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月

我夫君滅南晉後,讓我姐姐做了他的奴婢。
身邊人對我說:「她曾折辱陛下,陛下是不想她死得太容易。」
我笑了笑。
她們不知道,我夫君早就對她情根深種。
當夜他與我歡好時,讓我姐姐跪在外間侍奉。
他以爲,這樣就是對她的報復。
我裝作瞧不透,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們的戲碼。
後來他瘋了一樣問我爲什麼寧死也要離開他。
我撫着他的眼:「因爲,你不像他了。」

-1-
魏元恪來我的寢宮時,身後跟着李昭寧。
她低眉垂眼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溫順。
昨日魏元恪進城時她還鬧着要從城牆跳下,要以身殉國,寧死不屈。
可今日,她卻成了他貼身伺候的宮奴。
死,總是可怕的。
我沒有多言,與魏元恪一起用晚膳。
李昭寧爲他試毒佈菜,這些以前都是太監做的活計,如今由她一國公主來做,無疑是折辱。
魏元恪不看她,只一味地讓我多喫,還說我現在太瘦了,腰肢細得他一隻手都能握住。
他很少與我說這麼多的話。
這些話,他是故意說給李昭寧聽的。
他用對我的關心,報復她曾經對他的輕視和折辱。
李昭寧的睫毛輕顫,筷子上的白玉丸子也掉落在地上,立刻引來魏元恪身邊大太監的呵斥。
魏元恪也不阻攔,甚至還親手盛了一碗湯給我。
侍寢之時,他更是幾乎將我吞喫進去,抵着我迫我說着求饒的情話。
「姝月,求朕。」他咬着我的脖頸,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他以前只叫我「晉妃」,意亂情迷時,會叫我「昭寧」。
我和李昭寧的模樣有七八分相似,所以五年前李昭寧不願去北周和親時,父皇讓我替了她。
北周不是傻子,他們要的是嫡出的公主,可我不是。
南晉違了契約,當天我就被扔到了軍營裏。
那天軍帳外排起了長隊,軍士都想嚐嚐南晉公主的滋味。
然而第一個進來的卻是魏元恪,五年未見,他不再如在南晉爲質時般瘦弱,他是北周矯健兇狠的虎狼。
但他不記得我了。
他看着我臉,捂住我的眼睛。
因爲我的眼睛,不像李昭寧。

-2-
我看着頭頂的錦帳,順了魏元恪的意,啜泣着哀求:「陛下,請憐惜些。」
可他覺得不夠,捏着我的下巴讓我一遍遍求他,直到他滿意爲止。
此時李昭寧就跪在外間,她能聽得清清楚楚。
以前,我也這樣跪在外面看李昭寧責罰魏元恪。
魏元恪是北周皇室的長子,七歲就被送來南晉做質子。
李昭寧常把他們這些質子聚在一起,她有一個鬥獸場,這些質子就是她的獸,每個月她都要舉行一次鬥獸會。
贏的可以與她一起喫飯,輸的就要捱打罰跪。
十五歲之前,魏元恪總是輸,然後被罰得遍體鱗傷。
可突然有一天他場場贏,再無敗績。
穆南河小聲告訴我:「他以前是都是故意輸的,就是爲了不和公主一起喫飯。」
我那時候好奇:「那他現在爲什麼要一直贏?」
穆南河笑眼明淨地看着我:「因爲他喜歡上了公主。」
「皇姐總是責罰他,這樣他也能喜歡上?」我不解。
穆南河依舊在笑:「喜歡本就沒有緣由的,就像你見到我就躲,可我還是想見到你。」
我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這一幕正好被李昭寧看見,我被打了耳光,贏了鬥獸會的魏元恪也被她用鞭子抽。
那天我和魏元恪一起在雨中罰跪,此後再也沒見過他。

-3-
魏元恪與我纏綿了一夜,直至卯時才起身。
我精疲力竭地蜷縮在錦被下,而他又恢復成冷淡的模樣。
離開的時候他吩咐宮人們好好侍奉我,晚上他再來與我用膳。
他從李昭寧身邊走過時,李昭寧起身要跟着,他冷冷道:「你今日在貴妃身邊伺候,不用跟着朕。」
我與他成婚五年,如今他卻也只封我爲貴妃。
中宮之位空懸,明眼ťű̂₂人都知道他是留給別人的。
李昭寧應該也知道了。
南晉舉國之力供養出來的公主,怎麼會看不穿魏元恪的內心。
所以魏元恪一走,她立刻站了起來,如以前一樣高傲地走到我身邊:「下賤胚子,你不會以爲我真的會伺候你吧?」
她是中宮嫡出的公主,而我是吳越獻給南晉的貢女所生,她一向瞧不起我。
我慢慢品了一口茶:「你昨晚在外間跪了一夜,精神不濟,就算你想伺候本宮,本宮還怕你伺候不好。」
我輕視她,她也不惱:「你知不知道陛下其實……」
她欲言又止,故作高深。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想說魏元恪喜歡的還是他,而我只是她的替身罷了。
所以她昨天裝作要跳城牆,讓南晉百姓都知曉她的大義。
如此,將來她和魏元恪重續姻緣,百姓也會以爲她是身不由己,不會像我一般,落得個叛國賊的罵名。
我沒有接她的話題,只問了她:「我娘和南河的屍身,如今在哪?」
她怔了怔,神色憤恨起來:「別給我提穆南河。」

-4-
我十七歲時,南河成了我過了婚書的駙馬。
父皇選定我替嫁後,便取消了我與他的婚約。
我北上那日,他從府裏逃出來追上了車隊。
我們近在咫尺之時,他被禁衛死死按住。
曾經快意恩仇的少年將軍狼狽地跪在地上,但一雙眼睛依舊堅定:「姝月,好好活着,我一定會來接你回家。」
他也對那隨我一起北上的一千貢女聲嘶力竭:「你們都要好好活着,我穆南河一定會來接你們回家。」
我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眼淚奪眶而出:「好,我等你。」
第一年,沒消息。
第二年,也沒有。
第三年,他死了。
南晉來的人說,在我和親半年後他就成了李昭寧的駙馬。
和親第三年,我父皇駕崩,他幫着主戰的四皇兄爭奪皇位,結果失敗,兩人都被凌遲處死。
我娘因爲在新皇面前替他們求情,被金瓜擊頂,慘死殿前。
他們的屍骨至今都不知道在何處。
他們從未入過我的夢,想來是南晉和北周離得太遠太遠了,遠到魂魄也無法至。
那年之後我成了妖妃,不但讓魏元恪給了我名分,還讓他連出徵都要帶上我。
李昭寧憤恨過後又突然笑了起來:「昨日我見到魏元恪,發現他竟然和穆南河有些像了,尤其是那雙眼睛,以前我怎麼就沒發現呢。
「李姝月,昨晚聽你承歡時一點羞恥都沒有,你不會是把魏元恪當作穆南河了吧?」
我淡淡一聲:「你告訴我他們屍身在哪,我就告訴你我有沒有把陛下當作南河。」
現在宮裏全是北周人,我只能先從李昭寧這裏打聽消息。
李昭寧最終沒有告訴我屍身的位置,她說她不知道。
她說:「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穆南河是我的駙馬,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我點了點頭,讓她一個人把殿中內外都打掃乾淨。
魏元恪將她留在我身邊,就是想借我的手磨她的性子,我便順水推舟吧。

-5-
晚上魏元恪準時來了,還是昨晚一樣的戲碼。
他與我帳中歡,李昭寧跪在外間。
白日裏他讓她做各種粗活,她一雙白玉般的手很快就變得粗糲。
兩人都將欲擒故縱演繹到了極致,就等着誰先服軟。
最後,還是李昭寧先給了魏元恪臺階。
她打碎了一個玉盞,自罰跪於雪中,任宮人怎麼勸都不起身,魏元恪來的時候,她暈了過去。
魏元恪慌了,立刻將她抱到牀上,宮中值守的御醫也全數被招來。
宮人們也漸漸看出端倪。
我聽見她們在議論:「我原以爲陛下是在折辱南晉公主,現在怎麼感覺有點不對?」
「不懂了吧,陛下前幾日是在讓南晉公主喫味呢,聽說陛下在這裏爲質時就喜歡她。」
「啊?那晉妃娘娘怎辦?她們可是親姐妹。」
「要是晉妃娘娘有個一兒半女就好了,可惜專寵之下肚子竟然一點動靜都沒,娘娘怕是要失寵了。」
我的貼身宮女秋念聽不下去了,出言訓斥:「膽敢議論貴妃娘娘,你們是不想活了?」
的確,這五年我可謂是專寵,卻沒有一兒半女。
我也曾兩次有孕,但都小產了。
北周的御醫說是因爲我體寒所致,讓我好好調理身體。
我知道這是魏元恪不想我生下他的孩子,就像這皇后之位也不能給我一樣。
不過沒關係,我求之不得。
否則將來見了娘和南河,若是有一個仇人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如何交代。

-6-
李昭寧高燒了一夜,也亂語了一夜。
她一會兒說父皇來接她了,一會兒又爬起來說要出去放風箏。
還說年少時欺負魏元恪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說沒去北周和親是因爲那時生了痘症,怕嚇到人。
魏元恪的神色漸漸柔和,親自端了藥去喂。
李昭寧咽不下吐了出來,藥碗也被打翻。
濃烈的藥味讓我覺得難受,匆忙走到外間便乾嘔起來。
秋念立刻拿了狐裘爲我披上,又爲我搭脈:「娘娘您可別也染了風寒。」
她是爲數不多我能救下來的貢女,會些醫術,對我也忠心。
她切了一下脈,臉色欣喜起來:「娘娘,您……您有了兩個月的身子了。」
我立刻捂住她的嘴。
兩個月的身孕,那就是在拿下玉樓關那一夜懷上的。
玉樓關是南晉的最後一道防線,魏元恪那夜情慾滔天。
這孩子也是頑強,行軍路上沒有落下來,這些時日我連續侍寢竟也沒有讓他有事。
我囑咐秋念:「這事誰也不要告訴,你幫我準備落子藥吧。」
秋念不忍:「娘娘,若是這胎也沒了,怕是以後您很難再有孕。」
魏元恪這時走了出來,問我:「怎麼了?」
我回道:「無事,殿裏炭火重,有些悶,出來透透氣。」
他不相信,伸手要探我的脈。
南晉爲質時,他和身邊的人被苛待,只能自病自醫,所以也懂醫術。
但殿內李昭寧在哭鬧。
他讓秋念好好照顧我,轉身去了李昭寧身邊。
幾日後李昭寧被封了美人,住在她母后曾經的昭陽殿。
她說她從小在那兒長大,都是回憶,求魏元恪恩准。
魏元恪同意了。
宮人都是會察言觀色的,都清楚李昭寧住進昭陽殿意味着什麼。
魏元恪半月不踏足我的宮中,便有傳言我失了寵。
於是我的喫穿用度都緊缺起來,好東西都往李昭寧那兒送。
秋念原本想用桂花幫我落胎,竟也拿不到,甚至還被李昭寧的Ŧũₗ人羞辱。
不過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前朝南北朝臣破天荒的統一,一致讓魏元恪處死我。
對於南晉,我是叛國之人。
對於北周,我是妖妃。
我必須死。
但我不能死。

-7-
面對前朝百官的請求,魏元恪猶豫了。
宮人說他的心裏有我,就算是替身,畢Ţŭ²竟五年情愛,他肯定還是捨不得。
魏元恪終於來見我,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行牀笫之事時,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李昭寧說得沒錯,他的眼睛的確像極了南河。
那天他第一個進了軍帳後,正準備咬舌自盡的我放棄了。
南河說讓我好好活着,他會來接我回家。
我以爲魏元恪還記得我,我同他說我是李姝月,求他救救我。
但他看我的眼神漠然,他並不記得我,畢竟李昭寧那樣耀眼。
他問我:「李昭寧爲什麼不願意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氣氛很壓抑。
半晌後他又問:「是不是……她怕冷?」
我忙順着他的話:「嗯,她最怕冷。」
那晚他將我帶回他的帳中,用手遮住我的眼睛,他說:「我會帶你回家。」
如今,南河沒做到的事他做到了,以最殘忍的方式。
「在看什麼?」他不滿我的走神。
我從記憶裏出來,伸手撫着他的眼睛,情意綿綿:「你的眼睛真好看,像天上的星星。」
可他不知道南河星,只以爲是我在討好他。他吻了吻我:「如果你有聽到什麼,不要放在心裏,朕會處理。」
我應了一聲。
最後他的手滑到我的腰腹:「你豐腴了些,朕的一隻手已經握不住了。
「把身子調養好,給朕生個孩子吧。」
他在說謊。
李昭寧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我尚且不能生下他的孩子,又怎會正主回來了突然對我開恩?
他應該是要給我一顆甜棗再給我一巴掌。
果然,他又說爲了平息前朝,要將我從貴妃降爲更衣。
更衣僅高於奴婢。
我想,這是李昭寧要求的。
她做過奴婢,那我也必須做奴婢。
魏元恪可能真的捨不得我,但也沒那麼捨不得。
下一次前朝要我死時,怕是我就要活不了了。

-8-
第二天,我主動去找了太后:「奴婢願死,爲太后和陛下分憂。」
太后自然不會拒絕,我主動求死,魏元恪就不會爲難了,也對朝臣有個交代。
我提了兩個條件:
爲了體面,我只服毒。
我死後必須和我娘葬在一起。
我要借太后之手,完成我離開的計劃。
太后點了點頭:「好,哀家都應你,只是自戕這件事哀家覺得不宜提前告訴陛下。」
我恭順回道:「是。」
爲了讓我早點死,太后立刻派人手去找我孃的屍骨。
只要找到我娘,找南河也就容易了。

-9-
降爲更衣後,我被安排住在我娘曾經住的海棠館。
館不大,但聽說海棠還活着,那株海棠是我娘來南晉的第一年親手種下的。
小時候我就窩在娘懷裏聽她講她母國吳越的故事。
她說那邊有廣闊無邊的大海,海通九州,可以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曾經她的夢想就是隨着父親出海,去見那傳說中碧眼金髮的異鄉人。
可惜,吳越亡了國。
我進了海棠館,那棵剛抽芽的海棠樹被砍成了幾節。
我去找了李昭寧,她正在宴請南朝的貴女,殿中花團錦簇,暖風燻得人醉。
面對我的質問,她大方承認:「是本宮讓人砍的,那棵樹克本宮,不就是一棵樹嗎?又不是你親孃。」
貴女們也嬌笑着附和。
我也沒多說什麼,端了熱茶就扣到李昭寧的頭上。
她尖叫地跳起,讓宮人將我就地打死。
「你們現在殺了她就是幫陛下分憂,前朝百官也會支持你們的。」
我拔出匕首直接抵在她的脖子上:「在那之前,我一定會拉上你墊背。」
匕首是魏元恪送給我的,削鐵如泥,只貼上去她的脖頸就破了一層皮。
我和她是親姐妹,本應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姊妹鞦韆。
可我們最後卻成了仇人。
魏元恪很快就被驚動過來,他冷聲命令:「放下匕首。」
我搖了搖頭:「她毀了我孃的海棠,我要她認錯道歉。」
魏元恪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不過是一棵樹,李姝月,你不要太過分。」
「過分?」我笑了笑,「陛下看來是真的忘了,陛下那年因風寒差點丟了性命,可是這株海棠的根救了陛下的命呢。」
他十五歲那年染了奇怪的風寒,竟連宮裏的御醫也束手無策。
南晉雖然苛待他,但也不能讓他真的死了。
父皇便廣招名醫爲他治病,我娘爲了讓我在父皇面前有印象,便自告奮勇地前去。
她挖了海棠樹根,煎了湯藥給魏元恪服下,又煮了水讓他泡澡。
當時他昏迷得喝不下藥,我娘讓我捏着他的鼻子,說這樣他就會自己張嘴。
我照做了,結果他半途睜開了眼,一把將我按在牀上,張嘴就狼一般地要咬我的喉嚨。
我娘忙拉住他,和他解釋說我們是來給他治病的,他才又昏睡過去。
娘說:「這孩子也是可憐,病成這樣都還這般警惕,以前定是遭了不少罪。」
後來他病癒,我娘因有功被封爲美人,父皇也終於記起還有我這個女兒。
現在我期待魏元恪不要攔着我,可他卻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他直接出手打掉我的匕首,將李昭寧護在懷裏,罰我禁足一個月。
就在這時,太后來了。

-10-
太后來了,帶着我娘和四哥以及南河的骨灰。
我和李昭寧俱是一驚。
我驚的是太后明明說過這件事不要讓魏元恪知道,爲什麼她還堂而皇之地找上來?
她要做什麼?
至於李昭寧,她現在渾身顫抖,顯然是在害怕。
我強行鎮定下來,靜觀其變。
太后說骨灰是在天都城荒山上的一口鎮魂井裏找到的。
怪不得我打聽不到一點消息,原來是在鎮魂井裏。
「李更衣,這是你的母親。」太后交給我一個畫滿符文的瓷瓶。
我顫抖地接過,緊緊地捧在手心。
太后又將另一個交給李昭寧:「李美人,這是你的前夫君,穆南河。」
李昭寧的臉色蒼白:「太后您……您這是做什麼,人……人死債消,夫妻關係自然也不存在了。」
太后笑了笑:「一日夫妻百日恩,聽說他的家族都被滿門抄斬,畢竟也是曾經的世家大族,他的骨灰由你來處置也無妨。」
我明白了,太后不是來出爾反爾的,她是來收拾李昭寧的。
看來在她心裏,李昭寧纔是最大的威脅。
是啊,寧死不屈的南晉公主,這樣得民心的公主,要是將來想要對北周不利,一呼百應可就遭了。
李昭寧啊,你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李昭寧立刻在魏元恪面前跪下:「陛下,臣妾與穆南河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臣妾還是完璧之身,臣妾現在就可讓人驗身。
「臣妾也是受害者,他們謀反失敗後,臣妾也差點受牽連。」
說完她直接用手指着我:「而且穆南河並不是真心想與臣妾做夫妻,他只是爲了利用臣妾結交朝臣攻打北周救李姝月,他和李姝月也有婚約,骨灰要給也是給她。」
魏元恪抬眼看着我:「是嗎?你們也有過婚約?怎麼從未聽你提起過?」
我回道:「因爲都是過去的事了。」
太后還是把南河和四哥的骨灰給了我。
最後她看了一眼我的肚子,唸了聲「罪過」。

-11-
魏元恪拉着李昭寧走了。
整整五年了,我終於能和我娘、兄長、喜歡的人安靜地坐在一起。
我撫摸着裝着他們的小小瓷瓶,輕聲道:「還以爲是路途遙遠你們不能來看我,原來是你們來不了。
「你們是不是也怪我現在才找到你們?」
他們不說話,只有微微的風拂過我的面,帶走我臉上的淚珠。
秋念一邊收拾房間一邊說魏元恪大度,要是換了咱們南晉從前,男人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子有瓜葛。
正說着,魏元恪身邊的內官趙久來了,魏元恪讓他將我四哥和南河的骨灰拿走。
趙久說:「娘娘,他們是前朝臣子,還是交給朝廷處理吧。」
我點了點頭:「趙公公,能不能讓我取一點他們的骨灰,畢竟是我的親人和故人,逢年過節我還能祭拜一二。」
趙久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我取了錦袋將他們的骨灰裝好放進我孃的骨灰瓶中。
秋唸對着他們恭敬地跪拜,我看着她的模樣,想了想還是沒有把我要金蟬脫殼的計劃告訴她。
她是個實誠的性子,不會演戲,一旦我「死後」她表演得不真切就麻煩了。
我給了她一個錦囊,讓她下個月十五掛在宮裏寺廟祈福。
她沒有任何懷疑地收下了。
等她睡着後,我拿出了太后給的毒藥服下,然後抱着骨灰盒躺下。
太后的毒藥叫相思子,服下後會麻痹人的身體,直到最後停止呼吸。
不會有痛苦,就像是睡覺一樣。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娘站在海棠花下開心地笑,她脫下南晉的宮服,換上一身乾淨利索的男裝。
「姝月,娘要去海外看看。」
「娘,帶我走。」我向她跑去,卻不小心摔倒。
一隻有力的手將我扶起,是我那每天都皺着眉頭的四哥:「姝月,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樣子,是沒給你飯喫嗎?走路都跌倒。」
又有少年的聲音傳來,是穆南河。
他勾住四哥的肩膀:「沒喫飯和走路有什麼關係?」
四哥說:「城裏那些乞丐你沒見過嗎?沒喫飯就會腿軟,腿軟就會摔跟頭。」
南河想了想:「是哦,四殿下果然憂國憂民,觀察入微。」
兩個少年勾肩搭背地往前走。
我拼命地向他們伸出手:「帶我走,帶我走,哥哥,南河……」
可他們不應我。
最後,我被抱了起來,扭頭看見了魏元恪。
他打下了玉樓關,他捂着我的眼睛,他說:「我們以後就在南晉安家,你再也不會冷了。」
我用力地推拒他,我說我不要這樣回去。
「公主,公主……」好多熟悉的聲音在叫我。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看見了春瑤的臉。
「公主醒了,終於醒了。」春瑤喜極而泣。
春瑤,也是我救下來的貢女。

-12-
我活了過來,在我「死後」的第七天。
春瑤帶着其他六個貢女緊張地看着我。
我們此刻在一間客棧裏,我的身體原本在寺廟停靈,她們放了一把火燒了停靈的地方。
春瑤將我孃的骨灰瓶遞給我,我緊緊地抱在Ťų₄懷裏。
「公主放心,我們找的那具女屍和公主您幾乎一致。」
「而且秋念拼了命地去救火,哭得也是傷心欲絕,沒有人懷疑。」
「陛下也在,還好那時候房子塌了,他纔沒能進去。」
「好端端地提不相干的人幹什麼?」春瑤打斷了她們,端了粥餵我。
我喝了一口就覺得喉嚨都是痛的。
畢竟是太后讓我必死的毒藥,即便我提前服了解藥,還是對身體有損傷。
解藥是五年前我去北周和親前南河給我的,他說是他們西陵城的祕藥,可解百毒,但用量過重便會處於瀕死狀態。
那時他讓我服下,然後悄悄將我帶回西陵城。
我們會遠離一切紛爭,幸福地過一輩子。
我答應了他,卻又轉頭將他的計劃告訴了他的父親,將他關在府中ṱŭ̀⁺。
西陵城太乾淨了,養出來的孩子不知道這南晉天城的可怕。
那顆藥我用蠟封好一直帶在身邊,當作一個念想。
我看着這羣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她們有的斷了手,有的瞎了眼,有的毀了容。
我們去北周的時候,以爲北周會善待我們,因爲南晉從未折磨虐待過貢女。
我們以爲,大家要麼是去做宮女要麼是賞賜給大臣做妾室。
直到所有人被趕去北周大營,我們才知道進了豺狼的嘴。
穆南河讓我們都要好好活着,他說會來接我們回家。
不僅我聽進去了,少女們也聽進去了。
我們等啊等,熬啊熬,卻沒等來他。
我也問過她們:「恨他嗎?如果不是他,或許你們不用堅持這麼久。」
她們笑了笑:「爲什麼要恨一個爲我們粉身碎骨的人?」
我親手爲她們中的很多人合上眼睛。
後來魏元恪做了皇帝,我立刻求他下旨放這些貢女離開大營。
只是人已經不多了,到現在,算上秋念,也只有八個人活下來。
春瑤領了一對六歲左右的龍鳳胎來見我,我將他們摟在懷裏,他們小聲地叫我「姑姑」。
這是我四哥的孩子,是當年他手下的一個謀士拼盡全力救出來的。
魏元恪打下玉樓關的那段時間,這個謀士找到我,也是在那時我擬定了離開的計劃。
我摸了摸小腹,我不知道這個不該來的孩子還在不在。

-13-
第二天我們啓程去吳越,ṭúₒ我娘說吳越出海往東數百里有個東琉島,那裏雖是南晉國土,但山高皇帝遠,幾乎被遺忘。
我要帶着大家去那裏生活。
我們到了吳越後就停下來等秋念,她看到錦囊裏的內容一定會來找我們的。
雖北周已經統一天下,但吳越在最東邊,此刻這裏還沒多少北周的勢力。
我娘教過我吳越語,平日出去採買都是我,沒人知道我是從天城來的。
不過我的肚子也越來越顯,這個孩子竟然還頑強地活着。
我去醫館買落子藥,醫館卻不賣。
他們說連年征戰,十室九空,官中已經不讓落胎了。
「夫人,以你現在的脈象來看,強行落胎怕是會有血崩之症。」爲我診脈的老大夫提醒道。
我又去買桂花,桂花也被饑民喫盡了。
似乎,都在阻止我落掉這個孩子。
我只能等秋念來了再計劃。
又過了十幾天,秋念終於到了。
她在我的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公主,您真的還活着。」
我安慰着她,讓她不要叫我「公主」了,以後叫我「蘇小合」,這是我娘曾經爲我取的名字。
她哭了一會兒說:「公主……小合,幸好你逃了,你死後陛下一滴眼淚都沒掉,要是留在那裏朝臣再讓他殺你,他肯定不會猶豫了。
「大家都說你是和陛下置氣才自盡的。
「李昭寧可高興了,我真恨不得毒死她,她纔是享盡天下供養的公主,苦卻都讓咱們喫了。
「只有太后娘娘對你還算好,是她給你和你娘做的法事。」
太后並不喜歡我,她不是爲我做法事,她是爲我肚子裏的孩子。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也不重要了。

-14-
我花大價錢包了船去東琉島。
當船離開港口的時候,我回頭看着這片廣袤的土地。
我以爲,衰境日匆匆,浮生一夢中。
永不會再見了。

-15-
再見魏元恪是我們到東琉島的第三年。
這時我們一行人已經在東琉島安好了家,我們開了布莊,生活還算穩定。
雖然這裏風景宜人、物產豐富,但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我們這些外鄉人也是謹慎地過着日子。
我肚子裏的孩子最終還是生了下來,秋念也說和老大夫一樣的話,這胎終究沒落成。
孩子是個男孩,模樣起初像我,越長大卻越像魏元恪。
我不怎麼看他,都是秋念在照顧,秋念給他取名叫小飛,說是自由翱翔的意思。
他看起來有些不聰明,總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玩,最近才學會說話,秋念說這是貴人語遲。
魏元恪來得猝不及防。
那時我正在布莊和城裏的大戶張家小公子說話,他說他喜歡了一個姑娘,想送一身好看的衣裳給對方,讓我幫着挑。
我正在向他推薦,餘光看見秋念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旁的春瑤則是害怕得後退。
魏元恪就這麼走進布莊裏,一襲玄衣,冷冷地看着我。
三年不見,他的模樣倒沒怎麼變,疏離矜貴,更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跨海而來的,也不知道他如何知道我在這裏。
但我知道,今天應該就是我的死期。
門外是烏壓壓的持劍軍士,逃是不可能逃了。
「阿孃。」小飛從裏間走了出來,拉住我的手,「這個叔叔是誰?」
我下意識地想捂住小飛的臉,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魏元恪的神色動了動,蹲下問小飛:「你叫什麼名字?」
小飛說:「我叫小飛。」
「大名呢?」
小飛仰着頭問我:「阿孃,什麼是大名?」
我不說話,秋念立刻跪了過來:「回陛下,小飛Ťũ̂ₘ還沒有取正式的名字。」
魏元恪哦了一聲:「是沒給取,還是不願取?」
秋念不敢回答。
魏元恪冷笑一聲,讓趙久把小飛抱了出去,軍士們把秋念和春瑤她們也全都帶到外面。
布莊裏只剩下他和我,他在店裏走了一圈,然後上了二樓。
在他推開我臥房門的前一刻,我跪了下來:「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任你處置,只求放過秋念和春瑤她們。」
他半蹲在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問我:「所以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騙我?」
我抬起頭:「你是北人,我是南人,我們生來就是錯。」
我與他的錯,不是他把我當替身,也不是我騙他死遁。
而是,我們之間隔着國與國,仇與恨。
雖然這一切並不是我們造成的,我們卻成了揹負後果的人。
「北人?南人?」他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你在撒謊,這根本就不是理由,太后的毒藥你是真的服下過,你究竟爲什麼寧死也要離開我?」
說完他一掌擊打在門上,門倒了下去。
他看到我擺在案上的三個靈位。
我孃的,四哥的,南河的。
這便是國與國,仇與恨。
魏元恪愣了一下,要砸了南河的靈位和骨灰臺,我拼命去搶,我們撕扯在一塊。
南河的靈位被他砸裂,我一口咬在他虎口,反正我是將死之人,我不怕了。
他用力推開我,我扯着他一起倒在牀上,他眼神一暗,伸手扯我的衣裳。
就在他的手觸碰到我的肌膚的時候,我告訴他:「因爲你不像他了。」
他停了下來:「你說什麼?」
我撫着他的眉眼:「難道以前沒人告訴過你,你的眼睛很像穆南河?
「可後來你的眉骨這裏多了一道疤,就不像了。」
看着他震驚的眼神,我心裏有得逞的快感。
我的手探入他的衣衫裏,順着他的胸膛到腰腹再向下……
如同我以前做妖妃那會兒取悅他。
我在他的耳邊柔聲說:「陛下想對奴婢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能放了秋念她們。」
我在告訴他,我與他的每次親熱,都是有目的的。
他沉沉地看着我,暴戾、審視、猜疑、茫然……直至他用力推開我,起身離去。
我慢慢從牀上坐起身,抹掉臉上的淚,整理好衣衫,將南河的靈位放回原處。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小的身影推開門走進來,來到我的身邊,靠着我安靜地坐着。
我看着他,我對他並不好,他爲什麼總是黏着我呢?
「我一點也不喜歡你,爲什麼你不討厭我?」我問他。
他抬起頭,明淨的眼睛看着我:「因爲,喜歡孃親呀。」

-16-
魏元恪最終沒有殺我,我和小飛、秋念,還有四哥的雙生子都被帶回周朝,春瑤她們被留在當地,永生不準離開東琉島。
回去的船上,趙久說魏元恪在我死後不久就發現那具女屍不是我。
他第一時間意識到我逃了,立刻讓人去找。
可是那些人一部分覺得他瘋了,另一部分覺得就算我活着也別回來了,所以並未認真地做事。
直到上個月,他收到一封密信,告訴了他我的位置。
秋念向我跪下,承認密信是她寫的:「公主,對不起,奴婢只是太想念陛下了。
「甲之靈藥,乙之砒霜,公主視陛下爲仇人,可在奴婢心裏,他是真正的男子。」
原來,她愛上了魏元恪。
所以她勸我不要落胎,在我面前說魏元恪大度,還把小飛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說他「貴人語遲」。
「爲了南晉,奴婢已經犧牲了五年,後又侍奉公主三年,奴婢也無數次告訴自己要忘了陛下,好好侍奉公主,要忠心於公主。可是,奴婢忘不掉,一丁點兒也忘不掉。」她抬着淚眼看着我。
我高高地舉起手,最終沒有落下。
她其實也沒做錯什麼。
如她所說,她沒有享過南晉百姓的供養,可是苦都是她喫了。
可是我啊,又何嘗不是。
雖有公主之名,卻也只在北上和親那日享過一日公主的尊榮。
此後半生,水火交融。

-17-
回北周之後,魏元恪給了我新的身份進宮。
我被封五品良娣,魏元恪給小飛也取了名字,叫魏珩。
朝臣們知道我就是李姝月,但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每天一道諫書要處死我,因爲當初那些人已經被魏元恪處理了。
秋念被封爲美人,受封那天她跪在我的面前磕了三個頭:「妾身謝娘娘成全。」
我去拜見太后,她已經纏綿病榻不久於世。
小飛跪在她面前奶聲奶氣地叫她「皇奶奶」。
她拉着小飛的手,嘆了一聲:「罷了罷了,哀家也管不了了。」
回到寢宮的時候,李昭寧早已等着我。
她憔悴了許多,宮人說她這三年也不好過。
我走後她就成了北人攻擊的對象,魏元恪雖然護她,但也藉此清理了大批反對他的南朝人。
她也成了南朝唾罵的對象。
李昭寧坐在我宮院的鞦韆上蕩啊蕩:「說起來,我也瞧不清陛下。
「少年時他恨我入骨,可有一次他風寒病癒後,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非我不可。
「後來我真的在他身邊了,他卻又不碰我。
「他如此,穆南河也如此,都是拼了命地靠近我,卻又不珍惜我。」
鞦韆停了下來,她走到我的身邊:「我只是想做一個好喫好喝好玩好睡的公主啊,爲什麼命運要這樣對我呢?」
我回她:「如果當時你沒出賣四哥和南河,你現在也會是個好喫好喝好玩好睡的公主。」
她笑了笑:「我不後悔,命運再來一次,我還會是同樣讓你替嫁,同樣告發四弟和穆南河,因爲那是當下我最好的選擇。」
最後她撫摸着我的臉,仔仔細細地看着:「我們姐妹,還真是有些像呢。」
當天傍晚,她穿着最隆重的南晉公主服飾,在夕陽下的城牆上縱身一躍。
我趕到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冰冷。
三年前,她在這裏鬧着要跳牆,最後被勸了下去。
三年後,她獨自來到這裏,義無反顧,再沒回頭。

-18-
魏元恪將她以南晉公主的身份厚葬了,入墓那天我們也去送了她。
回程的路上,一位老婦人追着我們的車馬大喊:「公主您回來了啊,您看見民婦的小禾、小草了嗎?她們和您一起北上的,怎麼不見回來?
「民婦做了她們最喜歡喫的槐花飯,她們什麼時候回來喫啊?」
她瘋瘋癲癲的,趙久立刻讓軍士去處理,周圍的南人紛紛害怕得後退。
四哥的雙生子跪了下來,爲老婦人求情。
魏元恪的神色凜了凜。
兄妹倆今年已經十歲,身上有了四哥的影子,都愛皺眉,都愛管閒事。
我的四哥,連乞丐因喫不飽飯走路跌倒都會難過,天生操心的命,連帶着我也跟着操心。
我向魏元恪求了情,放過了那個老婦人。
當天晚上,我主動請了魏元恪來用膳。
上次東琉島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月,我們幾乎沒怎麼見過。
我最終還是活成了李昭寧,自己找了臺階下。
魏元恪來了,我讓所有宮人退下,親自侍奉他。
我跪下向他道歉,說不該欺騙他。
我爲雙生子求情,希望他放他們一條生路。
我請他把小飛送回我身邊,我想親自撫養。
「那你能爲朕做什麼?」他問我。
我俯下身以額觸地:「陛下讓臣妾做什麼,臣妾就會做什麼。」
良久之後我聽到他說:「李姝月,有時候我真的想殺了你。」
我起身跨坐在他的腿上,用塗着鮮紅豆蔻的手指解他的衣衫:「那就請陛下,今晚務必殺了臣妾。」

-19-
一夜之後,我和魏元恪和好了。
世人都說我是最好命的女人,有天子的專寵,孩子也能養在身邊。
秋念來看小飛,小飛見到她也很高興,兩人還像從前一樣。
宮人們知道她做過貢女,嘲笑她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脣萬人嘗。
說她雖然被封爲美人,但魏元恪從未臨幸過她,甚至都沒看過她。
「因爲她太髒了,誰會喜歡髒東西。」她們笑着。
我冷冷掃了一眼,她們立刻噤了聲。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
我親自教小飛讀書識字,爲他請了德高望重的南朝、北朝夫子共同教導。
魏元恪也會教他,還會帶他去騎射。
前朝讓魏元恪選妃充盈後宮,甚至還直接送了一個美人在魏元恪身邊做奴婢。
當晚我就去魏元恪那裏鬧,讓趙久連夜把女子送出宮,並且放言以後送來一個我殺一個。
世人又罵我「妒婦」,說這樣下去魏元恪要斷子絕孫了。
我在魏元恪的身上上下起伏:「陛下別聽他們胡說,陛下還有小飛呢,且臣妾如今也才二十七歲,孩子臣妾可以給陛下生,陛下想要多少,臣妾就爲陛下生多少。」
雖然,我早就不能生了。
魏元恪只看着我,不說話。
但我已經不會心虛了。
我主動與他十指相扣,俯下身吻他的脣:「陛下,你一定要相信臣妾。」
他依舊不言語。
沒關係,他信也好,不信也好,能讓這後宮只有我就夠了。

-20-
小飛十二歲的時候,魏元恪立他爲太子。
同年的冬天,魏元恪又得了那奇怪的風寒。
他昏睡着喝不下海棠樹根熬的藥,我想了想,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像他十五歲那年染風寒時我娘教我的一樣。
但他沒有張開嘴,卻睜開了眼睛。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呼吸急促:「你……你怎麼知道這藥?」
我回他:「陛下您忘了,您那年生病,是臣妾的娘去爲您治療的,臣妾還給陛下餵過藥,陛下那時候還差點咬死臣妾。」
他喃喃道:「原來是你,原來一直都是你,怪不得我怎麼都對你狠不下心。」
其實李昭寧死的那天我就知道了,魏元恪認錯了人。
他生病那天,李昭寧也去了,他不認識我,便以爲是李昭寧和我娘救的他,於是對李昭寧由恨轉愛。
李昭寧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選擇了自盡。
我沒有多言,把藥喂到他的嘴邊:「陛下別多想了,喝藥吧。」
他喝了藥,精神果然好了些,還去上了朝。
下朝回來,他陪我和小飛一起喫了飯,我們三人有說有笑。
午膳後他拉住我:「姝月,陪我小睡一會兒吧,我有些累。」
我說好。
我躺在他的懷裏,他迷迷糊糊地:「姝月,你叫一聲我的名字。」
我聽着他的心跳:「魏元恪。」
他說:「再叫一聲。」
「魏元恪。」
他笑了笑:「嗯,我在。」
我感覺他的身體燙得厲害,呼吸也不對。
等御醫趕來的時候,他已經永遠地睡去。
而他在這天的早朝上任命了四位顧命大臣,北朝兩人,南朝兩人,讓他們要好好輔佐小飛。
甚至,朝中大事,都要有我的手諭纔可執行。
他早就知道他撐不了多久了。
這一次,海棠根也沒救下他。

-21-
我看着牀的上魏元恪,他的面容依舊俊美,就像是睡着了。
兵符就在他的枕邊, 是他留給我的。
我久久地握着他的手,很久之後才發現我的臉上不知何時有了一滴淚。
秋念聽到消息後來看了他, 她神色平靜,又給我磕了三個頭,回去便自盡隨着魏元恪去了。
我原本打算將她葬在魏元恪的陵墓裏, 但後來我又改了主意,將她葬在附近。
小飛說我本應這麼做,因爲皇帝只能和皇后合葬。
「而且父皇喜歡您,他不會喜歡別的女子在他身邊。」
他又追封秋念爲「萬慈道母」,感謝她曾經的照養之恩。
登基之時, 他大赦天下, 減免賦稅, 兵上罷歸, 還奴婢爲庶人, 南北同等,不再有別。
四哥的雙生子也被他召回朝廷, 讓四哥的兒子在司農任職,管天下耕種,女兒嫁了北人的少年將軍, 夫妻和睦。
我看着面前的少帝,他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南北相融的人了。
這個連毒藥都殺不死的孩子, 有他的天命。

-22-
我也讓使者去了東琉島接春瑤她們回來。
但春瑤說她們幾個已經在島上生兒育女, 日子幸福,就不回來了, 只讓使者帶回了南河的骨灰。
那天魏元恪只准我帶回我娘和四哥的骨灰,南河的被他扔了, 春瑤又找了回來。țû⁻
這次我沒有將穆南河的骨灰放在身邊,我將他和四哥安葬在一起。
若他們有新的一世, 應該依舊是好朋友、好兄弟。
我四十歲這年, 小飛立了皇后, 還封了四個嬪妃。
他說他不會像魏元恪那樣只有我一個女人, 後宮是與前朝息息相關的。
我點了點頭:「你是皇帝, 你來決斷就好。」
他大了, 是自己做主的時候了,我結束了垂簾聽政, 每天在宮裏看着朝升暮落。
五十歲生日這天我不想在宮中過, 便微服在天城裏閒逛。
如今物阜民豐,車水馬龍, 已看不出南北,只有天下子民。
我給我的兩個孫兒買了些小玩意,夕陽西下的時候, 隨侍催着我回宮。
離開時, 我聽見一個婦人在叫她的孫子:「寶珠,長安,回來喫飯了。」
「回來了, 回來了。」兩個活潑健康的童子從我們身邊跑過。
「太后娘娘別羨慕,您如今也是這樣兒孫繞膝。」趙久笑着說道。
我說是啊,我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好日子。
回首向來蕭瑟處。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全書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