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六年,我想離婚了。
老公卻對我說:
「每個月給你五十萬,你的事情我絕不插手,我的事情你也別管。」
我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喜笑顏開,「那公司的股份……」
傅聞靳皺皺眉,「股份不變,年底分紅。」
「沒問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後,我拎着限量版的手提包,迅速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還貼心地爲傅聞靳跟他漂亮的女祕書關上了門。
那個女人摟着傅聞靳的脖子,嬌嗔地撒嬌,問他爲什麼要讓我進來。
我一句話也沒說,聰明的女人,可從來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1-
可我早就知道,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沒過多久,傅聞靳的那位長腿祕書,就在市中心的地下停車場攔了我的車。
看她哭得梨花帶雨,我有些心軟地降下車窗,衝她擺擺手,示意她走遠一點。
「美女,我開車技術不行,小心我創死你啊。」
可她依然紅着眼睛,站在我的車前不肯挪開。
我嘆口氣,得,今天算是躲不過去了,這人大抵是要碰瓷。
沒錢去找傅聞靳要啊!找我幹什麼?
五十萬很多嗎?我自己都不夠花!
熟練地掛倒擋,踩油門,我將車子停在了附近的車位上。
熟練得我都心疼我自己。
又在車裏順手給傅聞靳打了一通電話。
「喂?」
他接得很快,語氣倒不怎麼好。
我壓下火氣,心想着這可是我的金主。
「你那個女祕書跑來攔我的車了。」
他反問,「所以呢?」
我愣了兩秒,「所以可以撞死嗎?」
傅聞靳也愣了,半晌後他拔高音調朝我喊:「林予禾!你瘋了吧?!」
嚇唬過他之後我纔不生氣,笑嘻嘻地問他,「生什麼氣啊?開個玩笑嘛,她的事情怎麼辦?」
「你解決!」傅聞靳氣沖沖地扔下這句話,掛斷了電話。
我拉開鏡子,慢悠悠地補着口紅,並不在意外面的人哭得有多悽慘。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跟傅聞靳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的交易。
每當這種被他玩膩了的人還不死心時,我就得爲傅聞靳斬斷情絲。
沒辦法,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我拒絕不了啊。
補完妝後,我推開車門下車,「怎麼了這是?怎麼哭了呢?」
語氣熟稔得好像我們是親姐妹一樣。
小祕書一個衝刺衝上來,正當我以爲她要以頭創我之時,她卻撲通一聲跪在我跟前。
「小林總!我求求你!幫幫我吧!小林總……」
小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眼淚汪汪。
我嘆口氣,蹲在她身邊,「對不起,我是個直的,你去找傅聞靳哭比較管用。」
傅聞靳的名字一出,她哭得更兇了。
「他…他不要我了!」長腿祕書擦擦眼淚,「小林總!您幫幫我吧!」
我嘆口氣,從兜裏掏出紙巾替她擦眼淚。
「妝花了。」我細聲細氣地勸她,「我早就退出公司的管理,也不是什麼林總了,至於傅聞靳,你不是應該瞭解他的爲人嗎?」
白箐怔了幾秒,身體抖了一抖跪坐在了地上。
想當初,她剛來公司的時候,我還是林總。
現在,就剩了個傅太太。
我這人一向喜歡開門見山,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後,我又抬頭看着她。
「白箐,這個時間你能出來,大概已經不是傅聞靳的祕書了。你來找我想要什麼呢?」
五分鐘前,我的身體護理師應該在門口挽住我的手臂,笑着誇我皮膚好。
所以我實在沒時間浪費在傅聞靳的身上。
白箐沒想到我會管她,她看着我,顫顫巍巍地說,「我想要傅總,想傅總不要扔下我。」
「對不起。」我伸出一根手指阻攔她的話,「你這個要求我做不到,說點現實的。」
「現實的?」白箐愣了兩秒。
我從包裏掏出支票本來,狠了狠心,寫了個十萬。
「要知道,傅聞靳給你花的錢可都是夫妻共同財產,我不追究,你就應該回家躲被子裏偷着樂。」
「我不要你的錢!」白箐有些生氣,連哭都不哭了,「我要愛!愛!你懂嗎?!」
我嗤笑一聲站直身,撕下支票扔在她身上。
「我懂錢就行了,懂愛做什麼?」
「白箐,當個聰明人,撈了這麼多錢該知足了,別做那些蠢事。」
愛上傅聞靳?
這不是純純找死呢?
-2-
我花了十萬塊錢,買了傅聞靳的清淨。
他又打給我三十萬,當作我的辛苦費。
裏外裏,我淨掙了二十萬。
就我這商業頭腦,一年掙它個小目標豈不是輕輕鬆鬆的事嗎?
正當我坐在沙發上,數着銀行卡里的錢直樂呵的時候,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是我的金主大人,傅聞靳。
「傅總?」
傅聞靳嗯了一聲,「收拾一下,晚上有個宴會,我叫司機去接你。」
一聽這話,我趕忙將腿上的零食袋掃開,「沒問題傅總,咱們這個工資……」
傅聞靳惱了,「林予禾,我怎麼以前沒發現你那麼愛錢?」
我也不跟他生氣,還笑嘻嘻的,「不愛錢我還能愛什麼啊?錢又不會背叛我。」
天地良心,我是真沒想戳他痛處,可傅聞靳卻一聲不吭地砸了手機。
我淡然地掛斷電話,又面無表情地上樓換了套衣服下來。
這個月,傅聞靳已經砸了三個手機了,無一例外,全是被我氣的。
他越氣我才越高興。
司機小徐來得很快,看見我時,他客氣地下來給我拉開車門。
「夫人。」
我擺擺手,「今天哪家的宴會?」
小徐繞了一圈上車,「城東李家的宴會。」
我聽着有些熟悉,不確定地問道,「李南一?」
小徐點點頭,「對,現在是城東的李總了。」
我有些想笑,難怪今天傅聞靳會帶着我去。
高中時,我,傅聞靳,徐玥,李南一,還有他龍鳳胎的妹妹李希兒,我們幾個算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情竇初開時,李希兒喜歡上了傅聞靳,而傅聞靳又喜歡我。
李南一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
後來,李希兒出國,我也漸漸沒了她的消息。
等我到了的時候,傅聞靳正在另一輛車裏坐着。
我拎起裙襬下車,敲了敲他的車窗,「傅總?」
傅聞靳瞥我一眼,不知道對着手機那頭又說了些什麼。
等我站到腿麻的時候,他纔不急不慢地推開車門。
「誰讓你穿這個的?」傅聞靳擰着眉瞥我一眼,臉上滿是嫌棄。
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轉了一圈,「不好看嗎?」
高開衩,露背裝。
我看他那些女祕書都挺喜歡這麼穿的啊。
傅聞靳被我氣得差點翻了白眼,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家要破產了。」
我低頭挽着他的手臂笑了笑,這套動作,他熟練得很,不知道在多少個女人身上練了出來。
總之不是爲我。
我這人,對宴會一向不感興趣。
所以,看着傅聞靳身旁又站着那些個女人的時候,我也不在乎。
怕她們覺得尷尬,我端着一杯香檳溜到了花園裏。
剛走過去,就聽到一陣呵斥聲。
「你是不是瘋了?!他們結婚了!你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嗎?!」
「我知道!」一道女聲響起,「可傅聞靳身邊又不是隻有我一個女人?你管我?你怎麼不去管管她們?」
「你們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三個月前,他在國外出差的時候我去找他……」
原來是爲了這事?
我刻意踩響了高跟鞋走過去,「南一?希兒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剛剛沒見她?」
兩個人霎時間變了臉色,我權當沒看見。
李南一尷尬地撓撓鼻子,「予禾也來了?快坐快坐!」
「剛剛傅哥還說呢,怎麼都沒見你們。」我真心實意地說道,「這不是,傅哥一來就被人圍住了,忙得很。」
「哼。」李希兒可並不歡迎我,當然,她跟傅聞靳身邊別的女人一樣。
都恨我。
李希兒扭着楊柳腰朝着大廳裏走去,我知道,她去找傅聞靳了。
我將酒杯放在一旁,「好久不見啊。」
李南一咬咬嘴脣,在我身邊坐下。
「予禾,你剛剛,不是,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差點樂出聲,「你怎麼還是學不會撒謊?」
「你都聽見了?」他微微瞪着眼睛,驚呼一聲。
我點點頭,看向他們家的花叢。
以前,我跟傅聞靳的家裏也種滿了花,可我不會打理呀。
那些花被傅聞靳精心照料活了很多年。
在前年的一場秋雨後,全都死了。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養過一株花。
我養不活。
「對了,好久沒見徐玥了,你們兩個……」
李南一雙眼茫然,低着頭雙手緊緊地捏着衣角,「分手了,她生我的氣了。」
我就說這人不會撒謊,「玥兒人挺好的,沒什麼壞心眼,就是脾氣不好,多哄哄她,她又不會總生你的氣。」
「那你呢?」李南一看着我,「你生傅聞靳的氣了嗎?」
我搖搖頭,沉默下來。
不,我早就不生傅聞靳的氣了。
李南一嘆口氣,「對不起。」
「你爲什麼要道歉?」我有些不解。
去勾搭傅聞靳的人又不是李南一,他給我道歉做什麼?
爲了他妹妹嗎?
李南一不敢看我,「因爲希兒……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她居然會這麼做,這麼多年過去我以爲她變了……」
「嗨!」我大度地擺擺手,「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反正過不了多久,李希兒的下場也是一樣,說不定,她也得哭着來求我。
這些年,傅聞靳的花邊新聞層出不窮,在我們這個圈子裏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可沒有人會當回事啊,畢竟有錢人,做什麼都會被原諒。
唯獨李南一,他不敢見我。
因爲他知道,我跟傅聞靳也曾真心相愛過。
-3-
當天晚上,李希兒上了傅聞靳的車。
還是我站在車外替他們開的門。
李希兒挽着傅聞靳的手臂,一臉不屑地看着我。
「林予禾,怎麼樣?現在還是我贏了。」
我笑着點頭稱是,「李希兒,我衷心地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
否則,那個場面一定很難堪。
可她不懂我的話,還以爲我嫉妒。
傅聞靳不耐煩地皺皺眉,「關門!」
我抓着車門停頓了一下,小聲問他,「明天回家嗎?」
傅聞靳一個眼神都沒分給我,「不回。」
我將身上的西裝外套還給他,一把將車門關上。
目送他們離開。
明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也是我第二次向他提出離婚的日子。
第一次,是上一年的結婚紀念日。
跟在傅聞靳身邊的這些年,我也攢了不少錢,足夠後半輩子生活的了。
公司我不要了,傅聞靳我也不要了。
第二天,我拉着一個行李箱離開了 A 市。
臨走前,我將離婚協議用寄快遞的方式,寄到了傅聞靳的公司裏。
我將整整八年的青春塞進了一個二十四寸的行李箱中。
我死心了,我其實早就死心了。
這不是我的家,爸媽去世時,傅聞靳說他就是我的家。
傅聞靳不愛我,我最後一個家也沒有了。
A 市的冬天很冷,可我家的冬天卻很溫暖,我逃避似的回去了。
站在那片土地上的時候,我差點站不住腳。
原來,L 市的冬天也那麼冷啊。
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當天晚上就下了一場雪。
我坐在窗邊捧着一杯熱茶,看着外面的大雪。
應該是爸媽知道我回來了,他們來接我的。
這麼多年,我都很少見雪,第二天就高燒了一場。
我躺在大牀上被燒得迷糊。
睡意矇矓時,我好像看到了爸媽。
他們一點也不老,手挽着手站在我牀前看我。
我爸問我,「囡囡,你怎麼哭了?」
我在迷迷糊糊地胡亂抹了一把臉,「是啊,我怎麼哭了。」
「不哭不哭。」我媽上前想給我擦眼淚,「是不是想爸媽了呀?別哭呀,這麼大的人了……」
我點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想回家,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快快樂樂地揹着書包去上學,我想喫我媽包的小餛飩
我想每週都見到他們。
可最後,他們還是笑着在我眼前消散。
「囡囡,不要哭。」
我躺在那任憑眼淚直流。
曾經跟我說過不要哭的人,都離開了我。
病好後,我正式踏上了全國旅行的日子。
在此期間,傅聞靳給我打過無數個電話,我通通贈送了他掛斷,拉黑,刪除一條龍服務。
印象中,有三通電話是罵我離婚協議的事。
有七通電話是問我跑哪去了,爲什麼不回家。
還有兩通,可能是別的女人拿他手機打給我。
隨便啦,我又不在乎。
我這個人戀舊,也習慣在一個地方多待一段時間。
天黑後,我總會從酒店裏出來覓食,去我常去的一家街邊攤上。
點一份麻辣燙跟煎餅果子,慢慢悠悠地看着剛下晚自習的學生們。
他們經常三兩結伴,也會有一對對混跡在人羣中的小情侶,低調地手牽着手。
男孩爲女孩掃去肩上的雪,紅着臉低頭跟她說些什麼。
看到這裏,我突然沒了胃口。
麻辣燙攤子的大姨看着我沒喫幾口的碗,急了。
「咋了妮兒?今天咋喫那麼少來?」
我摸摸平滑的肚皮,「今天睡飽了,趕明兒我再來。」
大姨笑着收了碗,又塞給我半截烤玉米,「明天放假啦!明天姨就不出攤了!」
我握着那截滾燙的烤玉米愣了一會,是啊,放假了。
我也該離開這裏了。
回酒店的路上,我又碰見了那對情侶。
雪下得有些大,恍惚之間,我以爲我看見了從前的我跟傅聞靳。
那時候我住校,傅聞靳跑校。
他每天都在大課間給我送一盒新鮮的水果。
剝了皮的葡萄,去核的櫻桃,切成塊又削了皮的梨。
有時候我還會讓他給我把草莓挑出籽。Ŧũ³
傅聞靳多聽我的話啊,他一一照做。
每天放學,他都在樓下等我,陪我去食堂喫完飯,再把我送回寢室樓下。
下着大雪也不例外。
我喜歡烤到微焦的玉米,每天放學,傅聞靳就將烤玉米揣在兜裏來接我。
冬季的每一天,傅聞靳的手總有一塊紅紅的燙痕。
到宿舍樓下後,他笑着將玉米揣進我的包裏,然後跟我說。
「今天一定要夢到我!晚安我的小禾。」
後來,傅聞靳給我的錢足夠我去買幾根金玉米。
可他也不會再笑着看我。
那時候的愛是用金錢鑄成的嗎?
不是啊。
我清楚地記着,我們分一碗牛肉麪,煎餅果子也是一人一半。
所有人都知道,傅聞靳最愛的人是我。
所以,當他不愛我的時候,我一點也接受不了。
-4-
我那短暫的旅行時光截止了。
傅聞靳沒能找到我,可能他也沒想找。
前一天還遠在異國他鄉的徐玥給我打了電話,她說她要回國了。
要見我。
我不能不赴約,我們兩人約好在春節過後的 A 市碰面。
圈裏的人都知道,每週去市中心的商場裏,七天能遇見我五天。
這也是爲什麼,傅聞靳的小情人們總喜歡在那堵我的原因。
可誰都知道的事情,傅聞靳卻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我會去哪。
我站在商場的停車場裏,沒由來地想嘆氣。
等我到的時候,徐玥已經點好了下午茶。
她衝着我揚揚手,「小禾!」
我朝她快步走過去,「你怎麼捨得回來了?」
「想你不行啊?」徐玥嘟囔着拉我坐下,「再說了,我還能在國外待一輩子不成?」
我眯着眼睛看她,「不確定。」
徐玥看着我的眼睛還是敗下陣來,她跟李南一不一樣。
她天生就是撒謊的一把好手。
「其實,是我身體不舒服,我回來看看。」徐玥端起冰咖啡小口喝着。
我看着杯壁的水霧,「哪不舒服?」
徐玥張口就來,「胃。」
我笑了,「那你還喝涼的?」
徐玥手中的杯子一歪,差點撒了出來。
「說實話吧,我都肯回來見你,還有什麼是不能跟我說的呢?」
徐玥緊張地咽口口水,放下咖啡杯緊張兮兮地看着我。
「小禾,其實是……李南一他,他跟我說……」
我衝她挑挑眉,「怎麼?你們兩個和好了?」
徐玥搖搖頭,像是下定決心般說道,「是傅聞靳生病了,李南一拜託我,讓我請你去看看他。」
「我不去。」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
「傅聞靳生病了,讓他去看醫生,我又不是保姆,真指望我去伺候他嗎?」
徐玥表情擰巴了起來,「我也是那麼想的,他傅聞靳生病找你做什麼?!可李南一說,他情況不太好。」
我心裏一驚,「難不成,傅聞靳要死了?」
徐玥默默地看着我,她小聲說:「小禾,別笑了,你表情有點瘮人。」
我收斂起笑來,「不好意思,剛剛想了一下傅聞靳的遺產,有點控制不住了。」
徐玥看着我,一邊咂嘴一邊搖頭。
「真是奇怪,出了名如膠似漆的一對兒,怎麼現在還盼着對方死了呢?」
我呵呵一笑,「我也奇怪,怎麼天生冤家的兩個人也能分道揚鑣?」
徐玥眼神裏的光明顯黯淡下去。
「因爲,李南一他明知道傅聞靳對不起你,可他卻總爲傅聞靳找藉口。」
我一時間沒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不是,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徐玥認真地跟我講,「我知道李南一跟傅聞靳關係好,如果他勸不了傅聞靳回心轉意,那他分明可以什麼也不做!」
「可他,可他偏偏要替傅聞靳找藉口……」
徐玥的語氣裏都帶着哽咽。
我聽懂了她的意思,嘆口氣,揪給她兩張衛生紙。
「我怪不得李南一什麼,他夾在中間做不了什麼好人,我明白。」
我知道,徐玥在擔心,這一刻爲拈花惹草的傅聞靳找藉口的人,下一刻會不會也用這些藉口搪塞自己。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的好。
或許,只有柳暗花明或撞了南牆後才能知道答案。
我還是答應了李南一去看看傅聞靳。
「堅決不笑出聲,也堅決不問他什麼時候死。」
我站在醫院門口,衝着李南一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邊的徐玥。
李南一點點頭,認認真真地向我鞠了一躬,嚇得我差點當場蹦起來。
「予禾,謝謝你。」
我擺擺手,推門走了進去。
謝我做什麼?來看看我那沒離婚的丈夫什麼時候死,不是應該的嗎?
傅聞靳什麼都要最好的,連住院都是。
我踩着高跟鞋咔嚓咔嚓地直響,喚醒了那個已經進入夢鄉的人。
傅聞靳睡眠淺,從前我咳嗽一聲都能吵醒他。
他看見我的時候有一絲詫異,「你回來了?你怎麼來了?」
我冷笑一聲,伸手拉開他牀邊的椅子坐下。
「我來看看你什麼時候死。」
李南一啊李南一,你忘了,我是徐玥的好朋友。
我也會撒謊。
傅聞靳不再像以前那麼神采奕奕了,他手上吊着水,胸口貼着心電圖。
就連他的眼睛,也不再像以往那麼亮了。
可我忍不住,還是會將他跟我記憶裏的傅聞靳聯繫到一起。
「我一直在聯繫你,可你一直在拉黑我。」
我點點頭,眼神朝着牀頭櫃上的果籃瞥了一眼。
「應該的。」
傅聞靳被我懟得啞了聲,「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不錯。」我聳聳肩,「有錢,有時間,就是沒有糟心事。」
傅聞靳嘆口氣,眼睛朝我看過來,我刻意地朝一旁看去,不跟他對視。
「以後也不會有了,你放心吧。」
「你最好是。」我僵硬地撈起一枚漂亮的蘋果拿在手裏。
以前我總想讓他多看我幾眼,傅聞靳做不到。
現在我不想讓他看我了,可他的眼睛卻移不開。
「離婚協議什麼時候籤?」
傅聞靳生了場病,脾氣都好了不少。
他微笑着說,「再等等吧,等我死了,妻子纔是第一繼承人。」
他知道,憑藉我的手段,那些小情人也不可能落下個好。
我專心致志地削着手中的蘋果,「傅聞靳,你要是死在了十八那年該有多好。」
削蘋果這種事,從來都是傅聞靳給我削。
當我拿起刀來的時候,他本能地想接過去。
我側側身子避開了他的手,「躺着吧。」
大概是看我還能主動照顧他,傅聞靳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因爲我十八的時候最帥?」他甚至還有心情跟我插科打諢。
我搖搖頭,「因爲十八歲的傅聞靳最愛我。」
往後哪一年的傅聞靳,都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了。
他也不愛我了。
我沉默了半晌,他也反應了過來,漸漸地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小禾……對不起。」
他真的知道我想聽什麼嗎?
我一把將水果刀插在蘋果上,冷眼看着他。
「傅聞靳,你活該,等你死了,公司是我的,錢也是我的,那些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不光一個子都撈不着,我還得讓她們全都吐出來!」
傅聞靳沒生氣,就一直看着我,然後他點了點頭。
「本來就是留給你的,你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是我對不起……」
「呵。」我冷笑一聲出了門。
終於,現在輪到我朝他砸門了。
我愛錢,我當然愛,我能爲了每個月五十萬當個傻子,又怎麼能不要傅聞靳的天價遺產呢?
這世界上最盼着他死的人,只有我。
-5-
門外的兩個人緊張兮兮地看着我,尤其是李南一,眼眶紅了一圈。
看樣子,應該剛剛對着徐玥哭過。
「他怎麼樣?」李南一湊上來問我。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平靜地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死,等他死了你再來通知我吧。」
李南一皺着眉,「予禾,我知道傅聞靳對不起你,我不替他說話了,你們回去吧。」
激將法對我可沒有用,讓我走,我是真的要走。
離開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我站在樓下的車旁抽了一地的煙,七樓最中央的病房是傅聞靳的房間,裏面開着一盞昏暗的燈。
沒有人影,只有傅聞靳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裏等死。
我好痛快,這麼多年,那個孤零零的身影從我變成了他。
我是真的很想笑。
徐玥從車裏敲敲玻璃,用口型示意我上車。
我拉開車門,「走吧,徐小姐,再過一段時間,你就要喊我林總了。」
徐玥笑我,「有錢年輕死老公,怎麼什麼好事都叫你趕上了啊?」
我戴上墨鏡,開車離開了醫院。
「是啊,怎麼什麼好事都叫我趕上了呢?」
敞篷跑車在黑夜中不停地灌着風,我們兩個人穿着黑裙子,凍得瑟瑟發抖,也不肯關。
徐玥痛快地放聲大喊,「去他媽的李南一!去他媽的傅聞靳!」
我揚起紅脣也笑了。
再見了,傅聞靳。
我說過的,如果我跟李希兒再見面,這個場面一定很難堪。
我這個人不說空話,因爲我們的的確確再見面了。
也的的確確很難堪。
李希兒坐在咖啡廳哭得稀里嘩啦,鼻涕跟眼淚齊飛。
我撇撇嘴角,照傅聞靳上一個祕書可差遠了。
「林予禾,聞靳病了你知道嗎?」
我漫不經心地攪動着咖啡杯,「知道啊。」
「那你怎麼不去看看他!」李希兒拿起手絹擦擦淚,「你知道聞靳病得有多嚴重嗎?!」
拜託!我知道那個做什麼?
我又不是他的主治醫生。
「知道,我一直在等他死呢。」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啊,還是熱咖啡更好喝。
李希兒明顯怔住了,大概她也沒能想到我如此惡毒。
可她應該清楚,人是會變得。
勸不了我,李希兒又自顧自地說起來。
「聞靳他是在今年病倒的,出事的時候,是我跟我哥哥在他身邊。
「我看着聞靳突然就開始流鼻血,接着又吐了一口血,然後我們打了 120。
「他病了,很嚴重,有錢救不了他。」
李希兒悲憫地看着我,「林予禾,有錢救不了他。」
「幹我何事?」我不解,「有錢都救不了他,更ṭű₅別提我這沒錢的了。」
李希兒咬咬下脣,「我希望你能去做配型試試,我們找了太多人都不行,我哥不願意來找你……」
這話說的,容易捱打。
「李希兒,你希望傅聞靳活嗎?」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當然希望了!我那麼愛他!我要讓傅聞靳活着!」
我嘆口氣,放下咖啡杯。
「傅聞靳現在已經不願意見你了吧?坦白來講,他對你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了。」
就算是這樣,你也要讓他活着嗎?
李希兒眼淚一直往下掉,她想反駁我,可她沒有理由。
她也知道。
傅聞靳對她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了,不只是現在,將來也是。
這也是爲什麼她們要恨我。
因爲不管怎麼樣,我都算是傅聞靳身邊最久的人了。
哪怕他不愛我,他也不肯放手。
李希兒崩潰地伏在桌面大哭起來。
也幸虧這是個包間,否則我可丟不起ṱúₗ這個臉。
「我知道……可我能怎麼辦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想讓那個意氣風發的傅聞靳活!」
「林予禾我求求你了!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去試試吧!!」
我要什麼?
我看着窗外車水馬龍,「我知道了。」
可是我要的沒人能給我。
我要十八歲那個意氣風發的傅聞靳回來。
-6-
沒過多久,我就去了醫院。
我找到了傅聞靳的主治醫生要求做配型。
他問我跟病人什麼關係的時候,我愣了幾秒,隨即笑了。
「夫妻,我們是夫妻。」
一週後,醫院的結果來了。
配型居然很成功,我成了那個在最快的時間裏,唯一能救傅聞靳的人。
李南一站在病房外看着我,猶猶豫豫。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他拉我在一旁坐下,「傅聞靳知道有人跟他配型點很高了,可他不知道是你,而且……」
李南一手中攥着一張病歷,話也說不下去,也不肯遞給我看。
我第一直覺那跟我有關,「李南一,你不適合撒謊,給我看看。」
他抬起頭,於心不忍,「你別激動,現在醫療水平很高,不會有事的。」
我強硬地奪過來,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隨即又將它們撕成碎片,丟進了垃圾桶裏。
其實,那上面有用的信息只有一行。
我接受得很快,比李南一想象的可快多了。
「知道了。」我站起身,「徐玥在樓下車裏等你。」
李南一趕忙站起身來,「什麼?那我下去看看。」
等他走後,我深呼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Ṭų₍。
傅聞靳看見我的時候,眼睛忽得亮了。
「小禾……」
「嗯。」我點點頭,又在那張椅子上坐下,桌上還扔着那個被我捅了一刀的蘋果。
傅聞靳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段時間爲什麼不接電話?我換了無數張手機卡,你怎麼都不接?」
我聳聳肩,「沒用的電話,我從來不接。」
這句話,他應該耳熟纔對。
這是我問他,今天我過生日,能不能回來陪我的時候,他給的答案。
傅聞靳的愧疚來得突然,尤其是在他病了之後。
可能覺得他快要死了,想要補償我吧。
可我要這短暫的溫柔做什麼?
我要錢就行了。
他微微一笑,「小禾,你知道嗎?有人配型成功了,我很快就要手術了。」
我當然知道啊,我就是那捐獻人。
我也知道,傅聞靳爲了這個配型成功付出了多少錢。
「恭喜。」
傅聞靳像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你是不是擔心我不死,那些遺產到不了你手裏?」
我氣急而笑,「本來還以爲我能有那天價遺產呢,這下好了,煮熟的鴨子飛了。」
「別擔心。」傅聞靳柔聲說道,「等我好了,我還掙錢給你花。」
我眼眶一酸,差點當着他的面掉下淚來。
大學第一天,傅聞靳也是那麼跟我說的。
那時候,他穿着白襯衫,一手牽着我一手拉着行李箱。
他說,「小禾,等我畢業後,我要掙很多很多錢,我要給你最好的生活。」
那時候我只顧着笑跟看他了,根本忘了回答。
二十四歲的我在心裏回答了他。
傅聞靳,你掙了很多很多的錢,你也花給我了很多很多的錢。
可我怎麼就開心不起來呢?
傅聞靳還在唸叨着,「我想過我真的會死,可我一想,我死了你怎麼辦呢?」
「我只能留給你所有的錢,這樣,你才不至於活不下去。」
「傅聞靳。」我輕聲打斷他,「你還記得你上次回家是什麼時候嗎?」
他明顯地愣住了。
「半年前,在我給你離婚協議的半年前。」
我看着傅聞靳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嘴脣也動了動。
可我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因爲除了錢,你給不了我別的。」
「我能!」傅聞靳急了,撐着身子半坐着,「我會改的!小禾,我們重新開始吧。」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我不能沒有你……」
他急急忙忙地辯解,一邊自證真心,一邊對天發誓。
恍惚之間,我好像看到了十八歲的傅聞靳。
他穿着藍白色的校服,背對着夕陽朝我大步跑來,手裏還拿着一束鮮豔的紅玫瑰。
他臉上都是汗珠,可嘴角卻是笑着的。
他喊我,「林予禾,生日快樂!你一定要嫁給我!」
那樣真摯,那麼愛我的人,爲什麼就偏偏死在了十八歲呢?
往後每一年的傅聞靳,都不是我愛的那個少年了。
我看着旁邊的人,心底的恨意在此刻全然消散。
「傅聞靳,我原諒你了,等你手術結束,我們就離婚吧。」
說完,我不顧他錯愕的目光,離開了這裏。
門一拉開,徐玥跟李南一站在門外等我。
她眼睛哭得都要腫了,「小禾,你…你……」
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別擔心,上天自有定數。」
徐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李南一走上前攬住她的肩,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徐玥緊緊地攥着我的手不放,「不行,小禾,不行,你別捐獻了!不行,真的不行……」
她一連說了好多個不行,看得我都要笑了。
「這不耽誤捐獻,到了這個時候,捐不捐我都要死。」
說到底,我還是要謝謝傅聞靳的。
如果不是來給他做配型的時候,順便做了全套體檢,我也不能發現我病了。
醫生說過的,我這個病,要後期慢慢治療。
我懂,讓我慢慢等死嘛。
進倉的時候,傅聞靳都沒見到他的救命恩人。
我靜靜地躺在醫院的手術牀上,看着頭頂刺眼的燈光。
我知道,一個月後,傅聞靳會慢慢好起來。
他會掙很多很多的錢,會找不同的女人。
然後,等我下一次跟他提離婚,再不同意。
我突然沒由來地想掉眼淚,我救的不是我名義上的丈夫傅聞靳。
我救的是那個十八歲,眼裏只有我,一顆心只愛我的傅聞靳。
我救了他,就不再要求現在這個傅聞靳愛我了。
手術室裏的女醫生以爲我害怕得哭了。
她輕聲安慰我,「別擔心,不疼的,吸了麻醉你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點點頭,看着麻醉面罩扣在我的臉上。
醫生在我耳邊說,「放鬆放鬆,慢慢深呼吸。」
傅聞靳,這下真的要跟你說再見了。
我閉上眼,用最後一絲意識感到了臉龐的淚水流過。
一個月後,聽徐玥說,傅聞靳成功出了倉。
他恢復得很不錯。
我躺在十二樓的病房裏,笑着往嘴裏塞了一瓣蘋果。
「要不是說人家命好呢,得,傅總還是傅總。」
徐玥坐在我牀前瞪我,「你可不能落後!林予禾,快快好起來吧。」
我佯裝受傷地搖了搖頭,「難,傅聞靳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好。」
「呸!」徐玥皺着眉輕輕打了我手背一下。
傅聞靳的手術很成功,可我卻不太好。
術後,我很快就因爲免疫力下降變得嚴重。
出了倉,我就立刻住進了十二樓的住院部。
徐玥一直陪在我身邊,每天都給我打探來傅聞靳的消息。
說來說去,我都聽煩了。
無非是些,傅聞靳天天都問,林予禾去哪裏了,爲什麼不來看他?
林予禾是不是又生他的氣了?
是不是又要跟他離婚?
他打了很多錢要林予禾來,可她怎麼又消失了。
傅聞靳的病房,沒讓一個女人進去過。
他把那些個花花草草通通拉黑刪除了。
傅聞靳說,等他出院了,補給我一個婚禮。
當做我們重新開始的第一步。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等不到那時候了。
傅聞靳遲來的愛,我不知道能延續多久,我也不會再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個字了。
-7-
徐玥每天都罵傅聞靳。
說他是吸食了我陽氣的妖怪。
他好了,我卻病倒了。
我被徐玥逗得咯咯直笑,但大多數時候,我都在疼得咬牙切齒。
徐玥攬着我大顆大顆地掉眼淚,「林予禾,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我虛弱地點點頭,「別擔心。」
剛開始的時候,化療對我很有用處,我看起來似乎真的好Ṫű₍轉。
那時候,徐玥也很開心。
但是漸漸地,我適應了藥物,那些昂貴的藥水打進我的身體裏。
除了讓我無休止地嘔吐和更疼痛以外,就沒有別的用處了。
徐玥每天都會離開我的病房一會,過上半個小時,她就哭得鼻子通紅的回來。
我知道,那是李南一在病房外安慰她。
他們跟我們不一樣……好吧,其實也一樣。
只是李南一抵抗住了外界的誘惑,傅聞靳沒有。
清醒的時候我就問她,「傅聞靳爲什麼不能跟我離婚呢?」
徐玥撇撇嘴角,欲言又止半天,連她自己都不願意說這個答案。
「他還愛你,李南一說,傅聞靳找你已經快要找瘋了。」
我笑了,「他不愛我,他只愛剛跟他在一起時候的我,他怎麼就不能放手呢?」
我想不通。
傅聞靳不願意陪我過生日,不願意跟我去過結婚紀念日,不願意聽我講話。
可他卻不能接受聯繫不到我,看不見我。
在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就一定要出現。
傅聞靳要我跟在他身邊,要我眼睜睜地看着他愛上不同的人。
然後,他再回過頭來對我說。
「林予禾,你是我太太,我不可能跟你離婚的。」
生,他做不到愛我。
死,他卻要與我同穴。
趁着清醒的時候,我拉着徐玥交代了後事。
「玥兒,我死後也不要告訴傅聞靳,骨髓是我捐獻的。」
徐玥本能地愣住了,張大嘴巴看着我。
「爲什麼?小禾,你就應該告訴他!他傅聞靳憑什麼活了還不知道是你救的他?!」
我虛笑着搖搖頭,「十八歲對我好的那個傅聞靳活了就行,現在這個……」
「我不要求他什麼。」
徐玥的眼睛又要紅,她一臉錯愕地拉拉我的袖子,企圖讓我改變想法。
可我疼得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徐玥嘆口氣,不再勸我。
「小禾。」徐玥拿着毛巾擦掉我頭上的汗珠,「傅聞靳要出院了。」
我咬着後槽牙,從牙縫裏憋出來一句話。
「真好啊。」
徐玥猶猶豫豫,「你真的不見他了嗎?我沒讓李南一告訴傅聞靳你病了,可他好像真的變了……」
我在被子下死死地攥着牀單,又搖了搖頭。
「不,我不見他。」
其實我相信徐玥的話。
他愛過我。
在他年少,還不曾接觸這個眼花繚亂的世界之時。
傅聞靳真的情深意切地愛過我。
因爲那時候感受過他的愛,所以這時候我才如此確信。
他已經不愛我了的事實。
太疼了,身上疼,心裏也疼。
第二天我睡到了下午,睜開眼時,徐玥不在病房裏。
我朝着右手邊玻璃的方向看了一眼。
門外,徐玥指着李南一跟傅聞靳破口大罵。
傅聞靳面容邋遢,眼眶通紅地看着我。
怎麼好像我對不起他一樣?
我努力抬起手腕來,對着傅聞靳比劃了一箇中指。
去他媽的傅聞靳。
可他卻看着我,露出一個憔悴的笑容ƭṻₙ。
看了兩眼後我失去了意識。
我的傅聞靳,好像短暫地回來了一秒鐘。
等我再次清醒的時候,三個人都站在了我的病房裏。
其實我醒了,只是沒睜眼而已。
徐玥還在罵,罵李南一爲什麼不注意着點。
罵傅聞靳爲什麼要跟蹤李南一。
罵他們怎麼還不去死。
你看看這人,不讓我說這個字,可她自己說得倒是勤。
李南一也不像以前了,他現在站在徐玥的身邊。
不再替傅聞靳找藉口了。
兩個人的話就差把傅聞靳紮成一個篩子。
可他沒急眼,也沒反駁。
一直低聲下氣地跟他們道歉,說着對不起我的話。
「我知道我混賬,我他媽該死!」
嗯,你的確該死。
「讓我陪陪她吧,小禾以前生病的時候,都是我來照顧她的……」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吧?
「我真的不能沒有她,我是愛她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人是會變的啊。
他或許還愛我。
卻又一邊做着讓我傷心的事,一邊又不願意放手。
我坦然接受一切坎坷與背叛,春去秋來,花落花開。
我輕咳一聲,提示他們我已經醒了的事實。
三個人齊刷刷地朝我看過來,我走神地想起了那個表情包。
你醒啦?
那傅聞靳一定是二師兄。
二師兄衝上來坐在我的牀邊,「小禾,你哪裏不舒服?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有些厭煩地扭開頭,「看見你就不舒服了。」
傅聞靳原本想來抓我的手慢慢停住了,他小聲央求我。
「小禾,讓我來照顧你吧?」
「怎麼?」我大口喘着氣,「現在輪到你來看我什麼時候死了?」
傅聞靳搖搖頭,語氣哽咽。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放心小禾,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我翻個白眼,朝着徐玥動了動手指。
她吸吸鼻子走近了一些,「怎麼了小禾?」
我指指扔在沙發上的揹包,「幫我拿一下里面的東西。」
徐玥點點頭,瀟灑地走過去掏了出來。
那是一沓厚厚的離婚協議。
傅聞靳已經看了無數次,就算徐玥不打開,他也清楚那是什麼。
「我不籤!」傅聞靳突然發狠,咬着牙看我,「林予禾,想離婚可以,我等你起來了去離婚!」
「現在這樣你想都別想!」
這人就是紙老虎,我一點也不怕他。
「傅聞靳,我不是那個永遠愛你,什麼都照做的人了。」
「這次,是我不要你的。」
-8-
我們還是離婚了。
我用可以留在病房裏的機會,換來了傅聞靳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可他卻要自己拿着那份離婚協議。
我答應了。
其實,在燈枯油盡的時候也不是非離婚不可。
前妻跟喪妻,區別也不大。
可我簽署了放棄手術,放棄搶救的同意書。
我不想在最後一刻還能有另一個人左右我的生命。
時間越過越快,快到我都已經分不清白天跟黑夜了。
我趕走了徐玥跟李南一,這間病房其實用不了這麼多人。
既然傅聞靳想犯賤,那就成全他。
徐玥跟李南一站在我面前哭了最後一場。
太醜了,我被逗得一直憋笑。
尤其是傅聞靳,他哭起來更醜。
有一天我睡醒時,傅聞靳站在我面前沉着臉,表情陰鬱。
怎麼?我這是病好不死了?
「林予禾,這就是你要離婚的理由是嗎?」
他手裏拿着一沓紙,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離婚要理由嗎?」
傅聞靳一手暖着我的輸液管,面目猙獰地朝着我喊。
「你離婚就是爲了不做手術?!你離婚就是爲了等死是嗎?!」
瞧瞧,這人兩個月前還在另一間病房等死呢,怎麼到我就不行了?
我沒有力氣跟他爭辯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我看着他的臉呢喃,「傅聞靳,你活了真好。」
傅聞靳也軟了下來,他縮在我的牀邊,扔了那些紙來抓我的手。
我看着他哭,傅聞靳的手微微有些發涼,抖得比我心電圖還離譜。
我看他哭得泣不成聲。
「小禾,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不會死,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你說過要一直陪着我,要一直愛我!」
「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傅聞靳嘴脣蒼白,淚珠從他臉上一顆接一顆地掉。
「我不要讓你死,小禾,我不要你死……」
你看,這人分明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啊。
可爲什麼,後來的時候卻又總要當聽不見呢?
「我的傅聞靳呢?」我雙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傅聞靳去哪了?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傅聞靳說,他會一直一直牽着我的手,絕對不會讓我找不到他。
可現在我怎麼找不到他了?
「傅聞靳,你怎麼能騙我呢?」
一滴滴溫熱的眼淚掉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在這兒……小禾……」傅聞靳哽咽地說,「你的傅聞靳在這兒呢……」
我搖搖頭,不願意去看他,「你不是我的傅聞靳,你活了,可我的傅聞靳呢?你把他還給我。」
那年大學畢業,傅聞靳站在學校門口接我。
我們穿着白襯衫,站在民政局的臺階處拍ƭŭ⁼了一張照片。
十點出了校園,十一點半我就成了傅聞靳的太太。
我們兩個人緊緊地十指相扣,他看着我說。
「林予禾,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永遠不能離開我了。」
我笑着抱住他,「不會的,你以後可一定要好好愛我。」
他的頭埋在我的脖頸處,語氣裏的笑都收不住。
「我一定永遠愛你,回家吧老婆。」
傅聞靳再也忍不住,崩潰的抽噎着掉眼淚。
「我是傅聞靳啊,我就在這兒呢,小禾,你看看我。」
我搖搖頭,他不是,他一定不是。
「我要,我要回家了。」
「我明天還要上學,我跟傅聞靳說好了,他明天早上會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要回去,我爸媽在喊我了,我要去見傅聞靳。」我急急忙忙就想將身上的管子扯開。
我要走,我要趕快回去。
傅聞靳站起身來一把摁住我,「小禾,我在這,你的家在這,你要去哪啊?」
我突然停了下來,是啊,我的家在哪呢?
屋裏的吵鬧聲招來了外面的醫生護士,他們一羣人圍上來摁住我。
我揪着一個護士的衣角,「疼,我太疼了。」
小護士看看我,又看了看醫生,醫生看了看傅聞靳。
最終點了頭。
他們給我打了一針止疼藥。
身上的疼慢慢地減緩下來。
可是心裏的疼怎麼辦呢?
醫生臨走前拍了拍傅聞靳的肩,看着他小幅度地擺了擺頭。
我大概懂了。
傅聞靳送他們到門口,我看他抓着門框的手青筋暴起。
那個在我記憶裏高大的身影,一下子變得那麼渺小。
傅聞靳在我面前哭都不敢大聲,他嗚咽着活像被拋棄的小狗。
那一刻,我身上好像一下子就不疼了,我也不哭了。
「你給他打電話,說我病了,他一定會來。」
傅聞靳聞言走了過來,他捧起我的臉,我幾乎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一直在掉眼淚,嗓子都啞了。
「我就是傅聞靳啊,小禾。」
我看着那張熟悉的臉篤定地說道,「你不是傅聞靳。」
「傅聞靳從來不會騙我,傅聞靳從來不會讓我哭,你不是傅聞靳。」
我看他又背過身去擦眼淚,不敢在我面前放聲大哭。
這人真的很奇怪,他非要說自己是傅聞靳。
不是,我記憶裏的傅聞靳不是這樣的人。
我記憶裏的傅聞靳,永遠最愛我,永遠不會讓我哭。
「睡一會兒吧,睡醒了,你的傅聞靳就回來了。」他轉回身來看着我,語氣溫柔地給我掖好被角。
我看着半空中的輸液器,一滴,兩滴,三滴,四滴……
「傅聞靳說,他一會兒就來看你,你別急,慢慢等。」
我點點頭,「我慢慢等,我們慢慢走,我跟他能在一起好久好久。」
這個人又哭了,他的眼淚一直燙得我不舒服,可我掙脫不開他的手。
真奇怪,算了,我就信他一次吧。
沒準等我睡醒,我的傅聞靳就回來了呢。
我閉上眼睛睡了過去,這一覺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晴了。
是一個很好的天氣。
可我牀邊還是坐着這個人,他鬍子拉碴,看着無比憔悴。
我撇撇嘴,傅聞靳怎麼可能是這個樣子呢?
他一定在騙我。
「小禾,你好點了嗎?」
我不去看他,只是翻來覆去地問。
「他來了嗎?我還在等他呢,他什麼時候來呀?」
傅聞靳躺了上來,他一手搭在我臉邊輕柔地安撫我。
「嗯,來了,馬上就來了,你等等他。」
以前生病的時候,傅聞靳總是抱着我,用手背摩擦着我的側臉哄我睡覺。
他手背上的膠布摩擦得我臉生疼,心裏卻不疼了。
我知道,我的傅聞靳一會就要來看我了。
「你也生病了嗎?你活着真好,可你能不能把我的傅聞靳還給我呢?」
我仰起頭看着他,卻再也不能將他跟我記憶中的人聯繫到一起了。
傅聞靳想抓我的手,卻被我反過來輕輕握住。
其實我是想用力地,可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我懇求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求求你了,你不是活了嗎?你不是好了嗎?我的傅聞靳去哪了?」
他答不出來,也不會說話,就只會哭。
「你的傅聞靳在這兒,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你……你怎麼就不信呢?」
「再等等,小禾你再等等!別這樣,別丟下我啊……」
不等了,我大口喘着氣,我等了太多個春夏秋冬,我等煩了。
我在他懷裏沒了力氣,緊握着他的手也垂了下來。
不等了傅聞靳,我累了,我不就不等你了。
下一次春暖花開的時候,該輪到你等我了。
意識消弭的那一刻,我聽見了傅聞靳的聲音。
他聲嘶力竭地喊我,喊我什麼來着?
哦,對了,他說。
他愛我,要我以後跟他結婚的。
番外
以前的時候總聽他們說,人死了,最後枯竭的器官是聽覺。
他們沒說錯,真的是。
對這一點傅聞靳深有感觸。
林予禾死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着。
她一定聽見了。
傅聞靳說,ƭū́⁰下輩子,換我受苦受罪,我還要娶你。
我還要跟你結婚。
林予禾於十點三十一分二十七秒,心臟停止跳動。
同年同月同日,傅聞靳於十一點十三分,用桌上的水果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嚨。
他用了四十二分鐘的時間,給林予禾換了一身衣服,攏好了頭髮。
又給李南一打了電話,讓他們過來一趟。
傅聞靳躺在林予禾身邊,一直哄着她,就像她以前生病那樣。
「我也想不通,我明明不願意讓你離開我,怎麼還竟做混賬事呢?」
「思來想去,我該死。」
「恨我吧小禾,恨就能讓你永遠也忘不了我,恨就能讓你到了那邊,看見我的時候也想殺了我。」
—
徐玥跟李南一趕到的時候,傅聞靳正在裏面抱着一具屍體唱歌。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徐玥一手扶着門框,一手緊緊地捂住嘴巴不讓哭聲傳出來。
林予禾以前說,她不想死,她還沒等到結局呢。
現在結局明瞭,她的傅聞靳回來了,就是回來得有些太遲了。
「聞靳,別傷心了。」李南一架着徐玥的肩勸他,「她想讓你活着,不是想看你這樣的。」
傅聞靳充耳不聞。
他低下頭去吻了吻林予禾的額頭,「別害怕小禾,你的傅聞靳真的來了。」
桌上林予禾用過的那把水果刀拿在了傅聞靳的手裏。
驚得門口的兩個人想上前去攔他。
「別過來。」傅聞靳看着林予禾的臉輕聲說道,「她睡着了,別吵醒她。」
「傅聞靳!」徐玥崩潰地哭着大喊,「你的骨髓是林予禾捐的!你現在想幹什麼?!」
「她捐了自己的骨髓是想讓你活!你就這麼回報她的?!」
李南一沉默地看着他,「聞靳,別這樣,予禾過得夠苦了,你別讓她再傷心了,把刀放下吧。」
「傅聞靳!你如果真的死了,她一定恨你!」徐玥用力地砸着門,「你把刀放下!」
那時候林予禾已經病了,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躺在那裏捐了骨髓。
她恨現在的傅聞靳,可不恨從前的傅聞靳。
她無怨無悔地付出,根本不想求回報。
「我就知道,她怎麼可能不來看我呢?」傅聞靳露出一個悽慘的笑。
原來,那時候他受的苦,林予禾也在受。
傅聞靳沒忍住,低頭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小禾,看着我,我來了。」
他手中的水果刀在李南一跑來前割了下去。
李南一目瞪口呆,下意識回過頭去捂住徐玥的眼。
可她還是看見了,徐玥淒厲地大喊一聲,招來了不少醫生護士。
他們急匆匆地破門而入,又急匆匆地要給傅聞靳做急救。
太晚了,他沒給自己留退路。
傅聞靳是真的不想活。
呲出來的鮮血濺到了他跟林予禾的身上,白色的被子上染滿了紅色的血。
周圍站着一圈人。
就好像結婚時,林予禾穿着的白婚紗跟他手裏拿着的紅玫瑰。
他們面對面地微笑着,前方的來賓給他們鼓掌。
從某種意義上講,傅聞靳沒有食言。
「我永遠愛你。」
他做到了永遠。
當下即永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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