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狀元的我,穿成了古代的丫鬟。
別的丫鬟,每天熱衷爬牀;而我,熱衷督促少爺讀書。
媽的,老孃捲了十八年,最不缺的就是應試經驗!
五年科舉,三年模擬,少爺高中狀元,我功成身退,出府嫁人。
少爺卻把我堵在牆角,猩紅了雙眼:
「折磨我這麼多年,你還想去折磨別人?」
-1-
穿過來,我在牀上裝病躺了三天。
我實在是無法接受,自己好好一個高考狀元,竟然穿成了古代國公府的一個灑掃丫鬟。
第四天,我爬起來幹活Ṱű⁰了。
不是因爲我想開了,而是同屋的丫鬟環兒告訴我,我的病再不好,恐怕就要被髮賣,怕過了病氣給主子們。
我掃了六個月的地,剛適應這裏的環境。
路過的少爺楚青瀾隨口誇了我一句:
「這丫頭天天掃地,手居然還挺白的。」
因爲這句話,屋裏的大丫鬟荷香開始針對我。
她已經成功爬上了少爺的牀,儼然以少爺心上人自居。
她對我輕則罵,重則打。
甚至有一次,誣陷我偷她Ṫű̂ₚ的鐲子,拿起桌子上的簪子扎得我手鮮血淋漓。
同屋的環兒邊給我上藥邊勸我:
「傻姐姐,荷香那麼對你,你幹嘛不索性坐實了,也去少爺面前求個情、賣個好,少爺定然會心疼你的。
「你看咱們伺候的,誰不想去少爺身上掙份前程?」
我看着自己前世握筆奮戰的雙手,笑了:
「環兒,少爺身上確實有前程,你說得對!」
-2-
機會來得很快,少爺忙着跟丫頭廝混,夫子看了少爺讀書成果,一塌糊塗。
晚上院子裏就點了燈,夫人帶着小廝和婆子來,將我們一衆丫鬟都押到院子裏,看荷香受刑。
她面沉如水:
「下作的娼婦,把爺們都帶壞了。」
荷香被打了四十板子拖了出去,她一開始叫得很慘,可是後來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慢慢地微不可聞。
殺雞儆猴之後,夫人冷哼:
「若是再被我發現你們引着少爺玩樂,我就把你們統統發賣!」
少爺是沉迷錦繡堆的紈絝,老實不了兩天。
可能是因爲好看的丫鬟都被換走了,連我這個姿色僅僅是清秀的灑掃丫頭,楚青瀾也開始忍不住有時候上手了。
他是主子,我是奴才,在這等級森嚴的古代,我沒法一直拒絕。
就這麼下去,荷香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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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夜去找了夫人,在她驚愕的眼神中,背下了近幾個月少爺應該學習的篇目。
「夫人,奴婢在被變賣之前,家中也是書香世家,只因爲家道中落,這才……」
我拿出畢生演技,拿袖子擦了擦眼睛,轉而懇切道:
「奴婢在少爺書房外打掃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夫子教書的聲音,忍不住就用哥哥教我的法子記下來。
「沒想到,這法子竟然如此管用,希望夫人給我個機會,由我來用哥哥的法子來督促少爺讀書,保證少爺進步神速!
「至少,讓少爺比我強!」
夫人大喜,連忙把我扶起來,欣慰道:
「你是個好孩子,這院子裏以後你就是少爺唯一的陪讀丫鬟,月錢給你頭一份,別的一概不用管,只要讓少爺把書讀好,比什麼都強。」
夫人的話,在這內院就是天。
再回到內院,我底氣十足。
推開門,我卻發現整個院子靜寂無聲,少爺楚青瀾一人躺在梨花樹的塌下,衣裳鬆鬆垮垮,頭髮散落下來,墨髮白衣,越發顯得意態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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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承認,楚青瀾長了一副足以迷惑人的好皮囊。
要不然,荷香和院子裏的丫鬟怎麼會前仆後繼地爬牀。
見我泰然自若地進來,他眯着眼睛,笑道:
「怎麼,外出的貓兒捨得覓食回來了?」
我硬氣道:
「少爺說什麼?鶯桃聽不懂。」
他上前來,攬住我的腰,輕輕點了點我的鼻尖,聲音寵溺:
「鶯桃,你不懂我說的話不要緊,只要懂我的心就行了。」
說完,拉着我就往榻上走。
這個該死的紈絝!
看着楚青瀾微微上挑的水潤桃花眼,裏面盛滿了勢在必得的得意。
我淡然一笑:
「少爺,彆着急啊,您看看我身後是誰?」
他順着我的目光看去,猛地呆在了原地,滿臉不可置信。
「怎……怎會是你!」
在我身後的,正是夫人院子裏的護院,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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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恭敬道:
「少爺,夫人已經安排鶯桃姑娘爲您的陪讀丫鬟,日常生活應聽從鶯桃姑娘的安排。」
楚青瀾轉頭盯了我兩秒,旋即彎腰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你倆在這兒跟我排戲呢?
「吳明,你在胡說什麼?
「她一個丫鬟,不好好地掃地幹活,反而要來教我讀書?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了好了,少爺我知道你晚上來一趟不容易,就不跟你計較了。去我房裏,拿兩角銀子走吧,別壞了我和鶯桃的好事。」
說完,他上前拉着我的手,還不肯鬆開。
我淡然道:
「吳明,教教少爺什麼是規矩。」
下一秒,吳明閃電般出手,把少爺反剪雙手摁在榻上:
「少爺,得罪了,夫人嚴令,讓我一切聽鶯桃姑娘吩咐。」
楚青瀾痛呼一聲,破口大罵:
「吳明,你瘋了!快放開我!」
而我在旁氣定神閒:
「繼續,不要停。」
那天,楚青瀾的慘叫聲久久不止,他終於回想起幼時學武被吳明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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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卯時一到,我就準時把少爺從牀上把他薅起來。
「不拼不博,一生白活!不苦不累,人生無味!
「行!能行!肯定行!不行也得行!
「左腳狀元,右腳探花,兩腳打滑,回到鄉下!」
我手拿小竹竿,督促着少爺喊着口號,只要稍慢一下,我就抽上去。
把他逼得繞了侯府院子三圈,只把他的小白臉累得白裏透紅。
跑下來之後,他連罵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顫抖地舉起雙手:
「你……你……你……鶯桃,你讓我覺得噁心。」
聞聽此言,我恨不能仰天大笑三聲。
呵,這話如此耳熟,不正是我前幾日被他摸小手的時候,憤而拒絕他的話嗎?
Ŧū₁我微笑道:
「少爺,您還是別噁心了,得保持體力,接下來是咱們的早讀時間!」
早讀結束之後,就是早飯時間。
本來鍛鍊了一早上的楚青瀾,應該喫得很香。
但是,他滿臉菜色地看着在一旁大聲朗讀科考書籍的我,崩潰道:
「鶯桃,你這死丫頭能不能讓我清靜一點!」
我微笑回應他:
「少爺,您這就不懂了吧,這叫春風化雨式記憶法,是我們家的不傳之祕。
「只要讓書本上的聲音,時時刻刻滲透到您的生活當中,那麼您學習起來,一定是事半功倍。「若是您能達到夢遊時都在背書,那麼您就算是神功大成了!」
在我的魔音貫耳下,平日裏喫飯都要嬉鬧半天的少爺,讓我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作風捲殘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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喫過早飯後,夫子便來上課。
待夫子授課結束之後,已經是華燈初上。
少爺忍不住摸去了自己心腹大丫頭梨香屋裏,跟她抱頭痛哭。
然而,下一秒,我和吳明就閃現過去。
看着這對苦命鴛鴦瑟瑟發抖。
我獰笑逼近道:
「少爺,你該不會覺得,這愉快的一天這麼快就結束了吧?」
楚青瀾渾身哆嗦:
「你……你不要過來啊!不要啊啊啊啊!」
「吳明,帶走!晚自習走起!
「我已經整理好,近二十年的科舉題目。這漫漫長夜,足夠少爺您消磨時間啦!咱就是說,題海無邊,回頭是岸!」
ṭûₘ一直到亥時,我才放少爺回屋睡覺。
此時熬過第一天的他,已經是筋疲力盡,倒頭就睡。
我滿臉欣慰地看着熟睡的他,喃喃道:
「放心吧,少爺。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我們又能見面咯~」
從此,他從早上睜眼到晚上閉眼的每一分鐘,我都安排得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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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魔鬼訓練了一年,楚青瀾進步神速。
直把夫子樂得只捋自己的山羊鬍子,連聲感慨「後生可畏,浪子回頭金不換」。
我站在少爺身後,面上恭敬,內心冷哼。
媽的,老孃捲了十八年,最不缺的就是應試經驗!
小小科舉,拿下!
然而,待夫子階段性驗收成果之後,楚青瀾明顯地飄了。
他開始消極怠工,口出狂言:
「學成這樣就不錯了,還要我怎樣?
「難不成還讓我去考狀元?」
我微微一笑,反問他:
「爲什麼不能呢?」
楚青瀾張嘴結舌地看着我:
「你這個丫頭髮失心瘋了!考狀元那得是什麼樣的人物啊!」
「狀元是人,少爺也是人,那麼爲什麼少爺不能當狀元呢?」
我認真道:
「少爺,我沒有發瘋。夫人爲什麼對少爺的課業如此上心,難道少爺不明白嗎?」
經過這幾年時間,我已經慢慢摸清了國公府的底細。
「國公府裏,少爺你只是三房嫡子,承襲爵位輪不到你,而且如今長房勢大,大夫人爲人刻薄,老夫人又偏心,想讓長房的庶長子繼承爵位。夫人作爲商賈之家出身的寡婦,在府裏本來就是如履薄冰。這國公府,外面看着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可是誰當家誰知道。若不是,她自己能持身強硬,恐怕現如今喫得渣都不剩。」
此時月光清冷,映照得楚青瀾的臉晦暗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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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想韜光養晦,卻不知道,有時候,一退再退,只會讓某些貪得無厭的人得寸進尺。」
楚青瀾面色冷了下來,他輕輕道:
「你ŧù¹以爲我不知道嗎?我小時候不懂事,愛在老太爺老夫人面前出風頭,要把哥哥們都比下去。可是後來發現,每次我出完風頭,老夫人就要藉機責罵整治ṭú⁶母親,那日大雪,她讓請安的母親在外頭候着,險些讓母親風寒去了半條命。
「後來,他們在我身邊安插人手,讓這些小廝、丫頭引着我不學好。他們想讓我當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這樣,大家才能都放心,他們還能容忍沒有威脅的我們娘倆在府裏活下去。
「我雖然跟她們嬉鬧玩樂,但是私底下卻從未逾矩。
「即便老夫人去世後,我曾經想過要好好讀書,然而我好像裝太久了,已經習慣了自己成爲一個廢物。」
他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黯然,氣氛有些傷感。
「這樣的我,如何能成爲狀元呢?」
「少爺,你信我。
「你一定能拿到狀元!」
我眼神堅定。
楚青瀾有些茫然地抬頭,問我:
「真的嗎?」
我握緊雙拳,衝他揮舞道:
「少爺你忘了我們的口號了嗎?
「行!能行!肯定行!不行也得行!」
楚青瀾輕聲重複着我的口號,一遍遍地,聲音越來越大,眼裏的光芒也越來越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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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瀾苦讀了五年,這五年每一天,我都陪着他,從冬到夏。
Ṫůₒ這五年,我見證了他從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到如今名滿京城的才子。
我見證了他從弓都拉不開到現如今弓馬騎射樣樣精通。
進考場前,我替他收拾好行囊,細細地叮囑:
「筆墨紙硯都在第二層,補刀和漿糊都在第一層,如果遇到寫錯的地方不要慌,用它們修改便是。
「少爺,這是我親手煮的狀元及第粥,喝了它,鶯桃預祝您金榜題名,高中狀元!」
楚青瀾眼神裏有些震動,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鶯桃,等我高中回來!」
我點點頭,微笑目送他長身玉立的身影匯入考生中。
科舉考試需要三天時間,這三天,已經足夠我做一些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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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你這丫頭怎麼突然有了意中人?」
高坐主位的夫人,頗有些喫驚。
而我跪在地上,笑得恭敬:
「只等少爺高中,屆時懇請夫人兌現承諾,將奴婢賣身契給我,放奴婢出府嫁人。」
「你真的不要別的賞賜?」
「你爲了陪那個不肖子讀書,這些年來,也耽誤了自己,現如今你年歲也不小了,不如索性留在青瀾屋裏,有你看着他,我也放心。」
我心頭一緊,連忙磕頭:
「夫人,少爺中了進士之後,便要入官場,鶯桃也就幫不上少爺什麼了。留在這裏,只恐怕耽誤少爺議親。
「求夫人,垂憐!」
夫人意味深長道:
「鶯桃,你這丫頭很好,若是少爺能夠中進士,我便再賞你二百兩銀子,風風光光送你出府。」
我拜謝夫人,心裏歡呼雀躍。
以我對楚青瀾和這年考生的瞭解,他至少也是個前三。
這筆銀子穩了!
這些年,我已經把大夏這個封建王朝的情況摸得差不多了。
這裏風氣並不算十分保守,女子可以單立女戶,自成一戶。
我已經盤算好了,這些年攢下的銀子,足夠我買個臨街的商鋪。
到時候,不管是自己做生意,還是租出去,都能保證我的日常生活。
只要銷去奴籍,我就可以憑藉自己,在這裏生活,不仰仗任何人的鼻息。
-12-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少爺中了狀元!」
林管家一路小跑進來。
夫人喜得不知道幹什麼好,連忙安排下小廚房,開始爲少爺辦慶功宴。
許是高興狠了。
楚青瀾竟然一把將我抱起來,激動道:
「我中啦!鶯桃,我現在是狀元啦!」
看着楚青瀾從昔日的紈絝,到如今的狀元,我心裏也是感慨萬千。
想起這五年陪他的日日夜夜,我只覺得,這二百兩銀子,是老孃應得的!
府裏充滿了喜慶的氣氛都在忙碌着爲少爺張羅,而我收拾起自己的包袱,打算去找夫人要我的賣身契。
月色明亮,我哼着小曲兒,暢想着自己出府後的悠閒生活。
然而轉過牆角,一道高大的身影卻富有壓迫感地逼近。
是楚青瀾!
他把我堵在牆角,猩紅了雙眼:
「鶯桃,若不是我剛剛去找了孃親,我竟不知道,你陪了我讀了這麼多年書,心裏卻一直掛念着別人。
「你折磨我這麼多年,你還想去折磨別人?」
我冷冷道:
「少爺,不管我折磨誰,都是他心甘情願。更何況,少爺你覺得是折磨,未必別人也這麼認爲。」
「鶯桃,就算我求你,留下來繼續陪着我好不好?」
看着他眼神破碎,我突然有些不忍心。
楚青瀾已經很久沒有在人前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態。
他顫抖着開口:
「鶯桃,求求你……繼續折磨我,好不好?」
我大驚失色,天哪!難道這麼多年下去,我竟然把他培養成了一個斯德哥爾摩?
阿彌陀佛,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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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我沒有走成。
我還是低估了這封建時代的人心險惡。
楚青瀾輕而易舉地問夫人要來了我的賣身契。
他如今已高中狀元,在夫人心中,什麼都比不過這個優秀的兒子。
而我,不過是一個現在已經沒什麼用的丫鬟而已。
我絕望地質問夫人:
「您答應過我的!
「只要少爺高中進士,就賞我二百兩銀子,讓我出府嫁人!」
她卻反過來勸我:
「鶯桃,你這丫頭太死心眼了。
「青瀾對你有什麼不好?你貼身照顧了他這麼多年,你未來的丈夫難道不介意嗎?
「更何況,對於你一個丫鬟而言,我兒青瀾已經是極好的歸宿。若是將來能夠生下一兒半女,我保證,我們國公府能保你一世的榮華富貴。」
我慘笑:
「什麼榮華富貴?成了姨娘後隨時當個玩意兒被主母變賣的榮華富貴嗎?我不願意!」
夫人的聲音冷了下來:
「不識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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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打扮一新,端坐在房中,等着楚青瀾。
今晚,是我被收房的大喜日子。
夫人親自安排的,院裏的丫鬟都紛紛來恭喜我。
我心裏一片慘淡,比剛發現自己穿越過來的時候,還要絕望。
恢復自由身的夢想,在觸手可及卻又瞬間破碎的時候,真是讓人痛不欲生。
楚青瀾推門進來,他竟然穿了當時高中狀元時打馬遊街的一身紅衣,越發襯得烏髮雪膚,風姿卓絕。
看我安靜地坐着,他一臉的歡喜,上前把我擁入懷裏,喃喃道:
「鶯桃,我,我真的心悅你。」
「是嗎?」
我嘲諷地彎了彎嘴角,
「少爺不只是心悅我,少爺還心悅芳華齋的桂花糕,心悅城南鐵鋪的精鋼劍,心怡金品軒的書畫。」
「這些如何能與你相比?它們不過都是些死物玩意兒罷了。」
我悽愴一笑:
「楚青瀾,你捫心自問,如果我不是玩意兒,那麼我的賣身契呢?你爲何不敢讓我看見?
「死物有死契,活人有賣身契。
「我在你們眼裏,跟這些死物的區別,不過是我是活物,多了一口氣而已。
「少爺今日喜歡我,可是明日呢?少夫人進門之後呢?她會允許我的存在嗎?屆時我不過是一個奴婢,您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能隨便把我賣了。」
楚青瀾反駁道:
「鶯桃,你何必如此自輕自賤。我喜歡你,即便以後主母進門,不管對方是何等的高門貴女,我發誓,定能護好你周全。」
我冷笑一聲,背過身去,不做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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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瀾看我心如死灰的樣子,到底有些不忍。
他從自己懷裏掏出我的賣身契,遞到我的手裏,低聲道:
「鶯桃,就算拿了這賣身契,沒有我的允許,難道你以爲你就能走出這國公府嗎?
「若是你乖乖聽話,我保證,不會讓你喫虧。」
我握緊賣身契,心「怦怦」亂跳,緊繃的身子軟了下來。
我慢慢抬起頭,眼波流轉。
「真的嗎?」
「自然,我對天發誓。」
楚青瀾正欲吹燈拔蠟,我卻拿起了桌上的酒壺,斟了兩杯酒。
「楚青瀾,我們來喝交杯酒吧。
「當年母親教導我,絕不可爲人妾。
「喝了這杯酒,雖然外人不知,但是我可以對母親有所交代了。
「我沒有做妾,我也是夫君認定的妻子。」
他眼神動容,一飲而盡。
「鶯桃,你放心,此生,我定不負你。」
下一秒,他轟然倒地,我動作迅速地把他挪到牀上。
酒杯裏下的麻沸散,足以讓他昏睡到明日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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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守衛森嚴的國公府,並不簡單。
但是如果你有一個得力的內應,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穿着一身小廝的衣服,在外院門口,同吳明低聲道別。
「吳大哥,多謝你爲我尋的麻沸散,若是以後再有機會相見,我定然結草銜環,報答您的恩情。」
「不必,鶯桃姑娘。」
吳明黝黑堅毅的臉上,有着不摻雜任何男女之情純粹的欣賞。
他遞給我一份路引:
「共事這些年,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此去路上小心,吳某祝你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我感激地點點頭,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身後,是燈火通明、熱鬧喧囂的國公府。
身前,卻是一輪明月高懸,照破無盡黑暗。
我的心格外雀躍。
此去,正是明月來相識,復得返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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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好了,女學門口有人鬧事!」
一個身穿黃色衣服的清麗少女掀開門簾,一陣風似的進來。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驚訝道:
「爲何鬧事?」
黃衣少女漲紅了臉,氣憤道:
「聽說是因爲楊師姐拿了童試第一後,他們有些落榜的男人不服氣,說是先生你……你和楊師姐一起用身子賄賂主考官,才能讓她有這麼好的成績!
「他們還說,我們的女學,就跟青樓沒什麼兩樣,教出來的女人都是些不守婦道的賤人。」
這黃色衣服的少女,是江州知府的女兒,曾玉瑤。
當年我逃出國公府後,不敢停留,拿着吳明給我的路引,化名雲覓,一路南下,到了這風景秀麗的江州落腳。
用攢下的銀子做本錢,我在江州開始做起生意。
感謝我的高中化學老師,讓我知道,做肥皂和提煉白糖其實是多麼簡單的事情。
我在江州賺到了第一桶金,慢慢地我開了更多的店鋪,購置了土地,生活開始步入正軌。
此時當今皇帝頗爲開明,公開下旨,可讓女子入朝爲官,將舉行男女通考的科舉考試。
眼看時機成熟,我開辦了江州第一所女學。
既能爲女子傳道授業解惑,又可以爲我結交人脈,拉攏生意場上的助力。
女學剛開,反對之聲不絕於耳,便是曾玉瑤第一個入學,才讓女學可以招Ṱṻ₇到人。
衆多官宦小姐,紛紛報名入學,我的女學纔算是在江州站穩了腳跟。
感謝我在國公府鞭策楚青瀾的那段日子,他們請的都是當世大儒,給我打下了深厚的科舉應試基礎。
因此,在我的教授和姑娘們自己的努力下,竟然真的讓我挖掘出了個好苗子楊嘉芸,奪得了此時童試第一。
看來,此次失了榜首,讓當地的男人顏面盡失啊。
我冷笑:
「走,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在這裏放肆!」
-18-
剛出門口,就看見人頭攢動,應該都是今年的考生。
見我出來,他們羣情激奮:
「看,這不知羞恥的賤人竟然還敢出來!」
「我要是她,幹出此等醜事,早就一頭撞死在門口的柱子上了,哪還有臉出來招搖!」
「噁心,讀書人的臉面都被你們給丟盡了!」
看着這些叫囂的男人們,我被氣笑了:,
「你們如此造謠,有何證據?」
帶頭的白衣男子,「呸」了一聲:
「這還需要證據?前幾年的童試中,哪有女子奪過榜首?那楊嘉芸才學了幾年?我一個男子學了十多年都沒有考中,她一個女子如何能考榜首?
「此事,聞所未聞!
「定然是用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手段,真是噁心至極!」
我滿臉問號:
「就這?
「請問諸位,憑什麼女子就一定考不過男子?世間女子,只不過是之前沒有和你們一樣的教育條件,所以纔會不中榜首。現在我舉辦了女學之後,平日裏教學的夫子,都是我重金聘請而來的名師,而我本人,也有着自己獨特的教學方法。
「這些女子,尤其是楊嘉芸,她每日裏努力學習,寒來暑往,不可能有一絲懈怠,竟然被你們如此造謠。
「而你們的依據,就是可笑的此事聞所未聞嗎?
「聞所未聞,就是不可能發生嗎?
「我覺得你們今日來衝撞女學示威,這種考不過女人就撒潑的行爲,也是讓我聞所未聞。
「那這件事就不可能發生嗎?」
爲首之人,被我說得面紅耳赤,他惱羞成怒,突然發了一聲喊:
「衝啊,大夥兒今日砸了這淫窟,省得教壞了家中的姐妹!」
一時間,場面極度混亂,這些男子紛紛往裏衝去。
女學的護衛拼命守衛着大門,如果讓這些男子衝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以後這女學如何能開辦下去?
混亂間,各種痛呼聲不絕於耳。
此時,突然來了一隊官兵,以尋釁滋事爲由,將我們都收押起來。
-19-
被關押之後,曾玉瑤偷偷來看過我。
她告訴我,原來此次落榜考生是受人指使,前來鬧事。
我這些年雖然低調經商,但是不可避免地在江州商賈中有一些商家,因爲拿不到肥皂和砂糖的祕方,賺不到我的這份錢,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早就想找個機會來對付我,剛好這次楊嘉芸取了榜首,樹大招風,反而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這些商家暗地裏鼓動這些考生前來鬧事,每個鬧事的,都可以跟他們支取一定的銀錢。
我恍然大悟,財帛動人心,怪不得這些人來勢洶洶。
曾玉瑤流淚道:
「先生,他們此次已經把事情鬧大了,聽說這次新上任的兩江總督要親自來辦案,我父親已經無法插手此事了。」
我安慰她道:
「別怕,玉瑤。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們審問。」
玉瑤走後,過了沒幾日,獄卒便來提審,要升堂了。
我從容不迫地整理好儀容,來到堂上。
那高坐主審官位置的身影,赫然是多年不見的楚青瀾!
他竟然就是新任的兩江總督!
-20-
我心中暗暗叫苦,怎麼偏偏如此冤家路窄。
完了,這次恐怕要栽了!
多年未見,楚青瀾褪去了往日的青澀,成熟了許多,越發顯得容貌昳麗,氣度非凡。
他看到我之後,神色絲毫未變,只是按照正常程序開始審問。
對面的白衣男子慷慨激昂,將我說得十惡不赦,簡直是妲己在世,爲禍人間。
待他說完之後,楚青瀾問道:
「本官聽你說了這麼久,說來說去,並無證據。
「唯一的理由便是你覺得女子不應該有此等學識水平對嗎?」
白衣男子大喜點頭:
「正是如此,大人英明!
「這女學院長雲覓,不過是一介商賈,如何能夠教出童試榜首?」
楚青瀾含笑道:
「可是,她曾經也教過本官,難道說你覺得本官的狀元也是假的嗎?
「當今聖上金口玉言,說女子亦可撐起半邊天,你如此質疑女子能力,難不成,是在質疑當今聖上嗎?」
白衣男子呆若木雞,而我五味雜陳。
多年未見,楚青瀾確實讓我刮目相看。
此案本來就是案情簡單,只是牽扯的是科舉考試,所以格外慎重。
楚青瀾很快審理結束,將白衣男子爲首的一干人等,按鬥毆滋事,杖責四十。
我清白無辜,當堂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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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之後,曾玉瑤一臉八卦地欲言又止。
我嘆了口氣,無奈道:
「好了,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問吧,我看你都快要憋出毛病來了!」
曾玉瑤激動道:
「先生,你和總督大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太崇拜你了,你居然曾經教過他,他可是當年的狀元哎!
「他是不是從小就特別聰明,特別努力,特別優秀?」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還真不是,他當年啊,還不如你努力優秀呢!」
曾玉瑤滿臉不信:
「我纔不信呢!先生你騙我!」
「她沒有騙你,我之前確實不如曾小姐努力優秀。」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人聲音傳來,是楚青瀾!
他閒庭信步,如入無人之境般走了進來。
我的管家一路小跑到我身邊,擦了擦額頭的汗:
「主子,楚總督直接闖進來,奴才不敢攔啊。」
我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道:
「不怪你,畢竟楚總督以前就是這麼無法無天。」
楚青瀾笑得一臉寵溺:
「鶯桃,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們以前。」
聽到這大膽發言,曾玉瑤和管家都已經悄悄溜走了,廳中只剩我們二人。
-22-
楚青瀾仔細端詳了我的臉,嘆息道:
「鶯桃,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知道這些年,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嗎?
「我上任的時候,每到一處,都會派人拿着你的畫像到處尋找。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警惕道:
「找我做什麼?」
楚青瀾一步步逼近我,眼神幽深:
「鶯桃,當年我們喝了交杯酒,你說我找你做什麼?」
我步步後退,直到身後抵住桌子,退無可退。
「楚青瀾,你這算什麼?
「就算是堂堂總督大人,也不能逼良爲妾!」
楚青瀾沉默半晌,他澀然開口:
「鶯桃,當年我太年輕,還不知道你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
「自你走之後,我才明白,此生,我不會再娶什麼高門貴女。
「我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有你一人而已。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我發誓,如果你願嫁我爲妻,我定終生只娶你一人,絕不納妾。」
看着他認真的眼神,我有些動容。
在這個封建王朝,不管他此刻說的話,能不能應允。
但是能夠說出這些話的男人,估計都是鳳毛麟角, 也許終其一生我可能只會遇到這麼一個人。
然而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爲什麼?
「給我一個理由, 讓我可以安心。」
楚青瀾固執地追問我。
我奇怪地反問他:
「楚青瀾,不想嫁人爲什麼一定要有理由?我不僅僅是不想嫁你, 我也不想嫁給任何男人。
「我只想守着我的女學,讓貧苦人家的女孩子也能跟同樣家境的男孩子一樣,能夠得到平等的教育機會, 讓她們能夠在科舉中取得好的名次,入朝爲官,不必一直被侷限於後宅之中,只能操持家事。
「看到這麼多的女孩子,在我的教導下,就像是一塊璞玉, 被雕刻成精美的玉石,在生活中散發出讓人難以直視的光芒。
「我得感謝你,最初是你讓我發現, 教書育人竟然如此快樂, 如此有成就感。」
楚青瀾怔住, 他啞然失笑:
「鶯桃,你永遠這麼讓我出其不意。」
-23-
經過此次上堂公審後, 有了楚青瀾背書,不管如何,我的女學的名聲算是立住了。
來報名的女子越來越多,我的女學規模也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女子通過我的女學, 在童試中取得了好的成績。
她們從我這裏走出去,走得越來越遠, 越來越好。
很多女子, 入朝爲官,並不再以嫁人生子爲人生目標,而是以守護一方百姓爲自己人生追求。
看到這些優秀的女孩子, 我這個女學院長頗爲欣慰。
楚青瀾還是不肯輕易放棄,經常來書院找我,美其名曰檢查女學的日常教學。
偶爾興致來了, 還會給女學的學生們講課。
他講的課, 旁徵博引, 神采飛揚,備受好評。
講完課後,他會來竹林旁的石桌上, 藉着講課口渴,好來蹭一蹭我的茶水。
我們二人對着夕陽, 一起喝茶聊天, 就如同過去種種,水過無痕,從未發生過一般。
不知哪一日, 在我義正辭言地拒絕他無數次之後。
映着霞光, 他認真道:
「鶯桃,不管你信不信,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想要嫁人爲止。」
我笑了笑, 沒有說話。
也許我明天就會嫁給他。
也許我永遠不會嫁人。
誰知道呢?
反正,我在這個時代已經找到了讓我爲之奮鬥終生的事情。
世間美好事物如此之多,我何必給自己設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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