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時光機

我不聰明,鄰居兒子卻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我日日伏案做題才考上 985,他逃課和校花談戀愛,被頂尖大學搶着要。
我日日泡圖書館學習,以一名之差與保研名額失之交臂,他考前翻了翻書,輕鬆獲得全系第一的成績。
爸媽罵我的時候,總會擰着我的耳朵說:「你看看人家小林!都是人,你怎麼就蠢那麼多!」
……
我的前半生都活在他的陰影下,以至於一畢業,就迫不及待地離開家逃離。
整整三年,任由爸媽在電話裏歇斯底里,我都沒有回家。
第四年除夕,我拎着購物袋回出租屋,在門口看見了他。
他清瘦的身子靠在牆上,輕聲問我:
「爲什麼不回家?」
我沒回答。
他眸色暗了暗,接着說:「回去吧,你爸媽都很想你……我也是。」

-1-
我的前半生,都活在林渝的陰影下。
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而我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學生。
他輕輕鬆鬆考上重點高中,跳級被頂尖大學搶着錄取,逃課談戀愛老師也只誇他有個性。
而我一路本本分分,頭髮剪到最短,熬夜刷題,學習,拼了全力,才勉強考上一所 985。
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林渝已經大三,跟着導師出席各種會議活動,電視上隱約能瞥見他的身影。
爸媽每次看到,都會陰陽怪氣地罵我:
「都是人,你怎麼就比小林蠢那麼多?」
「我一輩子沒輸給你林叔叔啥,就是你,真讓我丟人!」
「你讓我在你林阿姨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這種話,我聽了十八年。
平靜地收拾好行李,我獨自一人去了車站,拎着行李箱,坐上通往大學的火車。

-2-
林渝的消息總是由爸媽的謾罵,精準傳遞到我這裏。
包括他被導師搶着要,他發了幾篇論文……他考前隨隨便便翻了翻書,就考了全系第一。
看到這個的時候,我正在圖書館裏複習專業課。
看着書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我笑了笑,把聊天框設成免打擾,反扣在桌面上,繼續複習。
大四那年,我差一個名次,與保研名額失之交臂。
那晚我媽情緒失控,罵了我一晚上。
我掛斷電話,她就發語音哭天喊地: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貨!
「這麼沒用……我命苦啊!」
……
那晚過後,我拉黑了她,在離家千里之外的城市找了個工作,整整三年都沒有回家。
包括除夕。
每年除夕,我都獨自一個人,坐在出租屋裏,放一部經典電影,一邊喝可樂,一邊想今晚的春晚,會不會好看一點。
和爸媽之間,除了給他們轉賬,一句話都沒有多聊。
即將迎來第四年。
除夕夜,我拎着裝滿可樂的購物袋回出租屋,在門口看見了一個我絕對不想看見的人——林渝。
如今,他是電視上的常客,學術界的寵兒,「天才」二字冠在他頭上,西裝革履的樣子絲毫沒有減輕我對他的厭煩。
「你來有什麼事?」
他喉結滾動,嗓音微微有些啞:
「爲什麼不回家?」
我皺着眉頭看他,不太明白,這件事和他有什麼關係。
見我沒說話,他眸色暗了暗,繼續說:
「你爸媽都很想你……」
「如果沒事,你可以先走了。」
我不耐煩地下逐客令:「這裏不歡迎你。」
「……我也很想你。」
他說。

-3-
我覺得他瘋了。
讓他進來,倒了杯清水放在他面前,很疑惑地問:「你知道自己剛纔在說什麼嗎?」
他點了點頭:
「你爸說,等你今年回家,就讓你和我相親……但你沒回去,我就自己來找你了。」
我沉默了好久,說:「我不會和你相親,你回去吧。」
「爲什麼?」
他不解地問:「從小到大,你都討厭我,明明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我說:「你走吧,不要逼我把你趕出去。」
「你講道理一點……」
「我很講道理,也很清醒。」
我抬頭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討厭你,很討厭。
「林渝,我不管你現在多麼厲害,有多高的地位,請你立刻從我家出去,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4-
林渝喜歡我,我知道。
人對「喜歡」這種情緒總是格外敏感。
小學的時候,他幫我補習,無奈敲着我的額頭,輕聲罵我:「傻瓜。」
中學時,老師建議他跳級,他去找我,在寒風中問:「你想讓我跳級嗎?」
「我……」
我還沒說完,他就衝上來抱我一下,又很快分開。
「哪怕跳級了,我們也是最好的朋友。」
後來,他的緋聞在高中傳得滿天飛,逃學打架,還和校花談戀愛。
我都知道,但不感興趣。
直到一天,他鼻青臉腫地出現在我回家的路上,紅着眼問我:
「璐璐,你爲什麼不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你是不是不在乎我?我好疼啊……」
回憶中斷。
林渝已經離開了,看臉色,像是被我氣得不輕。
面前是涼透了的清水,我把杯子清洗乾淨,坐在沙發裏,開了投影儀看電影。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手機裏又會充滿我爸媽的消息。
他們會罵我不識抬舉:
「林渝這麼好的人,你居然敢拒絕,你想上天?」
「他願意娶你是你的榮幸!賠錢貨不要臉!在外面當婊子不回家,白養了!」
「我寧願當初就沒生過你!」
……
我笑了笑。
其實,我也寧願,我從未出生過。

-5-
除夕過後是正月țùₜ初一,也是我的生日。
小時候,媽媽總說:
「學習不好的小孩不配過生日。
「要像林渝一樣厲害,才配花家裏的錢買蛋糕。」
所以十八歲之前,我都沒有喫過生日蛋糕。
大一那年,我用做家教的錢,給自己買了一整個八寸蛋糕。
喫奶油喫到噁心,扒着垃圾桶吐,也要忍着反胃,一口一口把所有蛋糕喫完。
……
清早洗漱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腦袋裏想到這些,覺得好笑。
看着鏡子映出的人,我告訴自己:
「都過去了。」
收拾好,去蛋糕房取預定好的蛋糕。
老闆按照我發的照片做的,蛋糕胚做成哆啦 A 夢的造型,很可愛。
老闆還調侃我:「真有童心。」
我笑了笑。
拎着蛋糕回去,家門口,又看見了那個我不想見的人。
林渝。
「怎麼又是你?」
我皺眉問。
他抿了抿脣,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
「給你的生日禮物。」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過生日?」
「你爸媽告訴我的。」
他說:「他們說讓我好好陪陪你,你很喜歡過生日。」
我靜靜看着他手裏的盒子。
突然有點想笑。
原來他們知道,我想要過生日。
原來他們知道,我想要一個蛋糕。
——原來我過去受的所有委屈,他們都知道。

-6-
「比起我,他們似乎更喜歡你做他們的孩子。」
我說:「爲了能讓你來找我,連我喜歡過生日這種話都能說出來。」
他抿了抿脣,像是明白了什麼:
「……很抱歉。
「你媽媽說你們只是普通吵架,我以爲你會想要修復和他們的關係。」
他輕聲說:「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手裏的小盒子並沒有收回去:
「禮物是我想給你的,我親手編的平安扣,想送給你,祝你生日快樂。」
我沒有接。
「我不要,你走吧。」
我很認真地,再一次告訴他:
「林渝,我討厭你,真的很討厭。
「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7-
那個生日過得無波無瀾。
原本準備了六根蠟燭,點到第三根,突然覺得累。
抬頭環視空蕩蕩的房子,哪怕刻意選擇了橘黃色色調裝修,也掩蓋不了寂然。
有點沒勁了。
索性把點着的三根蠟燭都吹滅,丟進垃圾桶,用叉子叉了塊奶油送進嘴裏。
很綿密的甜味,心情也隨之好了一點。
切了一小塊蛋糕,開了瓶可樂,我窩在沙發裏看昨晚的春晚回放。
小品並沒有什麼意思,我剛打算換個電影看,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
接起來。
是林渝的母親。
她先是語調溫柔的問我過得怎麼樣,說了好多話,說到我不耐煩了:
「阿姨,您到底有什麼事?」
她笑了笑,說:
「璐璐,林渝這次去找你相親,我並不知情。但他導師跟我說過,打算給他介紹院士的孫女。
「你的條件差太多,我們家不可能接受你這樣的兒媳婦……璐璐,哪怕林渝主動找了你,你也不要有別的想法,明白嗎?」
我沉默片刻,覺得無語:
「所以,你不去管你自己兒子,來警告我不要癡心妄想?」
她笑笑:
「我們家林渝是天才,而你……呵呵,璐璐,我也是爲了你好。」
「你以爲你是誰?憑什麼教育我?」
我坐起來,冷聲罵她:
「叫你聲阿姨真把自己當長輩了?我連我爸媽的話都不聽,你又算什麼東西?」
說完,我就掛斷電話。
還是很生氣。
抓了抓頭髮,把林渝從黑名單裏拉出來,打過去。
從昨天開始就積蓄的怒火湧上來,我直接劈頭蓋臉地罵他:
「你是不是有病?你們全家人都有病!
「莫名其妙來找我,羞辱我?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你們……」
我喋喋不休罵了好久,久到感覺出氣了,才閉上嘴,拿起一旁的可樂喝了兩口。
才聽見林渝的聲音:
「對不起,我……」
沒等他說Ṭû⁺完,我就把電話摁斷,再把他的號碼拉進黑名單。
心裏舒暢了許多。
發瘋真的很爽。
三年前,剛到這座城市,我就去了本市最出名的寺廟,跪在佛祖面前發誓:
「我以後,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我曾經受過太多委屈,受夠了。
如今,就是死,我也不會讓自己再被欺負。
iPad 太久沒動,屏幕已經熄滅,漆黑一片,倒映出我面無表情的臉。
看着那張和媽媽像極了的臉,我諷刺地笑了笑。
我已經連親生父母都不在乎了。
這世上,還有誰能讓我低頭?

-8-
休完年假上班,上司很興奮地說,他請了一位行業大佬做實習生。
我突然有幾分不好的預感。
「大家好。」
果然是林渝。
他給所有人買了奶茶,拎着放在桌子上,笑得溫和又得體。
「以後,請大家多多關照。」
我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他回以溫和的笑,突然搞不清他想幹什麼了。
死纏爛打不是天才的風格,我自認ṱű̂⁷也沒那麼大魅力讓他這樣糾纏。
他的尊嚴呢?
他的驕傲呢?
被我拒絕那麼多次還上趕着貼過來,他賤嗎?
我沒拿他的奶茶,轉身就走,半點兒目光都沒留給他。
過一會,林渝出現在我工位前,手裏捧着一杯楊枝甘露。
「你最喜歡的,我特地爲你留的。」
「我不喜歡。」
我瞥了一眼:「之前跟你說喜歡這個,是不想你手裏出現任何我喜歡的東西。」
他愣了下,也沒生氣:
「那你喜歡什麼?我再去買。」
啪!
我摔了手裏的筆。
抬頭直白地問他:「林渝,你賤嗎?」
「被我罵過,趕走過,推開那麼多次,還上趕着貼上來?你是有什麼癖好喜歡當狗嗎?」
他抿了抿脣:
「喜歡給你當狗,算癖好嗎?」
我愣住了。
旁邊聽見的同事摔下了椅子。
她震驚地看着我,又驚恐地看着林渝。
「你、你們……」
「我在追她。」
林渝笑着對她說。

-9-
我覺得林渝瘋了。
很明顯他自己不覺得,端着杯奶茶,好聲好氣地對我說:
「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奶茶,我去給你買,哪個牌子都可以。」
他高大的身影罩在我跟前,遮住落地窗透過來的陽光,神色專注,帶着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溫柔。
我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句話:
【天才與瘋子,只在一念之間。】
辦公室裏一片寂靜。
同事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手裏的事都做不下去。
我索性推開鍵盤,問他:
「我們去樓下咖啡館聊聊?」
他抿脣,看着手裏的奶茶,有點猶豫:「我……」
我直接拽着他的衣角把他拽走了。
幾乎在我指尖觸碰到他衣角的一剎那,他就很聽話地湊了上來,乖乖跟着我走。
像一條認主的大狗。

-10-
咖啡館,我點了杯咖啡,儘量心平氣和地問他:
「你到底想幹什麼?告訴我可以嗎?」
「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喝什麼口味的奶茶。」
他把手裏的楊枝甘露丟掉了,抽出紙巾,擦了擦掌心的汗。
表情些許落寞:
「從小到大,我就沒有做過你喜歡的事。
「我只是想給你買一杯喜歡的奶茶,讓你高興一點。」
「爲什麼想讓我高興?」
「我喜歡你。」
他毫不猶豫地說。
而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太奇怪了。
真的太奇怪了……他這一副對我情根深種的樣子,太不符合他驕傲肆意的人設了。
「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我試探着問: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人都是會變的。」
他低聲說:「況且,你之前也沒有對我多瞭解。」

-11-
我沉默了,想趕他走,又覺那些話沒用。
氣氛安靜到凝重。
他開口了:「給我一個月,讓我嘗試一下,行嗎?」
「不試一下,我永遠都不會放棄,就讓我追你試一下,可以嗎?」
我依舊沒有說話。
他掐了掐掌心:
「我知道你看到我會很噁心……所以我把你現在租的房子買下來了。一個月後,不管你是什麼態度,我都把它轉給你,當作你被我噁心的賠禮,好不好?」
我愣了下,更加不明白了:
「你到底圖什麼呢?
「我有什麼值得你付出這麼多的?」
「我說了,我喜歡你,但你一直討厭我……這幾乎成了我的心結。」
他看着我的眼睛:
「璐璐,算我求你,給我一個了卻心結的機會,可以嗎?」
我依舊覺得這個理由不太對,可也說不上來哪裏有問題。
南方大都市中心的房子,一套全款將近五百萬,他也是真的很闊綽。
我眸光復雜地看了他好久,半晌,嘆了口氣。
算了。
他怎麼想,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只有一個月時間,你確定?」
他點點頭。
我說:「好,但一個月之後,你要在我的世界裏,徹底消失。」

-12-
下班的時候,林渝緊跟着我,進了我家對面的房子。
原來這段時間,他一直住在這兒。
他開門,就要走進去,我突然問他:
「你可不可以換個名字?」
他回過頭,不明就裏。
「我可不可以換個對你的稱呼,和林渝兩個字無關的。」
我解釋道:
「小時候,我媽每次罵我,都用你舉例。現在我聽到這兩個字,就想起我媽罵我的場景,不太舒服。」
他臉色白了幾分:
「你爸媽罵你的時候,總會用我來作對比嗎?」
「不然呢?」
林渝咬了咬嘴脣:
「叫我什麼都可以,隨你高興。」
「那我叫你三哥吧。」
我說:
「我前前男友大哥,前男友二哥,你剛好排個序,不介意吧?」
他用力咬着嘴脣,咬到脣瓣滲出血,我全當沒看見。
「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說完,我就轉身進門,不再理會他。

-13-
林渝是院士推薦過來實習的,爲了伺候好他,上司乾脆給我放了一個月的假。
我想了想,也沒拒絕。
剛好用這一個月時間收拾一下家裏。
在我戴着帽子,趴在地上擦地板的時候,林渝過來了。
見我渾身被弄得髒兮兮的,他眉毛皺起,上來把我拉起來:
「你別做了,我幫你請家政。」
我趁熱打鐵地提要求:
「我還想要個掃地機器人。」
「好。」
「我餓了,你去幫我買粥,要城西的那一家,新出鍋燙的。」
「好。」
「我想喫綠豆糕,你去排隊幫我買。」
「好。」
我:……就這麼沒下限嗎?
「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
「是。」
他把我的手抓過去,仔細地,一點點用溼紙巾擦乾淨:
「只要你能高興,我什麼都可以答應。」
這人真是瘋得不輕。
我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我想要包養兩個男大學生,三哥能不能幫我出錢呀?」
他攥着我的手一瞬間用力。
半晌,他鬆開,心疼地看着上面的紅痕,湊近吹了吹。
低聲說:「如果你真的能從中感到高興的話,我可以。」
我:「……」
這人真的沒救了。

-14-
我不想喫外賣,讓林渝去廚房做飯。
抱着手臂靠在門框上,看他忙碌切菜洗鍋的樣子,我突然說:
「馬桶堵了。
「三哥,你能不能去通一下?」
他「嗯」了聲,摘掉手套,往廁所走去。
等他洗淨手回來,我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我媽要是知道我讓你幹這些,怕是要扒了我的皮。」
林渝可是她眼裏的神。
我讓神洗碗通廁所,真是大逆不道。
「他們不重要。」
林渝言簡意賅地說:「璐璐,不要因爲他們不高興。」
他第三次說這句話了。
我突然意識到:
「你好像很怕我不高興,爲什麼?」
他動作頓了下,轉過頭,沒回答我的問題。ŧú₋

-15-
他叫我喫飯的時候,我剛好在客廳裏看電影。
看到高潮處,男女主糾纏在一起,被林渝關掉了。
「去喫飯。」
「我不要。」
我撇了撇嘴:「我纔不要喫你捅過馬桶再做的飯。」
很不講道理。
很任性。
我以爲林渝會生氣,可他沒有。
只是無措地看了眼手心,說:
「我去洗個澡,再幫你重新做,等我一會。」
我的眼睛眯起來。
太奇怪了。
那副怪異感又來了……他在哄着我,像哄一個不講道理的小孩,無條件滿足我所有要求。
寵溺地,小心翼翼地讓我高興。
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思索着,看到桌上的蘋果,拿起刀想削皮。
刀柄剛握在手心,就聽見林渝一聲呵斥:
「你在幹什麼!」
我手一抖,刀鋒劃在指腹,割出淋漓的血。
林渝衝過來,把刀搶走,扔得遠遠的。
額頭滿是虛汗,臉色是死人一樣的白。
握住我受傷的手,顫抖地用紙巾擦掉湧出的血……
「你以爲我拿刀要尋死嗎?」
我看着他這副樣子,做出猜測:
「林渝,你怕我死嗎?」
怕我不高興,怕我拿刀……都是在怕我尋死嗎?

-16-
「你爲什麼覺得我會尋死啊?」
我疑惑地問他。
雖然我心理的確有點問題,但也還好吧,沒到要尋死的地步,我也有在努力好好生活。
林渝深深看了我一眼:
「你爸媽告訴我的,說你精神狀態不ŧūₑ對勁,讓我注意一點。」
我愣了下,隨即笑道:
「他們還會告訴你這個,真稀奇。」
大學時期,輔導員提醒他們要注意我的心理狀況。
我媽那時候在牌桌上,滿不在乎地說:
「她就是裝的,不用管,揍一頓就好了。
「喫好喝好心理還出問題了,矯情得她,人家林渝怎麼沒那麼多事……」
那時,我剛好坐在輔導員對面。
聽着手機裏泄露出來的聲音,對尷尬的老師笑笑:
「沒關係的,老師,我都習慣了。」
習慣對他們不抱有期待。
這個情境下想起這些,真的有點好笑了。
「我沒事的。」
我拍了拍林渝的肩膀:
「我不覺得自己會尋死,你不用擔心我。」
「死」是最無能的反抗了。
犯錯的是他們,死的卻是我。
多麼不講道理啊……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痛苦到要尋死的話,一定會讓所有逼我的人,一起下地獄。
「不過還是很謝謝你。」
我輕聲說:
「林渝,我真的沒想到,從小到大,第一個認真關心我心理狀況的人,居然是你。」

-17-
「不討厭我了?」
「什麼?」
「既然感謝,那就不討厭我了,對嗎?」
「……這不一樣的。」
林渝笑了笑,看起來並沒有很在意。
我咳嗽了聲,轉移話題:
「所以你剛剛那麼順着我,我說什麼都不反駁,是怕影響到我的心理狀況嗎?」
「不是。」
他搖頭:
「我想讓你出氣。」
他包紮好,重新抬起頭看我:
「把我踩在腳底下,虐待我,可以讓你心裏好受一點,不是嗎?
「你說我在你父母眼裏是神,而你現在把我踩在腳下,相當於否定了你的父母,有感覺到爽嗎?」

-18-
所以他沒有瘋,也不傻。
他知道我爲難他,是爲了從毀掉爸媽的「神」裏尋得快感。
所以他心甘情願被我奴役驅使,就爲了能讓我心裏好受一點。
「其實還有一個更好的報復他們的辦法。」
林渝說:
「你把我帶回家,當着他們的面使喚我,虐待我,打壓我,像你爸媽對你一樣對我,把我當狗一樣調教,徹底毀了他們曾經的所有說教,怎麼樣?」
我被他的話驚得啞口無言。
「……你真的沒有受虐傾向嗎?」
「這樣很有效,不是嗎?」
他眸光淡淡地看着我:
「這樣,以後他們再罵你,你就可以反駁他們:『連林渝都要聽我的話,你們算什麼東西!』這種感覺不爽嗎?」
我:「可是、不是,不、我的意思是……」
止不住地搖頭:
「你不需要爲了我做到這個地步的,這樣對你不公平。」
「不公平?」
林渝笑了笑:
「我在你這裏,有公平可言嗎?
「小時候,我問你爲什麼討厭我,你不說。
「長大我給你打電話,發消息,你把我拉黑,我給你寫信,你也從來都不回……
「你從來都沒有給過我機會,等到現在,一切都發展到挽回不了了,甩給我一句討厭我,讓我滾。
「從頭到尾,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錯……江璐,你覺得這樣對我就公平嗎?」

-19-
林渝有點生氣了。
明明語調沒什麼起伏,我就是覺得他生氣了。
從重逢開始就很平靜的臉上,頭一次出現狠戾。
我抿了抿脣,小聲說:
「我也沒有必須給你機會的義務啊!
「我們又不是生下來就綁定的人,我沒有你也可以過得很好,反倒是你,現在這一副喫定我的樣子,真的很奇怪……」
「奇怪?」
他低低笑了聲,臉上卻不見絲毫笑意:
「我說了,我喜歡你,想幫你,不想你因爲那羣神經病推開我,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
「可你好像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你一直不信我,我說什麼對你來說都是廢話,對嗎?」
「你不能因爲這個事情怪我。」
我皺眉:
「我早就說過了,我不喜歡你,不想理你,我討厭你。是你一直纏着我不放,現在又來怪我爲什麼不給你回應,太不講道理了吧……」
「江璐!」
啪!
林渝摔了手邊的茶杯。
玻璃四散。
黑沉沉的眸子望着我,徹底生氣了:
「所以,到現在,你還是一點都不在乎我,一丁點兒都沒有,對嗎?」
我下意識呼吸放輕,沒有說話。
林渝點點頭:「好,我明白了,是我蠢,是我自作多情。」
他起身,用手把碎玻璃撿起來,一點一點,全部扔進垃圾桶。
任由掌心被扎得鮮血淋漓,依舊像沒有痛覺一樣,面無表情。
「你……」
「我走了。」
他說:「我以後都不會再來。」

-20-
林渝走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他應該是放棄了。】
我鬆了口氣,又覺得他奇怪。
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生氣離開……怎麼會有他這樣奇怪的人。
莫名其妙!
他做的飯還擺在桌子上,我隨意喫了點,剩下的放進冰箱。
喫完飯,抱着抱枕躺在沙發上睡了會。
起牀時,天已經黑透了。
拎着垃圾下樓,打算去外面走走。
沒走兩步,我停住腳步。
我看見了林渝。
他坐在樓梯拐角,羽絨服被弄髒了,又被釘子扯出一個大洞,露出裏面的大團羽毛。
他低頭看着那個洞,好看的眉眼垂着,臉上滿是懊惱與喪氣。
……從前看過一條無家可歸的土狗就是這個表情。
我想躲開,又覺得沒必要。
上前,踢了踢他的小腿:
「你不是說要走嗎?不回家,坐在這裏幹什麼?」
「等你。」
他言簡意賅地說:「我錯了,對不起。」
從他放狠話說再也不來找我到現在,纔過去不到三個小時……真是硬氣不過三秒。
我眸光復雜地看着他:「所以?」
「我錯了,我還要纏着你。」
他看着我,補充說:
「你答應了我一個月,這才第一天,你不能趕我走。」
說着,他的眼底甚至流露出幾分委屈。
「璐璐,我好餓。」

-21-
「冰箱裏還有一點中午的剩菜……」
「我不喫剩菜。」
他迅速打斷我的話:「我們出去喫吧,我請你,當晚飯。」
說完,他不放心地叮囑我:
「你也不要喫剩菜,對身體不好。」
我:「……你管得可真寬。」
喫飯的時候,我並沒有很餓,大部分時間在看林渝喫,看他脖頸處,喉結跟着吞嚥動作的滾動。
「你別這麼看我。」
林渝示弱了:「璐璐,我受不了,好奇怪。」
我撇了撇嘴,移開視線。
隔壁桌是一家三口,很小的孩子,年輕的夫妻。
孩子不想喫胡蘿蔔,奶聲奶氣地跟媽媽說:
「媽媽,我不想喫這個,味道好怪。」
「不想喫就不喫。」
媽媽把胡蘿蔔夾到爸爸盤子裏,給他夾了一塊辣子雞。
「嚐嚐這個,喜不喜歡?」
……
「我小時候,要是跟我爸媽說不想喫什麼,他們絕對說我矯情,逼我都喫下去。
「我記得有段時間我不喜歡喫海帶,我媽就頓頓都只做海帶,海帶餅子,炒海帶絲……跟我說,要麼餓着,要麼就必須喫。
「那段時間我餓瘦了五六斤,被逼着一邊哭一邊喫海帶,我媽還特別有成就感,說治好了我的毛病……」
我笑着跟林渝調侃。
一轉頭,發現他已經放下筷子,眸光復雜地看着我。
「你這是什麼表情?」
我問他:「可憐我嗎?」
他搖了搖頭:「想逛超市嗎?隔壁就有,我陪你去。」

-22-
我其實不太懂他帶我來超市做什麼,但懶得跟他爭執。
他推着車在前面走,我默不作聲地跟着,眸光掠過一個芭比娃娃套盒,又接着移開。
林渝注意到了。
車子停下,他俯身拿起那個套盒,問我:「想玩這個?」
我搖頭。
「不想要爲什麼要看?」
他把粉紅色的套盒放進小推車。
我連忙阻止,很無奈地說:「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什麼不太好的事?」
「……你一定要逼我說出來嗎?」
林渝站在那裏沒動,言簡意賅地命令我:「說。」
我踹了他一腳。
看着被他放進小推車的套盒,還是沒好氣地說:
「之前有一次,我媽答應我考了前三就可以買禮物。我努力了好久才考到,選了這個,我媽卻在超市罵了我好久。
「當着所有售貨員的面說我不知道心疼父母,就會亂花錢……後來,我一看到這個東西,就想起我媽罵我的場景。」
還有我哭泣,迷茫,被媽媽扔在超市,廣播叫了好久,都沒人來找我。
直到超市快下班,媽媽纔出現,沉着臉把我帶走。
路上,她跟我說:「以後你要再亂花錢惹我生氣,我就徹底不要你了……」
我摁了摁太陽穴,把那些記憶從腦海裏驅逐出去。
戳了戳林渝的肩膀:「把這個套盒放回去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叫來售貨員。
指着那一整個貨架的芭比娃娃,說:
「這裏所有這種粉紅色的套盒,我都要了,你們能不能上門送貨?」
「可以可以!」
售貨員連連答應。
賣了東西,她也會有提成。
她很驚喜。
林渝接着提了四個粉紅色盒子放進小推車。
「你幹什麼啊!」
我瞪着他。
「買東西,你沒看見嗎?」
「你、你!」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售貨員都聽到消息聚集過來,看林渝的目光,像看神經病。
他笑了笑,聲音放大了點,問我:
「還喜歡什麼?我繼續幫你把貨架都包圓了。」
那一瞬間,所有售貨員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看我像看財神。
我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氣惱地說:
「你到底要幹什麼啊!」
「好受一點了嗎?」
他突然問我:
「以後看到這些,想到的不僅是你媽媽,還會是我這個買了一整個貨架的冤大頭,對不對?
「回憶的確不能更改,但可以覆蓋。以後哪怕大部分都是你媽媽,但只要一丁點兒是我,也不會那麼難過,不是嗎?」
原本要質問的話卡在喉嚨。
所以這就是他的目的嗎……
「你到底爲什麼要做這些啊!」
我揪着手指,迷茫地問。
林渝沒理我。
他抬手,指尖戳了戳我的鼻尖:
「你再不走,售貨員的眼睛要把你看穿了。」
我瞬間丟掉那些迷茫:
「還不是因爲你!」
「是啊!」
他笑着說,眸光很溫柔:
「都是因爲我,所以喜歡什麼就去挑吧,今天我買單。」

-23-
別人追女孩都是清空奢侈品店。
林渝倒好,帶我來清空超市。
磁帶、兒童圖書、電話手錶、薯片……在他第六次指着貨架說「全都給我包起來」的時候,我終於求饒了。
「別買了。」
我拽着他的袖子:「哥,我求你了,再買我家真的要放不下了。」
「不叫三哥了?」
……這人真記仇。
「我錯了。」
我迅速道歉:「我們快走吧,林渝。」
再不走我怕那羣售貨員的目光把我擊穿了。
他笑了笑,問我:「接下來想去哪兒?」
我:「回家睡覺。」
他戳了戳我的額頭:
「晚上的摩天輪很好看,想去嗎?」
「我……」
「你不去,我們就繼續買,反正我有錢。」

-24-
我很氣憤地被林渝帶到摩天輪底下。
他給我買了一桶爆米花,像真正的戀人那樣,捂着我冰冷的手,自言自語說:
「下次要記得戴手套。」
上了摩天輪,他問我:「你之前坐過摩天輪嗎?」
「坐過。」
我說:「和我前男友坐的,選了一個轉一圈 1314 秒的摩天輪,下來就分手了。」
「誰提的?」
「他。」
「什麼原因?」
「他說我不夠愛他。」
我聳了聳肩:
「你們男人真麻煩,明明我都已經努力去做好了,給他送早飯,陪他一起上課……他還是覺得我不夠愛他。」
林渝笑了,看不清情緒。
他看向窗外。
摩天輪已經開始動了。
他問我:「想過以後的生活嗎?」
我搖頭。
「所以要一輩子都被困在那些回憶裏,不去往前走嗎?」
「我一直在往前走。」
我說:「只是不想想那麼多,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這樣嗎?」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摩天輪裏很安靜,靜到能聽見頭頂繩索吱嘎吱嘎地響。我看着窗外絢麗的夜景,突然說:
「如果我有孩子,一定不會把她養成我這個樣子。」
不會讓她無論看到什麼,想到的都是不開心。
林渝靜靜看了我好久:「想聽實話嗎?」
「什麼?」
「有關我對你現在狀態的感受。」
他重複了一遍:「想聽實話嗎?」
我點了點頭。
「你和這個世界沒有聯結。
「有工作,但不上心;有朋友,但不親密;有父母,還不如沒有。你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繫,是你站在這片土地上……換句話說,就算哪天離開了,也不會有遺憾。」
他看着我,很認真地告訴我:
「璐璐,你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牽掛。」
沒有牽掛,所以能很輕易地離開……尋死嗎?
「你還是覺得我會尋死?」
我眉頭皺起:「林渝,你到底爲什麼……」
「想爲自己創造一個牽掛嗎?」
他突然問我:
「要不要試試,和我生個孩子?」

-25-
我覺得他瘋了。
轉過頭,權當沒聽見。
他也沒有再繼續說。
摩天輪已經上升到最高點,窗戶外是萬家燈火,人羣熙攘,繁華的大都市,空氣都瀰漫着熱鬧。
我突然感慨:
「我前男友告訴我,在摩天輪頂端親吻的情侶,會永遠在一起。」
「所以,你們那天親了嗎?」
我點了點頭:「也沒什麼特殊的……」
「好了你別說了。」
林渝打斷我的話:
「我不想聽你描述具體感受。」
他身上氣壓有些低,默不作聲地帶我下了摩天輪。
遊樂園裏燈火通明,小孩子的嬉鬧聲遍地。
我默默跟着林渝,穿過一個又一個遊樂設施,停在旋轉木馬前面。
他問我:「想玩嗎?」
我搖頭。
「玩玩吧,我幫你拍照。」
我抿了抿脣:
「我以爲,你今天晚上都不會理我了。
「明明我對着你說了那樣的話,你怎麼還能……」
「所以你承認,剛剛提前男友,是在故意噁心我,想讓我走,是嗎?」
他轉過身,嘆了口氣:
「趕走所有親近你的人,會覺得好受一點嗎?」
不好受,可是會很安全。
我受夠了來自父母的痛苦,好不容易纔把他們從我的人生移除。
我不需要能影響我心情的親密關係了。
我很感謝林渝對我的喜歡。
但也到此爲止了。

-26-
我後退兩步,對林渝說:
「我很感謝你,也能感覺出來,你是真的想幫我……可我不需要。
「如果你打着想救贖我的心思,那請你放棄吧。痛苦也好,難過也好,悲傷的回憶也好,任何人都幫不了我。」
我也不想讓別人幫。
我有在很努力地生活,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和周圍人相處。
我不知道爲什麼林渝一直覺得我會尋死。
我覺得自己很正常。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
只是稍微有一點點小問題而已……
林渝沒理我,反而看着前方,旋轉木馬上絢麗的燈光。
「不想建立親密關係,所以推開所有親近的人。
「工作很隨意,喫飯很隨意,住得很隨意……你的生活沒有追求,沒有目標,隨隨便便就可以離開。
「你不覺得這種狀態很危險嗎?」
「我……」
「我不是覺得你會尋死,而是這樣的狀態保持久了,你一定會受不了。」
他打斷我的話:
「承認吧,江璐,你的心理狀態根本沒有強大到讓你過這樣的生活。再這樣下去,你早晚會是一具冰冷的死屍。」

-27-
他的話很難聽。
我默默後退了兩步,依舊搖頭,甚至還思索着:
「我覺得你在 PUA 我,給我一種我病得很重的錯覺,可我覺得自己挺正常的……」
林渝笑了笑。
眸光很淡,被遊樂園五彩斑斕的燈光照着,顯出幾分諷刺來。
「那你就當我胡說八道吧。」
我掐了掐手心,剛想說什麼,就被林渝打斷。
他轉了話題:
「想看電影嗎?」
我愣了一瞬,有些不明白思維是怎麼跳轉到這裏的。
忍不住皺眉:
「我們一定要在一天內幹這麼多事嗎?」
逛超市,坐摩天輪,看電影……
「要不明天吧。」
我弱弱地說:「我好睏了,想回去睡覺。」
他回身,指尖在我鼻尖碰了碰,語調溫柔:
「困了?」
我點頭。
「好。」
他低聲說:
「那我們回去吧。」

-28-
從車上下來,跟在林渝身後走着,我看着手裏的爆米花桶,覺得鬱悶。
鬼知道發生了什麼。
纔剛剛一天、不,半天,我和他的地位就完全反過來了。
之前是我想做什麼,他乖乖跟着。
現在是他想做什麼,我小心翼翼地想理由拒絕。
主動權短暫在我這裏待了會,又徹底被他握在手裏……又或許從來都在他那裏。
我敲了敲腦袋,不得不承認。
天才就是天才。
他是真的很聰明。
完美地把控了人心。
「想什麼?」
他放慢腳步,等我心不在焉地走到跟他平行的位置,突然發問。
「覺得我太笨了點。」
我實話實說:
「明明今天上午,還是你要聽我的話。
「到現在,就變成我跟着你的節奏走了,像被你算計了一樣,完全喪失了主動權。」
「你錯了。」
林渝低低笑了聲:
「主動權一直在你手裏。
「我的邏輯分析只對理性有用,但感情不單單是理性。」
他的指尖點了點我的心臟位置:
「這裏,纔是掌控主動權的地方。」
那時的風很冷,天很涼,少年指尖微微用力,隔着厚厚的衣服,戳到我的心臟。
「你這裏跳得很快。」
他低聲問:
「璐璐,還要自欺欺人嗎?」

-29-
「你的意思是,我愛上你了?」
我忍不住皺眉:「不,這只是……」
「這只是一次特定氛圍下,由情緒帶動的心臟異常活躍,尚且不能與愛掛鉤。」
他低聲說:
「我想提醒你的是,璐璐,你還會爲我心動,你並沒有你想的,那麼討厭我。
「我的名字,是你心底有關痛苦的思維鋼印,可就算如此,你還是會爲我心動。
「這就說明,其他那些難過的事,也並沒有那麼重要。
「你一直釋懷不了過去的事情,到底是它們太強大釋懷不了,還是你恐懼它們,不想面對而不敢釋懷……璐璐,你還要自欺欺人嗎?」

-30-
「我和你爸吵架都是因爲你,但凡是個帶把兒的,但凡你像林渝那麼優秀……」
「在學校被打了?活該,爲什麼只打你不打別人?肯定是你自己犯賤。」
「喪門星!賠錢貨!打牌輸錢都是因爲你!」
「哎喲,我命苦啊!怎麼生了這麼個蠢貨……」
媽媽猙獰地朝我撲過來。
我猛地驚醒。
空調嗡嗡地在房間裏響着,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
半夜兩點。
起身,去客廳裏倒了杯水。
看着沙發旁堆起來的芭比娃娃套盒,我想了想,索性盤腿坐在地上,一個一個拆。
暴力拆卸,小梳子小衣服小玩具掉出來也不管,把芭比娃娃拿出來,一字擺開。
看了好久,看到眼睛酸澀。
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在告訴我:
我懦弱。
我無能。
我蠢。
我賤。
被說久了,就好像自己真的是這個樣子。
我拿起手邊華麗的淡藍色蓬蓬公主裙,選了個最漂亮的芭比娃娃,耐心地給她換上。
換完衣服,用皮筋把她的頭髮盤起來,戴上鑲着碎鑽的王冠,還有項鍊、手鐲,穿上漂亮的水晶高跟鞋。
娃娃光鮮亮麗地站在我面前,笑得眉眼彎彎。
「我在害怕你們嗎?」
我自言自語地問自己:
「江璐,那些精神病,真的值得你這麼害怕嗎?」
不值得。
可我真的控制不住……
「我真的能夠打敗你們嗎?」
空蕩蕩的房間裏,沒人能告訴我答案。
我只能自己告訴自己:
「能。」

-31-
第二天,林渝過來的時候,我正窩在沙發上睡覺。
密碼鎖,他連問都沒問我,直接猜密碼,猜對了。
還好心提醒我:「還是儘量不要用生日當密碼。」
我被吵醒,睏倦地抓了抓頭髮,看他忙碌地穿圍裙做早飯。
「你就那麼閒嗎?」
我忍不住吐槽:
「明明一樣的年紀,爲什麼你不用工作還能那麼有錢?」
「我和你不一樣。」
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腦:「我靠腦子喫飯。」
「……滾吶!」
我氣惱地罵他。
回房間洗漱,收拾好,等再出來,桌上擺了兩盤面包。
我拿起來咬了兩口,猶豫地看着他,剛想說什麼,就被他打斷:
「如果你是想問有關你的心理問題,那算了吧,我不想聊。」
「……那你昨天還跟我說那麼多?」
「我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只是覺得不破不立,你自己想不清楚的事Ţûₛ情,我主動幫你點破了而已。」
他輕聲說:
「我其實也不願說這個,挺煩的,說少了你不信,說多了你覺得我在裝。
「昨天說得就已經夠了,具體看你怎麼做,我不會插手,往後也不會再提。」
我剛要點頭,就聽見他繼續說:
「不過還是有一點,要最後建議你考慮一下?」
「什麼?」
「生個孩子。」
我愣住了,直直看着他。
林渝笑了笑,把牛奶推到我面前:
「孩子是最快、最有效的,讓你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結的方式。
「生下她,按照你想要的方式養她,把你曾經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通通給她,了結自己曾經的遺憾,這樣不好嗎?
「當然。」
他補充道:
「我只是提出一個建議而已,至於怎麼做,做不做,都隨你。
「現在先陪我去看場電影吧。」
他把剩了一半的麪包從我手裏拿走,又在我思維跟不上的時候轉了話題。
【大概腦子動得快是天才的特色吧。】
我這樣告訴自己。

-32-
林渝買的恐怖片的票。
場內都是小情侶,看的間隙尖叫連連。
我尷尬地看着身邊的女生跳進男朋友懷裏,抱着男友的腰撒嬌。
「你爲什麼不怕?」
林渝悶悶地問我。
「我不怕這種中式鬼片。」
我實話實說:「之前跟老師去墓地考察過,對這些東西已經免疫了。」
他看起來很不高興,散場的時候,緊緊拽着我的袖子往外走。
「你再陪我看一場。」
他說:「這次看西式的,殭屍和吸血鬼。」
「……沒必要吧。」
我撓了撓頭:「你就那麼想我害怕,然後撲到你懷裏嗎?」
「想和你有肢體接觸。」
他直白地說,聲音還帶了點委屈。
我才意識到。
從重逢到現在,這人哪怕從精神層面全面擊垮了我,現實世界裏,也一直沒碰我一根手指頭。
最大的尺度,就是拿指甲蓋碰我的鼻尖。
我覺得有點好笑,大方地上前抱住他:
「這樣可以嗎?」
他身體僵硬片刻。
隨後反應過來,微微彎腰,下巴擱在我的肩膀。
「早知道這麼容易,就不出來看電影了。」
他委屈地說:「外面好冷,我還是喜歡待在家裏。」

-33-
後面的二十多天,大部分時間他都待在我家。
他真的很怕冷。
搶了我的被子,躺在我的沙發上,蜷縮着身子,用我的 iPad 看電影。
看着看着,還抬頭吐槽說:「網絡好慢。」
我:「……所以你前幾天的勤快人設是裝的嗎?」
他搖頭:
「那時候,不勤快點你會把我趕出去。
「現在不一樣了,你已經把我當朋友了,不會輕易趕我走。」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
「我先睡會,一會起牀給你做飯,不許點外賣,點了我也不許你喫。」
管得真寬!
我撇了撇嘴。
想到剛剛他的話,又抿了抿脣。
所以,我真的已經把他當朋友了嗎?
明明前不久,我還那麼討厭他……
抬頭看了眼已經睡着的他,從眉毛看到眼睛,再到微微起伏的喉結,不由得嘆了口氣。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好像真的不再討厭他了。
情緒的變化,就是這麼出人意料。

-34-
後來的相處裏,林渝沒有像第一天一樣,拋出那麼多有關「我」的信息量。
他甚至連我的心理狀況都很少提。
只是尋常做飯,喫飯,剪刀石頭布,誰輸了誰去洗碗。
偶爾招呼我一起看電影,看鬼片,放殭屍和吸血鬼,我們兩個一起嚇到尖叫,再玩植物大戰殭屍解氣。
外面是呼嘯的寒風。
屋子裏是暖融融的空調。
林渝還不知道從哪裏抱回來一隻小貓,乖順地趴在他懷裏,衝我喵喵叫。
「別鬧。」
林渝骨節分明的手搭在小貓的頭頂,懶洋洋地捏了捏它的耳朵:
「寶貝,我們現在還在那隻兩腳獸的地盤,她把我們趕出去,爸爸就要帶你去睡大街了。」
我瞪了他一眼。
林渝彎起脣角。

-35-
「煙火氣並沒有你想得那麼難以接受,親密關係帶來的也不全是痛苦。
「人終究是羣居動物,需要用社會關係來填充生活。
「璐璐,嘗試接受別人的好意,結果不會有你想得那麼糟。」
一月整的最後一天,市中心廣場上,林渝這麼告訴我。
他還說:「我要走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鍊,上面掛着一個小小的金牌,刻着兩個字:
【平安。】
「我親手編的平安扣,在這時候送給你,你應該不會不要了吧?」
我抿了抿脣,任由他把手鍊套進我的手腕。
低聲說:「謝謝你。」
謝謝他沒有表白。
謝謝他不提感情地離開。
謝謝他爲這段歲月,留下一個還算美好的結局。

-36-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能不能接受他。
答案是不能。
他對我的童年陰影太重了,哪怕盡力不去在意,依舊是心裏的一根刺,更何況,我和他智商差那麼多……
「我知道你不會接受我的,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頂多是朋友。」
他垂着頭,嗓音沙啞:
「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不公平,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錯,卻在你這裏,被判了死刑。」
我低下頭,莫名有些酸澀。
剛想說什麼,就聽見他說:
「所以我不甘心。
「我要成爲你孩子的爸爸,纔不做什麼朋友。」

-37-
我甩開他的手。
就不該對他抱有期待。
林渝笑了笑,招呼了一個賣氣球的小孩,把他手裏所有的氣球都買了。
塞到我手裏。
「我聽人說,把氣球放飛了,煩惱也就跟着飛走了。」
璀璨燈光下,他的眉眼格外溫柔。
「璐璐,我希望你以後,永遠都不要不開心。」
五顏六色的氣球在頭頂攢動。
我的眼眶有些熱。
他隔着手套握住我的手,再陪着我,一點點鬆開。
花花綠綠的氣球飛向天空,廣場上人羣都叫起來,起鬨,喧囂……是塵世的煙火氣。
林渝突然問我:
「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對嗎?」
我點了點頭。
「美好需要主動發掘,而不是站在那裏等天上掉餡餅……但你沒關係,璐璐,我會主動把所有美好的事,都捧到你面前。」
他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鑽戒。
很大,很亮,在燈下,閃着含蓄內斂的光。
他把鑽戒放進了我的口袋,阻止我要拿出來的動作。
「當作給你的紀念吧。」
他說:
「璐璐,我相信,這不會是我們的終點。
「好好照顧我的貓,別等我回來弄丟了。」
他說:
「江璐,等我回來。」

-38-
我其實不太懂等他回來能發生什麼。
但也沒什麼別的事,日子總要過,等人不過是個盼頭。
回家,看到茶几上亂糟糟的瓜子皮,剝了一半的橙子,地上散落的貓糧,牆角堆滿的芭比娃娃,還有趴在上面打哈欠的貓……
很亂,很沒有條理,但這好像就是生活。
比之前板正條理,卻一絲人氣都沒有的房子,要來得更溫暖。
親密關係的建立,並沒有我想得那麼糟。
我也懶得收拾了。
由奢入儉難。
一想到以後還要過那種一個人的生活,甚至有些不自在了。
我上前摸了摸貓頭:
「我再買一隻大狗來陪你,還不好?」țū́⁼
很大的,像人那麼大的狗狗。
貓齜牙咧嘴地拒絕。
我笑了笑:「你想多了,大狗比你貴多了,我也買不起啊……」
我嘆了口氣。

-39-
上班後,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不過還是有點變化的。
我不再拒絕同事的聚會邀約,哪怕明顯很奇葩的同事,也願意走一遭體驗一下人類物種多樣性。
半夜夢到過去,我不會再抱着枕頭哭,或是在落地窗前惆悵地看一晚上星星。
我告訴自己:「我可以打敗你們,纔不要輸給這羣神經病。」
然後閉上眼睛接着入睡。
直到有一天,在夢裏,爸媽又一次罵我的時候,我掀桌而起,拎着菜刀追了他們二里地……
好爽!
反抗的感覺激動得我頭皮發麻。
我扔掉菜刀,仰天長嘯……
然後醒了。
醒來依舊忍不住笑。
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真棒!」
我自己誇自己:「總算有一點進步了。」
一切都在變好。
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林渝並沒有說教,卻潛移默化地,把我的生活狀態提得向上了。
我思考了好久,都沒想清楚這種變化是怎麼產生的,索性放棄。
「我不能不和天才比。」
我安慰自己:「我就很好,我是最棒的。」
我以爲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來自小姨的電話。
她哭着告訴我。
我媽自殺了。

-40-
傍晚,我一個人坐在江邊。
風吹過來,髮絲打在我的側臉,很疼。
小姨在電話裏哭着說:
「璐璐,你是你媽唯一的孩子,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短了你喫穿……她現在真的快不行了,你得回來見她一面啊!
「父母哪有不愛孩子的,璐璐,你不能這麼沒良心,你媽都自殺了,你還不回來嗎?」
……
回去?
然後呢?
再被她罵一頓,狼狽地逃走嗎?
可要是她真的快要死了……我該怎麼辦?
眼眶酸澀,霧濛濛的,我憑本能打開通訊錄,找到林渝的號碼。
「不用打了,璐璐。」
我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我在你身後。」

-41-
「你媽沒事,現在在醫院,恢復得很好。」
他言簡意賅地安慰我:
「你轉點錢給她,她就不會再來煩你了。」
我的手腳依舊冰涼。
只是喃喃自語:「原來是想要錢……」
我卻在這裏糾結那麼長時間,真的好可笑。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
林渝坐在我身邊:
「璐璐,承認吧,他們不愛你。」
我低着頭,沒有說話。
很沮喪。
好不容易有起色的狀態,就這樣輕易跌落谷底。
林渝輕聲說:
「這次只是你媽騙你,那下次呢?萬一你爸媽真的出了什麼事,你真的能忍住不回去?
「我還是那句話,你的精神狀態尚不足以讓你扛住父母的壓力……你需要擁有新的、血濃於水的親人,才能把你爸媽從你人生裏的影響切割掉。」
「所以?」
「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林渝很認真地說:
「你需要一個屬於你自己的孩子作爲情緒支撐。
「重新創造一個屬於你的,有血脈相連的親人,在這個城市擁有你的家庭,才能徹底擺脫那個愚昧的,被稱爲家的精神病院。」

-42-
我終於聽懂了。
與其說必須有孩子,不如說,我需要有脫離父母的、獨立的家庭,才能形成穩定的情緒支撐。
當我的情緒足夠穩定了,他們就再也影響不到我。
找老公太麻煩,還容易被背叛。
不如直接生個孩子。
這纔是林渝勸我生孩子的底層邏輯。
我茅塞頓開。
「那我去問一下精子庫,或者福利院領養之類的。」
林渝愣了愣,半晌,抿脣說:
「精子庫需要試管,過程會很疼,福利院領養孩子一般要已婚。」
我沉默了。
他也是。
氣氛很詭異地安靜,只剩江上吹拂的冷風。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很委屈地質問我:
「和我一起,很爲難你嗎?」
爲難倒不會。
就是會很尷尬。
我瞥了眼他溼漉漉的,大狗一樣的眼睛,小聲說:
「萬一你以後結婚了,我們之間不會很尷尬嗎?」
「我不會和別人結婚的。」
他毫不猶豫地說:「等你懷孕了,我就去結紮,這輩子只會和你有寶寶。」
做一輩子朋友。
共同撫養一個孩子。
我覺得他瘋得更厲害了。

-43-
「我沒有瘋。」
他看出來我的想法,很不滿。
像有點生氣,轉過頭去不看我,望着波濤洶湧的江水。
我猶豫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幾乎在我觸碰到的一剎那,耳垂就變得紅彤彤的,像一咬就掉的蘋果。
我錯開視線,咳嗽了聲:
「我沒有覺得你是瘋子。」
低聲說:「我很感謝你,林渝。」
感謝他把我從混沌裏拉出來。
感謝他一直在幫我。
感謝他的耐心。
感謝他的喜歡。
我有種預感。
我往後的人生,可能都要和他糾纏在一起了。
但這種感覺……我並不反感。
我的前二十幾年,過的就不是尋常生活。
所以往後,哪怕特殊一點,也沒什麼,不是嗎?
「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很可愛。」
我這麼告訴他。
林渝番外

-1-
我叫林渝,我用時光機回到過去,拯救了一個女孩。
時光機的研究到了最後,同事問我: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過去,你想做什麼?」
「想救一個人。」
我頭也不抬地說。
「你的夫人嗎?」
他笑道:「我真爲你們的愛情感動。」
我也跟着笑笑,不再說話。

-2-
我的夫人,江璐。
她和我青梅竹馬,我追她,從小追到大。
可她一直很討厭我,多次表白被拒後,我也惱了,好多年沒回家,幾乎要忘掉了她。
直到那天漫天黃沙裏,我看到穿着白色防護服,走到研究場地來的她。
她很美,美到夕陽黯然失色,在她臉頰上籠上一層淡黃色光暈。
她主動走到我面前,問:
「林渝,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我幾乎腦子不轉彎地就想答應。
可腦子轉了轉,我又覺得不甘心。
憑什麼她拒絕我那麼多次,一上來找我我就要答應?
我拒絕了她。
惡劣地想,她至少要求我三次,我纔會勉爲其難地問她什麼事,再去幫她做成。
可她只是點了點頭,重新戴上口罩,說:
「我知道了。」
她離開了。
我咬着嘴脣,堅持着我的尊嚴,沒有叫住她。
後來,每當想起這個時刻,我都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3-
再一次見到江璐,是在研究所的會議上。
她跟着導師來做項目,坐在我右手邊,髮絲垂下來,整個人溫柔又恬靜。
那場會議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也沒認真聽。
只是反覆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思考一會要用什麼來開啓話題。
【男人主動一點不算丟人。】
我想。
可會議結束,她合上筆記本,衝我笑了笑,然後轉頭去找了楚明。
楚明。
一個傻大個,特別莽,沒我一半聰明,經常一週都不洗澡……她爲什麼要去找他!
我緊緊盯着她,眼睜睜看着江璐和他說話,兩個腦袋越湊越近,我忍不住了。
「楚明,你去看看實驗儀的情況。」
江璐受了驚嚇,抬頭看到我,禮貌點了點頭。
我衝她走過去,壓抑着不好的情緒問:
「你找楚明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
她搖頭:「不打擾了,我先走了。」
她一副不願和我多說話的樣子。
氣死了!
當晚,我私心換了楚明的排班表,讓他去值夜班,一整夜的那種。
聽着楚明的哀號,我冷冷笑着,又突然皺起眉頭。
我在幹嗎?
在嫉妒楚明?
所以……我還沒有忘掉江璐嗎?
這個認知讓我高興不起來,心裏非常鬱悶,直接去找了楚明:
「江璐找你什麼事?」
「誰?」
「江璐,就那個很好看的,做項目的學生。」
楚明反應過來:
「嗷,她問我有沒有參與時光回溯的項目。這種機密我怎麼能告訴她啊,就直接說沒有,讓她走了……」
時光回溯項目?
我愣了下。
這個項目我很熟,不算研究所重點。
我牽頭組建的,我是負責人。
江璐問這個幹什麼?
當晚我就去找了她,在女生宿舍前等了好久,纔看到她急匆匆下來。
像剛洗了澡,身上熱氣騰騰的,都是沐浴露的香氣,頭髮微微有些溼。
她睜着大大的眼睛,迷茫問我:「您找我有什麼事?」
「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訴你。」
我錯開盯着她鼻尖的眼睛:「但你要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現在間諜太猖狂了,我這麼說也是爲她好。
她明白,抿了抿脣,輕聲問我:
「我只是想知道,您有沒有在進行類似有關的項目……如果涉密的話就算了,我問問而已。」
不算涉密。
因爲沒人相信搞得成,所以項目級別並不高。
我說:「我在搞。」
她的眼睛一瞬間亮起來,像暗夜裏的螢火蟲,很閃,很亮,很漂亮。
我一輩子都忘不掉那一幕。
她抓住我的手,懇求我說:
「那能不能請您在研究成功後,回到過去,去拯救我?
「我願意爲此支付任何報酬。」

-4-
她說她大學畢業後就離開家,離開父母,去了南方。
原本過得好好的,直到第四年,她媽媽用「自殺」騙她回去,把她賣給老家村裏的瘸子。
賣的錢給表弟買了房子。
她被下藥綁到瘸子家,被鐵鏈拴着脖子,想跑都跑不了,日日捱打,身上都是血。
沒人記得她,沒人在乎她,她在世上沒有任何親密的朋友,也就沒有任何人發現她不見了,幫她報警。
後來她好不容易跑了。
放了一把火,燒了瘸子引以爲傲的磚瓦房,趁亂跑出村子,找到警察局報警。
涉案人員都被抓起來。
她爸媽被判了五年。
她被警察資助,回到南方,考研考上本科學校,跟着導師做項目,知道了有人在研製時光機。
TIME MACHINE。
「我知道希望很渺茫,可我還是想試一試。」
她迎着月光,聲音很輕地跟我說:
「如果你研製成功了,能不能回到過去,拯救我?
「讓我不要被『自殺』騙回去,不要不與任何人建立親密關係,不要害怕那羣罪犯……好好地活下去。」
我定定看着她。
好久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在顫抖:「我會的。」
一定會。
「現在也不晚。」
我小心翼翼地問她:「你現在也挺好的,以後會越來越好的,不是嗎?」
她笑了笑,沒有回答。

-5-
後來的日子,我經常和她待在一起。
一起研究,一起做數據,一起推導公式,一起畫圖……
她很聰明,就是慢熱,理解得慢,但一旦深入下去,經常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點。
閒暇時間,她和我一起復盤如何「拯救」。
她一點一點,用絕對理性的思維,抽絲剝繭分析她曾經的心路歷程,教我如何打開她封閉的內心。
不破不立。
先摧毀再重建。
事無鉅細,她全都告訴了我。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勸『我』生個孩子。」
江璐失神地說:
「我瞭解自己,只有同樣的血脈至親,才能讓我避免父母的控制,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或許,你可以勸『我』生個孩子,利用它來讓我有生活的希望。」
我罕見地沒有贊同她。
搖了搖頭:「孩子不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它不應該是這樣來的……」
江璐笑了。
笑容很諷刺:
「那正常婚姻生出來的孩子就不是工具嗎?不過都是精卵結合的細胞長成的東西罷了。
「有人用孩子拴住對方,有人用孩子搶奪家產,有人生孩子爲了養老……這世上,有多少人敢說,自己生孩子沒有私心?
「自私是刻在人類基因裏的本能,有私心很正常,只要看往後怎麼對它,只要能把它養成一個精神正常、品格健全的人,就都不算對不起它。」
江璐聲音淡漠幾分:「要是覺得爲難,就算了吧,我不強求。」
她說着,整理東西就要走。
我連忙把她攔住:「你別走,我幫你。」
我抿了抿脣:「我就是說一下不同的意見,權當討論,你別生氣。」

-6-
江璐的意思,是去精子庫做試管生孩子。
我知道,但裝沒聽見。
那晚最後,江璐放下筆,猶豫着問我:
「你這麼幫我,我應該怎麼回報你?」
我沉默片刻,悄悄看她一眼,咳嗽了聲:
「我缺一個妻子。」
她的笑容僵硬住,剛想說什麼,就被我打斷:
「我一直很喜歡你,從小到大,你知道的。」
我有點委屈:「你還要推開我嗎?」
她默了默:「我……」
「我原本一輩子都不打算結婚的。」
我看着她:「如果不是你重新出現在我跟前,我可能就這樣單一輩子了……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求你了。」
她低頭想了好久,久到我都有點絕望了。
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耳朵。
「你的耳朵好紅。」
我聽見她笑着說:「林渝,我答應你的求婚了。」

-7-
婚後,我和她一起過了兩年多時間。
我們真的很快樂,科研、學術,她都很支持我。
有時候我熬夜熬狠了,她陪着我看數據,幫我煮了一杯檸檬茶:
「喝了可以清醒一點。」
我揉了揉眼睛,抱她坐在我腿上,蹭着她的脖頸輕哼着。
「我好愛你。」
我跟她說。
她笑笑:「今天都三遍了,還要聽嗎?」
「要!」
「好吧……那我也愛你。」
她湊過來,在我脣邊輕吻了一下。
敲了敲我的腦袋,低嘆道:「傻瓜。」
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直到她爸媽出獄後,她說要去看看。
我不放心地要和她一起,被她阻止了: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我這才戀戀不捨地送她走。
在心裏數着她回來的時間, 一天又一天, 等啊等, 在倒數第二天, 等到了警察的電話。
警察說,江璐用老鼠藥, 毒死了剛出獄的父母。
等父母都死透了,再親手報警, 告訴警察:「是我殺的。」
警察還說, 江璐很有可能被判處死刑。

-8-
我失魂落魄地去見她,被她拒絕。
她說家裏牀頭櫃的第二層, 有她給我寫的一封信。
我顧不上什麼信,一心想要救她, 跪在研究所領導面前, 求他們救江璐的命。
好不容易找到了極好的律師,懸着的心剛落下來一點, 就接到獄警的電話。
他們說, 江璐自殺了。
撞牆身亡。
死得很痛苦。

-9-
我回家, 看了那封信。
才知道:
她早就不想活了。
和我在一起的時間,不過是撐着最後一口氣, 祈求一個時光流轉的可能性。
她還說說她恨我,從小到大, 她都被父母用來和我比較。她恨我, 討厭我, 和我一起的這兩年多,一直覺得很可笑。
【你不是個壞人。】
她在信裏寫:
【但我和你,如果正常的話, 最多可能也就是朋友了。
很抱歉, 我騙了你, 我不愛你, 和你在一起,只是想利用我的身體討好你, 懇求你不要忘了我ṭũ⁷們的約定。
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過去,懇求你去拯救我, 謝謝你。】
……
騙子!
大騙子!
淚水滾落下來,我跪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哭暈了被拉進醫院,領導給我換了房子,停了我的工作, 讓我冷靜一會。
我在陌生的房子裏待了一晚上, 又跑到之前有江璐的地方了。
又哭, 又被拉進醫院……
反覆幾個循環後,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了。
我要好好工作。
我要做完 TIME MACHINE。
我要回到過去,再見到江璐。
我要和她生孩子。
我要讓這個騙子,一輩子,只能和我綁在一起。
哪怕是朋友。

-10-
我成功了。

-11-
江璐生了個女兒。
我給她起名旺旺。
意爲忘卻。
希望她能幫她的母親忘掉前塵,忘卻痛苦, 永遠做最快樂的女孩。
「旺旺大禮包?」
江璐很不滿:「你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
我笑了笑,順從地說:「那你起。」
我只在乎你。
只要你過得快樂,我就心滿意足。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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