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煙

我是國師房中的藥娘。
只爲解他舉世罕見的歡癮毒。
日日歡好時,他都用絲巾蒙上我的眼。
京中傳聞國師雖殘忍惡毒,但實在世間絕色。
我只知道他總折騰我到深更。
三年賣身期一到。
我捲了銀票就想跑路。
結果卻看見空中飄浮的話。
【寶寶,別跑了!你被抓回來也是要狠狠挨鞭刑的!】
【我只知道女主是天生寒體,冰冰涼涼特別好抱……誰來細說鞭刑!?】
【女主你糊塗啊,國師就是個裝貨,你就算抽他嘴巴子他也不敢離開你的!

-1-
是我瘋了嗎?
還是我快死了?
我怎麼感覺我發癔症了呢?
看着憑空出現那些話,我驚駭莫名地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在前面引路的小六子低聲叫我:「姑奶奶,你發什麼愣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別連累我掉腦袋!」
我艱難地張口,閉口,再張口。
「六子哥。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國師大人喜歡上我?」
小六子打着燈籠愣在原地,半晌,磕磕巴巴地說:「那可不是麼,夜夜總找你。」
「……」
我總覺得和他說不到一塊兒去。
看我還在那裏猶豫,小六子急得直拍大腿:
「我的祖宗欸,你不是想問國師大人動沒動心吧?您可別犯傻!他那般金尊玉貴的人,放眼天下什麼美女得不到?
「咱們做奴才的,就算一時在主子跟前得臉了,也不能忘記自己的本分啊!」
我被他說服了。
「對。是我鬼迷心竅,快走吧。」
長廊迴風陣陣,鼓起鵝黃衣袖。
其實要說在國師府這幾年,過得也不算太差。
家鄉災年。
我跟爹孃逃荒到天子腳下的時候,已經成了個乾癟豆芽菜。
哥是個念過書的,我不知道他嘴裏唸叨着什麼割肉還母、剔骨還父是啥意思,就見他準備拿自己開刀。
「爹,娘,妹妹,好好活下去!」
然後我看見血,眼前一黑,暈了。

-2-
再醒來就聽見爹孃在旁邊誠惶誠恐地道歉賠罪。
我似乎暈倒在了貴人懷裏。
男人聲音清冷如仙樂,只是我實在太餓了,根本聽不清他跟我父母說些什麼。
只憑着本能嗅着一股子甜奶香,爬到他的馬車裏,哐哐一頓亂造。
然後,我就被國師宋玉章帶入府內。
曾聽坊間傳言,宋玉章此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
是個貪慕榮華權位的十惡不赦的大奸臣。
但我在大奸臣的府上喫好喝好。
就是睡得……不太好。
「寶妹子,還愣着做啥?跳啊!」
身後男人不停地催促。
我好不容易抱着樹爬到了牆頭,一看腳下就頭暈目眩。
「六……六子哥,我我我,我稍微有點怕……」
「怕什麼!你呀!」小六子怒其不爭,朝我低吼,「你閉着眼,只管跳!」
我顫顫巍巍:「要是我摔殘廢了……」
牆外卻忽然傳來一道朗如碎玉的男聲,散漫中帶着無形的威壓。
「無妨,摔不殘我可以給你打殘。
「寶兒,儘管跳。」

-3-
清冷的月光鋪了一地。
宋玉章那張人間禍水的臉比月色更清寒。
我嚇得一抖,「嗷」地掉了下去。
餘光最後看見小六子是張開手臂想接我的。
他真是個好人。
奈何我準頭不太行。
結結實實扎進了宋玉章的懷裏。
說來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宋玉章的病症,他身上總有一種玉蘭花的幽香,甜絲絲的。
當初我也是跌進這樣一個懷抱裏,覺得十分香甜溫暖。
Ţųₛ但下一秒,宋玉章就拎着我的後頸把我提溜起來。
「鄭寶兒,你膽子夠大啊。」
每一個字都咬牙切齒。
我語無倫次:「謝謝國師,您、您也很大……」
「?」
宋玉章沒等我把「大度」說完,就毫不留情地將我甩到一邊。
「不知所謂!」
好凶,好冷漠。
腦子裏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我剛入府那會兒。
小丫鬟裏面有個很漂亮的姑娘。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貌美,搶着送端茶倒水的活計。
結果某日忽然被草蓆一卷擡出了房。
管事當衆告誡我們,切莫生出異心來,否則就是這個下場。
現在可倒好。
我逃跑未遂還被宋玉章撞了個正着……
完蛋了。
眼前忽然再次飄過一排排字幕:
【妹寶你可真會摟啊,國師的蠻腰滋味如何呀?】
【哈哈哈哈宋大人耳根子都紅透了,ẗŭ⁽還在那裏嘴硬呢!】
【只有嘴是硬的嗎?我不信。】
【之前一直顧忌女主年齡尚小,只敢摟摟抱抱,其實每次都忍到淚失禁,還要徹夜泡冷水澡,宋大人你啊……】
【要開始強制愛了嗎?我是變態,我喜歡看!】
我看一眼歡呼雀躍的字幕,看一眼宋玉章凜冽的神色。
這……怎麼都覺得……

-4-
「你背的什麼?」男人冷冷問我,「交出來。」
我哆哆嗦嗦地把自己的小布包遞過去,然後意識到了什麼,慌忙解釋:
「我,我沒有偷拿府上的東西,真的!只有我攢下來的月錢,還有兩件小衣,一箇舊襖兒,一根我捨不得戴的紅髮繩……」
宋玉章翻看着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臉更黑了。
半晌,哼笑一聲。
「好啊,寶兒,我賞你的金銀玉器、奇珍古玩一件都不拿,你眼界夠高的,嗯?」
我這個時候的腦子轉得飛快,忙答道:「不是的大人,我是爲了您考慮。」
「怎麼說?」
「銀子是我攢下來給爹孃用的,但那些好寶貝,您還能留着賞賜下一個姑娘,反正,也沒寫我的名兒不是?」
宋玉章稍霽的臉色瞬間結了冰。
「說得對啊。」他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眼底卻無分毫笑意,「把手伸出來。」
我乖乖伸出雙手,上下翻轉,恨不得全方位展示自己真的沒偷沒搶。
【寶兒居然以爲國師大人生氣是因爲把自己當小偷了,哈哈哈哈哈……】
【救命,誰懂我的笑點啊,「還能送給下一個」,真句句直戳肺管子。】
【還在這解釋呢,銬、你、來、啦!】
那條我唯一的絲綢紅頭繩纏縛上了雪白手腕,收緊,一拉。
我踉蹌着差點再度栽倒在宋玉章身上。
他……就這麼把我硬拽往書房裏。
我心中惴惴不安。
都說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至於這麼小氣吧?連我自己的月錢都不讓帶走?

-5-
「跪下。」
宋玉章坐回了那張陛下親賜雕刻麒麟的黑檀八仙椅。
我卻胡思亂想了一路。
唯一慶幸的只有小六子跑得夠快。
不然再連累他,我倆加起來湊不夠一條小命。
大抵是我慢吞吞跪下來的動作又惹惱了男人,他用力一擱茶盞:
「鄭寶兒,本國師尚且在這裏沒死呢,你究竟想着哪個男人,如此心不在焉!」
我點點頭,心說他怎麼知道我在擔心小六子。
又趕緊瘋狂搖頭。
這種時候更得瞞得死死的。
纔不能辜負人家冒着風險幫我一場。
宋玉章拿來了一柄墨玉戒尺,抬起我的下巴。
「他姓甚名誰?家在何處?是你同鄉還是後來認識的?
「不對,你一直在國師府上。我竟不知誰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覬覦我的人。
「那麼就是老相識了?認識幾載?
「他給你的銀兩更多嗎?還是他品貌才學更在本官之上?還是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我咬緊牙關,一字不答。心中一時充滿了悲壯和熱血。
六兒啊,你放心。
你爹的三表姑可是我娘遠房外祖家的大姐。
我,寧死不屈!
宋玉章眸底醞釀着山雨欲來的風暴。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自顧自又說道:「那人不會是你哥吧……如此倒也正常。」
空中字幕再度浮現。
【不是,我剛剛還想說,這就是來自國師大人頂級 dom 的壓迫感嗎,現在我撤回。】
【別管了,我們男主就是會自己搭度雄性修羅場。】
【他甚至還會自我攻略,我哭死。】
【妹寶你說句話啊,你哪怕騙一騙他呢?】

-6-
這倒是提醒我了,我的確不能一直沉默着。
但我也不忍心欺騙宋玉章。
雖然世人說他專權跋扈、一手遮天、貪慕虛榮、手段惡毒……
但我覺得他就是很好很好。
「沒有,您誤解了大人,寶兒並未掛念什麼男子。
「我只是單純不想留在您身邊了而已。」
我目光灼灼,語氣誠懇。
宋玉章卻似乎並沒有因我的解釋消氣,反倒死死咬着下脣。
半晌,那話似乎從牙縫裏擠出來。
「理由。」
我想了想,如實以告。
「您總是傍晚傳召我過來,但是晚上有中午撤下來的糕點,姐姐們都緊着我喫,我喫多了就暈暈的。
「您也喝了酒,我們嘴脣貼着嘴脣的時候,酒氣便渡過來了,我感覺更暈。您還總不肯撒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宋玉章安靜下來了,方纔飄浮在空中的字也安靜下來了。
大家爲何齊刷刷一言不發?
良久之後,他憋出一句:「我可以戒,還有呢?」
「還有,大人您從來都說只是抱着我睡,可您總是上下其手,玩我的頭髮,捏我耳垂,叫我的名字。
「您每次叫我名字,我都從睡夢中醒來,問您有什麼吩咐,您也不說,只是硬硌着我。」
「……」
「那我,下次就背過身去。」
我堅定地搖搖頭。
「那也不成,大人,您爲什麼總是在半夜三更去沐浴呢?
「我每日醒了睡,睡了又醒,白日裏幹活就沒力氣。書房裏的其他姐姐們都笑您暴雨摧花……」
「停!
「不要再說了!」
宋玉章不知何時緋紅了雙頰。
呼吸也有些紊亂,像是失了方寸。
纖長濃密的睫羽微微顫動。
最終,他問我:「所以,是你厭了我,想離開,對嗎?」

-7-
我連忙搖頭。
「不是的,大人。您給的月例豐厚,逢年過節更有貼補。再說,拿人俸祿就要給人幹活,我不敢爲此有所怨言。
「只是,您多給了我一份賞錢,說是藥引,但我從未給您治病。
「我怕別人說我是個、是個貪圖大人錢財的騙子。」
他輕輕地、緩慢地呼出一口氣。
「小騙子。
「若你貪慕錢財就好了。本官別無所長,但有的是錢。」
隨後,宋玉章招手,示意我上前。
跪在青玉磚上太久了,膝蓋有點痠麻,我腳步虛浮,不大穩當。
「坐在榻上。」
我「哦」了一聲,開始解腰帶。
「你做什麼!?」
「大人喜潔淨,我這外衣外褲剛剛爬了樹,翻了牆,自然要脫掉的。」
「不用。」宋玉章耐心顯然要被我耗盡,「規矩點,坐好了。」
他親自取了個漂亮的小瓷瓶來給我雙膝上藥。
「寶兒,方纔是我心急,我向你道歉。但是你也不該一言不發地離開國師府。
「本官雖然算不上好人,可捫心自問,對你也不算差。
「給你的銀兩你就收好了,你爹孃那裏我早派了人去打點,難道還要你個小丫頭片子去養活一家人?」
我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可是大人,我不會醫術啊。爲何府上會有人說我是『藥娘』?」
宋玉章沉默須臾,伸出右手,只見那脈絡分明的手臂上,有一朵盛開的妖冶紅蓮。
紅蓮的枝葉根鬚則一路蜿蜒直至手背。
「聽說過『歡癮』嗎?」
我搖頭。
「那你可曾察覺,我與旁人不同?」
我想了想:「大人身上暖暖的,冬日裏抱着像個大暖爐子。還有一股香味兒,像阿孃剛蒸出來的桂花糕。」
宋玉章閉了閉眼。
「……」
「那些流言蜚語,我自會處理,不必放在心上。」
「啊,什麼流言?」
「沒你的事兒了,你睡吧。」
他起身,揮袖間彈滅了燈燭。

-8-
「往後我歇在外間,無事叫你你便歇在這裏,只不許再跑了。」
說完,聽他又冷冷笑了一聲,「寶兒,量你一個人也沒這麼大能耐,你最好讓你的小同夥藏好了,這次本官既往不咎,若有下次,哼……」
我想起傳說中他的修羅手段閻王心腸,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後來,宋玉章果然歇在了他寢房的外間。
雖然偶爾半夜能聽到窸窣聲響。
有字幕幽幽飄過:
【女鵝,你不關心你包袱的下落了嗎?】
【那可是有你貼身的小衣和髮帶啊。】
【哎呀樓上的姐妹,給我們宋大人留條活路吧,他歡癮發作難受得都要淚失禁了……你就讓他自己動手解決怎麼了?】
【沒轍啊,那日是想攤牌來着,寶兒一臉懵懂地說出「大暖爐子」,這不又把話堵回去了嗎?】
我第二日便問了一嘴。
宋玉章只是怔愣了片刻,非常不屑地一甩袖:
「誰記得那等細枝末節?本官日理萬機,皇帝都不敢用這點小事煩我,沒錢了就去找賬房,沒衣服就去買新的,別讓人覺得我國師府寒酸小氣!」
我被他說得茫然,只好點頭。
字幕零零星星飄過去。
【……】
【宋大人,您急什麼?】
【裝貨。】

-9-
過去半個月。
小六子纔敢悄摸來找我。
「對不住啊,寶兒妹子,不是我不夠仗義,我……」
「沒事的。」我擺手,真誠地說,「六子哥,我已經想開了。」
他欲言又止。
「你、你想開啥了?」
我說:「我不應該妄自菲薄,不會醫術我可以學,我相信事在人爲,而非天定。
「等我學會了醫術,我拿兩份錢就是天經地義!」
小六子有點ẗūₓ牙關打顫。
「不是吧,你有多恨國師大人?」
「啊?」
「他都已經頑疾纏身了,你還要將他最後的精氣榨乾?」
聽不明白。
什麼亂七八糟的。
小六子看我的眼神複雜了很多,慎重地拍着我的肩膀。
「來日方長,不可操之過急啊。」
我深以爲然。
醫術博大精深,的確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
「對了,謹大哥讓我告訴你一聲,廿二的時候他們學堂休息,他來找你哩。」
小六子說完,露出羨慕的神情,「我聽說咱哥在學堂裏最得夫子看重,只等他金榜題名,到時候你們可就飛黃騰達嘍!」
我很驕傲地昂着下巴。
那當然了。
桐花村十里八鄉就出了我哥這麼一個秀才。
他從來都恪守禮節,孝順爹孃,也很心疼我這個妹妹。
除了有些墨守成規之外,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10-
我滿心期盼等到了小六子說的時候,果然一出角門,就見一道頎長身影立在杏花樹下。
「哥!」我興高采烈地叫他。
我哥鄭謹看見我,吸了吸鼻子。
下一秒,潸然淚下。
「妹妹,爲兄來遲了!」
說完,他就要朝我拜倒行大禮。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他往角落裏扯了扯,生怕給人看見。
「哥,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是做啥?」
「當初饑荒時節,爲了保全父母,不得不送你入府爲奴;如今我以爲已經飽讀聖賢書,卻仍不能換你自由身。
「都是我這個做長兄的無能啊!」
他說完,用力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
【噗,我知道哥是好哥,但這巴掌還是把我逗笑了,對不起。】
【救命啊,多帥的一張臉,怎麼是個死腦筋。】
【你妹妹喫得不知道有多好呢,你個孤家寡人倒是操起別人的心了。】
【鄭謹我看你也是風韻猶存,莫哭了,要哭到姐姐懷裏哭。】
【誰說他哭得不好?男人的眼淚,最好的醫美。】
我看着那些飛快滾動的話。
把所有最難過的事情想了一個遍纔沒讓自己跟着也笑出來。
「不是,哥,其實我在府上過得還不錯……你別這樣……」
他的眼睛隨了娘,是多情繾綣的桃花花瓣形狀,此刻淚眼婆娑,眼尾泛紅,聲音顫抖。
「我知道寶兒你素來堅韌,有苦也只是隱忍不言。爲兄,慚愧啊!」
「可是我真的沒怎麼喫苦啊,你看——
我捏了捏自己兩腮的肉。
「是圓的。」
我哥仔細端詳,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掏出一個孃親手縫製的,略顯古拙的小布包,裏面是零零碎碎的銀子和銅板。
「寶兒你拿着,想喫什麼喝什麼,千萬不要委屈自己,哥替人抄書謄寫都有錢拿。」
鼻子有點酸酸的。
明明他自己穿的衣裳都洗褪色了,布鞋也磨破了。
我像小時候一樣把眼淚鼻涕往我哥袖子上抹,「哥,你傻不傻,也不知道心疼自個兒。」
「沒事,哥過得好,哥有錢。」
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慵懶悅耳的男聲。
「我國師府,倒是也不窮。」

-11-
我哥忙抱拳行禮:「見過國師大人。」
宋玉章神色玩味。
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鄭小公子住的宅子所連整個街巷都是我的,我會吩咐下去,免你半年月租,直到科舉。」
說完,他似笑非笑地將我順勢帶過去。
「聽聞今年人才輩出,鄭公子雖然天資聰穎,讀書也該更勤勉刻苦纔是。
「哦,天色不早了,國師府到北巷路途遙遠,我叫馬車送你回去。何叔——」
一個魁梧男人恭敬應聲。
「遵命,大人。
「鄭公子,這邊請吧。」
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
我還沒看清楚聽明白,我哥已經茫然地被塞上了馬車。
宋玉章「啪」地開了摺扇擋在我眼前。
語氣不鹹不淡。
「馬車都拐過三條街了。
「我天天上朝,風霜雨雪,也不見你送過一次。」
我低聲嘟囔。
「四更天Ṱü₉,誰起得來啊?」
「鄭寶兒,你存心氣我不是?」
「不不不,奴婢豈敢,大人您這麼辛苦,奴婢只會心疼大人百倍。」
我趕緊亮出自己最近新學來的醫書。
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宋大人,要不要試試我的手段?」

-12-
國師府深處的蓮花塢,西苑寢房內。
男人壓抑剋制的低喘似有若無。
「嗯……啊。
「下面,再下一點,對了,便是這裏。」
婢子們面色緋紅,低頭快速穿過長廊,不敢停留片刻。
我掄圓了袖子,揉捏按推捶打。
好一陣倒騰。
宋玉章薄如凝玉的面上泛起淡淡的粉,額角出了一片汗。
我浣洗着手上殘留的膏藥。
「如何?大人日日伏案作書,自然肩頸酸乏,這套手法我可是找幾個姐妹試過了,都說我的力道剛剛好,舒服得很呢。」
宋玉章果然戒了酒,只抿兩口白毫銀針。
「的確不錯。」
我笑眯眯地拍胸脯,「今天能推拿活血,明天我就能解毒!大人您就等着吧!蓋世華佗要出在你的府上了!」
「……」他捏了捏眉心,欲言又止。
「寶兒。」
「嗯?」
「入府那年,你十四。
「跟在我身邊的時候十六。我教你讀書,你學得總是很快,才練了兩個月下棋,就已經能連敗我三個門客。
「這麼久過去,你應該很清楚,世人是如何議論我的吧?」
他那雙狹長丹鳳眼中倏然閃過凜冽的光。
俯身看向我。
那一刻,屬於高位權臣的威壓才終於徹底將我籠罩。
「你爲何不怕?
「還是說,你最善於僞裝?」

-13-
我想起剛剛入府的時候。
兩個年長溫柔的姐姐帶我沐浴更衣,又領到了宋玉章面前。
宋玉章頗嫌棄地上下打量我。
「渾身拎不出二兩肉,看着就不像是能幹活的。」
管事低聲說道:「那您還給買回來……」
「多嘴!」
宋玉章低喝一聲,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
又問我。
「識字嗎?」
我生怕這位貴人不喜歡我,將我趕出府去。
將我趕出去不要緊,他可是給了爹孃足足五十兩銀子,到時候要回去可怎麼辦?
於是我連忙點頭:「會、會的。」
「寫你的名字。」
於是我拿着樹枝蘸了水,不僅寫下了「鄭寶兒」,還寫了「吉祥如意,萬福萬壽」。
宋玉章辨認了半晌。
「怎麼,你是茅山遺留在外的弟子?」
「啊?我……奴婢不是。」
「好一手鬼畫符,我還以爲你是哪家的高人呢。」
宋玉章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時日久了我才知道他是個嘴毒的。
可那時候我聽不懂,只顧朝他露出討巧的笑。
宋玉章揮了揮衣袖,「罷了罷了,權當砸在我手裏。
「管家,送她去藏書閣灑掃。那裏面的真跡遺帖勞你閒暇時候多跟着臨摹臨摹,回頭出去可別寫出這樣醜的字,丟盡我的人。」

-14-
我覺得藏Ṫŭ⁺書閣很好,有一股墨香,而且清靜。
宋玉章那時候也並不算常來,偶爾和同僚在藏書閣對弈下棋,讓我去添茶倒水。
有一次,客人沒下完棋,就說有要事回宮了。
我對着那盤棋的殘局琢磨了好久。
拿着棋譜一點點對照,但仍舊看不大明白。
「就憑你,還想看懂國手之間的對決?你可知道陪宋大人下棋的乃是當朝太傅?」
那個很漂亮的姐姐出言奚落。
我撓了撓頭。
「看懂一點是一點嘛。」
她冷笑:「我瞧你心思不在棋上,是爲了能和大人說上兩句話吧,小小年紀,眼角眉梢都是算計的狐媚貨色。」
彼時,她是內院一等大丫鬟。
我理了理衣襟,很真誠地說道:「雲姐姐,你可以喜歡宋大人。他的確很好,博學多才、年少成名,又有這樣優渥的家世。
「而你也是正好的年華,勤勉細心,刺繡女紅無不精通,你喜歡他,爲什麼不說給他聽,卻要爲難我們呢?」
「你、你——」
她憤憤然跺腳。
「等我成了正經主子,看我不第一個發落你!」
說完,她一把推翻了我整理好的書架。
足足上百本書嘩啦啦砸下來。
我忙撲上去,熄滅了那豆燭火。
幸好幸好,書沒燒壞。

-15-
宋玉章不知是何時歸來的,也不知靜靜在大雪紛飛的長廊中撐傘站了多久。
他的眼眸幽邃平靜,像是完璧無瑕的墨玉。
「我總覺得,棋局尚有回圜的餘地,便回來看看。」
我愣了半晌,這才從水墨畫裏走出來的仙人中驀然回神。
老天啊,這不是神仙,是能掌我生死的閻王。
趕緊跪在他腳邊請罪。
「奴婢會盡快將書冊整理好。」
宋玉章看着我手臂上燎起的火泡。
「方纔是怎麼了?好大的動靜。」
我把頭埋得更低。
「雪天路滑,我摔了一跤,就——」
他淡淡應聲。
那句話落入雪地,幾乎微不可聞。
「……小騙子。」

-16-
思緒百轉千回。
話到嘴邊,我卻只是說:
「大人,評判善惡是非是聖天子要做的事情,我目光沒有那樣深遠,我只知道您一向待我很好。
「寶兒或許並不如哥哥聰慧,但,您曾在荒年救我一家性命,就算我如今還給您,又怎麼樣呢?
「只要大人需要我赴死,我可以死。」
宋玉章的眼神再度變得很複雜。
我看不懂。
不過有人能看懂。
仰頭望天。
【啊啊啊啊我的寶兒……】
【嗚嗚嗚你不要這麼純白無瑕,會顯得男主像個覬覦你多年愛而不得的陰暗批。】
【話也不能這麼說吧,畢竟宋玉章是從累累罪狀裏殺出來爲家族平反的權臣,怎麼可能兩手乾乾淨淨?再說國師歡癮發作那麼多次,全硬撐下來了啊,他不想傷害寶兒。】
【完了,我收回我那滿腦子的黃色廢料,我真該死。(給自己一巴掌)】
【我也跟一巴掌,但我還是收不回邪惡的想法。妹寶這麼好,就該喫得好。】
【等等,如果我沒記錯,他好像又要……】
我感覺好像懂了,又好像沒完全懂。
不過這些字跡似乎並未有害我的心思,而且有時候,說得還挺準。
「大人,我也有事想問你。」
「你說。」
我很認真篤定地看着他,「歡癮發作,是不是很痛苦很難熬?」
宋玉章表情石化了。

-17-
半晌,他才雲淡風輕地說道:
「就那樣,左右死不了。」
他微微蹙眉,似乎有點不耐煩,「行了,我累了,你下去,把門帶上。」
我卻立在原地沒動。
「可我不想讓大人您每次都那麼難受。」
「鄭寶兒,出去,立刻。」
「要我怎麼做,您纔會好過一些呢?」
「我命令你現在給我滾出去!」
宋玉章大部分時候ṭũ₂情緒都很穩定,甚至到了波瀾不驚的地步。
但此刻,他一把掃落了案桌上面的筆墨紙硯。
連帶着十指指尖都在肉眼可見地顫抖。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怒喝嚇了一跳。
彼時的男人完全不像是那個光風霽月、矜貴疏離的宋玉章。țŭₓ
似乎霸道的藥效和理智在他的體內拼命相抗。
而很顯然,理智岌岌可危。
「大人?」我遲疑着,又湊近了些許。
「寶兒,走。」宋玉章伏案不住地喘息,十指根根骨節用力,攥得發白。
他的睫毛上掛着小小淚珠,汗水順着鬢角流淌下來,幾乎語帶哀求:
「別看我……你走。我怕,我怕真的會……求你了,離開這裏!」
我腦子裏忽然靈光一現。
「您等等,我有辦法!」

-18-
說完,我解下了高馬尾上的紅髮繩。
然後抓過宋玉章的胳膊。
試圖將兩個手腕握在一起。
握不住啊……
我口銜紅髮繩,再次努力,想把宋玉章給綁起來。
全然沒看到頭頂的字幕已經徹底瘋狂。
【寶兒,你,你在幹什麼!】
【救命啊,這真的不是在刺激他嗎!!】
【拜託誰還記得宋玉章父親是鎮國將軍啊啊啊……他習武十幾年從軍七年……更是空寡了二十幾年……】
【傻孩子,快跑啊,別說絲綢緞帶了,癮症發作用鐵索也不好使啊!!】
我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低頭搗鼓頭繩和打蝴蝶結。
「先這樣,再這樣,然後繞過來,欸,你別動啊——」
宋玉章輕輕鬆鬆地將我打橫抱起來。
眸底的暗潮洶湧徹底淹沒。
「寶兒,我分明給過你機會。
「既然你這麼盛情難卻……
「那我就不客氣了。」
……

-19-
我再也不說宋玉章是個好人了。
他十惡不赦、老奸巨猾、恃強凌弱、罪該萬死!
但這些話我都顛來倒去罵了好幾遍了,更狠毒的,我想不出來。
很快,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幾個相熟的姐姐曾經笑着打趣「暴雨摧花」,我還問她們是什麼意思。
「爲什麼大人總要在我臉上蒙一方錦帕?我長得很醜嗎?」
姐妹們笑作一團,嘻嘻哈哈。
「怕你臊呢。」
「哎,那你也不曾掀開瞧瞧?」
「我可聽說在皇家圍場,幾個王族貴女都誇讚國師大人『天人之姿』,想來不會讓人失望啊!」
「寶兒,那你覺得可還受用?」
我那時候實在一頭霧水,實話實說:「一般般。」
一衆姐姐們大爲震撼,失望不已,各自搖頭嘆息。
我補充:「而且,他老是折騰到半夜,我睡不好。」
她們還替我小聲罵了宋玉章兩句。
「真是的,沒那個本事還瞎折騰什麼?」
「難怪大人這麼多年不曾娶妻。」
……

-20-
我悔不當初。
原來,我和她們從來都是各說各的?
如果我還有力氣活着爬出去,或許能替宋玉章澄清一下。
他……不是不行……
而我……快不行了……
直到晨光熹微,黎明破曉。
宋玉章這才略微冷靜了下來。
腕間妖冶的紅蓮印稍微淡了些許,不似昨日殷紅如血。
他尚有力氣穿上裏衫,幫我掖好被角,又去熱一壺茶來,吩咐下人準備湯泉。
我嗓音沙啞,眼睛紅紅的,「宋玉章,我恨你。」
他伸出手想替我捋被汗水濡溼的頭髮,被我偏頭躲開。
於是有些失落地坐在牀沿,低了聲道歉哄我。
「寶兒,你可以怪我,都怪我。
「但我的確竭力忍耐了。
「不然也不會讓你日日蒙面,三九天去泡冰泉水……」
我帶着哭腔「啊」了一聲:「難道不是你覺得我不好看嗎?」
他扶額:「怎麼會?我看到你的臉會動情,動情藥效就會發作,我怕我忍耐不住,也……也怕你遭不住。」
我更氣得想哭:「所以你甚至騙我說你怕黑!你怕鬼!你怕打雷聲!」
宋玉章聲調弱弱:「我可以現在開始怕……」
「你根本就是騙我!」我的眼淚又開始不住地往外冒,「騙子,騙子,騙子!我爲你讀了那麼多醫書算什麼呢!」
男人這下確有幾分焦灼。
「不是,寶兒,我沒騙你。
「『歡癮』是已經絕跡的南疆奇毒,所有人都說要麼交歡解之,要麼生生忍受,並無其他辦法。
「但你卻是難得的先天寒體,你冬日總是畏寒,手腳冰涼也是這個緣故。
「但對我來說……只要抱着你……就會Ŧû₂,就會好很多了。」
宋玉章說着說着,那雙原本清冷狹長的眼眸里居然蒙上氤氳的水霧。
「對不起,但你不要厭惡我好不好?
「我怕你走,我不想讓你走。一輩子都不想。寶兒,是我離不開你。」

-21-
原來絕世容顏落淚,無論男女,真的會讓人心尖兒發顫。
我伸出手想替宋玉章擦了擦眼角。
忍不住替他在心裏圓場。
「所以叫我名字、咬我耳垂也是爲了解毒?」
「不是啊,那是我自己想。」
「……」
「宋玉章,你滾!」
「滾!」
「等一下,這是你的寢房,好,那我滾!」
他飛快起身,將我重新摁倒在牀榻上,拱手作揖,一步一步往後退。
「別,寶兒,我走就是了,你再歇會兒,再歇會兒。
「等你有力氣了下牀也不遲。」
我抓起枕頭砸過去。
「我有的是力氣!」
宋玉章都退到門口了。
又生生頓住。
「真的嗎,寶兒?你還有力氣?那我告假不去上朝了?」
我被他眼底驟然閃過的興奮嚇了一大跳,慌忙往被子裏卷。
「沒有!」
宋玉章笑得格外壞。
眼底全是饜足之後的狡黠。
「好。
「等我回來,給你帶西街那家的桂花糕。」
我沒先等來宋玉章。
卻等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22-
初夏午後,陽光正好,流雲從容。
湖心亭的飛檐上,檐角銅鈴晃呀晃。
我着一襲月白色棉麻長裙,裙襬繡着淡青的竹葉紋,髮間別一枚素銀簪子,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百無聊賴地餵魚。
無他,宋玉章不讓我幹活。
我只好在這裏發呆。
一會兒想,這園子這麼大,得花多少錢啊?
宋玉章真的是奸臣的話,爲什麼不嬌妻美妾環繞在側呢?
如果我有很多錢和權力……算了,越來越危險,根本不敢深想。
一會兒又想,過去這麼些日子了,哥哥也不知道準備科考有幾分把握?
他那人死倔得像頭驢,在書苑會不會被欺負了去?
忽然,長廊另一端響起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勸着,只是攔不住。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您這麼做,國師大人會生氣的!」
我微微側身,只見漾月公主氣沖沖地大步流星走上前,潑了我一臉的茶。
「小狐狸精!
「你好手段啊,勾得國師大人破了戒!
「我可是足足喜歡了他八年!八年!本公主難道論姿容會輸給你嗎!?」
「那必然不會。」我實話實說,「公主您雖然刁蠻無禮,但實在美貌。滿園春色不及公主十中之一。」
公主愣了下:「真的假的?」
我誠懇地點頭:「如果以我的見聞,您當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揚起精緻的下巴,非常得意地笑了,眼睛也眯成彎彎的月牙:
「那是自然了!本宮就喜歡有話直說的爽利人,來啊,賞!重重有賞!」
小太監「啊」了一聲,猶猶豫豫地遞上一袋沉甸甸的金瓜子。
旁邊的婢女看不下去了:「公主殿下,您……您不是來給她喫個教訓的嗎?」
漾月公主這才反應過來。
「好哇,你這小狐媚子連本宮都敢勾引!你是不是活膩了!」
我被她指着一嚇,差點沒栽湖裏,幸好,我穩穩扒住柱子。
這種時候我要是墜了湖,雙方怕是都很難說清楚。
「公主殿下,冤枉啊,我只是坐在這裏餵魚,您上來就潑我一臉茶,我已經御前失儀,怎麼倒成勾引您了?」
漾月公主的憤怒像是畫上休止符,但是還氣不過,扭頭問宮人們。
「你們說,她方纔有沒有勾引本宮?」

-23-
「……」
「……」
空中字幕飛過。
【啊?這個戰鬥力是在……?】
【本來都準備開火罵惡毒女配了,但看她這麼漂亮,又實在不算聰明,算了。】
【朕這麼原諒了公主,會不會太過驕縱了她?】
【哈哈哈哈笑死了,妹寶平 A 給公主大招都騙出來了。】
【我還以爲終於要見識到宮裏的殘酷手段,結果寶兒喜提溫茶洗臉和一大袋貨真價實的金瓜子。】
小宮女大概是她貼身伺候的,無奈地扶額沉默半晌。
再次出言提醒:「殿下您此番前來是爲了……國師大人。」
「對!本公主警告你,你離玉章哥哥遠一點!」
公主終於找到了主心骨,看向我的眼神用盡全力凶神惡煞。
「我纔是他的良配!
「他曾經教我念書識字,幫我主持祈福祭典,我們策馬蘭臺,無數人說我纔是最般配他的人!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玉章哥哥推脫了一年又一年,我以爲他只關心朝政,爲什麼偏偏是你!」
我嘆了口氣,抹掉臉上半乾的茶水。
「公主殿下,我沒有選擇。
「入京那年我十四,記憶裏,皇都下了好大一場雪,我們一家四口湊不出完整的衣裳,孃親凍得昏厥,爹爹磕了無數響頭,給貴人當墊子下馬,換些打賞的銀錢,哥哥高燒不退,還跟我說,讓我貼着他,他暖和。
「所以,我從不怪爹孃將我換了五十兩銀。我知道我原不值那些銀子的,也格外感念宋大人施以援手,否則,貧民如何熬得過災年?」
漾月公主完全愣住了。
在她記憶中那場盛大恢宏的典禮,她穿上尊貴繁複的宮裝,一步一步走上高臺。
她只知道要上香叩拜,卻不知爲何而拜。
原來京城外山河萬里,迴盪着無數災民哭聲。
她擰着袖角,陷入糾結。
「可是,可是……
「可是我也很喜歡宋家哥哥,我……我喜歡了他八年呢……」
我有些黯然。
其實,漾月公主根本不必同我拈酸喫醋。
她想要什麼得不到呢?
一紙婚約,帝王親賜。
宋玉章就算再位極人臣還能抗旨嗎?
而我的價值,大概,或許,只是一味解藥。

-24-
「寶兒!」
不遠處傳來一道男聲,緊跟着,鄭謹飛奔過來,攔在了我和公主之間。
我嚇壞了,這下是真的嚇壞了。
我哥是外男,一介平民,怎麼敢衝撞公主?
我厲聲怒斥:「你不好好待在書苑,在這裏幹什麼!」
公主也怒了:「就是,我又不會喫人,本宮與她說話,和你有什麼關——」
鄭謹轉身一撩袍,脊背挺拔、亭亭如松,筆直地跪了下去。
「公主殿下,草民自知皇家天威莫測,公主要打要殺便衝我來,家妹年幼體弱,自小便身患寒疾,命運多舛。
「還望殿下念在食萬民之俸祿、仰天地之慈悲的份上,高抬貴手!」
不是,等等。
鄭謹怎麼擺出一副慷慨就義、死諫上書的樣子!
他怎麼敢直視公主殿下!
還有漾月公主,她大抵是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慷慨激昂地駁斥過。
一時間居然愣住了。

-25-
許久,她才把後半句接上。
「哈哈,原來是親兄妹,血濃於水當然有關係啦。」
說着,柔柔地又道:
「你長得倒是俊俏, 本宮從前怎麼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先起來,地上涼。」
戰戰兢兢等待宣判的我愣住了。
啊?
這,這發展對嗎?
我猶豫地偏過頭,看天空。
【哈哈哈哈哈哈公主殿下變臉。】
【《我喜歡了他八年》《和你有什麼關係》《你長得倒是俊俏》, 救命啊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我早就說阿兄也是風韻猶存, 就這個死傲嬌古板的勁兒, 你們還說我邪門!給我道歉!】
【鄭謹:十年寒窗無人知,一朝露臉天下聞。哥哥我啊, 要當駙馬咯!】
如果我哥聽勸的話,他就不是我哥了。
他稽首長拜, 固執不起。
「草民衝撞殿下, 罪該萬死!今日若能換吾妹一命,死得其所!」
說完, 咚地一下子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漾月公主:……
她轉向我:「你哥叫啥?」
我:「鄭謹,年方弱冠, 前年中秀才, 一路趕考至今,在北巷青鹿書苑居住。
「此前尚未婚配,雖然古板迂腐還愛嘮叨, 但是學富五車, 品德清正,請殿下明察。」
漾月公主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錯。
「本公主還就不信了,天涯何處無芳草?非得愛他宋玉章?
「把鄭公子給我綁……請到公主府一敘。」
說完,又讓小太監打賞我一袋金瓜子。
鄭謹漂亮的眉眼透出些許困惑, 但還是苦心規勸:
「殿下,恕草民多嘴,您擅自離宮也是不妥的,陛下知道了定會牽掛憂心……」
然後被小太監拖着帶走了。
不知道爲何, 我拎着漾月公主留下的兩袋沉甸甸的金瓜子。
總有一種賣哥求榮的感覺。

-26-
宋玉章策馬疾馳回府時, 已經到了日暮。
他幾乎是飛身下馬,朝我狂奔而來。
「寶兒,陛下有心留我, 我來遲了。」
我被他抱了個滿懷。
心裏小聲嘀咕,不,你來得正是時候。
「漾月公主可有爲難你?」
我趕緊搖頭。
「沒有沒有, 公主就是來問問你的身體狀況如何, 關心我在府上過得好不好,還順便慰問了即將科舉的寒門學子, 十分溫柔可親。」
宋玉章琢磨了一下最後那幾個字, 語調遲疑, 「寶兒,我說的是……漾月公主。」
「是啊。滿朝上下還有第二個公主?」
我轉頭看小丫頭們。
「不信,大人自己一問便知。」
各自得了賞賜的小丫頭們自然連聲附和。
宋玉章輕輕揉了揉我的腦袋。
嘴角帶着一絲狡黠的笑意。
「怎麼了,大人?」
「很好。」
「好什麼?」
他輕輕拉過我的手腕, 將我的手放在他掌心,然後緩緩十指相扣。
「寶兒學會人情世故,也懂得保護自己了。
「我心甚慰。」
我笑着給他捶肩膀,十足一副諂媚模樣:「那都是國師大人英明睿智教導有方, 我在您的提拔歷練之下,自然不能太差不是?
「話說,我那個包袱還有我的賣身契……」
「嗯?寶兒晚膳想喫雞?」
「宋玉章!」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