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的第三年,我託夢給陳知聿。
「老公,能不能燒個紙紮小貓下來給我緩解一下寂寞?」
陳知聿微笑:「陰溼男鬼要不要?」
「要要要!最好有八塊腹肌。」
他拿出麻繩。
「好的,等一下,我現在去死一死。」
-1-
死後的第三年。
陳知聿照例來給我上墳。
藉着燃燒的紙錢,他點了一隻煙。
「靠,你死挺早。」
嘖。
說話真難聽。
陳知聿還在喋喋不休。
「寶貝,今天情人節誒。」
「你還挺霸道,把忌日選在情人節這天,以後我談戀愛了怎麼辦?跟我女朋友一起來上墳?這多下頭啊。」
聽見「女朋友」三個字。
我醋意翻湧。
一陣陰風將紙錢灰捲起來,惡狠狠地觸摸了一下陳知聿的頭髮。
陳知聿見這奇觀,眯眼:「不會真回來了吧?」
「嗯,高興了吧,死人都快被你氣活了。」
他當然聽不見。
所以他只是漫不經心地將雙手合十,大喊一聲:「黎樂之,讓我今年賺十個億!」
我只是摸了他一下,他就敢要這麼多錢。
爲我花生!
我不回應他了。
陳知聿覺得沒勁,將猩紅的菸頭在我墓碑上捻滅。
修長的手指撫摸了一下我的照片。
半晌。
他說:「黎樂之,我以後就不來了。」
我心下一顫。
雖然我和陳知聿是對怨侶,大部分時間在做恨。
但也有過幾分溫情的時候。
最嬌縱那年。
我咬着他的嘴脣。
「陳知聿,如果以後我們有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多久才能找老伴?」
陳知聿撓我癢癢。
「你還想找老伴?」
「還要八塊腹肌的白髮帥哥。」
他嘆了一口氣。
「至少要三年吧,古代都三年。」
如今。
三年之期已過。
也不是不能理解。
-2-
陳知聿單膝跪地。
愣愣地看着我的照片。
「黎樂之,你看起來好年輕,但我已經老了Ṫŭₑ,我都有白頭髮了。」
其實還是很帥。
只是陳知聿這三年一直努力打拼,熬夜喝酒是常事。
不過還好,八塊腹肌還在。
「咱倆確實一點都不般配。」
他正欲起身。
一朵菊花準確無誤地砸在他的臉上。
陳知聿皺眉,撿起那朵白色菊花,偏頭看向始作俑者。
是個小女孩,此刻攥緊手指,漲紅着臉,一臉忿忿不平的模樣。
陳知聿覺得新鮮。
「小朋友,你媽媽沒有告訴你隨意扔……」
「壞人!」
「我怎麼壞了?」
「你在姐姐的墓碑上滅菸頭!」
原來是爲了這事兒。
陳知聿笑了,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與她平視。
語氣吊兒郎當。
「你不懂,這是我和你姐姐的愛好,她以前ťú₈……」
陳知聿頓住,用手捂住小女孩的耳朵。
目光純淨:「她以前也經常在我身上滅菸頭的。」
我飄得張牙舞爪。
「他在誹謗我啊!」
明明只有一次而已!
小女孩掙扎着離開:「你在說什麼,我沒聽見!」
陳知聿慢悠悠地起身。
「少兒不宜哦。」
他還問:「你媽媽呢?」
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說。
「媽媽說我已經七歲了,是個大孩子,應該學會自己來祭拜姐姐。」
陳知聿冷笑一聲。
徑直往前走。
他的聲音太輕,我差點以爲是錯覺。
「是啊,如果她沒有救你的話,她現在也二十五歲了。」
-3-
回到地府做圖形推理時。
我的死鬼朋友們紛紛問我:「樂之,你真的不投胎?就一定要考上那個公嗎?」
我抿脣淡笑:「你們不懂。」
現在出生率下降,很容易投胎到別的國家。
而現在,我雖然英年早逝。
但至少我有個有錢的前男友啊。
陳知聿一開始燒的紙錢都是用卡車裝的。
一度將地府弄得通貨膨脹。
閻王哭着求我託夢,讓陳知聿別再燒了。
那是我第一次託夢,也是唯一一次。
彼時我剛死快三個月。
陳知聿步入創業初期,忙得要命,睡眠時間少之又少。
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空檔。
我沒急着入夢,反而看了看這位前男友。
對於我的死亡。
陳知聿似乎並不難過,一滴眼淚也沒流。
車禍死亡是有點醜的,我的腦袋都被砸破了。
入殮師給我正了骨,化了妝,唯獨穿壽衣時,面無表情的陳知聿拒絕了。
「她不喜歡壽衣,給她換條好看的吊帶裙吧。」
我邊哭邊點頭。
「要碎花的嗚嗚。」
跑題了。
陳知聿的公司小有成就,他卻憔悴了不少。
但是還是特別帥氣。
入夢後。
陳知聿在小沙發上緩緩睜眼,便看見了拉扯着嘴角做鬼臉的我。
他冷淡地說了一句:「鬼啊。」
我很生氣:「大哥,你能不能認真點。」
陳知聿屈起左腿,手臂掩在眼睛上,喉間溢出幾聲笑。
「黎樂之,你連做鬼都不嚇人。」
我便跨坐在他身上。
「那這樣呢?」
我磨蹭了兩下。
陳知聿無語了,笑着撫上我的腰。
「別搞。」
我吻上他的脣。
就這樣,我們在夢裏搞了一晚上。
最後纔跟他說:「陳知聿,紙錢少燒點,通貨膨脹了。」
匆匆離去後不久。
陳知聿悠悠轉醒。
眼裏有一瞬間的迷茫。
然後往身下看了一眼。
撫着額頭,罵了一聲:「靠。」
然後進了浴室。
後來,他燒的紙錢確實變少了。
不過隨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開始燒一些品牌的春夏成衣、包包、首飾。
把我打扮成了地府府花。
-4-
我的心臟空蕩蕩的,此刻一股酸澀的情緒湧入鼻腔。
可惜。
陳知聿不會再來看我了。
那怎麼行。
雖然他每次來上墳。
我都很大度。
說一些很瀟灑的話。
「別再想我啦,我魅力這麼大嗎?」
「都是姐的過客。」
「你可能不知道,追我的男鬼從這裏排到了法國。」
但這些都基於他聽不見,我才說的。
現在真不來了,我又不高興。
我焦急地轉了兩圈。
列了個清單,急匆匆地進入陳知聿的夢境。
見到我時。
陳知聿一臉不爽。
「嚯,這不是我們黎大小姐嗎?怎麼來我夢裏了?」
三年時間,一趟不來,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倒是那些霸凌我的討厭鬼,讓他們做了好多噩夢。
於是我諂媚地笑:「陳知聿……」
他冷笑:「哦?」
我換個稱呼。
「不是,哥?」
「嘖。」
我哽住,小聲叫了句什麼。
「你聲帶落家裏了?」
「老公!」
陳知聿舒坦了。
「說。」
由於他準備找新歡了。
所以我總得排解一下寂寞。
「能不能燒個紙紮小貓來跟人家做個伴,緩解一下寂寞?」
「你很寂寞?」
「嗯,我比較喜歡金漸層哈。」
陳知聿下巴一揚。
「陰溼男鬼要不要?」
我驚訝地捂脣:「你終於想明白了,我確實也是有自己的慾望的,禁慾三年,我都快不行了。」
陳知聿笑着拍手。
「沒事兒,想要什麼樣的男人?」
我扭捏道:「八塊腹肌的帥哥,年輕點,我不談 25 歲以上的男人的。」
我這邊正提出一大堆要求呢。
畫面一轉。
陳知聿手裏已經出現了一根麻繩。
上方還憑空出現了一根房梁。
我嚥了口唾沫,「老公?」
他對我笑得特別陽光。
「等着啊,我現在就去死一死。」
不要啊!
我連忙把手裏的購物清單塞進他手裏。
「我不要男人了!」
「記得給我燒哦!」
-5-
我看着驛站裏的包裹。
笑了一下。
「夠我穿好幾年的衣服,只是最新款的 birkin 還沒到。」
我正美滋滋地拆包裹呢。
突然我的死鬼姐妹給我帶來了一個噩耗。
「樂之,你前男友發生車禍,現在快死啦!」
我:?!
趕到現場時。
陳知聿已經奄奄一息。
而他的手裏。
還攥着一隻精緻的紙紮小貓。
另一旁,陳知聿的魂魄已然脫離。
他怔愣着看向我,「樂之……」
說時遲那時快。
我一把把他扇回身體。
「先把最新款的 Birkin 燒了再死啊,老公!」
車廂裏,滿頭是血的陳知聿。
手指很輕地動了一下。
-6-
經過一夜的搶救。
陳知聿的生命體徵逐漸平穩。
但人還沒醒。
我站在病牀前看了他一晚上。
很輕地颳了一下他的鼻尖。
不出所料地,他沒有任何反應。
回到地府時,我被告知我的考試已經通過。
即將成爲地府工作人員。
不過還不等我高興。
審覈辦便叫我過去。
閻王端坐上頭。
喝了口茶。
「黎樂之,因爲你剛纔的干涉,你本該死去的前男友陳知聿現在活了,但是他三個月後即將變成連環殺人犯。」
一聽這話,我拍案而起。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們家陳知聿溫柔紳士、斯文有禮,平時連只雞都不敢殺,你們現在誣陷他殺人?我呸!」
閻王被我吼得嗆了水。
猛咳了幾下,才說:「請看 VCR。」
我看向眼前的大熒幕。
裏面播放了三個月後即將發生的影像。
陳知聿穿着透明雨衣,眼神不屑,彷彿在看一條死狗,血珠濺到他的側臉,順着脖頸蜿蜒而下。
鏡頭一轉,轉到受害者的模樣。
是一個男人。
熟悉的金框眼鏡已經碎裂,鼻骨被打斷,此刻不能再維護表面虛假的儒雅。
正哭着求饒。
我蹙眉,這麼髒的血怎麼好意思濺到我的親親寶貝陳知聿的臉上的?
我冷靜地坐下。
漫不經心道:「殺人是有點過了,口頭批評幾句吧。」
「審覈部門就是爲了防止你們這些撈人的工作人員!」他義正辭嚴道。
「三代親密關係以內有犯罪記錄的,審覈是不予通過的。」
我急了:「那我怎麼辦?」
「給你一個機會,回到人間,阻止陳知聿犯罪。」
「他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說話,我怎麼阻止他?」
「不,託你的福,他大難不死,現在,已經能看見鬼魂了。」
-7-
死過一次的人,能看見鬼魂。
這並不是妄談。
所以看見一臉慍怒的陳知聿時。
我是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和他對視的。
「黎樂之。」
「……」
我回了沉默。
距離車禍已經過去一個月。
陳知聿的傷好了大半。
此刻又回到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一字一頓:「黎樂之。」
我終於不再沉默。
快步走上前,虛虛捧着他的臉。
煞有介事地道:「其實你車禍傷到了腦子,你現在看見的都是幻覺。」
陳知聿氣笑了。
「哦,幻覺?」
我鄭重地點頭。
陳知聿信了。
苦笑道:「也是,我也禁慾三年了,不然怎麼會無緣無故看見光着身子的黎樂之。」
我一驚,雙手捂住胸前。
不是。
只跟我說陳知聿能看見鬼了。
沒跟我說還有透視眼啊。
早知道,內衣就穿成套的了。
陳知聿一看我的動作,有點不爽。
然後手指從善如流地挑開自己的襯衫紐扣,露出好看的鎖骨。
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吊着我的胃口。
「看來是時候找一個新女友了。」
頗遺憾的樣子。
「這樣也不算浪費哥的嬌軀。」
腹肌和人魚線逐漸顯露。
「不知道未來女友會不會喜歡我的腹肌,她喜不喜歡摸它?畢竟我前女友挺愛不釋手的。」
他繼續扯下自己的灰色運動褲。
「還有這裏。」
「很大。」我嚥了口唾沫。
「謝謝誇獎。」
然後又似乎覺得自己荒唐,陳知聿笑着擺擺手,「嘖,不好意思,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你是幻覺。」
他自顧自地拿過手機。
「之前有個饞我身子的女生,長得挺好看的,我覺得可以接觸一下,現在就約到我家吧。」
我徹底忍不住了。
「陳知聿!」
他將手機狠狠摔到沙發上。
聲音比我還大。
「黎樂之!」
我的氣勢一下弱了。
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額,別那麼大聲嘛。」
「三年了!我夢見過你幾次?兩次吧,一次叫我別給你燒紙錢,一次還說自己寂寞了,紙紮小貓已經給你燒過去了,還差個陰溼男鬼。」
他拿過水果刀,抵在自己脖頸處。
拽得要命:「信不信我現在死給你看啊?」
真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我只能哄他:「好好說着話呢,你怎麼還動起手了?」
我踮腳去親他。
即使他脣上不會有溫熱的觸感。
但至少解決了態度問題。
陳知聿扔掉水果刀,窩在沙發上生悶氣。
「小沒良心的。」
「哎呀,別生氣了嘛。」
以前都是陳知聿來哄我的。
「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
陳知聿低聲道:「陪我看星星吧。」
-8-
我跟陳知聿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星空之下。
不過。
我是派對的客人。
陳知聿則是給派對送蛋糕的工作人員。
他那時候很窮。
一天打好幾份工。
送蛋糕進別墅時。
還有幾個大小姐問他:「多給你一萬,能不能陪我一晚?」
陳知聿長得帥,個高腿長,穿上制服更是將身形勾勒得更好。
「帥哥,我長得好看,你也不虧哦。」
陳知聿始終微笑,巧妙地躲開她們的手。
「請慢用。」
當然。
我不在場。
在場可能會加錢。
我覺得派對很無聊,就出來看星星了。
才遇見一臉疲態的陳知聿。
他戴着鴨舌帽,下頜線精緻,好看極了。
我認出他的制服。
叫住他:「喂。」
他皺眉,「有事?」
「陪我看星星。」
「沒空。」
我緩緩拿出手機。
「你要是不答應的話,我給你打差評哦。」
陳知聿閉眼,深深吐出一口氣。
耐着性子,過來陪我坐在草坪上。
那時候的我,嬌縱、目中無人,也可以說是沒有教養。
所以直接問他:「你爲什麼不去當鴨?」
這樣的皮相,在夜場能賺不少。
他也半點沒避諱,「當鴨後,父母怎麼辦?」
真新鮮,我還以爲他會說什麼不屑甚至鄙夷那個職業的話。
所以我深感可惜。
「看來我沒那個機會救風塵了。」
他冷笑一聲。
直到烏雲擋住星星。
他問我:「我能走了嗎?」
我應了一聲。
後來,我又點了幾次蛋糕。
爲了指定讓陳知聿來送,我加了不少錢。
送到我家時,每次都穿不同的睡裙。
有清純的,有性感的。
但陳知聿一點都不爲所動。
後來,他辭職了。
我跑到他工作的便利店裏質問他爲什麼辭職。
他不說話,冷淡地看着我。
於是我拿了兩大購物車的零食讓他一一結賬。
「爲什麼辭職?」
我止住他掃描二維碼的動作。
一副如果不回答我的問題,今天就讓他不得安寧的架勢。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懶散道:「一個富婆,給了我一千萬,讓我賣身。」
我瞭然,篤定道:「你沒答應,她就舉報你了?」
陳知聿搖頭,「不是,我答應了。」
「什麼?」
「嗯,我想輕鬆點。」
「然後呢?」
「她讓我親她,然後我發現這活我幹不了,就跑了。」
我沒忍住,笑得不行。
「她就跟公司舉報我,可能也跟高層認識吧,我就進黑名單了。」
他看了一眼金額。
「一共 1287.4 元,請問是手機支付還是現金?」
我微笑:「我的手機沒電了,用你的幫我支付吧。」
「本店不賒賬。」
「那你把微信給我,我先轉給你啊。」
就這樣,我拿到了陳知聿的微信。
我以爲追陳知聿要磨很久。
但其實很快。
甚至我連個早安都沒發,聊天界面還是系統默認的消息。
他給我打了個電話。
「黎樂之,能借我一點錢嗎?」
借錢的時候,人的姿態會放得很低。
所以,對於陳知聿,我是俯視着的。
「用來做什麼?」Ŧũ̂₆
「我媽化療,現在還差三萬。」
看來失去蛋糕配送員的工作,還是讓陳知聿的收入短缺了一大截。
我沉默了一瞬。
「等着。」
我很快到了陳知聿所在的醫院,順便繳費。
陳知聿想必是難堪的。
所以他說:「我會很快還給你。」
但當時沒什麼良心的我只會趁火打劫。
「不用還我,只要你做我男朋友,這三萬可以一筆勾銷。」
陳知聿的表情僵住。
我踮腳,想吻他的脣。
他躲了一下,然後低頭吻向我。
「看,陳知聿,跟我親親不會噁心的。」
「嗯。」
-9-
三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
比如。
陳知聿已經從出租屋搬到了半山別墅。
以前,我們需要爬上頂樓,坐在陽臺上,牽手看漫天繁星。
現在只要出門,躺在草坪上就能看到了。
而且更大、更亮。
陳知聿心情不錯。
還美滋滋地跟我敘舊。
「黎樂之,你怎麼想的,爲什麼救那個小女孩?」
「不知道啊,可能是天意吧。」
沒有思考的。
只是看見疾馳的車輛駛向那個小女孩時,下意識就把她推開了。
他開玩笑:「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嗎?」
我也笑:「說明我是好人。」
「不過前兩天給你上墳,我碰見那個小女孩了。」
我假裝不知。
「然後呢?」
「還算可愛,但兇巴巴的,跟你一樣,我在你墓碑上滅菸頭,被她打了。」
「該,誰讓你在我墓碑上滅煙的,太沒素質了。」
陳知聿覺得委屈:「黎樂之,你以前在我身上滅菸頭的時候,我可是一聲不吭的。」
我有些心虛。
那時候,我對陳知聿的獨佔欲很強。
再加上,我認爲他是我買來的。
所以在看見他與別的女生有說有笑時。
我很嫉妒,很生氣。
聽說尼ṱŭ̀³古丁可以讓自己暢快點。
我第一次吸菸,嗆到了。
陳知聿回來時,聞到煙味,蹙眉:「你吸菸了?」
我不爽地將菸頭燙在他的手臂上。
陳知聿是個狠人,愣是一聲不吭。
其實我就是很難過,自從他跟我在一起之後,連個真心的笑都沒有給過我。
我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
卻跟另外一個女孩笑得那麼和煦。
心臟密密麻麻地刺痛,所以也想讓陳知聿體會一番。
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我的臉色發白。
陳知聿的手臂上也出現了一塊傷疤。
此刻,陳知聿撫摸着那塊燙傷的疤痕。
笑道:「你知道嗎?黎樂之,你第一次在我身上捻滅菸頭時,我當時想,完了,第一次賣身就遇到小變態了。」
我也傻笑:「現在是死變態了。」
話音剛落。
空氣寂靜了幾分。
陳知聿瞪了我一眼。
我只能幹笑着打圓場:「這是我們陰間笑話,你可能 get 不到。」
「下次說點陽間的。」
「行。」
我俯下身,想親吻那塊傷疤時。
卻發現它的顏色變深了,以前只是一塊很淡的疤痕。
「你去紋身了?」
把這塊疤痕的形狀人爲加深了。
陳知聿躺下去,望着星空。
他嗯了一聲。
「畢竟,你只留給過我這一樣東西。」
「黎樂之,你太吝嗇了。」
-10-
接下來的幾天。
我都沒有在陳知聿眼前出現。
我自欺欺人地想,如果看不見我,是不是就不會去細究我死亡之前的細節。
或許陳知聿就不會變成殺人犯。
但我幾乎忽視了。
自從那天陳知聿從那場車禍中倖存,就已經推翻了多米諾骨牌。
我躲在窗簾後。
手機的系統鈴聲響起。
陳知聿頭仰在沙發上,漫不經心道:「喂?」
「陳總,我們查了監控,只是有一段監控被剪了並且重新拼接過,就是您在公司停車那段時間,再結合您的車檢情況來看,七月十八日,確實有人在您的剎車上動了手腳。」
陳知聿皺眉:「嗯。」
看來他早就猜到了。
去墓園的路,陳知聿開了幾百遍,十分熟悉。
再加上當時他聽見的剎車異響。
他不會把這次車禍視作意外。
「好的,我知道了。」
-11-
等陳知聿掛斷電話回到臥室。
我已經穿着清涼,在牀上等他了。
他流氓地吹了一個口哨。
「我還以爲你不打算回來了。」
「怎麼會?二十五歲以下的帥氣男鬼很少的,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對你這麼忠貞不渝?」
他坐在牀側。
打開煙盒,習慣性地抽出一隻。
卻在瞥到我時停下來。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
當時我學抽菸時,陳知聿還挺厭惡的。
「你死後的第二年。」
「那時候創業初期,有點難,還受到了不少阻礙,壓力大,就習慣抽菸。」
我用手指在他的胸上畫着圈圈。
「那以後不抽了好不好?」
陳知聿笑了,合上煙盒。
「行,聽你的。」
「但有個條件。」他說。
「什麼?」
「把裙子撩起來。」
我害羞地罵:「陳知聿,你好流氓。」
但手還是自覺地撩起裙子吊帶,露出一點溝壑。
陳知聿緊急叫停。
「算了,一會兒受罪的是我。」
「知道就好。」
半晌。
陳知聿問我:「你爲什麼不經常來我的夢裏?」
我沉默了。
可陳知聿還在控訴。
「哪怕是春夢呢?」
「黎樂之,明明從前我很熟悉你的身體,但我現在已經快忘了你身上有幾顆痣了。」
他想摸我的臉,卻發現什麼都觸碰不到。
他語氣有一瞬間的艱澀。
手指在我的靈魂上虛虛地比劃。
「好像腰窩有一顆,肋骨有一顆,腿側有一顆,其他的位置,我已經不太能想起來了。」
「陳知聿啊,想起來也沒什麼用了。」
生死兩隔,是這世界上太正常又太無力的事了。
「我以爲是我不夠愛你,或者,不夠想你。」
「不是的。」
「可我發現,與你不那麼相干的人都能夢見你,偏偏我不行。」
我眼眶有一瞬間的泛紅。
我不曾離開過陳知聿。
去年,有一個酒會,他遇見了我的大學同學。
一個叫夏釐的女生。
正好提到了死亡的話題。
她說:「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叫樂之,以前我喜歡的男神喜歡她,我便跟她有點矛盾,但前兩年,她去世了,前幾天我竟然夢見她了,她大罵我,質問我居然因爲一個男人就跟她決裂,還在夢裏把我打了一頓,還挺可愛的。」
聞言。
陳知聿的臉色一沉。
場子冷了下來。
都是人精,夏釐很快知道了我和陳知聿的關係。
連忙帶着禮物來道歉,並賠笑。
「陳總,之前不知道您和樂之的關係,冒犯您了,不好意思,請您別生氣。」
陳知聿皺眉。
「我並沒有生你的氣。」
他喝了一口酒。
「我是嫉妒你。」
我害怕他記得我,所以不肯進入他的夢境。
我害怕他忘記我,所以每次他來上墳都感到幸福。
陳知聿此刻卻近乎虔誠地試圖拉住我的手。
卻發現手指從虛空穿過。
「你去世之前,爲什麼要和我分手?」
「……」
「或者,我換一個問題,梁亦是誰?」
他還是知道了。
半晌。
「梁亦,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12-
與陳知聿在一起的第二年。
我與父親大吵一架。
「這是你從小就訂下的婚約,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
我冷笑,「我是你的女兒,你出軌氣死我媽,將我放養在鄉下,回來也送去寄宿學校,將我養成沒有教養的野丫頭,不也是你說放棄就放棄了的嗎?」
我不喜歡梁亦。
儘管他長得帥氣儒雅。
但他的眼神總是很黑。
就是濃墨滴入水裏,將一切都攪成黑色。
儘管他喜歡我。
但我始終覺得他比不上我的陳知聿。
就在那天。
我被驅逐出了黎家。
身上的卡都被凍結了。
作爲一個大四的學生,我就這麼一無所有了。
梁亦找到我,他戴着金框眼鏡,穿着筆挺的西裝,將一疊照片給我看。
是陳知聿和一個女生的合照。
我皺眉看向他:「梁亦,你是個很好的人,但陳知聿的爲人我瞭解,你跟蹤他這件事實在不太禮貌。」
但我還是忍不住委屈。
其中有一張,那個姐姐吻向陳知聿的照片。
所以回家後。
我神色不虞。
巨大的不安全感包裹着我。
我索性直接問陳知聿。
「你是不是想要分手?」
「你怎麼了?」
我冷哼,「你不是已經找到新下家了嗎?」
「你在胡說什麼?」
我一把將水杯扔向他,「我都看見了。」
隨着碎裂的聲音,玻璃碎片劃傷了他的臉頰。
我臉色一白,但又梗着脖子不願認錯。
直到聽見關門的聲音,才忍不住窩在沙發上大聲哭出來。
直到哭得沒有力氣。
才聽見一聲很輕的嘆息。
陳知聿沒有走。
他沒有理我,徑直走向櫃子拿醫藥箱,給自己處理劃傷。
我搶先一步拿棉球。
陳知聿也隨我擺弄。
我說:「對不起。」
他才摟着我的腰,讓我坐在他的腿上。
「下次覺得委屈了,可以直接哭。」
我忍不住趴在他的肩頭上哭泣。
他無奈地笑了笑。
「不用假裝自己很兇。」
他解釋。
「那只是賞識我的一個高管,雖然看上我了,但我拒絕了,我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畢竟,我又不是出來賣的。」
「所以。」
「黎樂之,跟你在一起這件事,是我自願的。」
-13-
剎車失靈這條線。
一直查到了梁亦。
還不等陳知聿報警,一個叫王南的混混去警局自首了。
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與此同時。
陳知聿在行業峯會上遇見了梁Ťų³亦。
「陳總好。」
「梁總,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我覺得很奇妙。」
梁亦還是那副謙和公子的模樣,我厭惡地別過臉。
「聽說陳總最近發生了車禍。」
「對,一個混混去自首了,估計得蹲幾年。」
梁亦的眼睛很黑。
「抓到了元兇,陳總很幸運。」
「有趣的是,我想起來一件舊事,與這次的事情有異曲同工之妙。」
「三年前,我打工的便利店被搶劫,我被打成短暫性失聰,也有一個混混去頂包,同樣的是,一個海外賬戶都給他們匯了兩百萬。」
梁亦神色不變,只是一味地笑。
「陳總聯想能力不錯。」
「梁亦,你覺得我多久能抓到你的把柄。」
梁亦笑出了聲。
酒杯在陳知聿的杯壁上輕碰。
「我們何必這麼針鋒相對?」
他湊近陳知聿,悄聲道:「畢竟,我們都上過同一個女人,黎樂之的滋味,你是知道的。」
他的笑容殘忍又挑釁。
「我上她的時候你也在場,就一門之隔,她大聲地向你求救來着。」
梁亦遺憾地嘖了一聲,手指指了一下陳知聿的耳朵。
「可惜你聽不見,因爲你被打聾了,哈哈哈。」
陳知聿的眼睛赤紅,胸膛起伏不定。
他猛地扔掉酒杯,一腳踹向梁亦。
不顧衆人的阻攔,給了梁亦一拳又一拳。
「梁亦!你大爺!!!」
「你他媽剛纔說什麼?!」
兩人扭打在一起。
在怒吼與尖叫聲中。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落。
梁亦將砸店的監控給我看時。
他告訴我:「寶貝,只要你答應我離開他,我就立刻叫他們停手。」
儘管陳知聿高大強壯,但也禁不起五六個混混的毆打。
我失控地叫喊:「你放開,我會去報警的!」
梁亦還在嘲笑我的天真。
「沒有人能夠證明是我做的。」
「我隨便給他們任意一人兩百萬,他們就會自願去坐牢。」
「你猜,你的小男友經受得起幾頓打?」
直到看見混混一棍敲在陳知聿耳廓時,我才驚恐地叫他停手。
「不要打了,不要打,我會跟他分手,你別打了。」
梁亦撫摸着我的腦袋。
在那一刻,我才窺見了這位竹馬的恐怖。
可我的身後,卻連抗衡他的人都沒有。
彼時。
我才二十二歲,剛畢業,是個太無力的年紀。
實力無法與權貴比肩。
自尊無法向權貴低頭。
我瞪着梁亦。
「金錢不是萬能的。」
他笑我。
「我瞭解了一下你跟這位小男友的相遇。」
他吻了一下我的頭髮。
「樂之,你很早以前,就在證明金錢就是萬能的了。」
-14-
陳知聿從警局裏出來後。
他冷靜了許多。
他坐在沙發上一夜。
「陳知聿,那些事已經過去了。」
他本來前途無量。
怎麼能因爲我成爲殺人犯。
我捨不得。
「讓這些事情過去,不是我苟活到現在的理由。」
陳知聿皺着眉頭,眼眶溼潤。
聲音一度哽咽到發不出聲音。
「樂之,他說的是真的嗎?」
他痛苦地閉眼,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所以,我最灰暗的時間,也是你最灰暗的時間。」
分手、短暫性失聰、連母親去世前的最後一句話也聽不見。
這些事情幾乎壓垮了陳知聿。
他來找我的時候。
我想逃出去。
我聽見他委屈求和的聲音。
可在我即將觸碰到門把手的瞬間,卻被梁亦桎梏住。
我崩潰地大喊。
只想讓陳知聿救我,再面對灰暗的未來。
梁亦是個變態,鞭子在我身上留下痕跡,蠟燭燙着我的身體。
他捂着我的脣。
「寶貝,不用白費力氣。」
「因爲,他聽不見。」
對啊。
他聽不見。
所以我咬着脣,不再出聲。
如果一定要面對痛苦的話,還是讓我一個人來吧。
遇見我,陳知聿已經夠倒黴的了。
梁亦捏緊我的下巴。
「鬆口。」
我的嘴脣已經出血。
我抬頭,眼裏盡是恨意。
「我一定會殺了你。」
梁亦笑道:「那是因爲我還沒有馴服你。」
-15-
「我爲什麼到現在才知道?」他的聲音低沉。
又變得崩潰。
「我爲什麼到現在才知道!」
「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陳知聿被痛苦衝昏頭腦。
即將出門時,我叫住他。
「陳知聿!」
他像是不能接受一般,無力地跌坐在地,手臂撐着地面,痛哭出聲。
「他殺過人!」
「梁亦有一個 SM 俱樂部,裏面有大量的犯罪證據。」
死去的冤魂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曾經在故事裏聽見了梁亦的名字。
我跪坐在陳知聿的身前。
可我甚至不能給他一個擁抱。
「陳知聿,你要是殺了他,就差不多把自己放棄了,我不想要你放棄自己,我想讓梁亦伏法。」
陳知聿抬眼。
「其實一開始,我不想讓你爲我報仇,我想要你平安。」
「但這樣,就太不甘心了。」
-16-
陳知聿做什麼事都是頂尖。
蒐集梁亦犯罪證據時,也沒有絲毫懈怠。
只是當他有些撐不住的時候。
我往往能洞悉他的想法。
望着頭頂的星空。
我ƭü⁷問他:「陳知聿,你還記得你的夢想嗎?」
他淡聲道:「不記得了。」
我與家裏決裂後,和他有過情感最濃烈的一段時間。
那時候,我窩在他的懷裏。
「陳知聿,你的夢想是什麼?」
在現在這個時代,提夢想似乎是件很幼稚的事。
可他卻認真地回覆我。
「小時候家裏窮,沒有什麼娛樂工具,連電視都只播放自然科學那一個頻道,所以看見草原上的獵豹、冰面上的北極熊時,我想,我以後一定要環遊世界。」
我心疼地撫弄着他的眉頭。
「你呢?你有什麼夢想?」
我從前揮霍金錢的時候,很多國家我都去過。
所以對環球旅行沒有執念。
不過……
「現在就想畢業後找個穩定的工作,然後在和你一起環遊世界。」
當回憶結束,我看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的陳知聿。
「可是我還記得呢。」
「你說要環球旅行,可你還沒做到呢。」
他以前太忙,現在又太麻木。
我輕聲道:「陳知聿,如果你一定會死的話,那麼請沒有遺憾地死去吧。」
他寬闊的肩膀聳動着,小聲啜泣。
我知道。
夢境裏的麻繩真的存在。
我也知道。
他說明年不來看我了,是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
陳知聿啊。
當你以後看見冰島的極光時,會不會慶幸昨日並沒有死去。
所以。
如果你一定要死去的話。
請讓自己了無遺憾。
畢竟,陳知聿不止是黎樂之的陳知聿。
畢竟。
我已經沒有夢想了。
我怎麼忍心奪走你的?
-17-
跨年夜。
城市都在狂歡。
然而,新年初始,在偏僻的小巷發現了一具女屍。
身上有許多傷痕,下體受傷。
我見到了她的鬼魂。
順着她的證據提供,陳知聿找到了在俱樂部暗訪的記者。
她在俱樂部裏潛伏了一年,做着最普通的服務員,每天被不少人揩油。
昨晚,蒐集到了關鍵性證據。
但也被梁亦發現了。
陳知聿是在垃圾桶裏找到她的。
帶她回去時。
陳知聿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小姜就行。」
接下來的一個月,梁亦開始拋售股票,旗下的地產陸續出售。
陳知聿派人盯着梁亦。
小姜整理資料時,問他:「你爲什麼要找他麻煩?」
「你是爲了什麼?」
「爲了我姐姐,她也是一個記者。」
「我是爲了我愛人,不過就她一個人遭受的,會讓梁亦蹲幾年,但不夠,所以我要把他釘死在牢裏。」
權力背後,有更大的權力。
而陳知聿,現在也是一個資本了。
帶着小姜去警局後。
陳知聿接到消息,說梁亦正在趕往機場,可能要逃出境。
逮捕令需要申請。
顯然時間會不夠。
陳知聿調轉車頭。
一路飆車,開到機場。
道路空曠,陳知聿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衝動。
冷靜地開車,冷靜地阻止梁亦。
他告訴我:「用了半年時間,會不會太慢了?」
「已經很快了。」
梁亦很顯然注意到了陳知聿的車。
速度一路飆高。
陳知聿與他並駕齊驅。
天上飄起了雪花,機場的位置離這裏甚至不足十公里。
我沉思了一下,出現在梁亦的副駕駛上。
我輕聲低喊:「梁亦。」
他慌了神,徑直看向我。
靈魂沒有實體,但如果怨氣足夠大的話……
在他驚恐的眼神中,我猛打了一下方向盤。
車子逐漸失控,車身猛擦着護欄,帶起一片火花。
就當梁亦逐漸控制住方向盤往前時。
陳知聿的車擋在了前方。
砰!
梁亦的車顛倒在地,不斷冒煙。
儘管在安全氣囊的保護下,陳知聿的頭部還是受了傷,鮮血不斷流下。
他撐着身體,走過去,打開車門。
拖着梁亦的領口,像拖着一條死狗。
直到拖離開漏油的汽車很遠。
他才一腳踹在梁亦的胸口。
他半跪在地。
揮拳砸向梁亦,直到他的鼻骨斷裂,直到陳知聿即將力竭。
警車的呼嘯聲傳來。
陳知聿終於脫力了一般。
躺倒在地。
透過雜亂的人羣。
陳知聿抬眼看向我。
眼裏有痛苦、有喜悅。
可他逐漸蹙眉,眼神變得迷茫。
他的表情悲慟,手指伸向虛空。
好像想抓住什麼。
可他的手又無力地垂下。
好像什麼也抓不住。
我聽見他小聲地嗚咽。
「樂之……黎樂之。」
他看不見我了。
-18-
我有過遺憾。
在我從梁亦手裏逃出來。
用所有的積蓄住到了一個破舊出租屋裏。
梁亦沒有再來折磨我,或許是覺得沒有意思了。
陳知聿還在不知疲倦地發消息給我。
「樂之,我的媽媽不在了。」
「樂之,我們和好行不行?」
「樂之,我以後會賺很多錢,我保證。」
「樂之,我好像能聽見一點點了。」
……
我每天翻閱着這些信息,等待着傷痕的消失。
我從來不擔心陳知聿會介意我身體的不堪。
我只會擔心陳知聿會在最無力的年紀,與梁亦拼命。
七夕那天。
我回了他的信息。
樂之:「陳知聿,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我去你家等你。」
他回得很快。
「好,好,我等你。」
我走出了陰暗的出租屋。
那天的陽光很烈,我沒有打傘。
希望陽光能去除身上的晦氣。
讓我擁有新的未來。
去八里街的公交站臺時,經過了一個十字路口。
疾馳的汽車無視紅燈。
衆人四散而去,只有一個小女孩沒跟上媽媽的腳步。
幾乎是下意識的。
我推開了她。
痛……
眼前一片紅色。
身上傳來劇痛。
時間的流速逐漸變快。
快到我還沒來得及想念陳知聿。
我的生命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19-
20 歲,陳知聿與黎樂之相遇。
22 歲,陳知聿失去了愛人,用鑽戒換了一卡車紙錢。
23 歲,陳知聿創立公司,初見成效。
24 歲,陳知聿抱怨黎樂之爲什麼從來不走進他的夢境,甚至想喝中藥來走偏門。
25 歲, 陳知聿發現手臂的燙傷疤開始變淡,屬於黎樂之的記憶開始褪色。
黎樂之的皮膚很白, 會長一些很漂亮的痣,陳知聿發現自己記不清痣的位置了。
不論是疤痕淡掉的時刻,還是記憶模糊的時刻。
陳知聿總是忿忿不平地想:「時間哪裏是流水, 分明是岩漿纔對。」
25 歲,陳知聿決定去死,然後他看見了愛人。
26 歲, 陳知聿幫助警方捉到了罪犯, 主犯梁亦故意殺人、非法囚禁、強姦、偷稅漏稅, 數罪併罰,死刑立即執行。
27 歲, 陳知聿賣了公司, 開始環球旅行。
他去冰島看了極光,去非洲看了動物大遷徙,他戴着黎樂之的骨灰,探索了世界的許多角落, 歷時七年。
34 歲,陳知聿重新開始創業,很艱難。
37 歲, 陳知聿的百度百科上出現了「慈善家」的詞條。
40 歲, 陳知聿看着眼角的皺紋嘆了一口氣。
41 歲, 陳知聿去海邊時,看見一隻海鷗毫無徵兆地墜落海面,或許是捕食, 或許是嬉戲,總之就是毫無徵兆地墜落了。
42 歲, 陳知聿散盡家財,用於做慈善, 記者提問他:「會遺憾嗎?」
他說:「我此生已經沒有遺憾。」
次日, 陳知聿於家中自殺,享年 42 歲。
-20-
辦事處說有人找我時。
我點點頭, 將早已寫好的辭呈遞交。
見到陳Ṭṻ₃知聿時。
他從善如流地摟過我的肩膀。
「黎樂之, 我現在一點都不像 25 歲了。」
我笑着吻他:「在我這裏,你是例外。」
我牽着他往有光的地方走。
「你的功德加上我的業績,我給我們的下輩子選了一個很好的劇本。」
「什麼樣的?」
「青梅竹馬哦。」
「挺好。」
(正文完)
番外:
七夕。
陳知聿用了所有的積蓄, 買了一枚不那麼大的鑽戒。
他決定, 一定要努力賺錢, 給黎樂之買一顆更大更閃的戒指。
他走出專櫃, 到達街邊。
他伸出手臂,正準備打車時。
一個記者跑過身側。
「八里街出現了車禍, 死者是一名女性,我現在正趕往現場……」
Ťū₄陳知聿的聽力恢復了大半,只能捕捉到「車禍」、「女性」這樣的字眼。
有許多人逆着人羣去看熱鬧。
陳知聿正欲跟過去時。
一輛出租車在他眼前停下。
「帥哥, 走嗎?」
陳知聿看了一眼和黎樂之的聊天記錄。
點頭, 上車。
出租車很快駛離喧囂的街道。
司機點開了微信語音公放,羣裏正討論着八里街的車禍。
「聽說是爲了救個小孩,被撞死的姑娘還挺好看的。」
「司機醉駕,真是造孽。」
陳知聿手指摩挲着戒指盒, 打開又合上。
前方的司機來搭話。
「小夥子,準備求婚啊?」
陳知聿這才回過神。
「是啊。」
「剛纔八里街的車禍你知道嗎?那個小姑娘就沒那麼幸運了,聽說頭都被磕破了。」
陳知聿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對命運的無力感再度襲來。
最後。
他悲憫又飄渺的聲音傳來。
「是嗎?」
「那太可惜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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