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人間有白天

我是軍營裏萬兵踐踏的軍妓,他紅着眼找到衣衫襤褸的我,幾乎站立不住,聲音顫抖得厲害。
[妙妙,是我錯了,我帶你走……]
我躺在一堆枯草之上,媚笑着看親自把我送來這裏的他:
[陛下,我只是在盡軍妓的職責,請讓讓。]

-1-
[小姐,這樣的日子,我受不了了……]
[對不起,吉祥沒法照顧你了。]
被送來軍營的第五天,我的丫鬟吉祥終於認清了不會再有人來救我們的事實。
在傍晚太陽還沒落下的時候,給我磕了個頭。
然後,一頭撞死在了帳篷的木樁上。
我蜷縮在角落裏,看着她額頭上汩汩外冒的鮮血,麻木不仁。
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父母和哥哥,被沈凌風下令五馬分屍的時候;
護國公府滿門七十四口人,被吊在城牆活活吊死的時候;
我磕了上千個頭,卻換不來沈凌風一句回心轉意的時候;
我成親三年的丈夫,摟着他心愛的女人,親自把我送進軍營的時候——
我的眼淚,就已經流乾了。
「吉祥,你該信我的,再等一天,我們就能好過些……」
我頹然地站起來,雙腿發麻,伸手,緩緩合上了吉祥大睜的眼睛。
「嘟嘟嘟——」
營帳外響起號角聲。
我身邊的女人們紛紛發出絕望的哭泣。
下一秒,營帳被掀開,操練結束的士兵帶着一身汗臭味,衝了進來。
營帳裏頓時哭喊一片,淪爲地獄。
吉祥的屍體被拖了出去,我挑釁般地笑了笑,隨意向後躺倒在地,任由撕扯踐踏。
我在等。
等那個人忍不了。
軍妓是營裏最下等的畜生,長得美,是原罪,讓我在短短几天裏就遭受了最非人的蹂躪。
但,同樣,也是我翻身復仇的籌碼。
我要從這骯髒的軍妓營帳爬出去。
一步步地爬回帝都。
親手了結所有的冤障!
那個人從進來就沒動,冷冷地站在邊上,盯着我。
我靠在陌生的肩膀上,也同樣笑着,盯着他。
我心裏清楚,我的出身,將高貴刻在了我的骨子裏,哪怕是這種境地,也依然不改。
這……更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一個,那人沒動。
兩個,那人還是Ṭū́⁼沒動,神色如常。
我的心不由得開始往下沉,若是賭輸了……
「滾!」
第三個人快結束的時候,他終於動了。
猛地上前一腳踢開了我身上的人,粗暴地拉着我的胳膊,將我拽起。
「賤不賤?」
那人皺緊了英武的眉,看着我臉上下賤的笑,咬了咬牙。
我心中鬆了口氣,往他堅實的懷裏靠了靠,媚笑出聲:「軍妓本賤,軍長不是早清楚?」
士兵進營帳時,都是脫去了外衣,辨不出軍銜的,以防軍妓生出不該生的心思。
可我依然分辨得出,他身上的殺氣與上位者的氣息。
他應該是這羣人裏地位最高的。
尤其,近百個士兵裏,他是第一個佔有我的人。
像我這般姿色的軍妓,誰第一個,也很微妙。
於是,第二天,我靠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想做他的人,捱了重重的一個耳光。
他嫌惡地對我說:「你也配?」
第三天,他沒再碰我,我知道這是警告。
所以,我笑了,那是我被送到這裏以來的第一次笑。
我在挑釁他。
第四天,他還是沒碰我。
我還是笑,在他的注視下,迎來送往。
所以第五天,我贏了。
「再敢勾人,老子撕了你。」
男人罵了一聲,把我打橫抱起,當着一衆官兵不甘又不敢的注視,將我抱出了營帳。
太陽剛好徹底被山尖吞沒。
這一瞬間,我有些想哭,猛地咬住男人的肩頭。
血鏽味瀰漫在嘴裏,我的眼淚終於滑落下來。
「你怎麼……不早一些……」
這樣或許,吉祥不會死……

-2-
我其實還是低估了男人的身份。
我以爲,他會是個百夫長。
卻沒想到,他是可以直接挑選軍妓,帶回營帳的千夫長。
再往上升就可以當萬夫長了。
萬夫長,其實就是將軍。
也就是說,這人離將軍之位,只差一步。
但這一步,卻難於登天。
除非……幹掉將軍。
「嬴忌,記住我的名字。」
男人把我放到牀上,幽深的眸子盯着我,似乎在揣測着我的意圖。
軍妓想法子翻身的,不少。
但如我這般放浪大膽的,他定是第一次見。
「你圖什麼?」
我只看着他笑,我知道自己生了一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
以往沈凌風總會看着我的眼睛出神,說我這雙眼睛,萬萬不能被別人見了,容易禍國殃民。
「方妙,我的名字。」
我鉤住嬴忌的脖頸,在他耳邊嬌嬈撒嬌。
「護國公嫡女,曾經的皇后,如今下賤的軍妓。」
「嬴忌,掀了沈凌風的江山,送給我,可好?」
嬴忌幾乎是立馬推開了我,連連向後踉蹌了幾步。
殺氣如狼的眸子裏盡是不可置信。
嬴忌是聰明人,他聽懂了我的意思,明白了我的目的。
我要在這軍營裏攪弄人心,讓整支軍隊爲我所用。
當年我方家能護送沈凌風登上皇位。
如今也能掀了這江山。
「這是謀逆!你不怕我直接殺了你?」嬴忌猛地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怕?」
我仰頭瘋子一般地大笑起來,凌厲地望着嬴忌。
我爲什麼會怕?
「我十三歲傾心沈凌風,十五歲嫁與他爲妻,癡心相守三年,換來什麼?」
「滿門抄斬!助他登基的父兄,被五馬分屍!」
「我,百軍踐踏,下賤如泥,你告訴我,我怕什麼?」
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到底是沒再用力。
能爬到千夫長的位置,這人不可能沒有野心,更不可能沒有疑心。
若我遮遮掩掩,暗中籌謀,怕是走不出營帳,就已經死在嬴忌手裏了。
這般直白坦蕩,反倒讓他忌憚,我可能留有後手。
畢竟,我的出身擺在那裏。
我嫵媚地笑着,白玉似的腳背弓起,輕輕踢着他的小腿。
「你若怕,只管裝作不知情,觀望便是。」
「不如看看,我一女子,能做到何等地步?」
「別的不論,你就不想,踐踏皇帝的女人?」
嬴忌盯着我,久久沒說話。
但他眼底那抹興味,剛好被我捕捉。
於是,當天晚上,一隻帶着我親筆信的信鴿,飛往了帝都。

-3-
「妙妙!」
沈凌風猛地睜開眼睛,喚着那思念了五天的名字。
身側的女人安然熟睡着,沈凌風披上龍袍,信步走到廊下。
心中壓抑着的慌,在黑夜裏幾乎到達頂峯。
軍妓!
他一直壓着不去想那些畫面。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希望方妙那樣的烈性子,爲保清白,會直接死掉。
「方妙……」
沈凌風的拳頭無意識地攥緊了。
要他怎麼敢承認?
真要是想折磨方妙,報復方妙,哪怕是留她在身邊,也有的是辦法,不必非要發配出京。
之所以做得如此決絕。
究其根本,是他心虛!
他害怕心底裏那絲不爲人知的動心,被人察覺。
他害怕自己當真對方妙動了情,功敗垂成。
她可是……仇人的女兒……
這句話,無時無刻不在撕扯着他,提醒着他。
哪怕他早已經後悔得想要立即衝去軍營見她。
也萬萬……不能。
可他真的快瘋了,他能感覺到,心底裏的嫉妒、不安、思念,幾乎差一絲,就要把他的理智沖垮了……
「我聽說軍妓非常悽慘。!」
「可不是,不少人都死在那裏了!」
「那,皇后娘娘她……」
「不好說呢,皇后娘娘那般絕色,扔進軍營只怕是人人皆求,我最怕的,是那些人色迷心竅,用了法子,讓娘娘求死不能……」
守夜的宮女在小聲聊着天。
字字句句卻被沈凌風聽得真真切切。
心臟猛地被無形的手收緊!
他最害怕的猜想,不可避免地湊到了眼前。
滔天的殺意撕扯着他的理智,多日來的壓抑終於決堤。
忍不了了!
真的,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見方妙,從她離宮的那一天起,就想見!
「聽聞前線打了勝仗,不如,朕便御駕親臨,犒賞三軍罷!」
沈凌風仰起頭,看着天上清幽的月,沉吟了幾句。
就當是給自己一個藉口也罷。
去看看她。
只是單純地,想去看看她。
而拐角處,守夜的丫鬟翠兒默默鬆了口氣。
皇后娘娘信中教她的,她都已經說了。
接下來,就看陛下如何抉擇了。

-4-
將軍收繳了最後一座城,帶着小分隊歸來,衆軍歡呼。
嬴忌將我獻給了將軍。
那年近四十,兇猛異常的將軍。
將軍顯然震驚於我的美貌,像野獸獵到了獵物,將我高高舉起!
「喝!」
「喝!」
「喝!」
萬軍高舉長矛,氣勢如虹!
將軍把我扛回了營帳,進門前,我看到了嬴忌嘴角的獰笑。
更看到了他身後將士們眼中的怨憤。
將軍不會知道,他外出征戰的這些日子,他留守駐紮的這羣士兵,如今皆已經成了我的裙下臣。
能踐踏皇帝的女人,幾乎激起了嬴忌心底最陰暗的那一面。
他近乎變態地折辱着我,夜夜讓我光着腳爲衆軍跳舞助興。
隔三岔五就把我當作獎勵,賞給比武贏了的手下。
我都一一承受了下來。
因爲,嬴忌手下的這千位士兵,紛紛把我視作玩物,卻心甘情願地爲我喫醋,爲我的舞姿瘋魔。
我悽婉哀怨地看着這些人,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救救我……求你們,救救我……」
我的眼角流下一滴絕望的眼淚。
這是我的真心話。
當初全家被滿門抄斬、我被流放軍營時,這句話我說過無數次。
我多希望那時候,能有誰來救救我。
將軍雖然年近ṱü₉四十,但兇猛異常,將我重重扔到牀榻之上。
打量着我的臉,眼底帶着清晰的鄙夷。
「不愧是宮裏來的皇后娘娘,果然絕色傾城。」
我眉心一緊,裝出一副萬分驚訝的模樣。
「你認得我?」
將軍嗤笑一聲:
「娘娘入營當天,上面便有人打過招呼,要你死在這兒。」
「可將軍沒聽。」
我早猜到了的。
沈凌風或許不會想要了我的命,但他身邊那位,絕不會容忍我多活一天。Ṫũ₆
可軍營中並無一人對我下手,而原因……
「收起你的心思!」
將軍冷喝一聲,傾身將我壓向牀榻,動作粗暴。
「一介女流算計謀劃,成何體統?落得這般境地,也是你自作自受!」
我不再說話了,躺在牀榻上,仰頭看着營帳的頂端。
眼底一片冰冷。
這就是我繞遠而行,選了身爲千夫長的嬴忌,卻沒選將軍的原因。
我早已摸清楚這位將軍的性子,正直果敢,但卻狂傲剛愎,他有着世間大多數男子的偏見——建功立業是男子該做的。
女子就該無才便是德,躲在家裏繡花生子。
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才不屑於聽從宮裏的指令,爲難我一介女流。
或許,連他也想不到,我會撐到如今這個地步吧。
「好痛……將軍,饒了我,饒了我吧……」
我嬌柔哭泣,悽慘又嬌媚。
整個營帳內曖昧與痛苦互相糾纏,以至於後期我甚至痛得連聲音都走了形:
「救救我啊,妙妙好痛……」
「好、痛、啊……」
約定好的暗號喊完,我湊到將軍耳邊,冷笑了一聲:
「將軍,永遠也別小瞧了一個血海里爬出去的軍妓。」
將軍的動作猛地一僵,還未反應過來,一柄長劍便刺穿了他的心臟。
「撲哧!」
鮮血濺了我一臉!
將軍臨死都還不解地瞪大了眼睛,直到斷氣,倒在一旁。
我喘了幾口氣,身體猛地被一件長袍裹住,落入熟悉的懷抱。
「嬴將軍!」
我哭泣着,顫抖着,撲進嬴忌懷裏,同時看着牀榻邊站着的數十名將士,露出悽婉哀怨的笑容。
「各位軍長大恩大德,妙妙……無以爲報……」
眼淚順着我的臉滑下。
淚光中,我看到了這羣人眼中的心疼與決絕。
嬴忌果然成功了。
憑藉將士們對我的心疼,煽動起他們對將軍奪「妻」的仇恨。
從而,獲取他們的擁戴,成功殺掉將軍,取代他。
「妙妙一無所有,唯有自己,各位軍長若不嫌棄……嗯……」
腰上的軟肉突然被大力捏住,我疼得悶哼一聲,不解地看了嬴忌一眼。
這才發現他臉色異常地難看。
嬴忌征伐多年,縱然皮相出衆,也難掩周身的煞氣。
本就硬朗的面容此刻看起來居然有些駭人。
「各位軍長若不嫌棄,容妙妙清洗一番可好?」
想來,嬴忌是有話要與我說了。
果然,聽到我這般說,嬴忌的臉色好多了,抬了抬手:「你們先出去吧。」
嬴忌已是新的首領,自然無人不從。
將士們紛紛離去,不多時,營帳裏只剩下我與嬴忌二人。
「坐上將軍之位,怎的反倒不開心了?嬴將軍莫不是……」
我話沒說完,嬴忌一把將我拽下牀榻,摁到營帳一邊的水桶旁,捧着水便往我臉上潑。
粗糲的大掌不停地搓着我的脖頸、我的臉。
「難受……」
水潑得我幾乎換氣不及,我拽住嬴忌的手腕,想讓他停下,可未能撼動他半分。
「嬴忌!我難受!你到底在做什麼!」
「髒。」
嬴忌微微鬆了力道,腮幫子微微鼓動,似乎在隱忍着情緒。
髒。
這個字,讓我的心臟處狠狠一痛。
自打被送入軍營,被人糟蹋,我的心就一直墜在無間冰寒的地獄,半點溫暖也無。
唯二的兩次觸動,是吉祥死的時候,還有……現在。
一時間,我渾身上下的血管都像是感覺到了恥辱一般,根根爆裂。
這是我心底最觸碰不得的地方。
我髒,不是從做軍妓那一刻才髒的。
是從愛上沈凌風,爲了他失去自我,失去理智的時候,就徹徹底底地髒了的!
我愚蠢的愛情,卻連累了全家陪葬!
「怎麼?將軍你是第一天知道妙妙髒嗎?」
我惱怒地看着嬴忌,不明白明明是盟友,卻爲何要往我心裏戳刀子?
嬴忌的臉色陰沉下來,看着我的眼神十分複雜。
隱隱約約,居然有些咬牙切齒:
「再髒的事情都做過,方纔卻還喊得那般痛?」
這話說得好笑。
我不喊得悽慘些,怎麼讓他們心痛?
「你……」
我一時間哭笑不得,剛要開口,腦海中卻閃過一絲靈光。
該不會……嬴忌是真以爲我很痛,心疼我了吧?
「難道將軍也像帳外的將士那般,從我這裏得了趣味,對我有感情了?不捨得我痛了?」
我剛說完,嬴忌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似的,臉色大變。
咬着牙瞪我,看着像是要反駁,說出口的話卻令我震驚:
「我若說是呢?」
這話,惡狠狠的。
似乎是也在惱怒,他居然擔心我這個骯髒下賤的軍妓。
我莫名有些眼前發暈,緩了緩神後,涼薄笑笑,對着嬴忌福身行禮。
「將軍莫忘了,前幾日將我送給將士們的,也是你。」
「我的痛,將軍也有份。」
呵。
男人,似乎總愛做這些事後才後悔的事情。
當初我要與嬴忌合作,他選擇了從旁觀望,我只能靠着容貌達成目的。
現在我目的達成,他倒開始心疼了?
「將軍,別礙事。」
我冷笑一聲,轉身,向營帳外走去。
看着帳外的將士們,笑靨如妖。
「妙妙好冷呢……」
「軍長們快來抱抱妙妙……」
我媚笑着,鉤住其中一個將士的腰帶,決然躺到了糧草之上。
嬴忌站在營帳門口,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我同樣也看着他,笑容輕佻。
「皇上駕到!犒賞三軍!」
耳邊模模糊糊地傳來尖銳的通傳。
我動了動身子,眼睛猛地睜開,跟嬴忌對視,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怎麼比預想之中提前了兩天!

-5-
「妙妙!」
明黃色的龍輦纔剛入軍營,沈凌風便看到了糧草上的這一幕,目眥盡裂!
連忙拍着轎輦停下,倉皇地朝我奔來。
一衆士兵甚至有一些連衣服都沒穿好,就這麼眼睜睜看着當今聖上跑過來,幾乎是被什麼東西壓垮了一般,輕輕蹲下來,手足無措。
「妙妙……妙妙……」
「妙妙,我帶你走……」
我冷笑了一聲,眼底沒有半點情緒:「陛下,我只是在盡軍妓的職責,不要的話,請讓讓。」
可不可笑?
把我送來當軍妓的是他,以我的姿色,會得到什麼待遇,他會猜不到?
何苦做出這種腔調來?
「方妙!」
沈凌風露出了一種不可置信的憤怒。
既像是想不到我會活着,任人踐踏,又像是想不到我會說出這樣放浪的話。
「怎麼?陛下何須驚訝?」
「這些日子,我可是將各位英雄將士慰勞得很好呢。」
沈凌風不可承受似的踉蹌了一下。
眼中幾乎盈滿了殺意,回頭掃視過在場的士兵,擲地有聲:
「都給我拖出去,砍了!」
盛怒的模樣讓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跪了下來。
可我看在眼裏,卻只覺得歡喜。
沈凌風如今越憤怒,我可利用的空間就越大。
回到京城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我算得很明白。
縱然沈凌風不愛我,但我畢竟曾是他的皇后,他皇權的象徵。
他不要我可以,但他手下的士兵又怎麼可以踐踏他的皇權?
我回眸,跟嬴忌對視了一眼,微微頷首。
沈凌風的到來雖然提前了,但並不影響我們的計劃。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嬴忌的眸色沉了沉,居然沒動。
該死。
他難道想臨陣反悔?!
一時間,我渾身一麻,眼前又開始暈。
難道嬴忌要在這最關鍵的時刻讓我功敗垂成?
就在我幾乎要開始尋找另一對策的關口,嬴忌終於動了。
邁步上前,對着沈凌風行禮拜手。
「陛下,區區一軍妓,何至於動怒?自她入營至今,早已不知多墮落,髒得很。」
「陛下若是需要女人,屬下帳中自有乾淨嬌娘。」
「不過……這軍妓也算是慰勞有功,不如將她隨意賞給某個有功士卒,也算給她個歸宿。」
嬴忌此話說完。
跪在一旁的諸多士兵紛紛抬頭,看向我的眼神熱烈懇切。
「陛下,吾願意!」
「陛下,賞給末將吧!」
「陛下,吾亦願意!!」
……
一羣士卒爲了爭搶我,哪裏還有半分方纔對帝王的卑微恐懼?
我笑了,笑容破碎,一滴淚順着臉頰流下,衝着衆人微微福身。
「妙妙,謝諸位兵爺垂愛,只可惜妙妙只有一人,不然定願歸屬每位兵爺……」
「住口!」
沈凌風怒吼一聲,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聲音裏的殺意已經掩蓋不住:
「方妙,你想死嗎?」
「再敢多說一句,朕絕對會讓你後悔!」
「呵,後悔?」
我閉上了眼睛,一副決然受死的樣子。
「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情,是不該在冬至那日,救了落水的你。」
「不該讓我父親與兄長,助你登基。」
掐着我脖子的手猛地一頓。
沈凌風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連連向後退了幾步。
眼中的不可置信只差一絲,便會崩塌。
「你胡說!」
「救朕的明明是薇薇!助朕的明明是薇薇的父親!」
「你父親與兄長明着助我,背地裏卻行謀逆之事,朕殺他們,天經地義!」
沈凌風的聲音莫名很大。
就好像只要他大聲地說出來,就能證實我說的是謊言。
「哦,隨你吧。」
我卻並不爭辯。
隨他怎麼說。
沉默了半晌,沈凌風先忍不住了,吸了幾口氣,沉了聲音:「跟朕回京。」
「妙妙一介軍妓,擅自離開軍營可是要殺頭的。」
「再者說,軍營很好,可比京城有趣多了。」
說着,我嬌笑着,往離我最近的將士懷裏靠了靠。
說出了我最後的一個籌碼。
「陛下難道沒看到,這麼多英勇梟雄都渴望着得到我。」
「只怕是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也能得到呢。」
更何況,是你沈凌風還沒坐穩的江山。
「方妙!」
沈凌風顯然也是意識到了我繼續留在軍營的威脅。
鐵青着臉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想將我拽出來。
我急忙摟住了這人的腰,仰頭哀求:「妙妙不走,副將救我……」
這人,是嬴忌最得力的副將。
是最有機會得到我的人。
當然,也是最有可能爲我衝冠一怒的人。
「陛下!」
副將果然摟住了我:「軍妓是軍營所有,怎能擅自帶回京中?望陛下三思!」
「大膽!!你要造反嗎!」
如果說,剛開始時見我這般「墮落」,沈凌風的憤怒還能忍。
那將士爲了我,挑釁他的皇權,便是萬萬不能再忍了的。
沈凌風幾乎是丟盡了所有帝王的架子,氣瘋了的模樣簡直就ṱū́ₑ跟抓到了娘子與人私通時的窩囊漢子一樣。
甚至等不及別人動手,自己先隨手抽出了不知道誰的佩劍,朝着副將砍了過來!
衆人皆變了臉色!
千鈞一髮之際,我傾身上前,擋在了副將身前!
撲哧!
長劍刺入心口,鮮血濺了我一臉。
倒下去之前,我看到了嬴忌眼中的心疼和手掌的顫抖。
我扯了扯嘴角,笑了。
我知道,我贏了。

-6-
再次醒來,我已經回到了帝都。
熟悉的佈景讓我知道,這是我曾經的寢宮。
心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我悶哼了一聲,睜開眼,便是沈凌風鐵青的臉色。
我看着沈凌風冒出的胡茬,扯了扯嘴角,笑意晏晏:
「陛下如此對待一個軍妓,不怕臣民議論?」
沈凌風面色陰沉地盯着我,拳頭緊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咬牙切齒地盯着我,語氣失望:「我本以爲……你會保住貞潔,自戕!」
我聽了簡直想笑,他居然還對我失望了?
怎麼?
他還指望我三貞九烈,爲他守身如玉,像吉祥一般,一頭撞死嗎?
我冷笑一聲,眼神如刀般看向沈凌風。
「父兄因我冤死,滿門屍骨未寒,我敢死嗎?」
沈凌風的手重重一顫,卻什麼都不說,在我牀邊沉默地坐着。
良久,輕輕開了口:
「若是你救我,爲何……從未提及……」
「我爲何要提及?我真心愛慕你,自然只求你的真心,哪裏會想到你如此淺薄心盲,誰救你,你便愛誰?」
我挑着最狠的話,往沈凌風心口扎。
我是國公府正經嫡出的女兒,飽讀詩書,自有氣節。
「我當時只希望你真心愛我,不是爲了報恩!」
「可你呢?我父親是你恩師,我兄長視你爲兄弟,最後卻落得無人收屍的下場!」
「沈凌風,我方家到底是哪裏對不起你!你還要怎麼折辱我才肯罷休?」
沈凌風咬緊了牙關,腮幫子微微鼓動着,壓抑着情緒。
卻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他不敢說,也不敢信。
他也怕自己殺錯了人!
我們二人在沉默中無聲對峙,良久,沈凌風嘆了口氣。
伸手想要拍我的手背,卻嫌髒似的,到底是沒拍,默默地將手收了回去。
「你好生休息,當年的事,朕自會查明。」
可查明之後要怎麼辦,他卻沒說。
沈凌風起身,離開了我的寢殿。
殿門關上,我面無表情地抹掉了眼角的淚水,伸手揉了揉發痛發暈的太陽穴。
暗罵一聲,蠢貨。
被髮配離京之前,我看着父兄的屍骨,大夢初醒,斷情絕愛。
用了短短五天,不僅安排好了之後的每一步,更查清楚了沈凌風突然翻臉、恩將仇報的原因。
原來,就在我救了沈凌風,高燒不醒的那三天時間裏,我的堂妹方薇薇居然趁機而入,搶佔了我的功勞。
還挑撥離間,把我父親和兄長的功勞,說成是她父親所爲。
最後,這父女兩人聯手,給我全家栽上了謀逆的帽子,滿門抄斬。
「娘娘,嬴將軍那邊給了消息,說軍心已亂。」宮女翠兒上前,壓低了聲音。
我睜開眼睛,看着從前就伺候我的翠兒,眼眶微微一紅。
「翠兒,你受苦了。」
縱然我離京時安排了人照料,但方薇薇肯定不會讓她好過。
能撐到現在,翠兒受的罪,必然不會少。
翠兒倒是很開心:「能幫到娘娘,翠兒不苦。」
我感動至極,拉着翠兒的手,眼淚掉落。
能順利回到帝都,翠兒的那番話,起了大作用。
我低聲道:「給嬴忌傳信,告訴他,計劃順利,讓他做好準備。」
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又疼又清醒。
從前是我蠢,是我假清高,纔會被方薇薇一再欺辱,落得如此下場。
如今我身賤如泥,早已沒了尊嚴,我便要用這把劍,插進方薇薇和沈凌風的心臟!
這盤棋,從沈凌風出宮來軍營的那一刻,他們倆註定會滿盤皆輸!

-7-
沈凌風雖然不碰我,但最近卻日日宿在我宮裏。
也不怎麼說話,就是陪着我喫飯,看書。
態度很是彆扭。但我能理解。
畢竟真相未明,我此刻還是仇人的女兒,對我太好,似乎也不太對。
我有些期待。
將來證實了我全家的清白之後,他又當如何對我呢?
日子過去了幾天,我也不急着報仇。
反正時間一久,方薇薇自然會忍不住。
而果然,那日趁着沈凌風上朝,她終於來了我的寢殿。
穿着華貴的衣裙,站在牀邊,像俯視螻蟻般看着我。
「姐姐,被萬兵踐踏的滋味,如何?」
我抬了抬眼皮,看着她那張紅潤白皙的臉,懶懶地哈了口氣。
「堂妹有必要這麼緊張嗎?這麼着急來看我?」
「哦,莫不是偷了我的玉佩,搶了我的功勞,現在心慌了?」
我慵懶地坐起來,眼神掃過她腰間的玉佩。
方薇薇被我戳中了心事,嬌俏的臉蛋扭曲了起來。
盯着我,像條惡毒的蛇。
「我心慌什麼?我當初能鬥贏你,如今自然也能!」
「憑什麼?你爹和兄長是人人尊敬的國師和太傅,我爹卻只是個人人鄙夷的敗家子。」
「明明我的才貌都不比你差,憑什麼你是第一才女!憑什麼處處壓我一頭!」
說完,方薇薇像是終於解氣了一般,甩手給了我一耳光。
笑得格外痛快。
「現在好了,我是尊貴的貴妃,你是低賤的軍妓,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麼跟我爭!」
「哦,是嗎?妹妹這麼自信?」
頭有些暈,我用舌尖頂了頂臉頰,清冷地笑了。
這蠢貨。
真當我還是從前那個只顧情愛的方妙嗎?
「你憑什麼還這麼高傲地看我!」
我的眼神許是刺痛了方薇薇心裏的陰暗,她的表情驟然扭曲。
拍了拍手,她的貼身宮女便推門進來,身後跟了低眉順眼的五個男子。
「貴妃娘娘,面首找來了。」
哦,我懂了。
她這是要沈凌風親眼看着我多麼骯髒下賤。
妙,當真是妙。
幾個面首低眉順眼的上前,方薇薇退後,獰笑一聲,而後對着宮女擺了擺手。
宮女領命,扭身出去了,想必是去通風報信給沈凌風。
我慵懶地笑了笑,半點不抵抗。
方薇薇倒是看愣了,傻呆呆地站在牀邊。
半晌,方纔回過神來,看着我這般不抵抗,眼中露出了痛快到極點的情緒!
「方妙,你可真下賤!」
「陛下到!!」
沈凌風來的速度很快,幾乎是拋棄了轎輦,一路趕着來的。
宮女太監們跪成一排,瑟瑟發抖,誰都不敢抬頭。
方薇薇連忙擺出一臉的驚慌,走上前來:「陛下,臣妾攔不住姐姐,她……啊!」
沈凌風猛地將她推到一旁,快步走到牀邊,一把將我拽起。
動作太猛,拽得我一陣天旋地轉。
又開始頭暈了。
「方妙!」
沈凌風眼底通紅,近乎咬牙切齒地瞪着我,掀起錦被將我的身軀裹住。
然後看着牀邊跪成一排的五個面首,聲音低沉:
「全都拖出去,杖殺!」
「陛下……」方薇薇驚異地喚了一聲。
沈凌風沒回頭,嗓音生硬:「你也下去。」
「陛下!」方薇薇十分驚訝,完全不可置信。
「下去!以後不得踏入這裏!」
沈凌風聲音低沉,不容反駁。
方薇薇咬緊了嘴脣,瞪了我一眼後,不甘不願地扭身離去。
五個面首甚至連求饒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已經被太監們拽出了殿外。
我皺了皺眉:「他們又做錯了什麼?陛下草菅人命的手段,越發令人不解了。」
「閉嘴!」
沈凌風咬緊了牙關,腮幫子鼓動,似乎在隱忍着怒氣。
宮女們很快抬了木桶進來,伺候我沐浴,沈凌風沒打算走,就坐在桶邊,盯着我清洗。
「洗乾淨。」沈凌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洗不乾淨的。」
我媚笑一聲,突然上前,趴在浴桶邊,望着沈凌風。
我倆離得極近,呼吸幾乎交纏在一起。
「陛下要一起嗎?」
沈凌風皺起眉頭,微微向後拉開了我們的距離。
我無所謂地挑了挑眉,坐回桶中,捧起水來,輕輕避開我被刺了一劍的地方,清洗細長的脖頸。
「陛下這嫌棄的樣子,怕是以後也不會碰我了吧。」
「既然如此,帶我回來做什麼呢?」
「不過我倒是要感謝妹妹,如此好心,居然送我五個面首,當真是及時。」
我最後這句話,意有所指。
方薇薇如今還天真地以爲,五個面首便能激起沈凌風的憤怒。
卻不知在軍營裏,沈凌風早已經見過更不堪的場面。
這一出鬧出來,不Ŧü₋僅不會讓沈凌風覺得我下賤,反倒暴露了她的動機不純。
這個口子一旦撕開,沈凌風對她的信任,就有動搖的裂痕了。
沈凌風當然知道我的意思,卻只是不閃不避地凝視着我,眸色很深,看不出情緒。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終於成長成了不可揣測的帝王。
突然,他開口問我:「那日落水,你穿着馬面裙?」
「不,藍色繡金裙。」我淡然挑眉。
沈凌風到底是聰明。
他沒有問我玉佩的事情,想必也是想到了,玉佩可能被偷走。
但裙子,卻不會假。
溺水的人可能看不清面容,但看得清顏色。
「怎麼?查到細節了?若當年救你的當真是我,不知陛下預備如何?怎麼還我方家的幾十條人命?怎麼還我一腔癡心?怎麼還我清白?怎麼還我的……命?」
沈凌風皺眉:「莫要咒自己。」
我扁脣,不再說話。
低頭擦洗着身體,臉上帶着笑意。
沈凌風突然上前,用寬大的布巾包住我,隔着布料,抱着我。
「妙妙……」
只喚了我的名字,卻沒說出話來。
我也不開口,由着他抱着。
沈凌風抱了一會,鬆開了手,跟我說了句「好好休息」,然後離去了。
我隨手將那布巾扔在地上,眼底冰寒。
沈凌風,方薇薇,我的復仇,開始了。
「翠兒,傳出消息去,告訴方俊生,就說方薇薇遭我陷害,被沈凌風打入了冷宮,正禁足呢。」
「宮人也殺了五個,血流成河,十分悽慘。」
翠兒卻有些不放心:「方家必定會派人進宮來查問,咱們要做準備嗎?」
「不必,方薇薇今日的確在我這裏受了委屈不是嗎?」
「奴婢知道了。」
翠兒領了命出去,我坐在桌邊,脣角揚起一抹冷笑。
方俊生,我的二叔。
方薇薇的父親,當朝國丈,方家唯一存活的一房之主。
同時,也是親自執行我父兄五馬分屍之刑的仇人。
「二叔,你也該嚐嚐,五馬分屍,是什麼滋味了。」
「啪嗒。」
一滴血順着鼻子流下,滴在我的指尖。
我舉起來看了看,嘆了口氣。
或許,這也是我的報應。
「嘖,麻煩。」
頭頂突然傳來清冷聲音,我一驚,連忙抬頭,就見一挺拔身影自房樑上翻下。
下巴緊接着被捏住,一顆藥丸塞進我嘴裏。
苦得很。
「苦也得喫。」嬴忌冷臉看着我。
我皺眉將藥丸吞下,急忙喫了顆蜜餞,抬眉問嬴忌:「你怎的來了?」
嬴忌面色一僵,卻說不出話來。
視線在我肩頭掃了一下,忍不住冷嗤一聲。
「你倒狠,那劍再刺偏半分,心臟就能捅個對穿!」
鼻血不再流了,我扔掉染血的手帕,盯着嬴忌,問道:
「軍營裏都安排好了?」
嬴忌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自然,糧餉都被你那二叔方俊生給私吞了,營裏現在怨聲載道,早就亂了。」
「我告狀的摺子,已經送進宮了,想必陛下正看着呢!」
「如此甚好,明日,便是方俊生的死期!」
說完,我低眉沉思了一下,抬頭看嬴忌。
「既然事情已經安排妥當,宮裏人多眼雜,將軍還是儘早回去吧。」
嬴忌立馬冷了臉,瞪我。
「方妙!我趕了兩天兩夜的路,跑死了兩匹馬,你趕我?」
嬴忌瞪眼的時候,真的很兇,我卻半點不怕,只當他是紙老虎。
挺直了腰板看他,眼神比他更冷。
「那你又爲何來呢?!」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嬴忌惡狠狠地盯着我,脖頸暴着青筋,恨不能咬死我的架勢。
我卻只是靜靜地盯着他,眸底清冷。
如此靜默了不知道多久,我坐累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老子欠了你的!」
嬴忌突然咒罵一聲,上前一把扣住我的後腦勺,咬了我一口。
脣瓣見了血,我疼得直皺眉。
嬴忌抵着我的額頭,咬牙道:「我回京還ṱú₄能爲什麼!老子想你!明知道愛你萬劫不復,還是忍不住想你!」
「你這臉蛋,你這性子,真能讓人發瘋,恨得癢,卻忘不掉!」
「你知道老子這些天怎麼過的嗎?抓心撓肝地後悔!」
「你得補!」
嬴忌說得咬牙切齒,伸手將我抱進懷裏。
我沒動,眉頭倒是皺緊了。
「嬴忌,別壞我的事。」
「老子不管!」嬴忌摟緊了我,發了狠咬我的脖頸,「以前那般對你,是我咎由自取,但事成之後,前塵過往一筆勾銷,你得跟我!也只能跟我!」
話落,卻又像是泄了氣般,靠在我頸邊,輕聲嘆息:
「妙妙,貞潔不在於身,對我而言,你不髒。」
「髒的是我們。」
眼眶微微發熱,我愣住了。
嬴忌在軍營那般對我,我只有苦楚,卻無怨恨。
畢竟,是我自甘墮落在先。
一切災厄,我都能忍。
可……如今他卻跟我說……我不髒……
眼淚決堤,我躺在嬴忌身下,無聲地哭了。
撕心裂肺,卻寂靜無聲。

-8-
第二日下了朝,沈凌風獨自一人,突然來了我宮裏。
進門便猛地抱住我。
渾身顫抖得厲害,像是身處極寒之地,連骨頭都冷得發抖似的。
但依然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摟着我,非常緊。
緊得甚至讓我覺得,他要把我勒進骨血。
我便知道,我成功了。
他這反應,是離真相不遠了。
其實早在他來之前,翠兒便告訴了我——
朝堂之上,方俊生聯合羣臣上書,指責我妖媚惑君,以美色勾引沈凌風,蠱惑他不顧禮數,帶我回朝。
希望沈凌風能下令將我當衆處死,以安民心。
沈凌風原本還隱忍着,解釋了幾句。
可方俊生半點不饒人,居然當衆說出了我在軍營甚得軍心的事情,咬死了我是個蠱惑人心的妖女,非要誅殺我不可。
「陛下,此女不除,江山危矣!」
據說,這句話說出來的瞬間,沈凌風氣得直接把嬴忌告狀的摺子扔到了方俊生的臉上。
然後當場下令,將方俊生打入了天牢。
我當時聽了,幾乎要笑出聲來。
打蛇打七寸,柿子當然要挑軟的捏。
我這草包二叔可真是,這麼多年,居然一點沒變啊!
從前方薇薇騙着沈凌風,竊了我父兄的功勞,把路都鋪好了,二叔縱然草包,也只需要裝模作樣,坐享其成便可。
這些日子,人人敬他是國丈,自然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可偏偏,我回來了。
連方薇薇都慌了,二叔自然更慌。
只是,昨夜方薇薇受委屈的消息傳出宮,方俊生又急不可耐地派人進宮來問。
這消息,能瞞過沈凌風?
父女倆夜裏通了消息,第二日便在朝堂上進言要誅殺我,在沈凌風看來,便是心虛。
所以,關於我說的真相,沈凌風怕是已經信了七八分了。
我輕輕開了口,問沈凌風:「方薇薇呢?」
怕是讓她這蠢爹給氣死了吧?
痛快,當真痛快!
沈凌風的身體僵了僵,聲音清冷,卻隱隱約約帶着顫抖:
「在我寢殿門口跪着,求我開恩。」
所以,方薇薇還不知道沈凌風來見我了?
我定了定神,緩緩開口:「沈凌風,跟我去個地方吧。」
沈凌風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
方薇薇總以爲,我回宮是想跟她鬥個你死我活。
她真的錯了。
我從前蠢,只是心思單純,但不代表我沒腦子。
清醒過來之後,他們的弱點在何處,我一清二楚。
我甚至可以不用跟方薇薇見面,就能打得她翻不了身!

-9-
天牢裏髒得很,老鼠蟑螂一堆。
方俊生穿着囚衣,至今想不明白自己爲何落到這步田地。
看到我過來,瘋狂地撲到牢門口,怒瞪着我。
「賤人!你把薇薇怎麼樣了?!」
「二叔這話可真說笑了,薇薇十五歲便知道如何偷走我的玉佩,將我父兄從功臣顛倒成罪人,如此聰慧,我能把她怎麼樣啊?」
我笑着,往前逼近了一步,隔着牢門,盯着方俊生。
「二叔,五馬分屍痛得很,午夜夢迴,你就沒夢到我父兄找你索命?」
「我可是夢見過,他們說,恨不能喫了你的肉才能解恨呢。」
方俊生膽子本身也不大,被我這幾句話嚇得臉色蒼白,連連後退。
搖着頭,神情慌亂。
「不,不是!」
「都是你們自找的!」
「都是方家人,憑什麼好處全讓你們大房佔了?!憑什麼我們二房要一直被你們壓着?」
「我沒出息不要緊,我女兒聰明啊!你們一家再好又如何?還不是給我們做了嫁衣?」
「我們薇薇憑聰明搶來的功勞,哪裏有罪!」
方俊生大聲地叫着,我一字一句地聽,倒是連怒都不發。
嘴角的笑意一直沒有放下。
二叔啊二叔,你只知道方薇薇聰慧。
卻怎麼就忘了,如果拋去了善良與單純,我也不差呢?
我笑了:「謝謝你二叔。」
方俊生一怔,怪異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氣瘋了?」
「沒有啊。」
我笑着抬起手,指了指牢門口拐角處,那一抹黃色龍袍的衣角。
「謝謝二叔,親口還我全家清白。」
話音落下,暗處的沈凌風緩緩出現。
俊朗的臉上帶着清晰陰沉的殺意。
我從沒見過沈凌風的臉上有這麼複雜的表情:震怒、絕望、悔恨、殺意、暴虐。
此刻的他,跟地獄裏勾魂鎖命的惡鬼,沒什麼兩樣。
方俊生的臉色頓時一片慘白,膝蓋立即軟了下去。
跪在地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只慌亂地叫着:「薇薇,薇薇。」
我好心開了口提醒:「二叔,薇薇還跪在大殿門口,想求陛下開恩呢。」
暗度陳倉,釜底抽薪這招,還是方薇薇親自教的我。
如今我統統,還給她!
「不過二叔,你馬上就能見到你的薇薇了。」
「我會把你五馬分屍,然後屍體就送給你的薇薇,讓她日夜對着你哀嚎盡孝。」
「比你二叔你當初對我們的趕盡殺絕,我還挺仁慈的,你說對吧?」
方俊生再蠢,此刻也該明白,他們完了。
於是尖叫着朝我撲過來,恨不能直接殺了我。
「方妙!方妙!我殺了你!殺了你!」
我仰頭,眼角流下淚水,痛快地大笑起來。
整個牢裏迴盪着方俊生的歇斯底里,和我的瘋魔肆意。
沈凌風全程沉默着,一言不發。
最後,我笑夠了,偏頭,笑看着沈凌風蒼白的臉,最後,視線移到了他劇烈顫抖着的手上。
「真相大白了,沈凌風。」
「該你了。」
說完這句話,我感覺渾身的血管都沸騰了起來,頭皮一陣發麻。
我成功了!
那把名爲復仇的劍,終於徹徹底底,在我的手裏了。
情緒激動翻湧,暈眩襲來。
我笑着,一口腥甜湧上喉嚨。
「噗——」
血色落地,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10-
我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ẗŭₚ,浮浮沉沉地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有冰涼的液體滴落在我的脖頸,我聽見了沈凌風的低聲哭泣。
「妙妙,我錯了……妙妙……」
「我的妙妙……」
我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是沈凌風通紅的雙眼。
見我醒來,他擠出了一抹勉強的笑意。
端着精緻瓷盤,想要餵我多喫一口點心。
「妙妙,御醫說你暈倒是心思鬱結所致,來,喫些甜的,莫要再愁眉苦臉。」
我抬手將其打翻,點心扔到了他的臉上。
「滾!」
「妙妙,」沈凌風束手無策,一把將我抱入懷中,聲音哽咽,「妙妙是要我死嗎?」
「就當我求你,喫些東西,好不好?」
看到他這反應,我笑了。
我最後的報復,來了。
「油盡燈枯的身體,喫什麼也無用。」
哦對了,吉祥之所以選擇撞死。
是因爲她會醫術。
那天,她替我診脈,發現了我命不久矣的事實。
她終於明白了我爲什麼會選擇用這樣自甘墮落的方式去復仇。
因爲我沒時間了。
這樣能讓我最快地達成目的。
「沈凌風,我終於可以死了,此生你我糾纏往復,我只願下輩子,再不見你。」
我的死,是我報復計劃中的一部分。
真相揭開的那一天,就是我報復沈凌風的時候。
我要讓他知道了真相,卻後悔無路,彌補無門。
這纔是對沈凌風,最大的報復。
我要讓他守着江山,踩着我們一家的冤魂,什麼都挽回不了!
「不,妙妙,朕Ťŭ̀⁻會救你,朕是天子,天下的所有東西都該是朕的,朕會找到最好的靈丹妙藥救你……」
「妙妙,就當我求你,撐下去,我會對你好,一生一世對你好……」
沈凌風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哭。
淚水爬滿了他棱角分明的臉,坐擁天下,冷靜自持的男人此刻無助得像個孩子,抱着我痛哭不已。
不停地哀求我,多喫些東西,多撐一段時間,不要想着死。
「我錯了,是我錯了妙妙,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可憐可憐我,別放棄,行嗎……」
「你喫點東西,求求你,喫點吧……」
一聲聲的哀求,句句泣血。
我這才驚覺。
我似乎是低估了沈凌風對我的感情。
這些年,或許,他是對我動了心的。
可沈凌風,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啊。
我們中間隔了太多的人命,太多的心碎,哪裏是幾句對不起能填平的?
你如今的痛苦悔恨,只會讓我覺得痛快無比!
這日之後,許是執念已松,我的病來勢洶洶。
終日渾渾噩噩,醒了便吐血,睡着也如墜十八層地獄,痛苦異常。
沈凌風守在我牀前遍求神佛救我一命,熬得人都脫了相。
「妙妙,妙妙我知錯了。」
「其實我早對你動了心,只是當時我太恨了,恨我自己居然愛上了仇人的女兒,才逼着自己送你入軍營……」
「這是我的報應,報應,妙妙,求求你,不要拋下我……」

-11-
沈凌風爲了救我,像瘋了一般,遍尋天下珍寶。
羣臣紛紛上書,指責他橫徵暴斂,殘暴不仁。
其實從前,沈凌風的名聲便不太好了。
他自己眼瞎,不代表百姓眼瞎。
我父兄誠心助他登基,卻被他滿門抄斬,不得好死。
這樣的恩將仇報,怎能服衆?
再加上,他登基之後,方薇薇和方俊生這對父女,仗着貴妃和國丈的名頭,不僅欺民霸市,還私吞了軍隊的糧餉。
軍心早已經渙散。
只是當時他還算勤政愛民,百姓過得還不錯,就算有怨言,倒也不至於怨到明面上。
如今他親自這般橫徵暴斂,壓抑已久的病竈一起發作,怎麼能不激起民怨?
羣臣上書,可結果,卻是越勸越糟糕。
沈凌風執拗得幾近瘋魔。
「天下都是我的,我不信我留不住你一條命!」
他吼得深情,我聽了卻是一聲冷笑。
我知道他暴怒的根本原因,不光是因爲我的病,而是……在嬴忌的帶領下,各地的抗議舉動四起。
百姓們寧可造反,也不願再爲他進貢一點珍稀藥材。
這無異於是在挑釁他的皇權。
高高在上的帝王,失去了他子民的擁戴,怎麼能不怒?
而他越怒,便越是無力迴天。
只能這般一步步地,被我一天天加重的病,被他自己的帝王貪念,逼上死路。
「娘娘,嬴忌將軍來信了。」
翠兒紅着眼眶,將又一封信遞給了我。
我笑着接過,卻並不打開看,遞到燭火前,點燃了。
看着那信被火一點點地吞噬,我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眼時,我看着翠兒:「把我提前寫好的信,送出去一封給他便是。」
那信,我寫了十幾封。
內容都是一樣的——
「我很好,萬事俱備,只待你攻入皇城,帶我自由。」
我其實也沒撒謊。
我真的很好。
也真的,快自由了。
一隻手驟然伸過來,抽走了我燒了一半的信。
我心裏咯噔一聲,抬頭,就見沈凌風苦笑着望向我,然後,把那信繼續送到了燭火前。
俊朗的臉上,掛着痛苦難當的笑。
「妙妙……我沒辦法了。」
「我救不了你了,妙妙……」
「可是妙妙,沒了你,我會死……我真的會死……」
信紙焚燒成灰。
沈凌風單膝跪在地上,摟緊了我的腰,臉埋在我的肚子上。
無助地哭了。
哭得那樣肝腸寸斷,歇斯底里。
我卻心如止水,甚至還感覺有些餓了。

-12-
「妙妙,看了這賤人,心情可好些了?」
那日過後,沈凌風是真的瘋了。
如今宮裏已經拿不出一點治病的藥給我喝了。
而嬴忌帶領的百姓起義軍,正逐步逼近皇城。
可他卻還有閒情雅緻,帶我來御花園,欣賞他的瘋魔成果——
花園拐角,原本養着錦鯉的甕中,方薇薇有氣無力地待在水裏。
靠在邊緣,臉帶潮紅,痛苦又無力。
臉上掛着渴求又低賤的神情,衝着一旁的太監苦苦哀求:
「公公,求你憐惜我吧,求你了!」
「公公!公公,怎樣都好,求公公憐惜我,求你了……」
「陛下,殺了我,殺了我吧!!」
方薇薇看着沈凌風像對待珍寶似的扶着我坐下,終於歇斯底里地大聲叫喊了起來。
沈凌風沒有綁住她,只是派了幾個太監日夜看守,不許她出了這個甕。
日日給她灌那摻了藥的茶水。
由着她被那種翻湧的痛苦折磨翻攪,甚至哀求這些從前她看不上的太監。
比做軍妓,還要下賤百倍。
「你若敢死,我立即將你父親的屍體丟去野獸場。」沈凌風陰鷙地盯着她,聲音清冷。
方俊生被五馬分屍之後,屍體就放在甕的旁邊。
時間久了,越發的不堪入目。
方薇薇日夜睜眼,便會看到她父親的慘狀。
「啊!!!」
方薇薇發狂似的大叫了起來,叫囂着就要朝我撲過來。
卻被太監們攔下,出不了甕。
方薇薇咬着牙,不罵沈凌風,而是衝我嘶吼:「方妙!你不得好死!!」
提到死字,沈凌風當即變了臉色:「掌嘴,抽到她不能說話爲止!」
響亮的巴掌聲立即響起。
沈凌風小心翼翼地過來,蹲在我面前,討好似的說:
「別聽她瞎說,妙妙會長命百歲的。」
我冷冷地笑了:「堵住她的嘴又如何?我本身就不得好死了。」
沈凌風聞言,表情變得絕望,立即摟緊了我,在我臉上印上一個愛憐的吻。
還替我整理好了被風吹亂的髮絲。
「妙妙,別再說這些話了,我說了,我會救你。」
我噁心地擦了擦被他吻過的地方。
不願再與他多說一句,抬頭,看着藍藍的天,嘆了口氣。
許久許久,沒有見過這麼好的天氣了。
可我不說話了,沈凌風卻委屈了起來,摟着我,低聲哀求:
「妙妙,同我說說話吧,你許久沒同我好好說話了,求你……」
我動了動眼睛,看着沈凌風眼下的烏青,凌亂的胡茬,心裏一片平靜。
做這些自我感動的事情,幹什麼呢?
「沈凌風,當初你想要江山,我與父兄便以命爲祭,送給了你。」
「可你眼瞎心盲,恩將仇報,將我們全家撕扯踐踏至此。」
「你我之間,從你選擇相信方薇薇那刻起,便非死不能清算,你又何必做些無用之事。」
「我不要清算!你我之間永遠算不完!」
沈凌風低聲怒吼着。
眼淚突然滑落了下來,泣不成聲。
「妙妙,江山我不想要了,我只要你……」
「告訴我,有沒有什麼辦法,能留住你,求你了,你告訴我……」
「你別拋下我,好不好?」

-13-
民心散盡,沈凌風的江山,到底是完了。
冬至這日下午,嬴忌的大軍順利率兵攻入皇城。
皇宮裏宮女太監紛紛逃命,亂作一團,沈凌風卻渾然不覺似的,擁着我,說着話:
「妙妙,都說江南春景好,等你好了,春暖花開時,我帶你去江南。」
「你若喜歡江南的天氣,我們便在那裏住下。」
「我去教書,你做刺繡,生幾個孩子,可好?」
我剛吐了幾次血,渾身早已經脫力,說不出話來。
縱然是想反駁,也無用。
只能由着他去。
「砰!」
大殿的門開了。
手持長槍,嬴忌穿着一身沾了血的銀色鎧甲,帶着周身的煞氣,進了門來。
見到沈凌風摟着我那瘋魔的樣子,眼底一片猩紅。
「放開你的髒手!」
「如今這出深情,做給誰看!」
沈凌風緩緩抬頭,看着即將取代他皇位的嬴忌,苦笑了一聲,哀求道:
「天下將是你的,你有辦法救我的妙妙嗎?」
嬴忌這才注意到我,看着我形容枯槁的樣子,手狠狠一顫,一時間幾乎拿不穩長槍。
我看到了他崩裂的神情。
看到了他滿眼的不可置信!
也是。
我那信裏寫的都是「我很好」。
想必他奮戰敵人的時候並不知道,攻破皇城後等待他的,是行將就木的我吧。
「方妙!你騙我?!」
嬴忌的聲音幾乎撕裂到破碎。
長槍落地,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將我從沈凌風懷裏搶出來。
卻被翠兒上前一步,擋住了。
「娘娘……喝口蔘湯吧。」
翠兒的手抖得厲害,抖得勺子跟碗一直在碰撞。
叮叮噹噹的,很好聽。
「餓了許久,當真是想喝了。」
我接過了蔘湯,剛要喝的時候,頓了頓,抬頭看向沈凌風。
「你餵我喝吧。」
沈凌風一驚,灰敗的眼底湧入光亮,居然像是聽到了什麼福音一般,連忙點頭:「好!」
嬴忌眉毛都擰緊了,上前,惡狠狠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配!我來!」
「滾!」沈凌風抬眼發怒,眼底裏拉滿了殺意,「誰都別想阻攔我!」
嬴忌卻不怕他,擰眉就要上前奪過湯碗。
「嬴忌,」我虛弱地開了口,「讓他來吧,我有事要與你說。」
嬴忌露出了不甘的表情,卻到底是放了手。
高大的身影站在牀邊,看着我,眼神裏的情意再也沒有遮攔。
但眼眶卻紅得要命,聲音也啞得厲害。
「我想你。」
「每天每夜,都想盡快攻入皇城見你。」
「可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爲什麼要讓我的努力變成空夢?!」
「你是在……報復我,對嗎?報復我曾經踐踏你,不珍惜你,對嗎!」
說到最後,嬴忌哭了。
這個鐵血沙場的少年將軍,哭了。
「方妙,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而聽到踐踏兩個字的時候,沈凌風的手猛地一頓,眼眶也紅了。
緩了緩,才低頭沖懷裏的我笑了笑。
「來,妙妙喝湯。」
勺子送到我嘴邊,我緩緩張開嘴,喝了一口。
苦得很。
不太好喝。
「嬴忌,你有勇有謀,必將是個好君主。」
我說完,張口又喝了口湯。
好像有點甜了。
「這江山也算是我幫你打下來的,其中不得已,犧牲了不少無辜之人,你答應我,要勤政愛民,對得起我,對得起那些命。」
第三口湯,我喝得有些艱難。
嬴忌皺眉,眼淚在眼眶中盈滿,卻硬是不掉。
硬邦邦地跟我說:
「放心,我會做個明君,但我要你陪在我身邊。」
我沒有應。
「我家人的屍骨重新安葬,我父兄的清白要昭告天下,就勞煩你幫我善後了。」
第四口湯,我喝不了了。
毒藥從五臟六腑開始發作,好疼。
「妙妙!!」
沈凌風這才意識到湯不對勁,大驚失色,摔了手裏的湯碗,慌忙抱住了我,擦着我吐出來的鮮血。
「不要!不要!」
嬴忌也慌了:「我這就叫大夫!」
「不用了,娘娘沒救了。」
翠兒突然放聲大哭,看向我,幾乎是用了全身力氣,對我笑了笑。
「娘娘,奴婢先走一步,在黃泉等着伺候你。」
「翠兒!」
我驚叫了一聲,卻已經來不及,一把匕首刺透了翠兒的腹部,鮮血噴湧。
這丫頭!
這傻丫頭!
她何苦陪我啊!
五臟被瓦解的劇痛襲來,我難以忍受地尖叫出聲:「啊!!!」
鮮血噴出,渾身的力氣似乎都在消散。
我咬了咬牙,抬頭看着慌亂不已的沈凌風和嬴忌。
解脫一般地笑了。
「你們,都不配替我收屍。」
「只願來世,不再遇見你們……」
這輩子,我活得太骯髒了。
能活着替方家報仇,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於嬴忌說的,貞潔不在身體,我明白的。
可,我這罪孽深重之人,怎麼能苟且活着呢?
死,纔是我最好的解脫。
化屍粉最後要了我的命的瞬間,我看到了嬴忌和沈凌風的眼淚與絕望。
但我也看到了我的父親和兄長,在笑着對着我揮手。
一滴眼淚順着我的臉頰滑落。
我解脫般地笑了。
方妙啊,若有來世,不要再愛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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