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欺星月

我死了五年了,我弟手滑把我的自拍發給了週一野。
週一野:「別用這個女人的照片來噁心我。」
「缺錢讓你姐去找男人!她不是最會嗎?」
「如果她肯求我,我就願意給她個機會。」
我弟咬着後槽牙罵他:「求?哈哈哈!我姐早就死了!你個垃圾!最好別讓我見到你!見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1-
我和我弟相依爲命,我死的時候,他才十四歲。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準時去領孤兒救濟金,所以我整天跟在他身邊。
剛上大學沒多久,他就領了女朋友回家。
切,小屁孩兒毛都沒長齊就學會帶女孩子回家了。
我看他忙前忙後洗菜炒菜,就圍在他身邊罵他。
「鹽放多了。」
「你以爲都是你姐啊,那麼能喫辣?」
「這麼好的菜心都扔掉,浪費可恥!」
「我勤儉節約的優良作風怎麼一點都沒學到?」
我一邊嘟囔,一邊看着他們小情侶甜甜蜜蜜地在一起喫飯、聊天。
喫完飯,我弟的女朋友坐在沙發上,指着牆上掛着彩色相片問我弟:
「阿星,牆上掛着的就是姐姐嗎?」
我弟看了一眼我的照片,他說:「人長得醜,也沒幾張好看的照片掛着,死了還讓人操心。」
真是氣死我了,我那麼多好看的自拍,他選的這張最醜!
到底是誰操心誰?
「是姐姐要求要彩色照片的嗎?」
「嗯,她那麼愛漂亮,黑白的掛上去多難看。」

-2-
臭小子還算有良心,我的掛像一直都很乾淨,他每天都會走到我面前說一句「真醜」再離開去上學。
「你說得對,姐姐還有其他的照片嗎?我想看。」
我弟從我房間裏拿出一部手機來,打開微信相冊,朋友圈裏都是我的自拍。
還有我揍他的視頻。
「哈哈哈,阿星,你小時候好傻啊!」
「你竟然說我傻!看我的!」
說着兩個人就在我面前打鬧起來!
哼,臭情侶,小學雞。
鬧着鬧着,電話忽然響了。
是週一野的專屬鈴聲。
我弟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他點了接通電話。
對面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宋輕星,別用這個女人的照片來噁心我。」
「缺錢的話讓你姐去找男人啊,她不是最會嗎?」
原來是我弟手滑發了張我的照片給那個人。
我看着我弟攥緊了拳頭,他的身體已經氣得發抖。
「週一野。」
「以前不還會眼巴巴地叫我姐夫?現在總算有點眼力見兒了。」
「週一野,你怎麼還不去死呢?」
「不是她讓你發照片來的嗎?還是那麼差的像素。現在又跟我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宋輕月一定在你旁邊吧?這麼拙劣的把戲!」
「也行,如果她來求我,我說不定願意給她這個機會……」
終於,我弟忍不了,對着話筒大罵:
「求你?哈哈哈!週一野!我姐早死了!你個垃圾!最好別讓我見到你!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宋輕星,大騙子帶小騙子,你可真是學到了啊。」
「啪!」
「拉黑他!我爲什麼還沒有拉黑他!」
「垃圾!垃圾!」
「嗚嗚嗚……」
我死後第一次看到宋輕星蹲在地上,這麼無力又絕望地哭着。
他的女朋友抱着他,可是他越哭越大聲。
真是的,都快二十歲的人了,還這麼小孩子氣。
週一野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大騙子,沒必要因爲這個生氣的。

-3-
其實宋輕星以前很喜歡週一野的,後來是爲什麼不喜歡了呢?
大概是從那天週一野戴着我送他的領帶摟着別的女人開始。
爲了送週一野生日禮物,我打了半年的小工,不管是送外賣還是端盤子,爲的就是送出一個拿得出手的禮物。
那天他生日,我站在角落裏縮着手,看着他的朋友陸陸續續給他送了好多禮物,因爲這些禮物都太耀眼了,而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在這些東西面前甚至有些寒磣。
我不敢當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來。
可是他卻生氣了。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向我索要禮物。
「既然沒買禮物,那就把你自己當作禮物,送我怎麼樣?」
說完,他在所有人面前親吻我。
儘管我的穿著那樣的樸素。
所有人都在起鬨,我的禮物掉在了地上。
他拿起禮物,有些失望:「啊,原來準備了禮物啊……真是可惜。」
不知道他可惜什麼。
真是的。
現在看來,他的那些朋友看我也不過是個笑話。
他戴着我送的領帶的同時,還會穿別的女人送他的定製西裝。
如果阿星沒有撞破這些就好了。
他就不會看到我那麼狼狽。

-4-
掛了電話之後,阿星把那個號碼拉黑了。
他又拿了溼巾把我的遺像擦了又擦。
我飄到他身邊,看着他覺得心疼。
「別擦了,都發亮了。」
我看他在我的遺像面前沉默了很久。
「姐,我最終還是說了。你不會怪我吧?我就是好氣……我真的好氣……他憑什麼呢!」
說完,這個愛哭鬼又開始掉眼淚。
「砰砰砰!」
「開門!」
「開門!」
是週一野的聲音。
他怎麼會來?
阿星望着門口,安撫了一下女朋友,拿了一個菸灰缸在手上。
門一開,他朝着週一野的腦門直接砸了下去!
「砰!」
鮮血直流。
「週一野,我說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週一野捂着頭,紅着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弟:「說!宋輕月沒死!」
「怎麼沒死?戶口本上都沒她的名字了!要不然我把孤兒證翻出來給你看看?」
「滾!滾出我家!」
我弟正準備關門,卻被週一野用腳抵住了。
他用力推開我弟,跌跌撞撞地衝進我的房間!
不行!
不能讓他看到房間裏的東西!
我衝到他面前企圖攔住他,可他還是穿過了我,打開了房門。

-5-
「砰!」
我看着我弟一把將週一野推開,反手又將門關上!
「你不配進我姐的房間!滾出我家,要不然我就報警了!」
「我不配?我在那張牀上都不知道睡了多少次!」
週一野站在我弟面前,阿星雖然不比他矮多少,但是氣勢壓人。
他頭上的血還不停地流,眼神陰沉得很。
「週一野!你嘴巴放乾淨一點!」
「我怎麼不乾淨了?我說的都是事實。」
「你姐爲了錢跟我在一起,你爲了錢跪在我的面前,宋輕星,在我面前,你談什麼自尊?」
週一野居高臨下地看着阿星,阿星的女朋友拉着他的手,顯然有些錯愕。
「這位先生,你擅自闖入別人家,辱罵他人,已經造成了犯罪!」
「我知道你可能有錢有勢,但是我希望你能立即離開這裏!」
我看着阿星的女朋友指着大門,義正辭嚴地和週一野對峙,忍不住爲她拍手叫好!
阿星也有人護着了!
「快走吧!快走!別來打擾阿星的生活!」
我衝過去和阿星並肩站着,大聲朝他嚷嚷。
可惜他什麼都聽不見。
「五十萬,我給你五十萬。告訴我,你姐姐在哪裏!」
週一野急切地拿出一張支票來,很快在上面簽好了字,丟到阿星的面前。
我憤怒地看着他!
週一野,你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我認識週一野的時候,就在 KTV 打零工。他說我是最特別的Ţù⁻,所以經常會多給我一些小費。
一來二去,我就記住了這個人,他遊刃有餘地在那些人精裏面遊走。
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他被人設計迷暈,想要他籤不平等的合同。
我看不下去就出手救了他。
哪裏知道荒唐一夜,換來的不過是一張冰冷的支票。
我說不要。
他說:「交易Ţŭⁱ就是交易,不帶感情牽扯。」
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他把我滿心的期待和善意都變成了冰冷的鈔票。
而我,也只是被交易的對象。
現在,阿星接過支票,冷笑一聲:
「那天晚上,我那麼卑微地求你,我跪在所有人的面前求你,你爲什麼不出現?」
「呵呵,現在,這些,有什麼用?我姐姐能活過來嗎?」

-6-
我看到阿星把支票撕了個粉碎。
這些碎屑砸在週一野身上的同時,警察也到了我們家!
週一野被逮捕,我跟在阿星的身邊,車後排是週一野。
走到警察局門口的時候,忽然,週一野轉過頭問警察:
「警察先生,系統能查詢死亡信息嗎?」
「你想找誰?」
「宋輕月。」,
「宋輕月啊,這孩子可惜了。當時原本是可以救回來的。」
警察先生略爲惋惜地說着,卻被我弟制止了。
「王叔,不要說了。」
「什麼叫原本可以救回來?什麼意思?」
週一野開始在車後座大喊大叫。
「你說清楚!宋輕星!都是騙我的!你們合起夥來騙我的是不是?」
「什麼叫原本可以救回來?爲什麼不去救?」
「先生,你冷靜一點。」
「你這樣會影響我們開車。」
週一野到底還殘存了點理智。
可是一到了派出所,他又開始發瘋。
「快查,宋輕月的戶口信息。」
「快查!」
阿星拉着警察王叔錄口供。
阿星說:「他是個瘋子,關起來冷靜一下就好了。」
王叔看了一眼阿星,又看了一眼周一野。
「看他的樣子,也是個體面的人。」
「有些人的體面都是給別人看的。」
我站在距離週一野不到一米的地方,感覺他剛纔的生氣好像被什麼抽走了似的。
明明有凳子,他沒坐。
那麼體面的一個人,蹲在角落裏,喃喃自語:
「怎麼會死呢?怎麼叫救不活?」
「她有病爲什麼不跟我說?」
「我有錢,一定會治好她的啊。」
「不是說會一直原諒我的嗎?」
「阿月……」
他只有在和我溫存的時候,叫我阿月。
「週一野,我不是生病了。」
我也跟着蹲在他身邊。
「我其實一直都很健康的。」
「我還能抓壞人呢!」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週一野都聽不見了。
「週一野,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是就放過阿星吧,他現在很幸福,我很高興。」
週一的臉忽然轉過來。
他離我那麼近。
「宋輕月!想擺脫我!你別想!」
我被嚇了一大跳,還以爲他能聽到我說什麼呢!
「哼!都是演戲!這個警察也是假的!說,他們給你們多少錢!我出雙倍!」
週一野指着警察王叔。
他像個瘋子一樣怒吼。
估計不說清楚這一晚上都不得安寧了。
實際上我不認識王叔,是阿星認識。
我的案子,是王叔幫忙辦的。
這五年,也是他資助阿星的生活。
「你這人!在派出所發什麼瘋?」
王叔不知道我和週一野的關係。
「你認識他吧?也認識宋輕月?」
週一野不斷地踢着門,發出的聲音很煩人。
終於,王叔還是開口了:
「是認識。阿星姐姐的案子是我一手經辦的。如果不是她那個男朋友ṭų⁾那麼狠心,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有錢人多冷心。」
「花一樣的年紀,浪費在了那個人渣身上。」

-7-
我記起來了。
那天我救了一個女孩,被捅了八刀。
很奇怪,痛到極致的時候,竟然就感覺不到痛了。
後來,我隱約聽到有人要二十萬才願意給我輸血。
都怪我,血型太難配了。
阿星才十四歲,哪裏有二十萬?
他就衝到週一野工作的地方去求他。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我看到有人騙他:
「說不定你在這兒跪下來求一下就能見到總裁了呢!」
戲謔的話變成了救命的稻草。
阿星在那裏跪了好久好久。
明明樓上的燈還沒關。
爲什麼不肯下來呢?
大概是太厭惡我了吧?

-8-
故事不過是最簡單的故事。
王叔三兩句就講完了。
阿星爲了求週一野,沒有見到我的最後一面。
他恨死了週一野。
週一野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所有的生氣彷彿一下子被抽走。
阿星冷冷地看着他:
「你這樣子裝給誰看?」
「你姐姐……有沒有留什麼東西給我?」
週一野起身湊到阿星的跟前,一臉希翼。
阿星眼神閃爍,推開週一野:
「你算什麼東西,我姐能有什麼東西給你!」
「不對。」
「她有一句話讓我送給你。」
「這輩子遇到你,是她瞎了眼。」
阿星又騙人了。
我壓根沒說這句話。
不過,如果能重來,我也不想再遇到他了。
「不會的,她那麼愛我。」
阿星聽不下去了。
「夠了!閉上你的臭嘴!我姐愛你,你配得起她的愛嗎?」
「爲了給你送個生日禮物,累死累活打了半年的零工!」
「結果呢?你戴着我姐送的東西摟着別的女人說笑。」
「她爲了讓你得到那單所謂的大生意,放棄考研,每天都去給那個老闆的孩子當免費家教。」
「他兒子八門課加起來才考一百分,兩個星期,我姐給他補到了三百分!」
「她每天只睡兩個小時!」
「換來的是什麼?你罵她賤!你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你就罵她賤!」
「現在你告訴我!她賤在哪裏?」
「她這一輩子做過最卑微的事就是愛上了你!」
阿星越說越激動,我連忙伸手想要給他順氣。
這孩子,打小心臟就不好。
「深呼吸!阿星!深呼吸!」
我怎麼拍他的背,他都沒有感覺。
但是他好像聽到了我說的話,捂着胸口,開始有規律地深呼吸。
總算好了一點。
身後卻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
「這一切都是她自願的!跟一野沒有關係!人都死了,現在說出來自我感動嗎?」
我回頭一看。
這人……
是我那天救的那個女孩。

-9-
「是你!」
阿星剛剛呼吸順暢,看到來人的時候,胸口又瘋狂地起伏起來。
「什麼你啊你,我啊我的。」
「我勸你不要出現在一野的視線裏。也不要拿你那個短命姐姐來噁心人。」
「這位小姐,你說話放尊重一點。」
王叔看阿星已經氣得說不出話,喘得厲害,開口攔阻。
「好歹他的姐姐救過你的命。」
「我又沒讓她救。」
女孩撇撇嘴,轉頭就去抱住週一野。
「一野!你沒事吧?我聽到你出事,立馬就趕過來了。」
週一野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女孩:
「顧若林,你最好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她都死了那麼久了,而且,我們也快結婚了啊。」
他們要結婚了啊……
對於週一野要結婚的事情我還覺得挺意外的。
同樣意外的還有阿星。
「呵……呵呵……週一野,你真是讓人噁心。」
阿星似乎對週一野也不抱什麼希望,深深地看了一眼顧若林,然後離開了。
我知道他是爲我感到不值。
可是,她當時就在我的面前喊救命,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10-
我和阿星離開的時候,週一野好像和顧若林起了爭執,在我們的身後大吵。
可是又怎麼樣呢?
阿星不在乎了。
我也不在乎了。
再見到週一野的時候,是十天後。
擅闖他人住宅,處以十日以上拘留。
雖然不痛不癢,但阿星沒有選擇和解。
週一野站在門口,穿的還是那天去派出所的衣服。
他的嘴角滿是胡茬子。
但似乎他不太在意。
他一遍一遍地敲着門,從早到晚。
「我知道你在家。阿星,求你了,我們談談。」
阿星坐在沙發上,盯着我的遺像看。
週一野敲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阿星的女朋友說:「要不然還是出去看看吧。這件事,不解決,他應該是不會走了。」
「不看,讓他敲。」
「他只是覺得我姐的死跟他有關,良心不安而已。」
「開門,他給我一筆錢,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了。」
阿星的女朋友也不再勸。
果不其然,週一野敲了兩天兩夜的門之後,就沒再敲了。
阿星和他女朋友出門去超市,在超市門口碰到了週一野。
準確地說,是週一野在超市門口堵他們。
「阿星,談談吧。」
他近乎乞求地說道。
「不談。如果你不想再被關的話。」
阿星仍然拒絕了他。
「我可以資助你的科學研究,你不是說過,只要有錢,就能夠付諸行動的嗎?」
「現在我有足夠的錢。」
「我只想去看一眼阿月的房間,求你了……」
我從沒見過週一野這麼卑微地求一個人。
這讓我覺得他甚至是深愛我的。
「科學研究?」
「週一野,是你讓我放棄了那個不切實際的夢。謝謝你,我不需要了。」
阿星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有很多奇思妙想,他經常跟我說:
「姐,只要有人投資我的想法,我一定會成功的。」
我總笑他,哪有那麼多二傻子會投資一個想法。
後來有一次,居然真的有人想要買阿星的想法,只要阿星把那個東西做出來就行。
離成功彷彿就只差那麼一步,阿星激動壞了,去找週一野借錢。
週一野借了。
但那個投資人卻因爲時間關係走了。
錢用完了,卻沒有結果。
週一野憤怒極了。
他說,如果想要錢,不要用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強行給自己鑲上一層金邊,也不會是金子。
我死之後,阿星高考的分數完全可以上清北的研究院。
但是他選擇了刑偵。

-11-
「對不起,阿星。」
「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
週一野去拉阿星的手,但是被阿星甩開了。
「不會怎麼樣?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喫。」
阿星深吸了一口氣,往右邊的停車場看了一眼,笑着說:
「你來找我不就是爲了一個心安嗎?」
「現在我告訴你,我原諒你了。可以了嗎?滿意了嗎?」
「還有,你不是馬上要結婚了嗎?祝福你。」
週一野手一頓,目光不自覺地看向遠處的紅色寶馬。
顧若林就在車上,遠遠地看着這一切發生。
阿星推開週一野,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着他。
也許這樣纔是對彼此最好的方式。
我的阿星啊,長大了呢。
週一野終於選擇了放手。
原以爲我們又可以迴歸平靜的日子。
可是沒想到,我正準備同阿星一起回家,卻怎麼也走不動路了。
直到週一野開始轉頭回到自己的車上的時候,我也瞬移到了他的車上。

-12-
之後的幾天我都一直跟着他。
看着他酗酒。
看着他一邊嘔吐不止還拼命工作。
有時候他喝醉了,閉上眼睛的時候還會喊我的名字。
大概是要結婚了,顧若林會經常在他身邊,冷不丁地嘲諷他: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你這麼作踐自己,宋輕月也看不到了啊。」
「滾。」
雖然下了逐客令,但是顧若林也不會離開。
他們的感情好像不太好。
終於到了他們結婚的這一天。
我看到顧若林穿了一件滿鑽的婚紗,像星空一樣美。
可是結婚當天,準新郎沒有出現。
週一野醉醺醺地倒在更衣室的沙發上,看見顧若林衝過來的時候,嘴角帶着迷濛的笑意:「阿月,你穿婚紗真好看。」
我倒是想穿。
我白了他一眼。
「又是那個賤女人!週一野,你別忘了,你現在是我的男人!」
「你以爲裝醉,把我一個人晾在那裏就不用跟我結婚了嗎?」
「不可能!」
「我就是拖也要把你拖去!」
顧若林大概真的是氣急了,居然真的找人架着醉醺醺的週一野去禮堂結婚。
多荒謬啊。
但是有錢人好像並不在意這些。
顧周兩大集團聯姻照樣讓股價上漲。
週一野賺的錢越來越多。
可是他跟顧若林的關係仍然不怎麼好。
剛開始,顧若林經常找一些理由讓週一野回家。
可是都被週一野拒絕了。
有一次我聽到顧若林給週一野打電話。
「你難道不想知道,殺宋輕月的那兩個人長什麼樣嗎?」

-13-
五年了,那兩個兇手還沒有找到。
只有顧若林見過,但是當初辦案的時候她卻說,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警察體諒她受驚嚇過度,就沒有追問。
後來因爲時間太長,大概率就找不到了。
沒想到顧若林居然會用這件事讓週一野回家。
週一野真的回了家。
偌大的房子,空蕩蕩的,只有他和顧若林兩個人。
顧若林穿着性感的睡衣勾上週一野的脖頸。
「週一野。我說過,你是我的男人。」
「她在的時候沒有搶過我。死了,還想把你搶走嗎?」
「你註定是我的。」
說着,顧若林開始親吻週一野。她長得極美,看着週一野的眼神都拉絲。
週一野卻像個木頭一樣不懂風情。
他推開掛在他身上的顧若林。
「快說。」
「你別那麼着急……先把正事做完。」
顧若林迫不及待地去脫週一野的衣服。
可週一野的眼神還是冷冷清清的,看不到一點波瀾。
他沒有過多地逗留。
「不說的話,我走了。」
「週一野!」
顧若林見週一野頭也不回,她拼命衝上去抱住了他。
「週一野,如果那天死的是我,你也會像現在一樣傷心嗎?」
「顧若林,沒有如果。」
週一野的聲音幾乎不帶溫度。
「可是她已經死了啊。你就不能看看我嗎?」
「我是真的愛你的,你讓我愛你好不好?」
我沒想到,在週一野面前,顧若林那麼高傲的外表下,居然也能這麼卑微。

-14-
就從這天開始,顧若林和週一野的關係好像好了起來。
顧若林的穿著開始變得樸素溫柔,就像她看週一野的眼神。
我原本以爲大家的生活都走上了正軌,週一野也會把我忘記了,這樣我就能回到阿星的身邊去。
5 月 26 日,是我的生日。
天陰沉沉的,下了好久好久的雨。
週一野特地穿了一件黑色的西服,筆挺帥氣,還戴上了我送他的領帶。
這領帶他一直帶在身邊,每天都會拿出來看看。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只是不再戴了。
他買了一大捧黃玫瑰,進了郊外的公共墓地。
這裏這麼多墓,他哪裏知道哪一個是我的?
我原以爲他要找很久,可是他卻徑直去了我的那一小塊地方。
週一野蹲下身子,將黃玫瑰放在我面前。
「阿月,我好久都沒見你了。」
「你怕不怕我忘記你的樣子?」
「你一定不怕。」
我猛地點頭,我巴不得!
「可是我怕,我怕什麼時候就忘記你了。」
我靜靜地看着週一野,不過半年的時間,他好像老了十歲。
每天只靠着喝酒來強行睡覺的人,怎麼會不老呢?
「週一野,我不愛你了。」
「對於你而言,我的存在已經沒有意義了。」
「放手吧。」
我輕輕地掠過他鬢邊的髮絲,好巧不巧,一陣涼風從剛纔我觸碰他的位置劃過。
「阿月!阿月,是你嗎?你來見我了嗎?」
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我猛地往後退了一步,伸出手,在他眼前擺動了一下,才發ťűₕ現他根本沒有發現我。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
「我也恨我自己。」
「恨我的自以爲是。」
「我見你每天從那個男人的別墅裏出來,我嫉妒得發狂。」
「可偏偏,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你怎麼那麼傻,如果你解釋,我肯定會相信你的。」
雖然他這麼說,但是我知道當時的他肯定不會相信。
我太瞭解他了。
然後我聽到他對着我的墓碑堅定地說:「很快,你等着我。還差一步,很快。」

-14-
我不理解他說的很快是什麼意思。
直到聽到他接的一通電話。
「老闆,人找到了,但是……」
「但是什麼?」
「這件事跟夫人有關。」
夫人。
說的應該是顧若林。
死前的記憶忽然襲擊了我。
那天下午我照常在超市打零工,忽然一個穿着打扮很時髦的女孩子從外面走進來買東西。
她兜了一圈之後,拿了瓶酸奶說結賬。
但是我看她的神色很怪異。
「現金。」
說完,她又用餘光往身後瞥了一眼。
「救我。」
我心上咯噔一下,我看到她離開的時候,身後跟着一個戴着口罩的男人。
報警!
我在報完警之後就跟了上去。
誰知道她走到了暗處。
我被兩個男人圍住,但是已經不見了那個女孩的蹤影。
「跟我們走吧。」
那兩個黑衣男人打算抓我,可卻沒想到我會點功夫。
他們帶了刀威脅我。
我就知道我逃不了了。
我隱隱在草叢裏看到一個人影,我知道只要有人幫忙我就還有機會。
「警察已經在路上了。」
我要讓他們害怕。
可事情超出了我的想象。
「算了,破罐子破摔!反正以後咱們的生活就不用愁了!」
鋒利的刀刃一刀又一刀穿刺進我的身體Ṫũ̂³。
那個躲在草叢裏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超市裏的監控和顧若林的筆錄給這場意外定義成了見義勇爲。
可是他們明明是設計好的!
是謀殺!
我記起來了!
是謀殺!
週一野!
是謀殺!
是顧若林害了我!

-15-
「好,我知道了。」
週一野掛斷了電話。
他拿了打火機,點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卻沒抽。
全部都放在桌面上,任由這些煙燻得整個房間都是。
然後他笑了。
在繚繞的煙霧中笑得好大聲。
我不解地看着他,湊近了,纔看到他臉頰上的淚。
他頹然地用手捂着臉,開始無聲地哭着。
「是我……真的是我害的你。」
「阿月……我的阿月……」
週一野把自己鎖起來整整三天。
這三天他沒見任何人,甚至沒喫什麼東西。
可是等到第四天出來的時候,他又成了那個精神奕奕,在生意場上大殺四方的總裁。

-16-
週一野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做事都是快刀斬亂麻。
這得到了顧氏集團高層的認可。
顧氏集團在上市的關鍵時間點,所有的財務都需要審計。
這不審計還好,一審計,原本光鮮的外衣被撕得破爛不堪。
顧家發現所有的子公司都處於虧空的狀態,財政上的資金已經不足以運轉,公司裏的老鼠鑽了太多窟窿,又小又難補。
這個消息很快傳播開來,新聞大肆報導。
所有債主都來追債,顧氏集團的門口堵滿了人。
顧若林的父母不敢逗留太久,早早地去了國外。
臨走之前,他們還特地交代週一野要好好照顧他們的女兒,只要風頭一過去,他們還會東山再起。
顧氏集團成了名副其實的紙老虎。
高傲的顧家女在引以爲傲的集團大廈門口被人扔了臭雞蛋。
她找到週一野,拿着手裏一切能砸的東西往週一野身上砸。
「爲什麼?明明上市之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間就變成了這樣?」
「週一野,憑你的能力,怎麼會不能把輿論壓下來?」
「現在全世界都知道顧家要倒了!」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好的辦公室在隻字詞組間已經變得狼藉不堪。
週一野仍然淡定自若地在鍵盤上敲打着文件。
「你難道不要給我一個解釋嗎?」
沒有解釋。
顧若林得到了週一野的一紙離婚協議書。
「你要跟我離婚?」
「週一野!你要跟我離婚?」
顧若林氣得全身發抖,她現在張牙舞爪的樣子好像一個發了瘋的精神病人。
「爲什麼不離?難道你以爲我會跟你過一輩子嗎?」
顧若林把離婚協議撕了粉碎。
「不可能!你現在想要丟下我,沒那麼容易!」
「我勸你最好還是立馬簽了,否則你的父母,日子可就沒那麼好過了。」
週一野一步步逼近顧若林,嚇得她跌坐在沙發上。
但是過了一會兒,她好像回過神來,抬頭看週一野。
「你做這麼多,搞垮我家,不會是爲了那個女人吧?」
「是不是真的要我給她償命你才甘心?」
「我死了,她能活過來嗎?」
「我說了,她救我,那是她自願的。」
顧若仍然在狡辯。
我撲到她的面前,用力地去掐她的脖子țű̂₆!
「是你!都是你!一切都是你策劃的。」
可是我的力量仍舊薄弱。
「是又怎麼樣?沒有了顧氏的庇佑,你又怎麼爲自己脫罪呢?」
週一野的眼神像毒蛇一樣纏着顧若林,我看到了她眼神中的慌亂。
「週一野!我沒有!宋輕月是自願救我的!」
她大叫着,卻只能瘋狂地扔東西來宣泄自己的情緒,但週一野對這些無動於衷。
直到有人推門進來。
是阿星 。

-17-
「顧小姐,你要不要聽完這段錄音,再想想你要怎麼辯解?」
阿星穿着警察的制服向我走來,柔和的陽光灑在他的肩章上,正義凜然。
在這一瞬間,他好像和爸爸的影子重合了。
錄音裏的內容是她打給那個熊貓血捐贈者的。
「我查過了,A 市目前只有兩個人是熊貓血,問他要點錢理所應當。」
「二十萬,不多。」
「如果她給得起,就是命硬,給不起,她死了,和你也沒什麼關係。」
「如果給不起,我給你三十萬。也就是你幸運,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爲什麼這麼做?」
「這個女人惦記了不該惦記的人。」
……
我看見週一野把計算機裏的材料全部都交給了阿星。
週一野朝着阿星擠出了一個微笑,他很久都沒有笑過了。
這個笑真的太難看了。
我知道他在期待阿星的響應。
但是阿星接過東西之後,點頭向他表示了感謝。
疏遠又陌生。
「謝謝您的配合。還請您跟我回警局一趟,做一下筆錄。」
剛剛升起的希翼的火光一下子被澆滅了。
「好的。宋警官穿這身衣服真好看。」
我這一次不得不同意週一野的觀點。

-18-
顧若林可能一輩子都要在牢裏度過了。
事情鬧得很大,大家都說,防人之心不可無,誰都不知道會有怎樣的陷阱等着你。
之後的時間裏,週一野的身體好像越來越不好,經常會痛得睡不着覺。
他的身上越是痛,就越喝酒。
他總會對着我送給他的領帶說:
「阿月,你看我現在都不抽菸了。」
「雖然我每天都把自己喝醉,可是爲什麼你一次都不來我夢裏?」
「阿月,我好想你啊。」
「我好像很快就能夠見到你了。」
……
我們鬼是能入夢的。
可是我不願意再進週一野的夢。

-19-
終於,週一野進了醫院。
醫生說是肝癌擴散。
醫生建議保守治療,可是週一野卻固執地沒有治療。
他又去了我家。
他把診斷書從門縫裏遞給阿星。
「我快死了。阿星,我只想再進去看她一眼。」
「求求你了……」
阿星到底還是心軟了。
打開了門,彩色的遺像是我笑着燦爛的醜照。
這張照片,是我在入大學的第一天拍的。
我以爲我會有燦爛的前程,我以爲我會順利繼承爸爸的警號。
真是便宜了阿星這個臭小子。
週一野推開了我的房門,裏面的東西都擺放得很整齊,沒有蒙灰。
阿星應該常常會來打掃。
「抽屜裏,有我姐的日記。」
阿星指了指桌子第二格抽屜。
該死!
臭小子最終還是出賣了我!

-20-
日記:
今天下雨,我遇到了一個人,很帥氣,也很年輕。
很難想象他在那些有幾百個心眼子的生意人面前那麼遊刃有餘。嗯……怎麼說呢?很有魅力。
今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我知道了那個人的名字。週一野 。
他今天穿了一身西裝,像套在大人衣服裏的小孩子。
那張臉和西裝真是太不相符了吧!
今天替黃姐上晚班,我學ẗṻ₂着週一野的樣子拒絕了客人的騷擾, 有奇效!
今天週一野好像在談生意,吐了很多,我偷偷給他端了一杯溫水。
他看了我一眼。
這是他第一次看我。
真是快樂的一天。
昨天, 我救了他。可是……算了。
我們應該算在一起了吧?
爲什麼喜歡一個人這麼痛苦呢?
阿星很喜歡這個姐夫, 但是週一野似乎誤會了他。
好可惜,阿星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了。
週一野好像在談一個特別重要的項目。我想幫幫他, 就當是爲了彌補阿星虧了那麼多錢的損失。
出來混, 總是要還的。
我不明白,爲什麼做個家教,他要這麼侮辱我!
太生氣了!
我想和他分手了。
好累啊。

-21-
週一野把日記摟在懷裏, 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我的房間。
哎……
陳年往事了。
有什麼好看的。

-22-
很奇怪, 我沒有再跟着週一野。

-23-
10 月 18 日。
阿星正式重啓了爸爸的警號。
他站在陽光下,挺直了脊背,他能夠保護很多人了。

-24-
5 月 21 日。
阿星結婚。
新娘是那天挺身而出的女孩子, 很漂亮, 很善良,就是不太會做飯。
好在阿星會做。
我陪着阿星踏着紅毯。阿星的婚禮並不是很盛大, 出席的都是同事和同學。
司儀說:
男孩和女孩一起從青澀邁向了成熟。
從今以後, 你在一線爲人民服務。
我用法律爲人民保駕護航。
我的弟弟啊,一遍又一遍地說着: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宋輕月,要是你在就好了。」
我站在家長席, 輪到家長致辭的時候。
我轉身探過頭對那個女孩子說:
「以後就是我家的人了,不要嫌棄我的傻弟弟啊。」
她聽到了吧?

-25-
願望完成了。
我走了。
傻弟弟,要幸福啊。

-26-
我是週一野。
在生命消失前的最後這段日子裏,我好像總能感覺到阿月就在我的身邊。
她像以前一樣關心我, 會勸我少抽點菸。
可是我想她的時候煙癮犯得厲害, 我好難過。
阿月, 我好難過啊。
你給我的領帶我有好好保存。
那個女人也罪有應得, 進了監獄, 沒多久就死了。
我也是。
其實那天, 我不是故意不理阿星的。
我看到你從那個男人的家裏出來, 我氣瘋了。
你怎麼可以呢?
你不是說最愛的就是我嗎?
我下意識地覺得阿星是在騙我,可是我沒想到……
每次想到這裏, 我的心都抑制不住地顫抖。
我喝酒,我沒日沒夜地喝酒。
我期盼着,你又會來勸我。
你會在我喝醉的時候鑽到我的夢裏來。
可是沒有。
一次都沒有。
阿星說, 他時常會夢到你們以前的日子。
那時候,沒有我,雖然日子過得辛苦, 但最起碼是有盼頭的。
可你離開了。他說,如果沒有徐煙,他的日子就沒有盼頭了。
哦, 徐煙是他的女朋友,法律專業的,跟他很配。
可是啊,阿月, 我的日子好像沒盼頭了。
我想死。
我馬上就要如願以償了。
這次,我可以去見你了嗎?
你還願意讓我去見你嗎?
大概,是不願意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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