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和協議結婚一年的丈夫提出離婚時,他只看了我一眼,便點頭答應了。
「好,我讓律師分割一下財產,一個月後,我們去民政局辦手續。」
相當乾淨利落。
然而當晚,我就在某乎上刷到一個問題。
提問:老婆想和我離婚,做什麼才能在剩下的一個月裏挽回她?急急急!!!!
最關鍵的是……
提問者的頭像,與我那個永遠冷淡自持的丈夫,一模一樣。
-1-
我正盯着手機上的頭像出神。
那是一片深藍色的夜空,邊緣處墜着一簇簇不知名的白花,看上去靜謐又美麗。
我將圖片放大截圖,又打開微信反覆比對,終於確認,這兩張圖片一模一樣。
所以……霸總也會搜網圖當頭像嗎?
想到這個可能,我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畢竟如果不是這樣,那就只能說明,這兩者是同一人。
懷着複雜的心情,我再次點開了那個問題。
提問:老婆想和我離婚,做什麼才能在剩下的一個月裏挽回她?急急急!!!!
問題詳情:
我和我老婆因爲某些原因結了婚,現在已經一年了。
我們是同一所高中的,她是我的初戀,我現在也很喜歡她。
我知道,她心裏一直有個白月光,和我結婚也只是爲了我的財產。
但我不介意,能每天看到她,我就已經很幸福了。
可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她今天突然就要和我離婚!!!
我努力將時間延後了一個月,可我已經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我又捨不得和她離婚,又覺得應該尊重她的意願。
有誰能幫我分析一下嗎?我願意出重金酬謝!
問題至此結束。
可能是因爲剛發出來沒多久,下面只有零零散散幾個回答。
我挨個點進去看了一遍,發現提問者居然每一條都有認真答覆。
會飛的狼:不是,哥們兒,你這也太舔了。
咱當舔狗也得有基本的底線啊,她都喜歡別人了你還等啥?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
不行你來哥這兒,給你介紹新的,包靠譜的。
於禮不合:謝謝,但我並不想要新的,我只是不想離婚。
呵呵噠:什麼叫爲了財產才結婚的?那不就是拜金女嗎?這種女人簡單,你多給她點錢就老實了。
於禮不合:請收回你的惡意揣測,否則我會聯繫律師,而且我的錢本來就是她的錢,她願意花是我的榮幸。
AAA 布料批發兔姐:大家別勸了,這妥妥的戀愛腦一個,真無語,祝你們倆鎖死吧。
於禮不合:好的,謝謝你的祝福,我很喜歡。
我順着往下划動,並沒有多少提建議的,反而都在勸分。
看完問題,我難得有些茫然。
IP,頭像,時間,問題,全部都對得上。
可唯獨語氣,完全像換了個人。
而且他和我是一個高中嗎?我怎麼沒印象?還有白月光是什麼東西?
這些疑點讓我重新冷靜下來。
……或許就只是個巧合。
我這樣安慰自己,然後退出問題,試圖看點其他來轉移注意。
但心裏卻始終像有根羽毛在撓似的,癢癢的。
終於,十分鐘後,我下定了決心。
我註冊了個小號,換上張男性頭像,將暱稱改爲情感大師-王 Sir。
然後,我點進提問者的頭像,將複製好的文案一鍵發送。
【你是否還在愛與被愛的漩渦中苦苦掙扎?你是否因情感中的矛盾而輾轉難眠?
我是情感大師-王 Sir,一位資深情感諮詢師,已成功助力 500+位客戶走出情感困境,收穫甜蜜愛情與美滿婚姻。
若你也渴望改變現狀,擁抱幸福,那就趕緊聯繫我吧!
讓我爲你定製專屬情感策略,開啓幸福密碼!】
兩秒後,消息發送成功。
我盯着屏幕,有些不確定地想,這樣……應該能行吧?
-2-
就像問題裏描述的那樣,我和鬱禮澤的婚姻並不單純。
一年前,我家公司一名股東因賭博成性,擅自挪用大筆公款,又在東窗事發後跳樓自殺。
錢一時追不回來,剛巧又趕上一筆大訂單,公司資金週轉不順,直接陷入破產邊緣。
鬱禮澤就是這時出現的。
那時的他很有名。
被鬱氏集團遠送海外不受寵的原配兒子,剛回國便舉報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把他送進了局子。
就在局勢一片混亂之際,他又趁着股價低迷,大肆收購,搖身一變成爲公司大股東。
可謂是兵不血刃,就坐擁了一個龐大的集團。
所有人都說,鬱禮澤就是個六親不認的瘋子。
只要是爲了利益,什麼都做得出來。
但他來我家公司的那天,只帶着一份合同。
上面寫着:願意注資來幫助何氏度過危機,不過條件是何氏要和他共享銷售渠道,以及……
爲了保證合作牢固,希望以協議聯姻作爲手段。
那份合同,我檢查了三遍。
確定他的條件真的只有這麼一點後,我幾乎以爲是天上掉了餡餅。
我甚至都做好了,他可能有什麼隱疾或者暴力傾向,所以要找個人發泄的準備。
甚至連怎麼做好防護,怎麼收集證據,怎麼用同樣的方法扳倒他,然後藉着妻子的身份,吞併他的財產都想好了。
我承認這樣聽上去很白眼狼。
但我真的完全不信,一個連自己親生父親都下得去手的人,會無緣無故跑到我這裏來充當救世主。
但我錯了。
他真的很正常,甚至……對我還挺好的。
他會讓保姆做我喜歡的菜;會時不時送我各種禮物;出席宴會時會護着我。
當我爲公司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時,他還會出言指導。
多虧了他的幫助,結婚這短短一年內,我家的公司規模擴大了整整三倍。
我也不是沒有自戀過,或許他真的喜歡我呢?
但每當我嘗試靠近時,他又會以一種避之不及的態度,飛似的躲開。
……怎麼說呢?
感覺像是在和家裏的貓貓玩兒心理戰一樣。
在嘗試了幾次後,我大概摸索出了和貓……啊不是,和這位名義丈夫的相處距離。
簡而言之就是:工作問題可以暢聊,日常小事經常沉默,肢體接觸絕對禁止。
按照這個準則,我們相安無事度過了一年的時間。
既然如此,爲什麼我會提出離婚呢?
很簡單,因爲鬱禮澤是個好人。
不管別人怎麼說,至少對我來說,他是個毫無爭議的好人。
但凡他對我壞一點點,我都會毫不猶豫利用妻子這層身份,從他身上啃下一大塊肉。
但他太好了,反而讓我有些……無從下嘴。
畢竟我有一個處事原則——不欺負好人。
所以乾脆解綁好了。
我相信,即便拋開夫妻關係這一層,我們也會是不錯的朋友兼合作伙伴,相處起來也會更加自然。
事實上,我本來也是想這麼和他說的。
但我萬萬沒想到,在餐桌上,我只是剛提起離婚這件事,他就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甚至連飯都沒喫完,就匆匆回了房間。
簡直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於是原本準備好的解釋再也說不出口。
我能說什麼?
說我其實是爲了你好?
說我是欣賞你纔想和你離婚的?
算了,怎麼聽怎麼虛僞,不如不說。
我憋着氣喫完那頓晚餐,快步走回了房間。
說不出到底是因爲他答應的太快,自尊心受挫;還是因爲難得做點好事,那人還不領情。
亦或兩者都有。
總之,我心情很煩躁。
之所以會點開那個離婚的問題,也是看到相同遭遇的人,想看看別人是怎麼處理的。
萬萬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3-
怒氣這種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
就比如此刻,我捏着手機,看着上面彈出的最新消息,早已把剛纔的煩躁拋到了九霄雲外。
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興奮。
畢竟這個人如果不是我丈夫還好,如果真的是……
那問題詳情裏的信息,可就有意思了。
不過我心裏還是傾向於不是。
因此面對手機上的新消息,我儘量懷着冷靜客觀的態度開始回覆。
【你好,我想問一下,提出離婚後還能修復關係的夫妻多嗎?】
【這要具體分析的親,不過沖動離婚的修復率還是很高的哦!】
【我的妻子不是衝動的人,她提出離婚一定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這樣……你也有辦法嗎?】
【這我不好說大話,但我能保證,我一定會盡力幫助您的,不知道您是否需要諮詢服務呢?】
【試試吧,多少錢?】
我也不知道該收多少,乾脆往低了報,順便找了個小號的收款碼發了過去。
【定金 1000 呢親親,成功後再支付 1000。】
對面沒再發消息,像是在猶豫。
……不是吧,難道我報高了?
就在這時,一條轉賬記錄彈了出來,與它同時出現的,還有對面發來的嘲諷。
消息:你已收款¥10000 元。
【轉了,你收費這麼便宜,水平真的可以嗎?】
我:……
我憑空生出幾分心虛,手下打字變得飛快。
【當然沒有問題!請相信我的職業素養!我向您保證,如果失敗,我全額退款!】
【不是錢的問題,算了,按你們的正常流程,開始吧。】
【好的親親,那我就開始了。】
【首先,最重要的問題,請問您對您妻子提出離婚的原因有頭緒嗎?】
可能是我剛好問到點上了,他的話陡然間多了起來。
【Ṫûₒ其實我知道的,都是我的問題,是我配不上她。】
【我相貌普通,生活乏味,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是個很無聊的人。】
【我們雖然已經結婚一年,但除了必要的肢體接觸,她從來不會主動靠近我。】
【我也不太會說話,每次她和我分享趣事時,我都很緊張,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纔好。】
【說實話,要不是她家出了點問題,而我又剛好能解決,她根本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我想,之所以離婚,一方面是因爲問題已經解決了,另一方面想必也是終於受夠我了吧。】
信息接連不斷彈出,而且一條比一條沉悶,濃濃的黑氣幾乎要順着網線飄過來。
看得我眉頭緊皺,大爲震撼。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幫女方解決困難,以此換來婚姻,但是兩人不說話,不接觸,關係冷淡。
現在問題一解決,女方就想離婚,但是他卻還想繼續維持,啊這……這哪裏是結婚呀?
這根本就是請了尊大神在家供着啊!
-4-
我陡然生出一種無力。
恨不得透過屏幕,一拳把他的戀愛腦給打掉。
但想到那一萬塊,我還是重新冷靜了下來。
雖然不多,但出錢就是甲方,甲方的要求就是一切,這點道理我還是懂得。
而且是我先聯繫的他,雖然認錯了人,但他真情實感的傾訴了這麼多,我也不好直接退錢走人。
沒錯,我已經發現我認錯了。
從他說自己相貌普通開始,我就知道他絕不可能是我那個丈夫。
別的不說,鬱禮澤的皮相還是相當優秀的。
眉眼深邃,鼻樑高挺,抿脣不笑時,有種高冷陰鬱氣質。
最特別的是,他有雙銀灰色的眼睛。
似乎是因爲外祖父是北歐人,也不知到他這一代,基因怎樣組合,居然造就這麼一張完美的臉。
每次一起用餐時,我瞥到他的臉,都會覺得飯菜更加可口了。
扯遠了,總而言之,爲了不給這位提問者脆弱的心靈造成二次傷害,我決定繼續幫他出謀劃策。
剛好我們的婚姻情況也有相似之處,真正的情感大師還不一定有我看得清呢。
這麼想着,我手指飛速移動,完全進入了情感大師的角色。
【你說的必要肢體接觸裏,包括夫妻生活嗎?】
對面瞬間炸毛。
【???!!!】
【你、你在想什麼?!當然不包括!我是不會趁人之危的!!!】
……啊,這個人的戀愛情商,簡直連小學生都不如。
我面不改色,繼續提問。
【哦,那你身材怎麼樣?】
【一直有在鍛鍊,應該還可以……等等,你問這個幹什麼?!】
【當然是幫你想辦法啊。】
【她既然和你提了離婚,那就說明你們現在的相處模式是錯誤的,你作爲想挽回的人,必須主動學着去改變。】
【可你又說了自己不善言辭,那就只有一個方法咯。】
【什麼方法?】
【用你的身體勾引她。】
【………………】
【js%7sd@$!#】
看着對面突然冒出的一串亂碼,我幾乎能想象到他此刻有多震驚和慌亂。
【冷靜!冷靜!你換位思考一下,你的妻子作爲一名身體健康的正常女性,你們結婚一年了,但從來沒有過夫妻生活,她有需求也很正常啊!難道你沒有嗎?】
我義正言辭地反問,果不其然,他半天反駁不出一句。
見他無話可說,我立馬循循善誘,繼續勸導。
【食色性也,既然你不能在短時間內改變性格,爲什麼不試試荷爾蒙的吸引呢?】
【再說了,試試又不會掉塊肉,說不定她就喜歡這種呢?】
眼看我越說越順,他終於忍不住打斷,並行使甲方的權利,直接否決了方案。
【不行!我做不到!你換個方法!】
然而我心態平穩,直接上激將法。
【哦,那你就保持原狀,等到一個月後,和她去民政局離婚唄。】
對面頓時不吭聲了。
正在輸入中的字樣反覆顯示,看得出當事人的內心正在極力掙扎。
終於,十分鐘後,他彆彆扭扭發過來一句。
【勾引……要怎麼做?】
看着這條消息,我怔了一下,不禁笑出了聲。
嘖嘖,愛情啊,能讓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也甘心變成傻子。
我心中感慨着,手上打字飛快。
我步驟分明、邏輯清晰地爲他詳細闡述了這一計劃的實施過程。
對面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也不知他腦補了什麼,再次開口,連稱呼都變了。
【大師,你……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咳咳咳,這個嘛,誰讓我大小也算個總裁呢?
身居高位,總有些心術不正之人想考驗我的底線。
還好我爲人正直,每次都經得住考驗。
當然,這些事就沒必要說了。
於是我故作神祕地回道。
【別問,經驗,都是經驗。】
【好的大師,我會找機會試試的,試過之後再聯繫你。】
我回了個 OK 的手勢。
低頭一看時間,發現居然已經十點多了。
……我們居然聊了一個多小時,我也是真夠閒的。
我有些無語,抓緊去浴室洗澡護膚,然後換上睡衣,準備睡覺。
篤篤——
門外忽然傳來禮貌的敲門聲。
……這麼晚了,誰還找我?
抱着這樣的疑問,我下牀拉開了門,問道:「誰啊……」
話沒說完,我愣在了原地。
只見鬱禮澤站在門口,垂眸看着我,用和往常一樣波瀾不驚的語氣,淡淡說道:
「忘記和你說,兩週後,你需要和我一起出席林氏的宴會。」
正常的場景。
正常的語氣。
正常的話題。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偏偏……
偏偏他今晚穿着一身黑色的絲綢睡袍。
本就寬鬆的領口,不知爲何,被拉得極低,露出一大片雪白而結實的胸膛。
我:「……」
是的,我是說過,我是一個久經考驗的人。
但這考驗也太白……
啊不對,是太大……
呃也不對,是太嚴峻了吧?!!
-5-
看,還是不看,這是一個問題。
看吧,良心隱隱作痛。
不看吧……嘶,有點可惜。
畢竟,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啊。
同居一整年,鬱禮澤天天在家裹得嚴嚴實實,跟隨時準備要去參加宴會似的。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日常的一面……
——等等!不對!
我倏地抬頭,近乎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不是,他這副打扮怎麼和我給網友的建議一模一樣呢?!
-6-
我不是傻子。
一次兩次是巧合,可現在,這證據多得都快掄我臉上了!
事實證明,那個情商爲零、臉皮薄的像紙糊、撒錢還甘當舔狗的超絕無敵戀愛腦。
和我眼前這個不苟言笑、帥得驚爲天人、年紀輕輕就把一羣老狐狸耍得團團轉的商界奇才。
確實,是同一個人。
而我,就是那個冷酷無情、心有所屬、用完就丟的白眼狼妻子。
我:「……」
好好好,你個鬱禮澤,原來我在你心裏是這種形象!
要不是我認識我自己,差點就被你給騙了!
你捫心自問,是我沒主動拉近關係嗎?啊?
我一靠近就跑得比兔子還快的人是誰?是誰?!
還有白月光?我怎麼不知道我還有個白月光?誰說的?有本事拉他出來和我當面對峙?
要不是時機不對,我恨不得拽着他的領子,把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問個清清楚楚。
他似乎也察覺到我的情緒不對,頓了一下,問道:「你那天不方便嗎?」
我沒說話,只是目不轉睛盯着他,氣得牙癢癢。
十幾秒後,他忽然別過頭,低聲說道:「抱歉,那就算了。」
說罷,便匆匆轉身,想要離開。
轉身之際,我偶然間瞥到了他隱隱泛紅的耳根。
也就是這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好像……就算是這種糟糕的形象,他也不想和我離婚來着。
不僅如此,連同那些笨拙的、熱烈的、近乎表白一般的詞句,也在此刻陡然浮現。
眼看他即將離開,我下意識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瞥了眼交疊的雙手,睫毛顫了顫,臉上卻還是那股酷酷的勁兒,問道:「有事?」
我看了看他通紅的耳尖,又看了看他冷淡的臉。
不知爲何,突然有點想逗逗他。
「沒事,就是覺得……」
我的視線一寸寸下移,依次掃過他漂亮的臉,修長的脖頸和衣襟大敞的胸膛。
最後向前一步,靠近他,輕聲說道:
「你今晚,好像有點不一樣。」
鬱禮澤的瞳孔微微放大,條件反射就要後退,卻發現還被我拽着手腕。
無奈之下,只能偏過頭,盡力向後仰,語氣剋制地說道:
「何小姐,你……靠得太近了。」
二樓的走廊上,暖黃色的燈光明亮柔和。
令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抹淺淡的紅色順着耳根,一路蔓延至他的臉頰。
看起來……還怪好欺負的。
我盯着他的臉,身側的手蠢蠢欲動。
我不多欺負。
我在心裏說服自己:
我就小小的、小小的欺負一下。
這麼想着,我放開他的手腕,轉而撫上了他睡袍領口的邊緣。
鬱禮澤猛地回頭,睜大了雙眼。
他嘴脣翕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猶豫着沒有開口。
於是我抓住時機,指尖順着衣領的軌跡,從鎖骨開始,緩慢向下划動。
絲綢布料的睡衣光滑細膩,布料下的皮膚柔軟而富有彈性。
可能是走廊的溫度偏低,摸上去帶着點微薄的涼意,如同質感溫潤的羊脂玉,手感極佳。
我的指尖一路劃過他的胸口,中途不知道碰到了哪裏,他身體一僵,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他輕喘着,慌亂而沙啞地推拒道:
「等等!不要在外面……」
話音未落,我已經捏緊睡袍的兩側,往中間用力一拽,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得嚴嚴實實。
緊接着,我滿臉正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貼心提醒道:
「入秋了,這樣穿睡衣容易感冒,我幫你拽嚴實點。」
鬱禮澤:「…………」
似乎沒想到會這種發展,他愣愣地望着我,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裏,難得流露出幾分茫然。
我裝作沒看見,憋着笑,繼續問道:「對了,你剛纔說什麼不要在外面?」
幾乎是我剛問完,他就像是蒸熟的螃蟹一樣,連臉帶脖頸紅了一大片。
他後退一步,強撐着丟下一句:「沒什麼,你聽錯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
這次我沒攔他,只是在後面不急不慢地說道:
「鬱禮澤,兩週後的宴會,我會準時出席的。」
-7-
目送他回到房間後,我平靜地關緊房門,平靜地躺回牀上……
然後將臉埋在枕頭裏,發出今天的第一聲驚天爆笑。
噗哈哈哈!
救命!受不了!
鬱禮澤也太純情了吧!
明明是兩個成年人的調情,怎麼放在他身上,卻莫名有種「不良黃毛小混混街邊調戲乖乖牌好學生」的感覺?
害得我演到一半,實在憋不住笑,只能中途退場。
直到笑得肚子疼後,我纔想起來拿出手機,把聊天記錄重新翻了一遍。
不得不說,得知了對面的真實身份後,再看那些聊天記錄,又是種嶄新的感受。
只不過越翻,我的疑惑就越多。
白月光什麼的暫且按下不表,我就想知道,他那些低到令ŧṻ⁷人髮指的自我評價,究竟是怎麼來的?!
難道身邊有人在 PUA 他?
我腦中不禁想到他那個出軌違法還扶私生子上位的父親。
……感覺像是那種人渣能做出的事。
就在我皺眉思索時,手機突然彈出一條轉賬信息。
消息:你已收款¥100,000 元。
下一秒,熟悉的頭像跟着彈出。
【大師!你實在太厲害了!!!】
短短一句話,四個感嘆號。
然而我們結婚一年,聊天記錄還沒有一句話超過兩個逗號。
我被氣笑了。
但凡他拿出這個熱情和我聊天,我都不至於一年還發現不了他喜歡我!
於是我十分冷淡地回覆道。
【怎麼了?】
【我用了您教我的方法,今晚我的妻子不僅牽了我的手,還關心我怕我感冒,她真是太溫柔了!】
我看着那行消息,心裏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不是,等等,你確認我們兩個剛纔經歷的是同一件事嗎?
哪裏有牽手?分明是用拽的。
哪裏有關心?那是佔你便宜的藉口啊!
我真的很懷疑,就算有一天我把他給賣了,他也只會開心地幫我數錢,還要誇我聰明。
真是個十足的……
我嘆了口氣,小聲吐槽道:
「……戀愛腦。」
我拿着手機刪刪改改,不知爲何,已經裝不出遊刃有餘的語氣,只能乾巴巴地回覆。
【挺好的,恭喜你。】
【還是多虧了大師你啊!請問接下來我要怎麼做呢?】
……怎麼做?我也不知道怎麼做。
原計劃是有反饋就再接再厲,爭取實現牀頭打架牀尾和,這誰能想到,你和我是一張牀啊!
不過我轉念一想,這不正是個瞭解鬱禮澤的好機會嗎?
不然就靠他那副愛在心口難開的悶葫蘆樣,我猴年馬月才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想明白後,我的打字速度重新快了起來。
【很簡單,愛,靠的是吸引。讓你勾引,是身體上的吸引,接下來我們要找心理上的吸引,你有沒有什麼愛好或是特長?】
【有錢算嗎?】
【算夫妻共同財產。】
【……】
【不需要很優秀,只要能增加話題就好,比如滑雪、游泳之類的運動愛好,或者是看畫展、歌劇之類單純的欣賞,這些都可以。】
正在輸入的字樣浮現半天,幾分鐘後,他終於發來一句。
【會做飯……算嗎?】
-8-
會做飯算嗎?當然算!
只是我沒想到堂堂總裁的愛好居然如此……樸實無華。
我在腦海裏想象了一下鬱禮澤繫上小熊圍裙做飯的樣子。
不得不說,有點可愛。
於是我立馬給予他熱情的鼓勵。
【可是,我做的味道很普通,送大廚的不是更好嗎?】
【錯!大錯特錯!大廚的菜只要有錢,誰都能喫到,但你親手做的,卻意義非凡。】
【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現在有兩份飯菜擺在你面前,一份是大廚做的絕對美味的飯菜,一分是你妻子親手做的,但味道普通的飯菜,你要喫哪個?】
【喫掉也太浪費了,不能冷凍乾燥然後珍藏起來嗎?】
等等,他在說什麼?
還不等我再細看,那條消Ťúₜ息已經被撤回,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回覆。
【我明白了大師,您說的對,請問還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見他這麼問,我也就暫時忽略剛纔的信息,開始打字回覆。
【來,你記住,賣相呢,不要太講究,普通一點最好,這樣才能體現是你親手做的,但味道一定要比看起來稍好那麼一點,這樣才能給人驚喜。】
【不愧是大師!記住了,還有嗎?】
【剩下就是觀察一下她的口味,儘量選她喜歡喫的東西,別弄巧成拙就可以。】
【嗯嗯,這方面我沒問題。】
看到這個答案,我頓了一下,心裏有些懷疑。
他天天喫飯跟個設定好的機器人一樣,眼皮都不抬一下,能看出我喜歡喫什麼?
想了想,我決定試探一下。
【可以,那你說一下她的口味,我幫你參考一下做什麼比較合適。】
【好,她口味偏甜,喜歡蘇菜和各種甜品,不過早餐喜歡西式的,她不喜歡喫薑、芹菜、青椒和任何生食,對螃蟹過敏,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全、中。
甚至其中有幾樣,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
因爲只是不喜歡,又不代表不能喫,需要的時候我還是會喫的。
而這些如果不是觀察得足夠仔細,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我的心情相當複雜。
如果說之前我只是「知道」他喜歡我,那麼此時此刻,我確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份喜愛。
它藏得太深、太隱晦了。
它藏在剋制的話語中;藏在髮絲下通紅的耳尖裏;藏在每次喫飯、那不經意的一瞥中。
以至於要不是這次意外,我將永遠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心臟像是被某種東西燙了一下,突然怦怦跳動起來。
我神遊着給他回了幾條建議,終於結束了這場對話。
最後一條消息是他發的,上面寫着:
謝謝您的幫助,我這兩天找大廚加強培訓一下,之後再給您彙報進展!
我盯着那條消息看了半天。
……然後默默地、將發燙的臉埋進了枕頭裏。
-9-
我有理由懷疑鬱禮澤是在釣我。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說好的親手做的飯菜呢?我怎麼連片菜葉子也沒看見!
難道說……是被不知情的前臺給攔外面了?
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當時正值公司生死存亡之際,我只想着要快點拿到投資款週轉,婚禮辦得十分簡約低調。
除了一些高管和合作伙伴,壓根沒有多少人知道。
……嘶,這麼一想,鬱禮澤還怪委屈的。
懷着某種微妙的愧疚,我專門去問了前臺。
前臺仔細回憶了兩遍,最後戰戰兢兢地答道:「我印象裏,確實沒見過這個人。」
很好,僅存的那點也愧疚也消失了。
我現在強得可怕。
當然,以防萬一,我還是給她看了照片,並叮囑她如果這個人來找我,直接讓他去我辦公室。
做完這一切,祕書提醒我豐寧公司的項目負責人到了。
然而等我拿着資料去到會議室時,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簡寧風。
他坐在窗邊,穿着一件深灰色高領毛衣,正低頭翻閱着文件。
多年不見,他褪去年少時的青澀,變得沉穩了許多,唯有那身清冷疏離的氣質,還是一如既往。
聽到我開門țŭ̀₉,簡寧風轉頭望來,定定地注視着我。
幾秒後,他露出一個少見的、淺淡的Ŧṻ₉笑容,率先打招呼道:
「何棠,好久不見。」
-10-
確實是很久不見。
從他決定去德國留學開始,我們便分手,再也沒見過。
細細算來,竟已有七年之久。
塵封的記憶被喚起,我不可避免回想起了高中時光。
我和簡寧風的關係,像極了某種經典的青春傷痛文學。
只不過女主是他。
成績優秀,相貌出衆,氣質清冷。
可偏偏家境貧寒,雙親車禍早逝,只有位體弱多病的奶奶和他相依爲命。
多麼惹人憐惜的小白花,這誰能不喜歡?
反正我就很喜歡。
剛好呢,我又有那麼一點兒小錢。
於是就給他奶奶挑了所不錯的療養院,順便資助了他的學費。
當然,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以此脅迫過他。
但是,金錢本身就會放大一個人的魅力。
更不用說,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我自身都稱得上是優秀。
一來二去,時間久了,自然就兩情相悅、甜甜蜜蜜了。
我們在高一競賽上認識,高二確定了戀愛關係。
高三時他奶奶病重,是我陪他守在手術室前,是我陪他辦的葬禮。
直到高考結束,他以第一名的優秀成績,獲得了我們高中與國外大學的聯合培養項目資格,獨自去往德國留學。
而我則選擇了一所本地的大學,從大一就開始逐步參與公司業務。
從校園戀愛,到分道揚鑣,再到此刻,久別重逢。
如果這是本破鏡重圓的小說,我大概已經和他抱着互訴衷腸了吧。
但很可惜,我是個有家室的女人,最近正忙着和老公玩兒先婚後愛小遊戲呢。
於是我看着他的臉,露出個禮貌的笑容:「確實,好久不見。」
-11-
成年人的原則就是,天大的交情,也要先完成工作再說。
我和簡寧風,連帶着另外幾位負責人,一直討論中午,才大致決定了項目的分工。
眼看就到午飯時間,人們陸陸續續出門休息,會議室裏終於只剩我們兩個人。
我和簡寧風面對面坐着,氣氛平靜中透着幾分尷尬。
他的視線落在我的無名指上,銀色的鑽戒此刻正閃閃發光。
半晌,他開口問道:「鬱禮澤對你還好嗎?」
我怔了一下,「你認識他?」
他看着我,面色有些古怪,「你不記得他了?」
「他和我是一個班的,還當過一個月的同桌,我以爲你知道。」
我:「……」
我當然不知道。
高中三年,同桌一月一換,簡寧風少說也有過十幾個同桌,我們又不是一個班的,我怎麼可能每個都記得?
見我沒說話,簡寧風笑了一下,問道:「他沒和你提過嗎?」
「那他是不是也沒告訴過你……」
他注視着我,半是諷刺半是自嘲地說:
「那個留學名額,是他提供給我的?」
空氣安靜了一瞬,近乎停滯。
我抬眸看向他,面容平靜。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簡寧風愣了一下,「你不信我?!」
他急切地起身,橫跨大半個桌面,傾身而來。
「我沒騙你!可能他在你面前裝得單純無害,那都不是真的!他心思深沉……」
「簡寧風——」
我喊出了他的名字,於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當初一聲不吭,就決定要去留學的人,是你。」
「瞞了我一個多月的人,是你。」
「不相信我會放你走的人,也是你。」
「至於我的丈夫……」
我看着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耳朵去聽,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
幾乎是在我剛說完這句話,手機便響了起來。
我接起電話,對面傳來前臺疑惑的聲音。
「何總,您今天提到的人來了,但我們路過會議室後,他又突然要走,請問……」
我扭頭看了眼半敞着的會議室門,又看了眼因情緒激動和我靠得極近的簡寧風。
終於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給我攔住他,我馬上就到。」
說罷,我掛掉電話,轉身就要走。
就在拉開門的那一刻,我聽到了簡寧風略帶顫抖的聲音。
「何棠,如果、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留學,給你戴上戒指的那個人……會不會是我?」
「簡寧風,」我難得嘆了口氣,「世界上沒有如果。」
咔噠一聲,我關上了門,留他獨自一人冷靜。
-12-
等我趕到辦公室時,鬱禮澤正坐在沙發上喝茶。
用來會客的茶几上正擺着一個巨大的食盒,粗略一數,至少有五層。
祕書知道我們兩個的關係,有些尷尬地站在旁邊。
見到我來,立馬鬆了口氣,貼心地關上門離開了。
實不相瞞,我也有點尷尬。
畢竟被丈夫看到和前男友糾纏不清,這種場面我也是第一次經歷。
我硬着頭皮坐到鬱禮澤旁邊,偷偷瞟了眼他的表情。
……嗯,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我清了清嗓,決定先從客套話開始。
「你來怎麼也不說一聲,我好提前過去接你?」
一片寂靜。
鬱禮澤低着頭,手指反覆摩挲着杯壁。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問道:
「是因爲他回來了,所以你纔要和我離婚嗎?」
他沒有說出名字,但指向卻格外明顯。
……簡寧風說得是真的,他們確實認識。
不僅如此,問題描述中提到的白月光,也終於有了答案。
但問題是,這麼一張引人矚目的臉,我怎麼會半點印象都沒有呢?
不應該啊。
我一時沒有說話,只是努力回想高中時的相關記憶。
鬱禮澤似乎將這理解爲了默認。
他攥着手中的茶杯,攥到指尖都泛白,終於閉了下眼,深吸一口氣,說道:
「……可以。」
我還沉浸在回憶中,下意識問道:「什麼?」
「我說,可以。」
「兩邊公司剛穩定下來,我們現在就離婚,造成的負面影響會很麻煩,所以……」
「如果你願意取消離婚的話,當初結婚協議裏的部分條款……可以作廢。」
他的語速格外慢,每個字都像是硬生生從嗓子裏摳出來的。
「你可以有喜歡的人,也可以和他們在一起,只要……」
「……只要你不帶到家裏,隨便你。」
我幾乎是目瞪口呆地聽完這番話。
什麼叫「他們」?
什麼叫「不帶到家裏」?
不是,他以爲我是什麼色中餓鬼嗎?
我是真的被氣笑了。
我盯着他的臉,忽然一個起身,拽着他的領帶,把他按在了沙發上。
茶杯從他手中跌落,在地上滾了幾圈,留下一片透明的水痕。
他仰面倒在沙發邊緣,髮絲凌亂,領帶斜歪着,喉結因呼吸急促上下滾動。
「鬱、禮、澤。」
我垂眸看着他,一字一頓叫出他的名字。
「之前公司上的事,你教了我很多,所以現在,我也想教你一件事,那就是……」
我用手肘壓住他的胸膛,讓他無法輕易起身,然後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人長嘴,是爲了把話說清的。」
「我是喜歡過簡寧風,但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的國,今天是我和他分手後的第一次見面。」
「靠得近是因爲在吵架,會議室裏有監控,我可以馬上讓人去調。」
「至於離婚……」
我頓了一下,決定將真實原因托盤而出。
「何氏的渠道你已經完全掌握了,除了渠道共通外,我們兩邊公司的業務範圍完全不重合。」
「所謂的合作基本已經名存實亡,所以我想就此解綁。」
「公司都解綁了,這場協議婚姻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以上,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這次輪到鬱禮澤目瞪口呆了。
他像是因載入過量信息而卡頓的機器人,十分遲緩地眨了眨眼,然後又緩慢地搖了搖頭。
「那現在,輪到我問你了。」
我略微俯身,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問道:
「告訴我,你今天中午爲什麼過來?」
因爲低頭的緣故,幾縷髮絲從我肩頭垂下,落在他的脖頸。
一點清甜的花香自發尾散出,隨着溫熱的呼吸,被他吸入體內。
鬱禮澤的睫毛顫了顫,如同被蠱惑一般,喃喃自語道:
「……想見你。」
我滿意地笑了。
低頭湊近他脣邊,落下一個用來獎勵的、蜻蜓點水的吻。
「很好。」
「一起來喫午飯吧。」
-13-
鬱禮澤還是太謙虛了。
他做得簡直太符合我的口味了!
要不是他比我還有錢,我簡直想僱他來當我的廚師!
不僅如此,他的臉也是一等一的下飯神器,完全配得上「秀色可餐」四個大字。
嗯,臉紅的時候就更是了。
總之,在心照不宣的曖昧中,我們結束了這次午餐。
而在他離開後的一小時,我的手機提示音響了。
三條新的消息彈出,還是熟悉的頭像。
【大師,我剛纔想給您轉錢,發現限額了,請問您名下有其它不限額的銀行卡嗎?】
【或者我看您也住 A 市,我手頭剛好有一套不錯的房產,地址在永陽街 101 號,您有空可以去看看,滿意的話我直接送給您。】
【哦,對了,我還有塊不錯的地皮,乾脆給您修個廟怎麼樣?】
鬱家還是太有錢了。
攤上這樣的戀愛腦繼承人,竟然都還沒破產,真是個奇蹟。
不過吐槽歸吐槽,我還是一秒帶入大師人設,並開始回覆。
【不着急,先來說一下這次的進展如何吧。】
【對,這也是我想說的,大師,多虧了你的建議,我的問題已經成功解決了!】
等等,怎麼解決的?我這個當事人怎麼不知道。
就在我疑惑之際,門被敲響了。
祕書滿臉興奮,將打印好的項目計劃書遞到我面前。
「何總,鬱氏集團準備進入汽車製造業,咱們公司的專利和生產線被看上了,下週就要派人來參觀!!!」
我:「……」
很好,業務範圍不同就強行重合是吧?
一小時決定集團未來發展方向,鬱禮澤,真有你的。
我突然有點同情起了鬱氏集團的員工們。
本來打工就煩,還莫名其妙成爲了總裁愛情 play 的一環。
然而當我翻開那份項目計劃書後,又覺得不對勁。
這絕對不是短短一個小時能完成的內容。
裏面的各項數據分析顯然都經過了長時間的調研和分析,至少也準備了有一年時間……
我頓了一下,一頁一頁,仔細翻看,終於發現了項目的提出時間。
……居然比協議結婚的時間還早。
不知爲何,我忽然有種莫名的篤定。
如果我家的公司沒有遭遇危機,那這份計劃書就會成爲我們兩個最初的見面理由。
就算我們真的離婚,他也會換種方式,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一次又一次,如同追逐太陽的夸父,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14-
我讓祕書去通知各部門做好準備工作,自己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安靜思考。
計劃書當然是好事,被人喜歡也是好事,但被人愛,卻不一定是好事。
如果鬱禮澤只是喜歡我,我非常願意和他繼續維持這段婚姻,再親密一點也可以。
畢竟他不管是臉還是性格,都非常符合我的喜好,甚至可以說是我賺了。
但如果他愛我,那我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愛太沉重了,也太不可控了,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幾乎等同於危險。
他今天說愛我,願意用集團的資源來託舉我。
明天不愛了,就能直接吞併我的全部家當。
更何況,從他發的問題詳情和簡寧風的說辭來看,應該是我高中做了什麼事,他纔會喜歡我。
他喜歡的是高中的我,或者更糟糕一點,是他幻想中的我。
當有一天他發現我和想象中不同時,是否會後悔,甚至轉化爲怨恨,都是必須要考慮的事情。
……所以我們高中到底發生過什麼?!
我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
唉,頭好痛。
我揉了揉眉心,手機恰好響了一聲,還是熟悉的頭像。
我這纔想起來,我好像還沒回鬱禮澤的消息。
我趕忙打開手機,上面只有兩條消息。
【當然,雖然問題解決了,我還是希望能繼續跟着您,學習如何當一個好的丈夫。】
十幾分鍾後,見我沒有回覆,他又再次發來消息。
【大師,是遇到什麼事了嗎?需不需要我的幫助?】
我盯着那兩條消息,突然想到,我爲什麼不直接問他本人呢?
我恍然大悟,我飛速打字。
【沒事,處理了點小問題,我們繼續吧。】
【關於你的需求,我想先問一下,你認爲怎麼纔算是一個好的丈夫呢?】
【能讓妻子開心。】
【我希望她和我在一起,能感到開心,僅此而已。】
-15-
我愣了一下。
我想過很多種答案,卻獨獨沒想過這個。
有一瞬間,我爲自己的懷疑感到愧疚。
但也只是一瞬間。
我很快搖了搖頭,把那些複雜的思緒壓了下去。
【我明白你的需求了,你介意多講一些你們相處的細節嗎?這樣更方便我之後提建議。】
【可以,你想聽哪方面?】
【從最開始講起吧,比如你們當年是怎麼認識的?】
【最初……她在我桌子上放了幾顆糖。】
……啊,想起來了。
我確實有這個習慣來着。
我和簡寧風不同班,我經常去他們教室找他聊天。
一開始是找人幫我叫,後來和他們班的人熟了之後,就ṭų⁶直接大大方方進去聊。
當然,這種行爲在某種程度上,對他人算是一種麻煩。
因此爲了「收買人心」,我身上時常裝一些小零食,隨手發給衆人。
而糖憑藉體積小、易分發、口味大衆,成爲我攜帶的零食首選。
再加上鬱禮澤曾經和簡寧風當過同桌,確實很有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我不禁被勾起了好奇,迫不及待地問道。
【嗯嗯,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就這樣。】
【呃,我是說,你們有沒有說話,或者什麼肢體接觸……】
【都沒有。】
不是!怪不得我記不住啊!這誰能記得住啊!
-16-
之後我又換了花樣問了幾遍,然而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們確實在高中沒有任何交流,而再次見面後發生的事我又都知道。
那麼問題來了,他到底喜歡我什麼啊?
我感覺自己頭更痛了,簡直想直接去找他問清楚。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桌上林氏的邀請函。
頓時,一個新的主意在我腦海中誕生。
清醒狀態下問不出來,那……如果他喝醉了呢?
我沉思片刻,開始打字。
【通過你的描述,我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似乎從來沒有對你的妻子說過任何情話?】
【……是的】
【NONONO,這可不行!如果把婚姻比作一鍋湯,那情話就是其中最重要的調料,少了它湯就沒有味道,你願意喝沒味道的湯嗎?】
【不想,但是……突然說這種話,我怕她會覺得噁心。】
我的心軟了一下,連語氣都柔和下來。
【沒關係,讓我來教你。情話這種事聽起來很難,其實就主打一個氛圍,只要你創造一個良好的氛圍,即使是最簡單的話語,也會讓人怦然心動。】
【舉個最常見的例子,燭光晚餐爲什麼這麼受歡迎?你想象一下,音樂、鮮花、美食、燭光,這樣的氛圍下,你說什麼情話不浪漫?】
【懂了,您的意思是讓我準備一場燭光晚餐?】
【誒,不要死搬硬套,要學會變通。準確的說,是只要有類似的氛圍,你就可以嘗試講點情話,來增進彼此的感情。】
【要是實在不好意思,或許你可以考慮喝點酒?微醺的狀態下人會大膽許多。不過也不要太刻意,你最近有什麼能光明正大喝酒的機會嗎?】
【過幾天會參加一場宴會,那裏會提供酒水,不過我一般都不喝……】
【就是這個!你可以少喝幾杯,假裝喝醉,然後藉此機會,把平時不好意思說的話。】
打完這一行字,我有些緊張地等待着對面的回覆,生怕他發現我的預謀。
正在輸入中的字樣持續片刻,似乎在猶豫什麼。
但最終,他還是發來一句簡短的答覆。
【好,我會試試的。】
-17-
很快就到了宴會的日子,我和鬱禮澤挽着臂,一同出現在宴會廳。
鬱氏集團有意開拓新業務的消息早已在圈內傳來,不少人藉此機會前來攀談,試圖分一杯羹。
而我這個被內定的合作者,自然也比往常更加受歡迎。
以至於我光顧着聊生意,直到宴會結束,我和鬱禮澤一起坐上車,纔想起來今晚的計劃。
車內光線有些昏暗,隱約能嗅到一點若有若無的紅酒香氣。
我悄悄偏頭,試圖觀察鬱禮澤的狀況,卻發現他也轉過了頭,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四目相對,我莫名有些尷尬,只能沒話找話般問道:「你今晚喝酒了?」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
「喝了多少?」
「一杯。」
我:「……」還沒我喝得多。
很好,計劃失敗。
我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沒再說話,只是閉眼假寐。
等到家後,我和鬱禮澤一同上了樓。
我的房間更近,因此我像往常一樣,和鬱禮澤道了聲晚安,便打開了門。
然而當我走進房間後,卻發現他也跟着走了進來。
我:「?」
因爲出席宴會的緣故,他的頭髮被梳至腦後,愈發顯得眉目深邃,輪廓分明。
裁剪得體的西裝,再配上那雙銀灰色眼睛,看起來不像真人,倒像是從歐洲古堡裏走出來的吸血鬼。
雖然感覺哪裏不對,但看在這張臉的份上,我還是耐心地問道:「是有什麼事嗎?」
他沒說話,就直戳戳地站那兒,垂眸盯着我,搞得人心裏毛毛的。
我們無聲地對視了半天。
忽然,我靈光一閃,在他眼前張開手,輕輕晃了晃。
「鬱禮澤,這是幾?」
他看了眼我的手,又看了眼我的臉,又看了眼我的手。
如此反覆幾次,終於,他像是確認了什麼一樣,伸手拽住我的手腕。
然後低頭湊近,將臉貼在我的掌心。
貓似的,輕輕蹭了蹭。
我:「…………」
不是,合着你是個一杯倒啊?!!
-18-
我仔細觀察着鬱禮澤的臉。
神色冷淡,眼神清明,完全看不出醉酒的樣子,反倒像下一秒就要去開股東大會。
我試探性的往回收手。
他沒阻止,只是眉梢微垂,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
……果然是醉了。
我有點想笑,乾脆牽着他的手,把他帶到牀邊坐下。
坐下的鬱禮澤比我矮了一截,他仰頭盯着我,有種莫名的乖巧。
我清了清嗓子,準備正式開始我的問答計劃。
首先,從最簡單的開始。
我:「你叫什麼名字?」
鬱禮澤:「……」
我:「你今年幾歲了?」
鬱禮澤:「……」
我連續問了好幾個簡單問題,但鬱禮澤始終一言不發,就安安靜靜坐着。
行吧,清醒是個悶葫蘆,喝醉也是個小啞巴。
我有點無奈,隨口問道:「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
意料之外的聲音響起。
我猝然抬眼,發現他盯着我,認認真真地說:「我知道。」
「你叫何棠,是簡寧風的女朋友。」
我:「……」你知道個屁!
我有點無語,抓起牀頭的相框,遞到他眼前。
「你自己看,這是什麼?」
鬱禮澤接過相框,照片上的我穿着潔白的婚紗,和他挽着手靠在一起,看起來十分般配。
只一眼,他就像被燙到似的,匆忙移開了視線。
我慢條斯理地拿回相框,憋着笑問道:「看清了嗎?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鬱禮澤低着頭,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低低地回答:「知道。」
「……我又在做夢了。」
「又?」我愣了一下,迅速抓住重點,「你經常做這種夢?」
他僵了一瞬,一頓一頓別過頭,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心虛。
我挑了下眉,轉了個方向,專門湊到他臉前,惡作劇的、輕輕吹了一下。
跟變魔術一樣,他的臉倏地染上一片淡紅。
「鬱禮澤,」我幾乎止不住笑意,「你喜歡我呀?」
他沒說話,眼睫飛快顫動着。
像是被驟然網住的蝴蝶,只能無措地煽動翅膀。
見他這幅樣子,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可我們甚至都沒說過話,你爲什麼會喜歡我呢?」
鬱禮澤抬起眼,神情透出點困惑。
他問:「沒說過話,就不能喜歡你了嗎?」
我怔了一下,居然被他給問住了。
「倒也不是……」
我乾巴巴地說道,「就是,總得有個理由吧?」
房間內一片寂靜。
就在我以爲鬱禮澤不會回答時,他忽然抬手,環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很輕,和他的聲音一樣。
「我經常……看着你。」
他這樣說着,實際卻垂下眼瞼,根本不敢看我。
「你和同學說笑的時候,你在操場上揮手的時候,你擠在放學人潮裏的時候……我總能一眼看到你。」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在我眼裏,你是彩色的。」
-19-
雖然很含蓄,雖然很隱晦。
但這確確實實,是一句情話。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恍然間,竟生出幾絲明悟。
或許,除了那些無法言說的擔憂外,我之所以這麼執着,非要問一個答案,還因爲……
我想在現實中,面對面地,聽他說一句「我喜歡你」。
……壞了,我成戀愛腦了。
察覺到這一悲痛的現實,我本該痛定思痛,向誘惑堅定說不。
但事實上,我笑得相當張揚。
我挑起了他的下巴,揶揄道:「我是彩色,那你是什麼顏色呀?」
鬱禮澤僵了一下,別過頭,試圖逃避。
我以爲他害羞了,湊近了點,不懷好意地催促道:「說嘛!說嘛!」
他顯然拗不過我,很快就說出了答案。
「……灰色。」
我饒有興致地猜測:「因爲你的眼睛顏色?」
「不是,」他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因爲我是個很無聊的人。」
我:「……」
哦,我忘了,他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個「相貌平平」、「性格無趣」的普通人呢。
我的心倏地軟了一下,卻也沒有太沮喪。
未來時間還長着呢,我以後天天誇誇,早晚能把他這該死的認知掰過來!
至於現在嘛……
我用空着的那隻手與他十指相扣,直至密不透風,然後緩緩舉到他臉側。
我故作神祕地問道:「喏,你看見了嗎?」
鬱禮澤神色茫然,「什麼?」
我晃了晃手,宣佈道:「你的手已經染上我的顏色了。」
他怔了一下,一時沒有說話。
於是我繼續開展我的染色行動。
先是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拍了拍他的肩,最後捧起他的臉。
我憋着笑,裝模作樣地說:「讓我看看,這裏有沒有漏掉的?」
像是真的被我傳染了一樣,他不自覺勾起嘴角,露出個淺淺的笑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這麼笑。
宛如春日湖面消融的薄冰,轉瞬即逝,卻輕盈美麗。
我情不自禁地低頭,與他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
-20-
吻畢,我們四目相對,氛圍正好。
就在我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時,鬱禮澤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動作僵硬地推開我,然後放下手,扭身進了浴室。
我坐在牀上眨了眨眼,聽着裏面嘩嘩的流水聲,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我迅速轉身,將臉埋在枕頭裏,以防爆笑聲被某人聽見,羞憤欲絕。
然而,就在我笑得正歡時,浴室裏突然發出一聲巨大的響動。
我陡然坐起,這纔想起來,鬱禮澤還屬於醉酒狀態呢!
一時間,顧不得什麼尷尬不尷尬,我趕忙起身,來到浴室前,猛地拉開了門。
冰涼的水汽撲面而來。
我率先看向地面,見只是置物架跌落,頓時鬆了口氣。
但緊接着,我就愣在了原地。
鬱禮澤閉着眼,撐着牆壁站在淋浴下,黑髮溼漉漉地貼在臉側,像只蠱惑人心的海妖。
西裝外套被他扔在地上,只留下一件緊貼身軀的白襯衫,隱隱約約透出裏面白皙的皮肉、線條分明的腹肌……
我的視線頓了一下,大腦陷入某種短暫的空白。
等等,不是,你們混血……也太……
原本被美色蠱惑的頭腦瞬間一片Ťū₌清明。
我緩緩後退一步,堅定不移地準備拉上門。
就在這時,我看到鬱禮澤緊抿的、顫抖的脣。
……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
於是,本來要邁出去的腳,就這樣生生停住了。
我在心裏長長地嘆了口氣,默默轉了個方向。
算了,早晚的事,總要面對的。
再說了,我心存僥倖地想,萬一是我看錯了呢?
水聲嘩啦啦地響,打溼了我的禮服,也掩蓋了我的腳步聲。
我來到淋浴下,伸出手,將旋鈕調成熱水。
鬱禮澤倏地睜開眼,看到是我,下意識輕輕推了一下。
「離遠點……涼……」
「沒關係。」
我踮起腳,環住他的脖頸。
「很快就暖和起來了。」
-21-
天花板的吊燈劇烈搖晃着,刺得人頭暈目眩。
我有點失神地想,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呢?
明明最開始,是準備離婚的……
然後,莫名其妙教人,嗯,攻略自己……
到最後,怎麼連這種事……呃、也要教呢?
似是察覺到我的走神,身後的人突然覆過來,扣住了我的手腕,將我重新拽了下去。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
像是終於得到糖果的孩子,捨不得咬碎,也捨不得嚥下。
只是把它抵在舌尖,一遍遍地舔舐、品嚐、直至融化。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太陽已經高懸天邊,身上也像被拆卸重組了一遍似的,渾身痠痛。
一杯水被及時遞到眼前。
我順着望去,就看到鬱禮澤坐在椅子上,衣裝整齊,面色冷淡,和平時一模一樣。
我緩緩起身,接過水杯,默默喝了幾口。
不知道爲什麼,氣氛莫名有幾分尷尬。
我放下水杯,試探性地問道:「昨晚你做的那些事,你還記得嗎?」
鬱禮澤垂眸道:「記得。」
我鬆了口氣,記得就好。
我的態度輕鬆了不少Ŧũ₋,笑着問道:「那我們兩個現在的關係……」
「我知道,」鬱禮澤低聲說道:「離婚協議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
你又知道什麼了?!
雖然我已經快習慣他神奇的腦回路了,但這並不妨礙我還是會生氣。
鬱禮澤顯然也察覺到了這點,連語速都變快了。
「對不起,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以爲是在做夢,所以……」
我冷笑一聲:「所以?」
「所以,」他嗓音乾澀,「對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我……」
他又停住了,似乎不知該如何繼續。
在一片沉默中,空氣逐漸變得冰冷。
眼看氛圍烘托的差不多了,我正準備說出真相,順便提醒他下次不要瞎想,卻猛然看到——
一滴透明的水珠,砸在了他的手背。
-22-
我懵了。
反應過來後,立馬挪到牀邊,手忙腳亂地幫他擦眼淚。
「等等,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哭什麼呀?」
鬱禮澤顯然比我更意外。
他別過頭,迅速抬手,泄憤似的,重重擦了幾下。
我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防止他亂來。
他沒有反抗,只是頂着張冷淡的臉,面無表情地掉眼淚。
我又心疼又想笑,趕忙解釋道:「昨天晚上的事,都是我自願的,不是你的錯。」
鬱禮澤頓了一下,垂下眼瞼,眼淚掉的更快了。
「……你不用勉強安慰我。」
「我沒有安慰你,是真的!」
可惜,無論我怎麼強調,他就是不信。
沒有辦法,我乾脆放開他,從牀頭拿起手機,點了幾下,遞到他眼前。
「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鬱禮澤瞥向手機,瞳孔微微放大,眼淚終於停住了。
「……大師?」
我坦然點頭。
「我碰巧刷到你的問題,感覺和你很像,就創了個小號試探一下,沒想到真是你。」
「所以,昨晚你會喝醉的事,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再說了,好歹我也是專門練過防身術的,對上你一個喝醉酒的人……」
我眯了下眼,視線掃過他脖頸的紅痕,輕笑一聲,說道:
「誰強迫誰,還不一定呢?」
鬱禮澤的耳垂霎時泛紅,他別過頭,問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爲什麼還一直……」
「好玩兒啊。」
我瞥了他一眼,微笑着問道:「初戀?」
鬱禮澤:「……」
「我心裏有個白月光?」
鬱禮澤:「……」
「讓我想想,還有什麼來着?」
鬱禮澤坐立難安,看起來像是要從窗邊蹦下去。
我噗嗤一笑,頗有點大仇得報的快樂。
「哦,想起來了,」我慢悠悠地說道:「你還說,我結婚只是爲了你的錢……」
「嗯,這點倒是沒說錯。」
我越說越感慨,忍不住問道:「說真的,就這個條件,你真不怕我卷錢跑路嗎?」
鬱禮澤不解地問道:「卷錢而已,爲什麼要跑?」
我挑了下眉,好笑地說道:「一分錢都不給你剩也可以?」
「嗯,」鬱禮澤點了點頭,抬眼問道:「你要卷嗎?我讓祕書給你擬合同。」
我本來是要笑的。
直到對上他雙眼,我陡意識到,他是認真的。
他是真的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我,即便我只是隨口一提。
明亮的陽光穿過窗戶,灑向他銀灰色的雙眼。
透過那雙眼睛,我恍惚看到了他的真心。
如此剔透,如此美麗。
令人怦然心動。
我愣了好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
「……還是不了。」
「爲什麼?」他問。
我看着他,忽然湊過去,親了他一下。
「捨不得。」
我輕聲說道:「喜歡你,捨不得。」
鬱禮澤怔住了。
就在我以爲他肯定會臉紅時,他突然一把抱住了我。
那是個很緊密的擁抱,幾乎讓人喘不上氣。
「我愛你。」
他顫抖着聲音,一遍遍地說道:「我愛你,我愛你……」
我回抱住他,輕輕拍了拍。
「我知道。」
我知道你愛我。
在那些我沒見過的時光裏,你一個人,默默愛了我很久。
所以,從今以後……
「——我也會努力愛你的。」
鬱禮澤番外
-1-
高三時,鬱禮澤喜歡上了一個人。
她叫何棠,是他同桌的女朋友。
-2-
高中時的鬱禮澤是個怪人。
獨來獨往,沉默寡言,留着很長的劉海,長到可以遮住眼睛。
他必須遮住眼睛,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遮住臉。
因爲只有這樣,纔不會被父親打。
打他的理由也很簡單,他和外祖父長得很像。
而父親害怕外祖父。
極致的恐懼,催生極致的憤怒。
父親有多害怕,打他就有多狠。
-3-
他們家的故事概括一下,就是很常見的套路。
富家女看上窮小子,一意孤行要嫁給他,卻不知這是頭披着羊皮的惡狼。
直到最大的靠山去世,昔日溫柔的愛人露出獠牙,她才恍然大悟,痛徹心扉。
最後,她選擇通過失去自己的生命,來讓惡人後悔。
那……惡人會後悔嗎?
哈,怎麼可能,他爽得很。
找了新的女人,生了新的孩子,順便把她留下的孩子當沙包,以此發泄曾經伏低做小受到的委屈。
但鬱禮澤並不恨他的父親。
準確的說,自從母親去世後,他對大部分事就失去了情感波動。
該怎麼形容呢?
世界在他眼裏,就像他母親的遺照一樣,是灰白色的。
寡淡,乏味,一成不變。
大概是因爲他的態度實在太平淡了,漸漸的,他父親也失去了打他的興趣。
只把他當成個透明人。
-4-
鬱禮澤很喜歡當透明人的生活。
無論在家裏,還是在學校,都不會有人打擾他。
他只需要喫飯,學習,睡覺。
然後醒來,繼續重複和昨天一樣的事。
直到和簡寧風當同桌的第一天,他的桌子上突兀地出現了幾顆五顏六色的糖,以及一張字跡飄逸的字條。
「不好意思,坐了你的位置,這是賠禮,請笑納^_^」
那一天,鬱禮澤盯着那個笑臉小表情看了半天,才慢吞吞把那幾顆糖收拾起來,放進書包裏。
-5-
第二天一早,鬱禮澤照例喫完早餐,回到教室。
然而剛一進門,就發現自己座位上有人。
一個女生坐在那裏,偏着頭,手搭在他同桌的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
她有一張青春明媚的臉,只不過此時此刻,神情透着點擔憂。
兩人之間有一種獨特的氛圍,任何人都插不進去。
鬱禮澤的腳步頓了一下,轉身回到了走廊。
同學們陸陸續續回到教室,有人注意到這一幕,隨口議論了幾句。
「這兩天怎麼經常看到何棠過來呀?」
「噓,聽說好像不久前簡寧風的奶奶去世了,估計是專門過來安慰的吧。」
「真好,等我上大學也要談個這樣的。」
「哈哈哈,你想得倒美!」
說話聲漸漸遠去。
鬱禮澤一個人站着,背抵着牆,心上忽然泛起一陣很淡的漣漪。
他想,原來親人去世後,是會被人安慰的啊。
-6-
出於某種微妙的好奇,鬱禮澤開始觀察何棠。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可能是經常被打鍛煉出來的,鬱禮澤的五感要比一般人更爲敏銳。
而這也就意味着,無論他是否願意,很多事都是無法忽略的。
比如何棠在和其它人說笑時,鬱禮澤瞟到她偷偷勾起了簡寧風的手指。
比如每次何棠坐過他的位置後,除了會留下些花裏胡哨的糖果,座椅上也殘留一點屬於她的溫度。
又比如……每次何棠放低聲音和簡寧風說話時,那些聲音總能清清楚楚傳到他的耳邊。
哪個老師佈置的作業太多了,哪個朋友又幹了什麼糗事,哪家店又出了什麼新品……
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內容。
但卻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錯覺。
彷彿那些趣事是特意分享給他的。
彷彿他們之間很親密。
-7-
有一次,他聽到何棠興致勃勃地問道:「你知道什麼工作最讓人驚訝嗎?」
鬱禮澤手上還寫着數學,腦中卻下意識開始思考答案。
十幾秒後,他聽見她字正腔圓地說:「挖藕。」
那一瞬間。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瞬間。
他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直到下一秒,他聽到了簡寧風的笑聲。
他說:「好冷。」
鬱禮澤握緊了筆。
第一次,他嚐到了嫉妒的滋味。
如同晝夜不息的烈火,將他層層冰封的內心燒出一個洞。
而洞裏面裝着的,是他見不得人的喜歡。
-8-
鬱禮澤有時候會想,人生真是不可思議。
居然只要一個瞬間,就能變得與之前截然不同。
一張遺照,讓他的世界變爲灰白。
幾顆糖果,原本灰白的世界又突然恢復了色彩。
三十天時間轉瞬而逝,很快就到了換座位的時間。
教室裏一片喧鬧,就在鬱禮澤搬起桌子時,他聽到了簡寧風漫不經心的聲音。
他說:「一直偷聽別人說話,不覺得自己很噁心嗎?」
鬱禮澤動作一頓,沒有反駁,只是語氣平靜地答道:
「還好,比只會當累贅的人要輕鬆一點。」
簡寧風抬眼,盯着他,沒有說話,只是手背隱隱有青筋浮現。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爭鬥,又錯開, 彷彿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那是他們第一次說話,也是最後一次。
那天回家後, 他久違的找到了父親, 表示願意放棄 3% 的股份, 並出國留學,將所有的繼承權留給弟弟。
父親很欣賞他的識趣,馬上派人起草轉讓合同, 並聯系學校增加名額。
「名額要兩個吧。」
鬱禮澤難得笑了一下。
「我還有個朋友呢。」
-9-
俗話說, 最瞭解你的人, 不一定是你的朋友, 還有可能是你的情敵。
畢業的日子很快到來,簡寧風果不其然選擇了留學。
與此同時,鬱禮澤也坐上了前往英國的飛機。
在這個陌生的國度, 失去父親的掣肘,他飛速學習成長, 並聯系外祖父曾經的人脈,不斷收集證據。
直到一切翻盤的那一天。
他終於擁有了足夠的資本, 去追求他喜歡的人。
-10-
在鬱禮澤的預想中,再次與何棠見面時,他應該衣冠楚楚,舉止大方, 侃侃而談。
爲此, 他甚至特意背了一百個萬能話題,只爲了不冷場。
然而事實上是, 從他見到何棠的那一刻起,腦子裏的東西就立馬忘了個精光。
他彷彿又變回了那個十八歲的陰鬱少年。
沉默, 笨拙,小心翼翼。
只敢偷偷地望向她。
……所以他又搞砸了。
僅僅一年時間, 她就提出要離婚。
那天晚上, 他之所以發出那個問題, 與其說是尋求幫助,倒不如說只是單純的發泄。
他清楚的知道,何棠不可能喜歡上他, 除非有奇蹟。
……然而居然真的有。
-11-
在浩如煙海的問題之中, 他們奇蹟般的相遇了。
然後被看見, 被理解, 被接受。
鬱禮澤曾經幻想過, 如果何棠真的喜歡上他, 他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震驚,惶恐, 還是欣喜若狂。
但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 他才發現,都不是。
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那個天真的、愚蠢的、爲了愛情賠上生命的女人。
他想,她沒有錯。
勇敢追愛不是錯, 交託信任不是錯,付出真心更不是錯。
她沒有錯!
……她只是愛錯了人。
而幸好,他擁有世界上最溫柔的愛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