦焰再次老老實實地跪下了。
「爸,媽,我不喜歡葉茜,但她處處針對阿雪,還揚言要殺了阿雪,我迫不得已纔跟她訂婚。」
「我愛的人是阿雪,如果你們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八年後的六月二十三,我會發生一起重大車禍。」
「車禍是葉茜人爲製造的,她想殺阿雪,只不過死的人是我。」
「如果你們不信,我們可以走着瞧。」
秦焰脊背挺直,但是「瘋話」張口就來。
不僅是我,秦父秦母都被驚呆了。
書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秦焰沒有再說話,大概是等他父母表態。
算了,要瘋一起瘋。
我掙扎再三,清咳兩聲開口。
「秦焰說的是事實,只不過是發生在將來的事實。」
「我不知道你們相不相信怪力亂神,但我們倆都是從未來回來的。」
「這樣說你們可能不信,不過我知道一些事——」
我環顧一圈,手往一個方向一指,
「那面牆是活動的,後面有一個產自 90 年代的虎牌保險櫃,密碼是 85396520,裏面有一支滿綠玻璃種貴妃手鐲,價值 3970 萬人民幣,圈口……」
我對着手腕比劃了一下,
「圈口大概是 54,那是你們打算送兒媳婦的見面禮,上輩子差點沒送出去,只不過最後陪我填了海。」
滿室寂靜。
秦父秦母扶着桌子,緩緩坐到椅子上。
秦焰一臉蒙圈看着我,大概沒反應過來我怎麼比他還能吹。
「小焰啊,再過幾個月你就滿二十二週歲了。」
良久,秦父沉聲開口,
「我覺得中秋是個不錯的日子,準備準備,把婚事辦了吧。」
秦父說完,踱着小步出去了。
我眼尖地瞧到他背在身後的手有些抖。
秦母嗔了秦焰一眼,追了出去。
從書房出來時,秦焰整個人都是飄的。
我知道,他這「兩跪」,徹底把他爹媽的脾氣跪沒了。
-14-
秦焰和葉茜的婚約取消那天,葉家帶人來鬧。
秦父甩出一大沓葉茜跟形形色色的男人鬼混的照片,徹底讓他們閉了嘴。
我拿秦焰的小金庫,跟孫奕簽了一筆長期合約。
他幫我盯緊葉茜,從此秦氏和蝶舞傳媒的高管招聘通道優先向他傾斜。
他不負我所託,給我整來一堆葉茜違法犯罪的勾當。
我將資料匿名投遞給相關機關。
幾天後,葉茜從事非法交易,人贓並獲。
被拘留十五日,罰款兩千。
葉茜的行爲嚴重抹黑了葉氏的聲譽,葉氏股價一路狂跌。
恍若秋風過境,一夜黃。
葉家人灰溜溜滾出新城時,在跨江大橋發生車禍。
車子墜海,一家人屍骨無存。
我偷偷問秦父,葉氏倒閉有沒有他的手筆。
他衝我招了招手,小聲道,
「賀總知道秦氏龍頭地位怎麼來的嗎?」
我茫然搖頭。
他神祕兮兮地搬出來雷鋒同志的語錄,
「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我一個大寫的「服氣」。
後來我查出有孕,雙胎。
我和秦焰的婚禮日程被緊急調整。
婚禮前夜,秦母取出那支滿綠玻璃種貴妃手鐲遞到我手上。
「這麼好看的鐲子,別再拿去填海了。」
她摸țû₇着我的手,細細叮囑我。
我啼笑皆非。
婚禮當天,滿座高朋。
儘管我小腹微隆,但四面傳來的目光皆含善意。
秦焰與葉茜訂婚當天肆無忌憚奚落我的,向我投來不友善目光的那些人,一個沒出現。
袁野帶着一衆伴郎忙前忙後,看起來比秦焰還激動。
「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會努力賺錢養活你和孩子,前提是不許再拋棄我了。」
交換戒指時,秦焰偷偷跟我耳語。
我沒說話,只是用力地攥緊了他的手。
他含笑凝視我,溫柔地吻了上來。
婚禮結束後,秦焰入職秦氏。
他從投資部組長做起,憑藉毒辣的眼光,創造出一個個投資神話。
後來,但凡他出現的地方,人人都會停下腳步,客客氣氣叫一聲「小秦總」。
他父母欣慰不已,將功勞都歸在我身上。
我笑而不語。
我沒有在秦氏擔任職務,仔細耕耘着我蝶舞傳媒一畝三分地。
前世十年的經驗累積,加上秦氏龐大的資本後盾,我很快闖出名頭。
在新城,與秦焰夫妻齊名。
這一世,徐雯雯沒有來蝶舞傳媒,但我主動跟引薦她的朋友斷了聯繫。
後來, 我聽說徐雯雯過得並不好。
她故技重施,幫另一個閨蜜搶男人,但對方不是什麼善茬,發現後對她使了非常手段。
最後她走投無路, 抑鬱地服下一瓶安眠藥, 沒搶救過來。
得知消息時, 我心裏無比平靜。
惡人自有天收, 亙古真理。
隨着年齡、閱歷的積累,秦焰擺脫了年少的青澀莽撞和我行我素,漸漸成長爲一個內核強大,情緒穩定的男人,也越來越有魅力。
曾經的迷茫無措和孩子氣, 只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纔會出現。
但他不管變得如何優秀,在愛我這件事上始終不曾變過。
他依舊會一遍遍, 不厭其煩地問我愛不愛他。
我每次都會湊到他耳邊, 說出他想聽的那三個字。
有一次孩子們在跟前,好奇地問我愛是什麼,我羞惱不已,沒好氣地讓秦焰滾。
他笑着滾開了,沒一會兒又黏糊糊地湊了過來。
秦焰二十九歲那年, 我們帶上孩子, 自駕去藏地重遊。
當年我在那裏錯把狼當成狗,他救了我一命。
我一眼被他身上明媚乾淨的氣質吸引。
後來他在寵物店與我偶遇,知道我特別喜歡貓貓狗狗後, 說他願意做我的小狼狗,問我願不願意養他一輩子, 還說自己比它們好養。
我答應了,最後卻與他漸行漸遠。
所幸,這一次我們沒有放開彼此的手。
他以深情織網, 許我繾綣餘生。
漫漫餘生,我願與他共渡。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