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的那日,我爹揭了鄉上的榜。
爲了十兩銀子,他把我打暈賣給了六皇子府配冥婚。
醒來時我正躺在封死的棺材裏,身邊躺着一個屍體。
萬念俱灰之際,我突然發現旁邊躺着的「屍體」越來越熱。
「屍體」翻了個身,聲音暗啞:「小丫頭,你壓着本王了。」

-1-
我從山上砍柴回家的時候,總覺得村子裏的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就像我盯着即將落入陷阱的兔子時的眼神,激起了我一身的雞皮疙瘩。
轉彎時,看到我的玩伴素雲冷不丁地一把把我扯到沒人的牆角,鬼鬼祟祟地向外邊張望。
「素雲,你在這兒幹嘛呢?」
我奇怪地看着一臉愁苦的素雲,把我懷裏的鳥蛋塞給她。
「拿着!我今天運氣可好了,不僅砍了柴,挖的陷阱裏還掉進了一隻野兔,還掏到了幾隻鳥蛋嘿嘿。」
今年大旱,莊稼歉收,這隻兔子能讓我少受幾頓打罵。
幾隻鳥蛋也能讓素雲的爹孃多給她些好臉色。
還能給她即將要科考的哥哥加個餐,我不好意思地想着。
「小滿……你快跑吧……」
素雲磕磕絆絆地開口,哭着把我往外推。
我心中一驚,連忙把揹簍放下去問:「我爹又想幹什麼?」
雖然我已經在努力幹活照顧爹爹和弟弟了,但我知道,我爹一直不喜歡我。
聽到素雲的話,我的心重重一沉。
「他,他揭了鄉上的榜……要把你賣給六皇子府去……配冥婚……」
我頓時汗毛乍起。
我聽說過六皇子突發惡疾暴斃的消息。
還知道鄉里貼了榜,尋找最近死去的女孩兒和六皇子配冥婚。
若能配成,不僅會給女孩兒家十兩銀子,還給村子裏每家十石米。
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我。
但我還活着呀!
身後村民們的眼睛突然像豺狼般閃着亮光,在黑暗裏對着獵物垂涎欲滴。
我把野兔往素雲懷裏一扔,撒腿就朝着村口的方向跑。

-2-
可是已經晚了。
有人發現不對立馬告訴了我爹,我爹又立馬叫了村裏的叔伯。
豺狼要開始圍獵了。
野兔只能拼命奔跑。
我的喉嚨逐漸湧出血腥氣,腳步像陷入泥地一樣越來越重。
跑不動了。
我慌張地鑽到田地裏的一堆秸稈垛裏,身體止不住顫抖。
我想我娘了。
我娘還活着的時候,每次爹打我,她都會緊緊抱着我。
哪怕她身上也從來沒有一塊好地方。
樹上的烏鴉突然「啊!啊!」地叫了兩聲。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之後,我爹的大嗓門在空曠的夜晚格外嚇人。
「艹你馬的小兔崽子,老子養了你這麼多年,不知道感恩還敢跑?」
「別讓老子抓着你,非讓你嚐嚐你娘臨死時的滋味。」
我如墜冰窖,死死咬着手腕纔沒讓自己驚叫出聲。
我娘是被我爹打死的。
在她實在受不了我爹的毒打,準備跑到護城河跳河的時候,被我爹發現了。
他覺得自家娘們想要自盡這件事大大丟了他的面子。
一怒之下,就把我娘活活打死了。
我娘這輩子,連怎麼去死都沒能自己做主。
而我現在和我娘一樣,沒辦法選擇自己怎麼活,甚至沒辦法選擇怎麼死。
「你們,去那邊的柴禾垛看看。」
我驀然瞪大眼睛,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
外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步,兩步……

-3-
誰能來救救我?
求你了,不管是誰,求你來救救我。
娘,我好害怕……
我在心中無聲嘶吼,害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突然想到沈修竹。
他說過的,若此次科考能一舉奪魁,就回來娶我做狀元娘子。
對!他一定能救我!
沈修竹是素雲的哥哥,我從小就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
原因無他,只因爲沈修竹是村子裏最爲俊美的男子。
他不僅能識文斷字,還儒雅知禮節。
按照他教我的話說,他是一位光風霽月的翩翩君子。
想到這裏,我勉強鎮靜下來。
趁着過來搜查的叔伯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柴禾垛。
我又躡手躡腳地返回村子裏,跑到沈修竹家裏。
「修竹哥哥!修竹哥哥……」
沈修竹打開門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裏嚎啕大哭。
可沈修竹卻皺着眉推開了我。
我愣怔地看着他,突然反應過來,沈修竹雖然穿的是粗布麻衣,卻潔白如新。
而我渾身泥土,胸前還有野兔流下的血。
沈修竹作爲一個讀書人,最在意體面。
我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沈修竹被我弄髒的衣服,卻越抹越黑。
「嗚嗚嗚……修竹哥哥,我爹要把我賣掉,我要死了……」
我一邊慌亂地替沈修竹擦衣服,一邊抽噎着求他救我。
「修竹哥哥,你去京都科考帶上我好不好?我給你洗衣做飯,我來照顧你。」
沈修竹說過君子遠庖廚,男子都是要建功立業的,不能被洗衣做飯這些雜活兒所累。
所以家裏的活兒都是素雲在幹。
我雖然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沈修竹說的話總不會錯。
況且,這可能是我唯一的價值了。
可沒想到沈修竹一把拍開我的髒手,語氣有些冰冷:「你怎麼來了?」

-4-
我遲鈍地覺得沈修竹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修竹哥哥?」
「小滿,我聽說你爹要你和六皇子配冥婚,不吉利。我馬上要科考了,你以後還是別來找我了……」
我徹底愣住了。
以前,沈修竹對我明明很溫柔的。
他會教我認字,還告訴我君子要講仁義道德。
而我每次打了野味都會送給素雲,請她幫忙燉了給沈修竹補身子。
我沒想到,沈修竹居然會因爲害怕不吉利把我拒之門外。
「況且,等我將來中舉,定是要娶城中大戶人家的小姐的。而你每天泥裏來土裏去的,實在和我這種讀書人不相配。」
沈修竹說着就要關門。
我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在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是上山砍柴下水捉魚無所不能的俠女。
不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是粗笨不吉利的鄉野村婦。
「小兔崽子,你別跑!」
我突然聽到我爹在我身後破口大罵,身體猛地一抖。
「修竹哥哥,我求你,你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死……」
我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沈修竹的衣袖,哭着懇求他。
希望他念着以前的情誼救我一命。
可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卻決絕地扯開衣袖,把我推出了門。
「滾開!惹了六皇子府我們都得死。」
「我以後是要做狀元的,怎麼可能把命搭在你身上。」
大門「嘭」的一聲關上,把多年的情義和所有的希望都隔絕在了門外。

-5-
我呆若木雞地站了許久,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拋棄了。
明明前些天,我還在高興地滿山採蘑菇,打野味,只爲了多換些錢,給他湊趕考的盤纏。
甚至還把自己唯一值錢的長髮賣掉了,爲此捱了爹一頓好打。
那時候的沈修竹,笑盈盈地對我說:「小滿,等我考上狀元就娶你好不好?你這麼能幹,一定能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我被他說的話羞紅了臉,但還是小聲回答:「好。」
從那之後,我經常主動幫素雲幹活,只爲和沈修竹多見面。
素雲罵我傻,還沒過門就搶着當別人的娘。
我說素雲什麼都不懂,不知道她哥有多好。
「小兔崽子,你還跑啊!」
我爹帶着叔伯追過來,怒氣衝衝地朝我踹了一腳。
我只覺得肚子裏猛地一疼,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你們把她捆起來,兔崽子累死老子了。」
我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跪在我爹面前,抱着他的腿求他。
「爹,我求你了,放過我吧,我不想死。」
「我以後會賺更多錢的,我撫養弟弟長大,也會好好照顧您。」
我娘死了以後,我爲了在我爹手下活下去,幹過不少雜活兒。
砍柴打野味換不了幾個錢,我就去城裏,給張家送貨,給李家打聽消息……
我想告訴我爹,我活着比死了划算。
可我爹不爲所動。
「你一個丫頭片子,能有什麼出息?」
「你弟弟馬上要鄉試,大師說了,你弟弟未來是宰相根苗。」
「你能給你弟換點錢準備科舉,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身後的叔伯也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小滿啊,你這輩子能嫁給六皇子,是天大的福氣。」
「就是啊!今年大旱,大家都要餓死了,你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在他們口中,我就像是一隻待宰的牲口。
主人家餓了,牲口就要被獻祭。
我想反駁他們,後脖頸突然被狠狠劈中,我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6-
再醒來的時候,我眼前一片漆黑。
我伸出手摸了摸,卻碰到一塊木頭做的牆,還聽到土埋在木板上發出的「砰」「砰」聲響,似乎還有人的哭喊聲、嗩吶聲。
我驚恐地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埋在了棺材裏。
我爹或許是害怕直接殺了我會造孽,影響弟弟鄉試。
所以騙了媒婆,把我直接封在了棺材裏。
我害怕地拍打棺材,哭喊着求外面的人救救我。
卻無可奈何地感受到外界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周圍徹底陷入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我覺得自己逐漸喘不上氣,只能拼命地拿指甲抓木板。
直到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
我絕望地躺在棺材裏,任由淚水流到耳朵裏。
我想起素雲,她給我通風報信,若是讓她爹孃知道了,恐怕又少不了捱打。
以前每次捱打,都是我們兩個照顧彼此。
久病成醫,我們甚至學會了怎麼給對方包紮傷口ẗù₍,用什麼樣的草藥給傷口止血。
我死了以後,不知道素雲能不能自己處理背上的傷。
我又想起我娘。
她被我爹打得遍體鱗傷,丟在柴房裏。
可她臨死前告訴我:「不要去恨你爹,更不要和他對着幹。小滿,你要好好活着。」
我哭着抓着她的手,求她不要死:「娘,我聽話。我好好活着,好好照顧弟弟,我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傻孩子……」
留下這麼一句嘆息之後,我娘就永遠離開了我。
對不起娘,我食言了,我沒能好好活着。
我的淚又止不住地湧出來。
突然,我發現旁邊躺着的「屍體」似乎越來越熱。
「屍體」翻了個身,聲音暗啞:「小丫頭,你壓着本王了。」

-7-
我身體一僵,伸出手往旁邊摸了摸。
剛摸到屍體高挺的鼻子就被一巴掌打在手上。
不好!六皇子不會是詐屍了吧!
我猛地往後躲,咚的一聲腦袋撞到了木板上。
昏暗的棺材裏,我看到六皇子似乎抬手想扶我一把,見我狼狽抱頭的樣子又訕訕地放下了手。
「別出聲,跟着本王走。」
六皇子冷冷地警告我。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卻莫名覺得棺材裏越發陰冷。
傳聞當今六皇子殘暴無道,還整日花天酒地,荒淫無度。
最爲荒唐的是,他似乎與自己的親姐姐有染,還把親姐姐囚禁在了自己的皇子府。
做人的時候尚且如此,如今化爲厲鬼,豈不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我小心翼翼地退到棺材角落,看他在棺材的後板上摸來摸去。
突然,棺材後板自己打開了。
他又拔出身上的短刀,把木板後面的土都刨了出來,外面居然是一條密道。
我這才反應過來,六皇子沒有化爲厲鬼。
他是假死。
「跟着我。」還是一副死人的陰冷語氣。
我跟着他走出密道,外面早已有許多侍衛等着。
「殿下,你還好吧?」
侍衛遞給六皇子一個火把。
我終於看清了六皇子的模樣,竟和畫中的神仙一般好看。
比沈修竹還要好看。
只是他現在面目蒼白,雙眼猩紅,不像神仙,倒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但想到六皇子既然好心帶我出來,應該沒有傳說中那麼殘暴吧?
「影七,整頓軍隊,我們走。」
「是!……殿下,這位姑娘?怎麼辦?」
火把的映照下,六皇子的身形映在石壁上。
長身玉立,煞是好看。
可此刻,修長的影子微微側過身,對着叫影七的侍衛,抬手在脖子前面狠狠劃了一下。

-8-
影七對旁邊的一個士兵使了個眼色,那個士兵隨即拉着我往旁邊的草叢中走。
「六皇子,求您……」
我想求救,卻被那個士兵一把捂住了嘴,只能被箍着雙手拖進夜色深處。
士兵把我摔進草叢,一臉獰笑着脫下了自己的外袍,又把手伸向自己的褲腰。
「別喊了小娘子,聽話點,讓爺爽了,爺給你個痛快。」
我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心頭一陣惡寒。
「滾開!」
我猛地站起身撲向他。
我整日在山上砍柴打獵,早已練就了一身蠻力。
士兵對我沒有防備,竟被我推了個踉蹌。
我抓着空隙慌忙逃跑。
可還沒來得及跑開便被迅速反應過來的士兵一把抓住。
「臭娘們兒,還敢跑。」
「看老子怎麼幹死你。」
士兵見自己不僅沒佔到便宜,還差點被自己連累,氣急敗壞地給了我一巴掌。
士兵一邊罵一邊把我壓在身底,想要霸王硬上弓。
我慌亂地在地上摩挲。
老天保佑!讓我找到一塊石頭。
我狠狠地敲在士兵的後腦。
士兵猛地一頓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大喘着氣,剛把士兵從我身上推到一邊。
竟看到六皇子去而復返,眼中似乎閃過一絲驚喜。
「呵,小丫頭力氣還挺大。」
我攥着手裏的石頭,警惕地看着六皇子,準備隨時和他拼命。
六皇子居高臨下地看着我,頗有興趣地說:「你好像我以前養的一條狗,逼急了,就是這種呲牙咧嘴的模樣。」
他又遞給我一把短刀,冷冷道:「殺了他,我就給你一條活路。」

-9-
我半信半疑地接過刀,在六皇子一臉玩味的表情中朝士兵走過去。
我沒有猶豫很久。
士兵的血濺在我的臉上,我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害怕。
原來,在很早之前,我就無數次幻想過把刀插入某個人的心臟了。
在他虐打阿孃的時候。
六皇子有些震驚於我的果決:「以前殺過人?」
「沒有。」
「不害怕?」
「不怕。」
「爲什麼?」
「因爲我想活着,就不能被聖母心綁架。」
六皇子似乎挑眉笑了笑:「哈哈哈!好,很好!你叫什麼名字?」
「安小滿。」
王小滿已經被自己的親爹封進棺材裏了。
以後我只是我孃的女兒,安小滿。
六皇子把刀從士兵的屍體上拔出來遞給我。
「拿着,記住你說的話,好好活着。」
「以後想要什麼,自己去爭。」
「若是爭不過,就只能去死。」
「影七,整肅軍隊,若是再發現這種違背軍紀的雜碎,剁了喂狼。」
「是!」
我接過刀,懵懂地覺得,六皇子似乎不想傳言中那般不學無術。
反而心思縝密,深謀遠慮。
他殺我,定是因爲我撞破了他詐死的計謀。
他留我一條活路,也是因爲我有利用的價值。
而他詐死,養軍隊,整肅軍紀,恐怕所圖非小。
六皇子看向我:「安小滿,給你兩條路。自己離開,當做沒見過我。」
「或者,和我去軍營。但你想清楚,在軍營,沒人會因爲你是女人憐惜你。」
這世上本就沒人因爲我是女人憐惜我,這句威脅不僅不會嚇退我,反而讓我更加熱血沸騰。
而且,我的直覺告訴我,利用好六皇子的資源,或許能有自己的一番作爲。
「我去軍營!不需要憐惜,我自會去爭自己想要的。」

-10-
我跟着六皇子的軍隊走到了一片深山老林,居然發現六皇子的京郊大營竟然就在皇城腳下。
在軍營裏,我每天和士兵一起喫,一起訓練。
晚上和做飯的安婆一起住。
安婆見我一個小姑娘在軍營,又正好是個同姓本家,對我很是照顧。
不僅會幫我縫補磨破的軍服,還會在打飯的時候多給我幾塊肉。
安婆做的飯有阿孃的味道。
我還認識了一個新兵蛋子,叫許多寶。
我第一次見多寶的時候,他正躲在軍營角落偷偷燒紙錢。
在軍營中私自生火可是大忌。
我正想勸他時,聽到他小聲抽噎着喊娘。
我心裏一酸,默默蹲在他旁邊,薅了一把紙錢也往火堆裏丟。
多寶震驚地看着我,半晌才傻傻地問:「你家也死人了啊?」
「嗯。死光了,就剩我一個。」
燒紙錢的煙和火光很快被軍曹發現:「誰在那兒?」
我見多寶被嚇得直哆嗦,腦子一熱就把罪名全頂了下來。
爲此捱了二十軍棍,但收了一個每天跟在我屁股後面「滿姐滿姐」叫的小弟。
我和多寶每天在訓練場摸爬滾打,經常被摔得鼻青臉腫。
但我卻不覺得苦。
在這裏我不僅能喫飽穿暖,甚至捱打都是爲了練功。
我在一次次的摔打中進步神速,終於在切磋中一連打贏了好幾個壯漢。
「滿姐威武!」
多寶腫着半邊臉,還不忘激動地給我鼓勁。
我得意地舉着贏下的護臂,正要向多寶炫耀,突然被一杆長槍挑翻。
六皇子穿着軍服,手握一杆長槍:「小丫頭,本王陪你打!你若贏了,許你一個賞賜。」

-11-
六皇子說完,根本沒給我回答的機會,揮舞着長槍直直地向我刺來,招招致命。
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出來,這已經不是比試的力度了。
我被激起鬥志,幾乎豁出了命,迎着長槍反擊。
可我和六皇子的差距太大。
只見他挑眉笑了笑,忽然猛地朝我的肩膀刺去。
「小丫頭,你還是這種惡狠狠的樣子比較討喜。」
我躲閃不及,被長槍挑破了衣服。
背上透過衣服被劃了一道血痕。
六皇子看見我背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怔了一瞬,皺眉問我:「怎麼弄的?」
我不在意地攏好衣服:「畜生咬的。」
當時我偷看弟弟的書被他發現,破口大罵我「不安分」、「癡心妄想」。
我央求他借我看看,他卻把書全扔進了竈臺裏。
「哼,你看書做什麼?也想跟那個賤人一樣逃跑嗎?」
他口中的賤人,是十月懷胎生下他的阿孃。
阿孃逃走的時候,他害怕今後沒人照顧他,便主動告訴了我爹阿孃的行蹤。
我氣上心頭,猛地把他推倒了。
我爹剛好看到,毫不猶豫地給了我一巴掌。
「啪!」
「小賤人,誰讓你欺負你弟弟的。」
他抽出一根燒得通紅的燒火棍,邊罵邊不斷地抽在我身上。
皮肉燒焦的聲音和氣味似乎到現在都揮之不去,令人作嘔。
六皇子皺着眉,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呵,原來也是隻沒家的野狗。」
六皇子收起槍,轉身要走。
我咬牙看着他的背影,迅速起身撲上去,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六殿下,野狗發起瘋來也能咬掉你一塊肉。」
「兵不厭詐,你輸了!」
訓練場圍着的士兵都倒吸了一口氣。
特別是多寶,中了風似的朝我擠眉弄眼,暗示我別惹怒了六皇子。
但六皇子眼光閃了閃,居然認真地問我:「願賭服輸,說吧!你想要什麼?」
「兵書!」
「有點志氣,本王倒是想看看,你這條野犬能不能變成狼?」
六皇子竟罕見地誇了我,雖然這誇讚也不怎麼好聽。
「我還想做你的近身侍衛。」
我想靠自己闖出一片天地,只能儘可能地靠近權力中心。
虎口拔牙,雖險,但勝算大。

-12-
六皇子眼神一凜,沒有回答我便轉身離開。
多寶賊兮兮地跑到我和安婆的營賬給我上藥,還覷着我的表情衝我豎了個大拇指。
「滿姐,你真有種。」
「不過你也不用害怕,六殿下雖然看起來有點兇,其實他人挺好的。」
「當初我哥就是在六殿下手下當兵,我哥戰死之後,軍營給了我爹不少錢。」
「可惜這點錢被縣尉的兒子看上,就尋了個由頭把我抓走了,威脅我爹拿錢贖人。」
「我爹拿着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去求情,可……被他們活活打死了。」
「六皇子路過的時候,見我抱着我爹的屍身心生憐憫,就把我收到了軍營。」
「他比武的時候下手一直都很重,我說你可千萬別跟他置氣。」
我拍拍多寶的肩安慰他,又默默感嘆多寶實在是杞人憂天。
我能從六皇子手裏撿回一條小命已實屬不易,哪裏還敢和他置氣。
不過在軍營這麼多天,我也逐漸咂摸出一些味兒來。
六皇子貴爲皇子,當初詐死時不僅沒有被送入皇家陵園,還只花十兩銀子尋了個貧苦丫頭陪葬。
甚至下葬時竟隨隨便便挖了坑刨了土,吹吹打打便結束了葬禮。
皇家祕聞我也聽過城中的人神神祕祕聊上幾句。
聽聞六皇子是先皇后的小兒子,皇上和先皇后一直十分恩愛,還立了二人的嫡子爲太子。
可惜前太子多年前突然暴斃,皇后傷心過度,不久後也離世。
只剩下前太子的一個孿生姐姐和一個胞弟。
而皇上爲了彌補髮妻,對兩個孩子十分寵愛,甚至不惜把六皇子養成了混世魔王的性格。
可我經歷的裴玄澈的送行儀式,簡直比普通百姓還要簡陋。
這其中恐怕另有隱情。
「叩叩」
我打開門,影七親自送來的一摞兵書和一瓶藥。
書上工整地寫着:裴玄澈。
「安姑娘,你的請求,殿下準了。」
說着又遞給我一塊腰牌,只有六皇子的親信纔有。
說完便轉身離開。
多寶興奮地跑過來:「滿姐,你是不是要飛黃騰達啦?」
我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向老虎提了個多麼不知天高地厚的請求。
「飛黃騰達不一定,我先保證自己不會粉身碎骨吧!」

-13-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屁顛屁顛地去找老虎報到。
老虎此時正在大營前練功。
老虎穿着貼身的練功服。
老虎動作乾脆利落,凸出的肌肉強勁有力。
老虎雖然乖僻,但實在美麗。
我色眯眯地盯着老虎挽出一個漂亮的槍花,直到老虎把槍尖對準了我的面門。
我立馬擠出一個笑臉:「殿下早上好呀!今天……天氣不錯啊……哈哈。」
我殷勤地跑去給老虎端茶倒水,謹記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生存法則。
少說多做,多餘的廢話一概不說。
裴玄澈要做叱詫疆場的將軍,我就做他忠實的侍衛。
他要裝混世魔王,我就扮魔王養的惡犬。
萬事當前,保命要緊。
裴玄澈對此十分受用,板着臉誇我:「你倒是能屈能伸,演技不錯。」
「謝殿下誇獎。」
我狗腿地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桌椅。
看到裴玄澈皺着眉抽了抽嘴角。
我在裴玄澈身邊忐忑不安地伺候了幾日,發覺多寶說的倒是沒錯。
裴玄澈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但平日裏對下屬確實不錯。
他見我偷偷跟在他身後學他的功夫,不僅沒有斥責我,還會指點幾句。
以前我偷偷跟着弟弟去學堂聽牆角被發現的時候,被弟弟帶着一幫同生揍了一頓。
回家還被我爹關進小柴房兩天沒有喫飯。
裴玄澈教我習武,給我飯喫。裴玄澈真是個好人。
我樂滋滋地想着,突然被裴玄澈狠狠敲了一下腦袋。
「打仗時走神,是行軍大忌。」
我「嗷」的一聲抱住腦瓜子,但不忘適時拍馬屁:「殿下,你人真好。」

-14-
裴玄澈愣了愣,神色不自然地來回看着旁邊飛過的幾隻小鳥。
在裴玄澈身邊這段時間,我沒有粉身碎骨,反而第一次覺得日子踏實而美好。
平日裏,他練兵,我遞槍。
他習武,我偷學。
他讀書,我……打瞌睡。
不是不想學,是我從弟弟學堂那裏偷學來的字實在不多,兵書完全啃不下去。
當初向裴玄澈討要兵書時的豪情壯志,都化爲了打臉的巴掌啪啪作響。
裴玄澈看不下去:「野犬還是野犬,扶不上牆。」
在他身邊久了,我也漸漸沒了規矩,呲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
裴玄澈恨鐵不成鋼地拿毛筆抽了一下我的手心。
「這些你今晚學不完,自己去領五十大板。」
聽到這話,我馬上像被揪着後頸的貓一樣蔫兒了下來。
事實證明,衝動行事不可取,老虎拔毛害人害己。
所幸,裴玄澈嘴上嚷着打我板子,卻耐心地向我一一解釋每條兵法。
還給我講了很多真實發生的戰爭。
我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薄薄的一本兵書中,竟藏着浩如煙海的故事。
從那以後,我每日都纏着裴玄澈給我講兵書。
晚上回到自己的營賬裏,還會認真溫習。
安婆看我辛苦,每天留着燉肉時剃下的骨頭,晚上爲我熬骨頭湯喝。
這日,我抱着安婆熬的骨頭湯毛手毛腳地衝進裴玄澈的營賬,想着借花獻佛感謝他多日的幫助。
卻看到營賬中坐着一位衣着華麗的女子。
那女子看到我,眼睛一亮:「這就是阿澈養的小媳婦兒?快讓我瞧瞧。」
我身形一頓。
小媳婦兒?我?
我有些尷尬地望向裴玄澈。
只是結了個冥婚,算不得數的吧?
裴玄澈長得是很好看,本性貌似也不錯。
但只在棺材板裏躺躺,算不得數的吧?
裴玄澈的耳尖有些泛紅,眼神躲閃地道:「阿姐,那都……算不得數的。」
我抬起頭,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女子,原來她就是大公主裴昭懿。
真好看啊!
聲音好聽,笑起來也好看。
但我突然想到裴玄澈和姐姐有染的傳聞。
她會不會覺得我留在裴玄澈身邊是居心不良?
會不會覺得我出身低微下了裴玄澈的面子?
大公主會不會表面對我和顏悅色,背後讓侍女把我推到井裏?
我偷看弟弟Ŧű̂ₛ的話本里都是這麼寫的。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ţùₚ,偷偷往裴玄澈身後縮了縮。

-15-
裴玄澈似乎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氣急敗壞地把我從他身後拎出來。
「安小滿!你這腦袋瓜裏都在想什麼?」
大公主見狀也反應過來:「哈哈哈!這小姑娘,有點意思。」
我尷尬地向大公主行了個蹩腳的大禮:「對不起大公主,我……」
「起來起來,怪不得你。」
大公主不由分說地把我拉起來,又嗔怪地拍了裴玄澈一巴掌。
「都怪這臭小子,把我幾十年的好名聲全給毀了。」
「你的名聲也沒有好到……」
裴玄澈的反駁在阿姐的怒視下迅速偃旗息鼓。
「好妹妹,快讓我看看,跟着阿澈這個魔頭辛苦了。」
大公主大喇喇地拉着我來回看:「真漂亮。」
甚至不拘禮節地打開我拿的骨頭湯嚐了口。
「阿澈這個大老粗不懂品嚐,不如先給我嚐嚐。」
「嗯,好香呀!」
我卻有些不自在,我爲數不多的自尊在提醒我,自己和眼前兩位貴人有着雲泥之別。
我磕磕絆絆地回答:「公主您,您若喜歡,我之後,之後還可以給您送。」
「您好好休息,我,草民,奴婢……先退下了。」
大公主沒有再說話,看着我的眼神晦暗不明。
我沒想到,第二日清早,大公主又來找我。
「小滿小滿!跟我走,我帶你去城中的鋪子挑幾件衣裳。」
大公主不由分說地把我拉到了馬車上,一路上興高采烈地給我介紹京都的繁ŧų⁺華。
「小滿,你我既然有緣,也別叫我公主了,就叫我昭懿姐如何?」
大公主拿着幾套衣服在我身上比劃,口中唸唸有詞。
「這個顯老」、「這個過於孩子氣」、「這個料子摸起來不舒服」……
雖然我完全看不出這一水的紅色有什麼區別。
但我的生命中還從未有過這樣的人。
爽朗,明亮,讓人即使靠近她便能感覺到溫暖。
我視若珍寶地叫她:「昭懿姐……」
「哎!」
昭懿姐開心得不行,大手一揮,大包小包給我買了各色衣服和簪釵。
一出門,昭懿姐便又被一個糕點店迷住了。
我卻敏銳地發覺,身後一直有個人在悄悄地跟着我們。

-16-
我立刻貼身跟着昭懿姐,警惕地望向四周。
待看清遠處向我招手的人,我徹底愣住了。
沈修竹。
我悄悄走到一個避人的角落,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沈修竹紅着眼眶,一把抱住我:「小滿,真的是你,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修竹語氣哀慼,甚至擠出了幾滴眼淚。
「小滿,我知道我對不住你,但我當時科考在即,實在是害怕出差錯。」
「你能理解我,對不對?」
「小滿,我中了二甲,爲我開心嗎?」
「這些天我想你想得緊,感謝老天讓我再遇到你。」
沈修竹見我沒有反應,想了片刻,便開門見山地說。
「小滿,我被二皇子看中爲他做事。」
「既然你沒死,六皇子是不是也活着?」
我猛地推開他,惡狠狠地盯着他:「你要做什麼?」
沈修竹面露恐懼:「二皇子逼我助他除掉六皇子,若做不到,他會殺了我的。」
「你一定不捨得我去死吧?」
那倒也不見得,我在心中默默回應。
沈修竹重新抱住我,痛苦地說:「小滿,我在二皇子手下生不如死,你一定要幫我。」
「二皇子還拿槐柳村的人命威脅我。」
「我知道你爹對你不好,但他畢竟是生你養你的爹,他這些年拉扯你和弟弟不容易。」
「還有鄉親們,都是看着你長大的,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還有素雲一直都很想你。」
我爹和我弟弟的命我不在乎,可事關素雲,我一時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沈修竹掰開我的拳頭,放上一個木哨。
我認得這個,是用來聯繫信鴿的。
「小滿,若你能助我除掉六皇子,我一定能得到二皇子的賞識。」
「到時候,我納你做妾,讓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17-
我麻木地握着木哨回到糕點店。
「做什麼去了這麼久?快嚐嚐這個。」
昭懿姐捏着塊精緻的點心塞進我嘴裏。
很甜。
甜到我突然想要哭出來。
昭懿姐察覺到什麼,奇怪地看着我,但終究沒有開口。
我和昭懿姐一路無言地回到軍營。
下馬車時,昭懿姐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明白這是安慰,還是威脅。
我拎着好看的衣服回了營賬,呆呆地坐在角落。
安婆見我不高興,絮絮叨叨地想轉移我的注意力。
「大公主都給你買了什麼?」
「這件鵝黃的大氅真好看,我以前有個女兒,最是喜歡鵝黃色的衣服。」
「老婆子我現在老眼昏花,看誰都像我女兒。」
「小滿,你去換上,給我瞧瞧好不好?」
我呆呆地點點頭,換上了昭懿姐給我買的新衣服。
「好看,真好看……」
安婆看着看着,眼眶裏竟泛起了淚光。
我眨眨眼,也想哭了。
好不容易過上了平靜的生活,爲什麼這段時光這麼短?
裴玄澈突然在門外叫我:「安小滿,無故逃學,你是想挨板子嗎?」
聽到裴玄澈的聲音,我更想哭了。
我還沒來得及發芽的少女心事,就要被自己扼殺了。
我打開門,不自覺地用手碾着裙邊。
裴玄澈看到我愣了一瞬,半晌才道:「……這衣服很適合你。」
我沉默地跟着裴玄澈走。
裴玄澈見我神色不對,問道:「怎麼出去一趟還把魂兒丟了?」
我心亂如麻,隨口搪塞:「昭懿姐好像一直都這麼陽光明媚,真羨慕。」
沒想到裴玄澈輕嘆口氣:「阿姐從小過得很苦。」
「若阿姐能一直這麼快樂地活着,我做什麼都願意。」
我頓住腳步。
「裴玄澈,若我做了錯事,你會殺了我嗎?」
我說出口又覺得自己是在明知故問,哽咽着改口。
「若我做錯了事,你親手殺了我好不好?」
「別像以前一樣……別把我交給別人。」

-18-
裴玄澈緊皺眉頭,直直地看着我說:「你有分寸。」
可我怕我沒有分寸。
許久之後,裴玄澈再次開口:「沒有分寸也沒關係,你是我的人,我會看着你,不讓你犯錯的。」
裴玄澈或許只是敷衍我,但我卻在這句話裏莫名平靜了下來。
我的背後不是空無一人。有人看着我,真好。
「現在,算一算你講學遲到的賬。」
裴玄澈話鋒一轉,又恢復了平日嚴厲的模樣。
「遲到將近一個時辰,就罰你在帳外扎一個小時馬步。」
「讓冷風吹一吹,清清你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想法。」
「末將領罰。」
我老老實實地半蹲下來。
衣服耷拉到地上的時候,我猛然驚覺,身上還穿着剛買的新衣服。
平日裏練功沒少在泥土裏摸爬滾打,一點沒有女孩子的模樣。
但我如今穿着精緻的衣裙,卻大馬金刀地扎着馬步,讓我突然有了點羞恥心。
嘶,有點丟人啊……
裴玄澈搬了個椅子坐在我旁邊,捧着一本書看。
「殿下……我能去換個衣服嗎?」
裴玄澈疑惑地看着我:「穿上軍服你也變不成男人,穿着女裝也不耽誤你上陣殺敵,你怕什麼。」
不愧是文化人,這話說得真好。
我老實下來,和裴玄澈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主要是我講,他聽。
直到我又提到昭懿姐,裴玄澈終於開口。
「大哥和母后相繼薨逝後,宮裏只剩我和阿姐相依爲命。」
「阿姐不僅要應付其他妃嬪三番兩次的刁難,還要照顧年幼的我。」
「父皇明面上事事都依着我們,實則對我們被欺負視而不見。」
「宮裏的人向來欺軟怕硬,那時就連個小太監都能找我們的麻煩。」
「堂堂皇子公主,在這皇宮裏活得狗都不如。」
我突然明白當初裴玄澈爲何說我「也是隻沒家的野狗」。
這些年他困於深宮,和親人生離死別,每日面對的都是直指生死的爾虞我詐。
恐怕在他心中,自己早就如沒家的野狗般狼狽。
「昭懿姐一定會一直快樂的。」
我篤定地開口。
昭懿姐這麼好的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扎馬步果然很有用。
一個時辰下來,我除了雙腿痠軟以外,完全無力再去想任何事情。
裴玄澈把我拉進營賬內,給我倒了杯水暖手。
我緩了緩,從懷裏掏出沈修竹給我的木哨遞給裴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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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竹,年二十,槐柳村人,科舉考試高中二甲,後投奔二皇子裴玄錚。」
我震驚地看着裴玄澈:「你都知道了?」
隨即又反應過來,裴玄澈做事周密,把知道他詐死的我帶到軍營後,一定早已把我查得清清楚楚。
答應我做隨身侍衛,恐怕也是爲了能隨時監視我。
「嗤」,裴玄澈不屑地一哂,「老二那個草包,心智不及他額娘半分,無需多慮。」
「他額娘?」
「嗯,當今的施貴妃,很得父皇寵愛,做事狠厲,你要小心她。」
「好……」
雖然我想不出自己何時纔會和宮中的貴妃娘娘有交集。
「槐柳村……」
「放心吧!既然老二要爭皇位,就不會主動落人口實。」
我呆呆地點點頭。
「殿下,若我沒有坦白,你……」
「不會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而且我說了,只要我在,我就不會讓你做錯事。」
心底湧起一股熱氣,燻得我的眼睛有些酸脹。
裴玄澈卻又說到:「怎麼,現在不直呼我的名諱了?」
小肚雞腸!
我撇撇嘴,做了個求饒的手勢。
心中的石頭落地,第二天我又恢復了平日沒心沒肺的樣子,捧着自己燉的骨頭湯去找昭懿姐。
「昭懿……姐!」
看到昭懿姐正拽着影七的衣領,把他甩到牆上。
又欺身上前,上下其手地摸了摸影七的身體。
影七的臉通紅,卻礙於身份無法動武,只能舉着雙手艱難地拒絕:「公主,這於禮不合,請您注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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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已經被昭懿姐這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驚呆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
姐!您不愧是我的姐!
昭懿姐看到我過來,才終於放開影七。
影七朝我做了個揖,慌忙離開了。
「小滿,你來啦!」
「真香。」
昭懿姐捧着罐子喝湯,嘟嘟囔囔地給我絮叨。
「影七這個人就是,太害羞。」
「其實我知道,他心裏有我,嘿嘿。」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迎合:「嗯嗯,他一定喜歡您。」
「對嘛!連你也看出來了。」
我其實……完全沒看出來。
「我跟你講,影七這孩子打小長得就好看,我一眼就相中了。」
「澈兒搬到皇子府後,我爲了見影七,天天賴在皇子府。」
「那個時候京都裏的人都看不起我……不過自從母后和太子哥哥薨逝之後,他們就已經看不起我了。」
昭懿姐語氣低落了一瞬,又馬上高揚起來。
「京都的人都嫌棄我身爲公主,卻整天倒貼一個侍衛,暗地裏嘲笑我以後嫁不出去。」
「澈兒聽到後,便說就算我一輩子不嫁人,他也能一直養着我。」
昭懿姐憤怒地「梆」的一聲把罐子放在木墩上。
「誰知道他們聽了這句話,竟然開始胡說我和澈兒不清不楚。」
「真是可惡!」
我聽完也義憤填膺地道:「三人成虎,實在可惡!」
「昭懿姐對心儀的人坦坦蕩蕩,妹妹佩服。」
誰知昭懿姐聽完話鋒一轉:「小滿,你覺得我家澈兒長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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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額……」,話題轉移之快讓我差點咬到舌頭,「六殿下英姿颯爽,玉樹臨風……呃……帥……帥氣逼人。」
書到用時方恨少啊!我暗自捏了把汗。
「哈哈哈」,昭懿姐伸手摟着我的脖子,悄咪咪地說:「小滿,對心儀的人就應該果斷出擊。」
不愧是公主殿下,什麼都瞞不過她。
「俗話說得好,烈郎怕纏娘。」
可是公主殿下,我也是讀過一點書的,這話不對吧?
況且……我想象了一下我把裴玄澈甩在牆上輕薄他的畫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會被扒皮抽筋的吧!一定會被凌遲處死,然後曝屍荒野的吧!
我故作鎮定地推開她,滴水不漏地開口表忠心:「六皇子貴爲皇子,不是草民能肖想……」
「真沒出息」,昭懿姐不耐煩地打斷我,「隨便你們吧!我要回皇宮了。」
「我是擔心澈兒才偷跑出來的,再不回去就要驚動皇宮裏的人了。」
昭懿姐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神情有些凝重。
我和裴玄澈還有影七一起送昭懿姐回去,上馬車前,昭懿姐分別抱了抱我和裴玄澈。
「前路兇險,你們多保重。」
我聽不懂。
昭懿姐又張開雙臂:「影七,要和本公主抱一個嗎?」
嚇得影七連退幾步:「公主一路平安。」
昭懿姐撇撇嘴:「本公主一抱千金,你可不要後悔哦。」
昭懿姐走後,裴玄澈居然也開始收拾行裝。
「外祖借我的死訊,從西北邊疆回京,你隨我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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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澈的外祖我聽說過。
蕭老將軍,爲國征戰一生,打了無數勝仗。
當初北陌進犯,蕭老將軍和自己的兒子蕭將軍同北陌鏖戰三日。
蕭將軍戰死,蕭老將軍一舉擊退北陌三百里。
蕭家滿門忠烈,爲世人所稱頌。
去見傳說中的戰神,我當然願意!
我們出城的路線很是隱祕,但在城門處卻被攔了下來。
裴玄澈掀開簾子的一角,城門口戒備森嚴,一堆官兵正在挨個盤查。
影七壓低聲音:「殿下,那些官兵恐怕是二皇子的人。」
我瞬間警惕,握緊了隨身帶的短刀。
裴玄澈安撫地看了我一眼,遞給影七一張通行證。
影七把通行證和一袋銀子一齊塞給查驗的官兵,奉承地央求他。
「我家公子出城有急事,望官爺通融通融。」
那官兵掂了掂錢袋的重量,滿意地揣進懷裏,卻還是朝着馬車走了過來。
「城裏最近遭了賊,必須嚴查進出城人員,有什麼急事是比百姓的安全更重要的?」
裴玄澈盯着我,眼神一凜,我突然警鈴大作。
「冒犯了。」
裴玄澈欺身把我壓在身下,偏頭湊近我的頸窩。
官兵掀開簾子愣了愣,輕佻地淫笑:「公子好興致。」
「放行吧!」
裴玄澈又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模樣,可耳尖卻有些紅潤。
我想起昭懿姐的「烈郎怕纏娘」,有些笨拙地調笑裴玄澈。
「殿下這是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不會是生病了?」
我做勢要去摸他的額頭,被他一把推開。
「拿開你的狗爪子。」
「殿下怎麼還害臊了?難道傳言中花天酒地的六殿下居然是個雛兒?」
「安小滿!」
完了,玩過頭了。
眼看裴玄澈就要怒火三丈,我急忙打住話頭。
影七駕車時捲起一陣風,吹開了簾子的一角。
我向外望去,竟看到沈修竹坐在城門旁的涼亭中。
他正優哉遊哉地喝着茶,負責搜查的官兵正弓着腰向他彙報着什麼。
半點沒有生不如死的模樣。
他又在騙我。
而沈修竹似乎有所感應,也抬頭朝我望過來。

-23-
我慌張地一把蓋上簾子。
裴玄澈饒有興趣地看着我。
「你這是怎麼了?看到老相好怎麼還不高興了?」
裴玄澈抓住機會,把我調笑他的話一一送回。
我沒接裴玄澈的話茬,而是說:「用槐柳村作爲威脅的不是二皇子,是沈修竹自己。」
「他想讓我幫他除掉你,然後去和二皇子邀功。」
裴玄澈輕笑一聲:「嗅覺真靈,我真的越來越期待你變成狼的那天了。」
我有些無語地翻了翻白眼。
到了夜裏,影七把車子停在一處偏僻的樹林中。
我逮住兩隻野雞,熟練地扒皮烤熟。
在裴玄澈出口調侃前,把插在木棍上的野雞率先塞入了他嘴裏。
「……小滿,你好像很焦躁。」
「沈修竹看到我了。」
「無妨,裴玄錚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躲不掉的。」
「既然早有預料,爲什麼只帶兩個侍衛?」
「人多眼雜,我要保證外祖安全。」
話音剛落,耳邊便傳來利箭破風的輕微聲響,我利落地抽刀斬斷。
可四周卻密密麻麻射來了更多的箭矢。
影七瞬間翻身駕上馬車,吸引追兵朝着森林深處跑去。
裴玄澈感嘆一句「可惜」,扔掉了手中的烤雞。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迅速跑向另一個方向。
兩邊影影綽綽的樹影飛快地向後退去,我的嗓子漸漸湧出血腥氣。
一支羽箭擦着我的肩頭飛過,釘入前方的樹幹,箭尾震顫不止。
我呼吸一頓,下意識攥緊了裴玄澈的衣袖。
我的功夫到底不熟練,防禦漏洞越來越多。
猶豫了一瞬,我鬆開裴玄澈的衣袖。
「裴玄澈,行蹤是我暴露的。我來引開他們,你去見你外祖……」

-24-
「閉嘴!」
「你既是本王的兵,保護百姓和自己的士兵便是本王職責所在。」
裴玄澈擲地有聲的話穿過耳邊的風聲,直達心底。
在我娘死後,我再一次體會到了被人拼命護着的感覺。
裴玄澈說完猛地打掉一隻直衝我面門的箭。
卻也因此沒有躲掉射向他小腿的暗箭。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衣服包了塊石頭朝遠處扔出。
趁着追兵反應的瞬間,小心攙扶着裴玄澈躲到一塊大石的角落。
我揪出裴玄澈的衣袍,撕下一塊布條。
「做什麼呢,本王雖落了難,但你也不能趁人之危吧?」
裴玄澈依舊沒心沒肺地打趣我。
可我早已沒心情響應,只是沉默着幫他把傷口簡單包紮好。
若能以我的命換裴玄澈的命,值了。
我轉身想要離開,卻被抓住了手腕。
「小丫頭,見本王不中用了就想跑不地道吧!若你死到半路,豈不是枉費本王對你的培養啊?」
裴玄澈話音一轉,嚴肅地對我說:
「保命要緊,往西跑,去找我外祖,他會救你。」
說着塞給我一塊玉佩。
看着我不解的神色,又道:「放心吧!本王福大命大,輕易死不了。」
我接過玉佩,轉身引着敵軍向前跑。
突然聽到沈修竹在我身後喊我:「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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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時覺得四肢發軟,身體僵硬地轉過身。
沈修竹身旁簇擁着不少隨從,點燃的火把旁,士兵舉着弓弩齊齊對準我。
「這是做什麼?都放下。」
沈修竹笑着抬手示意士兵放下武器,走過來爲我披上一件袍子。
「夜晚天冷,彆着涼。」
貓哭耗子。
「沈修竹,我已經答應你幫我了,你還要怎樣?」
裴玄澈還在不遠處,我不敢激怒沈修竹。
「小滿,你很能幹。可這麼多天都沒有送出消息,我很不滿意。」
沈修竹親暱地摟住我,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
「你耽誤了時辰,皇上或許已經知道了六皇子還活着。」
「所以,我只能想辦法名正言順地除掉他。」
「小滿,六皇子荒淫無度,若你能設法讓他心悅於你……」
我震驚地睜大雙眼看向他。
我以爲他當初見死不救已是極限,卻沒想到口口聲聲要娶我的人,居然提出讓我色誘裴玄澈。
沈修竹安撫似的把我抱得更緊:「小滿,沒能傳出消息我不怪你,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娘命苦,死後就被你爹隨手埋在了後山的土包裏。」
「小滿,你不想讓你娘死了也不安生,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吧?」
我瞬間握緊雙手,咬着牙顫抖着問他:「你想幹什麼?」
沈修竹掰開我的拳頭,放在嘴脣邊吻了一下。
「小滿,若你能助我名正言順地除掉六皇子,我保證素雲平安無事,還會風風光光地迎你進門。」
沈修竹帶着人離開,四周又陷入無盡的黑暗。
裴玄澈從大石背後一瘸一拐地出來,大尾巴狼似的說道:
「小丫頭,你的情郎開出的條件貌似不錯,你想好怎麼色誘本王了嗎?」

-26-
我緊皺着眉,攙着裴玄澈往前走。
「嘖,你這是什麼表情?本王儀表堂堂,就這麼不值得你考慮一下嗎?」
我沒心情再開玩笑,譏諷回去:「六殿下,我只是您老人家的一個兵。用不着反覆試探,難道你就這麼害怕我背叛你?」
「怎麼?堂堂六皇子這麼缺愛嗎?」
沒想到裴玄澈聽到這句話竟沉默了下來。
許久之後,裴玄澈終於開口:「我向你保證,你孃的屍骨……和素雲都不會有事。」
我沒有再開口說話。
直到天矇矇亮的時候,終於看到影七帶着一隊士兵滿山搜尋。
看到我們,影七慌忙跑過來,攙扶着裴玄澈坐到了馬車上。
我這纔看到影七身上不少地方都滲出了血水。
士兵快馬加鞭,快速將我們送到了蕭老將軍在京郊的住處。
待裴玄澈和影七處理好傷口,蕭老將軍正興奮地從營賬中出來。
蕭老將軍看起來已年過花甲,頭髮花白,卻精神矍鑠。
他大步走到裴玄澈面前,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丰神俊貌!老夫一眼就認出是我蕭家的好兒郎。」
裴玄澈罕見地紅了眼眶,竟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樣抱住了蕭老將軍。
「孩子,這麼多年你受苦了。怪我,若我當年硬氣一些,我們蕭家何至於此啊!」

-27-
蕭老將軍的語氣也沉悶了起來。
寒暄過後,裴玄澈攙扶着蕭老將軍回到營賬,把先前給我的玉佩遞給蕭老將軍。
蕭老將軍握着手中的玉佩,竟淚光閃爍。
「這塊玉佩,是你母后進宮時,你外婆給她的。」
「皇上迎娶你母后,我交出五萬兵力作爲嫁妝,希望皇上善待你母后。」
「卻沒想到一入宮門深似海,你外婆和你母后竟再也沒有機會見上一面。」
裴玄澈的手指顫抖着握緊了拳頭。
蕭老將軍重重嘆了口氣,拉着我們向營賬裏走。
「不說這些。澈兒,我們祖孫多年,卻是第一次見面。」
「來,陪老夫好好喝一杯。」
營賬裏早已擺好宴席。
酒過三巡,蕭老將軍的話開始多了起來,拉着裴玄澈訴說往事。
「當年,你的母后入宮爲後,哥哥裴玄煜貴爲太子,蕭家滿門榮耀。」
「煜兒和昭懿龍鳳雙胎,實乃天降祥瑞。」
「可惜她們出生的時候,我和你舅舅鎮守西北邊關,無法回京。」
「我便在軍營大擺宴席,一是犒勞將士隨我出生入死,二來是爲了祝我的兒孫們平安康健。」
「澈兒,那時候我是真高興啊!和你舅舅捧着酒罈子都不撒手的哈哈哈!」
蕭老將軍老淚縱橫,裴玄澈握住外祖的手。
「後來,我和你舅舅得了什麼好玩意兒,總是讓人送給你的哥哥姐姐。」
「昭懿及笄時,我託人送給她一套頭面,別提多好看了。」
「可惜啊……我卻從來沒有見過她們。」
「皇上總有各種理由,說邊關不穩,需要我坐鎮。但我知道,他是忌憚蕭家。」
「爲了不讓皇上和你母后生嫌隙,我居然真的二十餘年都沒有見你母后。」
「再後來,煜兒弱冠在即,我和你舅舅本欲班師回朝,見她們一面,可北陌突然進犯。」
「我和你舅舅拼着擊退陌兵便回京慶祝煜兒生辰的信念,與北陌連戰三日。」
「最終徹底擊潰陌兵,可你舅舅……卻也死在了戰場上。」
「我帶着你舅舅的骨灰回京,但到了京都,卻聽到喪鐘長鳴。」
「竟是你母后和煜兒薨逝的噩耗。」

-28-
我把酒杯捏得手指發白。
在我們歡呼蕭家軍勇退敵軍的時候,蕭老將軍在一個月內失去了一雙兒女,和一個自己引以爲傲的外孫。
蕭老將軍告訴我們,他當時想要速速回宮,見一見裴玄澈和昭懿姐。
可京都卻突然傳出風聲,說蕭老將軍帶兵駐紮京郊,居心叵測。
爲了不讓流言傷了君臣和氣,皇上下旨,請蕭老將軍折返西北,厚葬蕭將軍。
無詔,不得回京。
塵封的舊事並沒有因爲時間久遠而褪去傷痛的底色。
我的眼窩也逐漸泛起潮意。
裴玄澈強行保持着鎮定,問道:「外祖,母后和哥的死,恐怕不是意外。」
蕭老將軍猶豫着開口:「澈兒,你應該猜到了吧?」
「世人皆道天子多情,膩了蕭皇后,便投入了施貴妃的溫柔鄉。」
「施貴妃恃寵而驕,藉機害了前太子,以期二皇子取而代之。」
「可是澈兒,天子多疑,蕭家位高權重,煜兒之事皇上到底做了多少還未可知啊!」
蕭老將軍緊縮眉頭,擔憂地拍了拍裴玄澈的手。
短短幾句話,卻讓我覺得寒氣從腳底漫上全身。
沒了孃的孩子,都是無根的草,無論是鄉下的貧農還是皇城中的貴子。
我大概能想象出,裴玄澈和昭懿姐揹負着被皇上寵壞的罵名,卻過着多麼水深火熱的生活。
蕭老將軍點到爲止,低聲告訴裴玄澈:「澈兒,你的信我收到了。你若想做,邊疆十萬將士聽你號令。」
「可是澈兒,黎民百姓好不容易安居樂業,切莫輕舉妄動啊!」
「我明白,外祖。」
裴玄澈鄭重回答。
我隱隱猜到裴玄澈準備做什麼,可他和皇上畢竟爲父子,若不是被逼無奈,血親的羈絆恐怕難以斬斷。
「澈兒,我以你的死訊爲由抗命回京。如今,恐怕要瞞不住了。」
我的身體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
「澈兒,前路兇險,一定要多保重。」
這次我聽懂了。
恰在此時,營賬外跑進來一個小太監。
我和裴玄澈對視一眼。
來得真快。
太監用尖利的嗓子宣讀手中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宣戍邊將軍蕭老將軍和二皇子裴玄澈速速回宮。
欽此。

-29-
營賬內的空氣逐漸黏稠得透不過氣。
裴玄澈和蕭老將軍深深對望一眼。
可皇命難違,我們只能動身回京。
這是我第一次踏入皇宮,以裴玄澈侍女的身份。
宮女們帶我洗了澡,寬敞的浴桶裏灑滿了玫瑰花瓣,之後又遞給我一身漂亮的衣服。
在槐柳村人因爲大旱挖野菜扒樹皮的時候,皇宮裏奴才們的飯食也稱得上山珍海味。
我穿着做工精良的長裙,在偌大的皇宮裏渾身不自在。
而深處權力漩渦的裴玄澈已經恢復了混不吝的模樣。
「喲!小丫頭打扮起來還不錯嘛!」
一邊伸手在我臉上捏了捏,一邊嫌棄道:「太瘦了,手感不好。」
我皺眉拍開他的手,瞪着他問:「還笑得出來,你不怕回來就出不去了?」
裴玄澈無所謂地擺擺手:「放心啦!本王肯定能保住你的小命。」
「我在乎的不僅是我的命……」,我小聲嘟囔着。
「什麼?」
「沒什麼……」
身後突然有道明亮的聲音喊道:「小滿,澈兒。」
「昭懿姐!」
我被昭懿姐拉着轉了一圈,向她證明我完好無損,喫嘛嘛香。
昭懿姐眼睛亮閃閃的,湊近我輕聲問:「好妹妹,快給姐姐說說,影七將軍沒事吧?」
「昭懿姐放心,蕭老將軍已經請醫官給影七將軍和六殿下醫治了,均無大礙。」
我很珍惜和昭懿姐談論閨中密事的機會,無關溫飽,也不需要擔心捱打。
我忍住心中的雀躍,默默祈求這樣的日子長一些,再長一些。
幾個小太監急匆匆跑過來,說宮宴已經安排就緒,請我們過去。
我感受到昭懿姐握着我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知道了,我們馬上去。」
設宴的華清宮雕龍刻鳳,宮宴上玉盤珍羞,皇位上的人正笑呵呵地和臣子觥籌交錯。
氣氛一片祥和,不像是要殺人見血的樣子。
我稍稍放下心來,跟着裴玄澈和昭懿姐跨進了華清宮。
裴玄澈和昭懿姐恭敬行禮,我笨拙地跟着他們跪下。
高位上的人許久都沒有叫起,憤怒地冷哼一聲。
聲樂停歇,舞女退場。
我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來。

-30-
「逆子,你還有臉回來!」
裴玄澈回道:「回父皇,兒臣在府中待得無聊,想去看看我大盛的大好河山。」
「便央求二哥給我找了顆藥,本想裝病不出,藉機出去玩幾天。」
「可不曾想二哥實在神通廣大,這藥不僅讓我昏睡多日不醒,二哥居然還周密地幫我辦了葬禮。」
說着還笑嘻嘻地向二皇子裴玄錚作揖。
「二哥爲了我痛快玩耍實在煞費苦心,謝二哥。」
二皇子神色一變,有些慌亂地道。
「六弟福大命大挺了過來,以後還是莫要胡鬧了。」
「這次是詐死,若下次把自己的小命玩沒了,二哥哪裏有臉面見父王。」
在九曲十八彎的對話中,我終於大致拼湊出裴玄澈詐死的真相。
施貴妃和二皇子欲除掉裴玄澈,裴玄澈將計就計,想要趁機和蕭老將軍見面。
卻被二皇子發現行蹤,捅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便順理成章地把裴玄澈和蕭老將軍都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皇上重重地把酒杯拍在桌上:「混賬東西!」
「讓各位見笑了,蕭皇后去得早,朕一直覺得愧對這個小兒子,拼命想要補償他,卻不想反倒把他養成了這般目無禮法的性子。」
裴玄澈暗暗攥緊了拳頭,昭懿姐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笑着回應皇上。
「父皇,阿澈也就是知道您寵他,才這般天不怕地不怕。」
「若離了您,在這京城裏他恐怕是寸步難行。」
「您若氣他,便狠狠罰他一頓,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皇上終於緩和了臉色,擺手道:「罷了罷了,終歸人沒事便好。」
話雖是這麼說的,可皇上明顯完全沒有相信裴玄澈的胡言亂語。
但裴玄澈似乎也不在乎皇上的態度,大喇喇地坐了下來。
宮宴奢靡非常,卻無聊至極。
各個黨派的大臣們假裝一團和氣,卻絞盡腦汁地在每句話中埋好殺機。
皇上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婿一樣,恭敬地給蕭老將軍敬酒。
可我分明看見,皇上的眼底中帶着濃重的審視和忌憚。
皇上的眼角掛着淚光,痛心地訴說着自己對亡妻和幼子的悼念。
旁邊的大臣皆誇皇上情深義重。
施貴妃和皇上並排而坐。
雖爲貴妃,卻形同皇后。
施貴妃看裴玄澈的眼神我很清楚。
在我要被賣掉的那個晚上,村裏的叔伯就是這麼看我的。
既不能表現得過於垂涎欲滴驚到獵物,又要確保獵物永遠在自己的視線之內。

-23-
昭懿姐像是對宮內的兵不血刃渾然不知,遠遠地朝我眨了眨眼。
轉頭又忙不迭地把眼神黏到了影七身上。
皇上關心地問道蕭老將軍身體如何。
昭懿姐調戲地衝着影七拋了個媚眼。
皇上恨鐵不成鋼地說裴玄澈沒出息。
昭懿姐舉杯,隔空敬了影七一杯酒。
一整場宴會,昭懿姐幾乎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
影七沒有任何回應,可平日冷靜自持的他如今耳尖通紅。
我的心情終於鬆快了些。
反正,我們現在都好好活着。
我跪侍在裴玄澈身邊,替他夾了口菜。
裴玄澈拿了幾塊點心,用桌子擋着遞給我。
我忙不迭地用手絹包了藏在袖口裏。
皇上還在時不時地提起北陌蠢蠢欲動,又說適逢大旱民生艱辛。
不遺餘力地向臣子展現自己先天下之憂而憂。
我百無聊賴地四處望。
這華清宮……真大。
「做什麼?身上長了跳蚤了?」
裴玄澈發覺我坐不住了,吩咐我:「我的袍子被酒沾溼了,你去給我取個新的來。」
我激動地點頭,「是」,一溜煙跑出了華清宮。
此時外面的風格外令人神清氣爽,袖口裏的糕點似乎也更甜了。
可惜有人陰魂不散。
沈修竹如今是二皇子裴玄錚的謀士,也在宴席上。
此時出來,應該是專門爲了堵我。
「小滿……你今天好漂亮。」
沈修竹似乎有些癡迷地看着我。
可他的眼神讓我渾身不舒服,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小滿,我都看到了,六皇子待你不一般,你做得很好。」
「小滿,如今你這麼漂亮,要我把你讓給六皇子,我居然還有些捨不得。」
沈修竹向前一步想要牽我的手,我猛地朝後退去。
「沈修竹!我不是個物件,不是能讓來讓去的。」
沈修竹顯然誤會了我的話,得意地說:「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你放心,你是我的,誰都不讓。」
簡直胡攪蠻纏。
我懶得理他,轉身想要離開,卻被他扯住想要抱住我。
我迅速一擰手腕,利落地卸了他的胳膊。
「小丫頭進步不小嘛!」
裴玄澈鼓着掌走過來,曖昧地擁住我,語氣冰冷。
「敢惹本王的人,你不想活了?」

-24-
沈修竹見事情不妙,訕訕離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疑惑地看向裴玄澈。
裴玄澈也有些尷尬地放開我。
「做戲做全套嘛!他不是讓你……色誘……我來着。」
果然,我悄悄嘆了口氣。
不該有什麼期待的。
宴席散了之後,皇上和施貴妃來了皇后宮中。
施貴妃親暱地拉着裴玄澈的手:「孩子,你真是太胡鬧了。你可知這段時間我和你父皇寢食難安?」
裴玄澈不着痕跡地把手抽出來。
皇上對着裴玄澈和昭懿姐冷哼一聲:「沒有半點蕭皇后的端莊。」
施貴妃垂眸欲泣:「姐姐去得早,都怪我教導無方。」
這是把裴玄澈和昭懿姐毫無教養的黑鍋徹底扣下了。
提到先皇后,皇上難過起來。
「朕與蕭皇后情深緣淺,如今物是人非,看着宮中的一花一草,總能讓朕想起蕭皇后。」
施貴妃及時打斷:「皇上和姐姐琴瑟和鳴,實在讓人羨慕。」
「澈兒折騰一遭受驚了,不如皇上賞賜些什麼,給澈兒壓壓驚,也讓姐姐不要再擔心了。」
「你呀!太心軟,太慣着他們。」
「澈兒,你要記得施貴妃待你的好,可有想要的?」
裴玄澈沒有扭捏,躬身行禮。
「兒臣自知行事荒唐,不曾爲大盛效力。」
「聽聞北陌進犯,兒臣願駐守西北,保衛大盛,望父皇成全。」

-25-
皇上和施貴妃頓時變了神色。
可裴玄澈的請求合情合理,又難以拒絕。
裴玄澈適時賣慘,哭訴自己當初真以爲自己要死了。
一想到今後再也見不到父皇便情難自抑。
皇上有些尷尬地站着,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絕自己有抱負有孝心的兒子。
施貴妃眼神轉了轉,開口道:「皇上,澈兒有這個心是好的。」
「不如讓錚兒一同前去,都受些磨練,兄弟二人也好有個照應。」
皇上這才鬆口答應。
我和裴玄澈在皇宮休整了幾日,便再次啓程,前往西北。
蕭老將軍留在了皇宮。
皇上說蕭老將軍年事已高,自己作爲女婿應該多多盡孝,便把蕭老將軍留在了自己身邊享清福。
送我們離開時,蕭老將軍精神十足地說:「老夫打了一輩子仗,也該歇歇了。」
「去吧!去看看你母后生活過的地方。」
「等你回來,我們爺孫不醉不歸!」
一路上我盤算着回槐柳村一趟,把素雲帶上,還想把阿孃的屍骨帶着。
阿孃不喜歡槐柳村,不如讓她陪着我。
路過尚書府時,我看到尚書府門前圍了一羣人。
我剛想看個熱鬧,卻看到素雲被五花大綁,像牲口一樣被牙婆檢查牙口。
我一把掀開簾子衝了下去。
「誒!」
裴玄澈想抓我,但撲了個空,無奈跟我一起下了馬車。
沈修竹正在諂媚地向工部尚書介紹自己的妹妹。
「舍妹正值豆蔻年華,容貌出衆,溫柔賢慧。」
沈修竹一臉奸笑:「尚書大人賞小人一個面子,也好讓舍妹好好伺候伺候您。」
他這是要賣了素雲給工部尚書做妾?
工部尚書年近五十,大腹便便雙眼惺忪,卻貪戀美色。
豎着抬進府,橫着扔出來的妾室無數。
沈修竹居然要把自己的親妹妹賣給這種老變態?
我怒不可遏,從人羣中衝出來,拉着沈修竹的衣領一拳把他掀翻在地。
他的臉正好磕在臺階上,牙都崩掉了一顆,血噴在地上。

-26-
我卻依舊怒不可遏地又狠狠給了他兩拳。
旁邊的侍衛反應過來上前拉我時,我正揪着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往地上磕。
侍衛把我架起來,我看到裴玄澈衝我挑了挑眉。
出氣了嗎?
我看着素雲向他示意。
先救人。
裴玄澈一招手,影七一閃身就到了我面前,兩下就推開了侍衛。
然後用擒拿的姿勢反擰了我的胳膊。

嫌我給他丟人?
我瞪着慢條斯理走過來的裴玄澈。
「本王收了條惡犬,讓大家見笑了。」
裴玄澈掏出一個錢袋子拋給工部尚書。
「這人和我家惡犬是舊友,買回去陪我家惡犬玩兒,尚書大人能否割愛啊?」
裴玄澈惡名在外,工部尚書再荒唐也知道六皇子惹不起。
忙殷勤地捧着錢袋子還給裴玄澈:「六殿下折煞老夫了。」
裴玄澈拿過錢袋,影七終於放開我,把素雲鬆綁,用袍子裹着抱到了馬車上。
沈修竹艱難地爬了起來,滿臉血滋呼啦,惡狠狠地盯着我。
「既如此,這錢不如給沈公子治傷吧!」
裴玄澈轉頭把錢袋拋給沈修竹,鐺的一聲,錢袋剛剛好砸在沈修竹的鼻樑上。
沈修竹剛擦乾淨嘴裏流出來的血,又被砸出了鼻血,更爲狼狽。
裴玄澈扯着我後頸的衣服把我拉回馬車。
「素雲,你怎麼樣?」我擔憂地抱着素雲。
素雲已經被驚得說不出話,只是渾身顫抖地縮在我懷裏。
裴玄澈問我:「素雲已經救下了,天色還早,不如回村看看你娘?」
正有此意。

-27-
裴玄澈的馬車剛一到村口,便圍上不少人。
他們見我從精緻的馬車上下來,紛紛睜大了眼睛。
我沒理會他們,拉着素雲徑直向後山走。
剛在我孃的墳包前站定,我爹就衝上來,抬手想要打我一巴掌。
「小賤人,結了冥婚你怎麼還活着?你是想讓皇子府的人殺了老子嗎?」
影七抬手抓住我爹的手腕,一使勁把我爹推出去三米遠。
裴玄澈吹開一支火信子,點了幾支蠟插在我孃的墳前。
我爹大怒:「你是誰?」
裴玄澈道:「本王便是要和小滿配冥婚的那個人。」
我爹滴溜溜地轉着眼珠,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一旁,兩眼放光。
「閨女,你爬了六皇子的牀?」
「我就知道你有出息。」
他伸手往我身上摸:「你現在應該有不少錢吧?都給爹,爹給你攢着。」
我撤出我的胳膊,冷冷回答他:「我和六皇子沒關係,也沒錢。」
「我今天來,是要帶走我孃的屍骨。」
我爹一聽我沒錢就不幹了,跑到墳前攔住我們。
「沒錢你還想挖墳?」
他看了看裴玄澈,見裴玄澈沒什麼反應,又硬着頭皮喊。
「老子告訴你,想挖墳就給我們一人十兩,不,五十兩銀子。」
「你不是傍上皇子了嗎?你肯定有錢。」
「否則,墳裏這娘們兒就是爛也得爛到我們村。」
村民們立刻貪婪地盯着我們,恨不得對我爹高呼英雄萬歲。
素雲的娘也壯着膽子開口:「素雲你不是去尚書府做妾去了嗎?」
素雲被嚇得一抖,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
素雲娘破口大罵:「哭哭哭,你個不爭氣的東西,難道沒被尚書大人看上?」
「小滿我告訴你,素雲是我千辛萬苦養大的,你要是想帶走她,就再給我五十兩銀子。」
我看着這幫吸血鬼,忍不住冷笑。
他們沒見過幾個大人物,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眼前的人自己惹不起。

-28-
裴玄澈給影七使了個眼色。
影七三下五除二,把所有人都打成了跪趴的姿勢。
「見到六皇子,爲何不跪?」
村裏的人疼得面容扭曲,這才知曉裴玄澈的厲害,哆嗦着不敢再說話。
我給阿孃磕了三個頭,上了香。
沒想到裴玄澈和我一起跪了下來,對着墳包拜了拜。
我拿着鐵鍬挖土。
我孃的墳很淺,小半個時辰我就看到了瘦小的白骨。
素雲撿了柴,影七搭了個臺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阿孃的屍骨放上去,一把火點燃了高臺。
大火足足燒了一個時辰,白骨終於化爲粉末。
我拿着罐子仔細地把骨灰裝了起來。
阿孃,您終於能逃出這個村了。
以後女兒去哪,就帶着您去哪。
「喲!這裏這麼熱鬧吶!」
二皇子裴玄錚和腫着臉的沈修竹閒庭信步地走過來。
真是做什麼都要插一腳,甩都甩不掉。
裴玄錚一露面,便擺出一副愛民如子的樣子。
親手扶起幾位村民,大罵裴玄澈仗勢欺人。
還拿出自己的錢袋:「我替臣弟給各位賠禮了,一些心意,大家分了吧!」
村民們一哄而上,紛紛誇讚素雲的娘有沈修竹這麼一個爭氣的兒子。
我走到沈修竹面前挑釁地問他:「鴿子肉好喫嗎?」
我看沈修竹整日奔波,擔心累壞了他的身體,便把他送我的那隻鴿子燉了送給他。
我不計前嫌,掛念舊友,真是功德一件。
沈修竹頓時被氣得臉發紅,「你,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沒憋出一個字。
我抱着罐子離開,看到弟弟躲在樹幹下張望。
我打聽過,弟弟懶惰貪玩,鄉試自然無望。
不僅整日在家好喫懶做,還經常偷我爹的錢去城裏花天酒地。
我給了他一錠銀子,偷偷告訴他:「我在東市的錢莊給你留了一筆錢,報爹的名字就能拿到。」
我弟瞬間兩眼放光。
但我沒告訴他,那些錢不是我攢的,而是我借的印子錢。
我當初可是跑了整整一條街,才找了老闆最是狠厲的錢莊。

-29-
到了西北軍營,我才知道裴玄澈的一部分兵力已經悄悄混入西北軍隊。
安婆和多寶竟然也來了西北。
「滿姐!」
多寶手舞足蹈地跑過來,在看到素雲的那一刻又突然停住。
癡癡地看了素雲片刻之後,竟扭捏了起來。
我警鈴大作,狠狠地瞪了多寶一眼。
西北比裴玄澈的軍營還要苦。
裴玄錚整日抱怨施貴妃,把他扔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有機會就拉着沈修竹去附近的街市尋歡作樂。
我跟着裴玄澈上了真正的戰場。
第一次上戰場時,我只會莽着勁向前衝。
肩膀被砍了一刀,還被裴玄澈怒罵一通,罰抄兵書。
漸漸地,我開始學着動腦子。
聲東擊西,避實擊虛,兵貴神速……
從兵書裏學到的知識被我一一用到了戰場上。
裴玄澈對此很是滿意,每日誇讚自己才高八斗教學有方。
還大氣地封我爲都尉,讓我單獨帶兵。
多寶整日下了戰場就圍着素雲轉,素雲被哄得也終於有了笑臉,甚至開始和醫官學習治病救人。
我偷偷朝多寶豎了個大拇指。
多寶一高興,在下一次打仗時發了瘋似的往前衝,活活把我嚇出一頭冷汗。

-30-
北陌賊心不死,被逼急了便大量擴張軍隊,聯合其他藩屬國,從多地起兵。
大盛其他邊線防衛有缺,一個月內,竟真被北陌拿下三座城。
一時硝煙四起,民不聊生。
我和裴玄澈厲兵秣馬,準備從西北主動出擊。
可沒想到皇上派使者前去北陌求和。
雙方商議多日,達成一致。
北陌願意給大盛進貢五千位女子,大盛給北陌賠款十萬兩白銀,並同意與北陌單于和親。
大盛的適齡公主,只有大公主裴昭懿一人。
而北陌單于兇殘狠辣,茹毛飲血。
聽到這個條件後,裴玄澈氣急,當即寫信上奏,請求出戰。
結果皇上卻以戰爭勞民傷財爲由,斥責裴玄澈不懂體恤民情。
可我覺得,皇上不過是害怕戰爭生亂,影響自己的皇位罷了。
朝堂裏坐着的酒囊飯袋也大爲支持兩國言和。
用搜刮來的民脂民膏爲自己換取溫柔鄉的事情,他們向來做得慣。
裴玄澈再收到皇宮的消息時,按插在皇宮的眼線慌慌張張地撲倒在地。
「皇上執意派大公主前去和親,蕭老將軍多次請命出征北陌,均以蕭老將軍年事已高,無法出戰被駁回。」
「蕭老將軍在大殿當場舞了一套劍法,皇上卻不理睬……老將軍無奈,一頭撞上金柱……以死進諫。」
「送大公主和親的婚車不日便到,皇上要您親自護送大公主出境。」

-31-
得到消息後,影七策馬疾馳,徹夜未歸。
裴玄澈枯坐了一天一夜,最終拿出一塊虎符。
皇上忌憚蕭老將軍,下了死令不讓他回京。
裴玄澈詐死便是爲了有機會和外祖見上一面。
那日宴席上,蕭老將軍說:「你若想做,邊疆十萬將士聽你țũ̂ₛ號令。」
蕭老將軍搶在皇上得到消息前,偷偷將虎符給了裴玄澈。
天快亮的時候,影七回到營賬。
裴玄澈問:「看到了?」
影七紅了眼眶:「和親的隊伍預計一個時辰後到。」
「後悔了?」
「末將請命和大公主一同去北陌,望殿下成全。」
裴玄澈沉默片刻,死咬着牙開口:「影七,若生事端,我要你拿命護着阿姐。」
影七鄭重地向裴玄澈行了大禮。
天矇矇亮時,和親的隊伍到達西北邊境。
北陌進貢的五千女子也恰好途徑此地。
那些女子披頭散髮,雙手被纏在麻繩上,像牲口一般被領隊的人牽着走。
昭懿姐紅色的和親隊伍與北陌押送女子的隊伍擦肩而過,去往相反的方向,卻是同樣未知的命運。
裴玄澈有些踉蹌地跑到花轎前,想要掀開簾子卻被送行的太監攔住了。
太監趾高氣揚:「六殿下且慢,新娘子入洞房前,不可見人,不吉利。」
「滾!」
裴玄澈一揮手,用劍橫着劃爛了太監的嘴,甚至割下一小塊舌頭來。
「別讓他死了。」
隨行的太醫趕忙把哇哇大叫的太監拖走,往他嘴裏塞了藥。
昭懿姐下了馬車,一把掀開自己的蓋頭。
「真是悶死本公主了。」
昭懿姐穿着一襲紅衣,帶着一套漂亮的頭面。
頭面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不似京都的風格,倒有些邊關的昳麗。
昭懿姐看着影七,打趣道:「怎麼?影七將軍……終於想起本公主的好了?」
可說着說着卻帶上了哭腔。

-32-
影七的語氣也有些哽咽:「公主的好,影七一直知道。」
我再也忍不住了,撲到昭懿姐身上嚎啕大哭。
昭懿姐溫柔地摸着我的頭:「小滿,好好的。」
禮部的人壯着膽子前來催促,說誤了時辰自己擔當不起。
裴玄澈緊緊握着昭懿姐的手,嘴脣顫抖:「阿姐,你等我幾日,等我去接你。」
「我已吩咐下去,全軍將士見到影七如見我,必要關頭,影七可隨時調兵。」
昭懿姐上了馬車,笑着向我們揮手再見。
「前路兇險,多多保重。」
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禱昭懿姐萬事順遂。
和親的隊伍很長很長。
皇上稱讚昭懿姐大局爲重,爲國爲民,爲她準備了許多嫁妝。
太陽徹底升起的時候,和親的隊伍終於消失不見。
我陪着裴玄澈站了許久,覺得心裏的一塊肉也隨着昭懿姐的離開被剜了下來。
裴玄錚恰好鬼鬼祟祟地騎馬回營,見到裴玄澈的落魄模樣,滿臉幸災樂禍。
「這不是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弟嗎?怎麼跟條喪家之犬一樣?」
「大公主嫁到北陌是去做皇后的,不比在京都嫁不出去變成老姑娘好嗎哈哈哈!」
裴玄澈眼神陰鷙地抬頭看了一眼裴玄錚。
裴玄錚不自覺後退半步,反應過來不屑地啐了口唾沫。
「神氣什麼?等我大勢已成,老子剁了你餵狗。」
我拉着裴玄澈的袖口:「回去吧!還有事要做。」
昭懿姐走了,但悄悄留下了一個人。
是她從宮裏帶來的一個瘋婆子。

-33-
我和裴玄澈回到營賬,仔細打量着眼前的瘋子。
這個女人身材瘦小,神色枯槁,頭髮稀疏。
我仔細看了才發覺她比我大不了幾歲。
「別裝了。」
我冷冷地說。
她看到裴玄澈之後眼中的希望太過明顯,那是對活着的渴望。
她不是個瘋子。
裴玄澈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想到什麼:「是你?你居然沒死?」
裴玄澈告訴我,太子裴玄煜曾經心悅這個女子,還想要娶她爲側妃。
只是這女子只是個宮女,於禮不合,這才作罷。
但這女子不爭不搶,連Ṫū₂蕭皇后都說她識大體,很是喜歡。
女子扒了扒自己凌亂的頭髮,端正地跪下來。
「奴婢橘綠,叩見六殿下。」
「說,阿姐查出了什麼?」
橘綠仰起頭:「我是施貴妃的人。」
「曾被施貴妃教習多日,熟知太子和皇后的喜好。」
「施貴妃派我故意接近太子,只爲找機會給太子下毒。」
裴玄澈一把摔了手中的茶杯。
「信口雌黃!皇兄貴爲太子,飲食起居由人嚴格看管,你根本就沒有機會下毒。」
「況且,皇兄薨逝之後,太醫也只查出突發心疾。」
橘綠突然大笑幾聲,嘲諷地說:「當然查不出來,因爲那副毒的藥引是下在我的身體裏的。」
「太子朝政繁忙,皇后託我給他每日準備食補藥材。」
「在衆多藥材里加一兩味別的補品很簡單。那些補品看起來沒什麼,但積累的多了,加上藥引就是致命的毒藥。」
橘綠不緊不慢地說,眼神陰森可怖。

-34-
橘綠還告訴我們,皇上當時已經發覺了施貴妃的小動作。
但皇上正值壯年,退位是多年以後的事,可爲了讓蕭家心甘情願地爲自己賣命,一早便立嫡子裴玄煜爲太子。
可他對自己的兒子一直多有防備,便由着施貴妃去了。
太子死後,蕭皇后發覺皇上竟參與其中,孤身一人衝向乾坤殿與皇上對峙。
「聽當日伺候的宮女說,皇后像瘋了一般質問皇上。」
「說皇上明明不喜歡她,卻爲了蕭家的兵力,把皇后從西北騙到了皇宮。」
「皇上不喜歡內院女子整日舞槍弄棒,便收了皇后帶來的所有兵器。」
「從那之後,皇后每日只能看着四方的天熬日子。」
裴玄澈雙眼猩紅,我把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卻發覺自己的掌心已經被指甲掐爛。
我從未見過蕭皇后,可從昭懿姐的身上也能看出蕭皇后的影子。
她一定樂觀開朗,自由勇敢。
可就是這樣的人,離開遼闊的西北邊境,被困深宮多年。
不僅要面對不喜歡自己的夫君,還要提防自己的夫君對蕭家痛下殺手。
我不敢想象這樣的日子會有多磨人。
橘綠忍不住哭了出來。
「奴婢罪該萬死。皇后娘娘待奴婢極好,我卻用她的信任殺了她的孩子。」
「皇后娘娘質問皇上,爲何蕭家一退再退,可皇上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可皇上卻說皇后娘娘瘋了,讓人把皇后娘娘拖回去,禁足翊坤宮。」
「最後,皇后娘娘悲痛至極,抽出皇上的劍刎頸自盡。」

-35-
後來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太子和皇后的死有蹊蹺,所以皇上才拼命不讓蕭老將軍回京。
還故意放出消息,散佈蕭老將軍駐紮京郊居心叵測的流言。
最終順理成章地下旨,蕭老將軍無詔不得回京。
皇宮內,皇上清洗了一大批人。
橘綠靠着裝瘋逃過一劫,一裝就是近十年。
直到被昭懿姐找到。
裴玄澈臉色蒼白,多年的猜測被證實,他再也無力爲皇上找一絲理由。
被血親賣掉的滋味我最清楚。
「殿下,若世道不公,不如反了這世道。」
如今戰事四起,皇上卻一味求和,大盛恐怕江山不穩。
裴玄澈握住我的手:「走,我們去把阿姐帶回來。」
我驚喜地睜大眼睛,起身隨裴玄澈帶領一隊人馬,夜襲北陌單于大營。
卻發現單于大營有些騷動。
有人比我們更早動手了。
待看清和北陌廝打的軍隊後,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影七帶到北陌的一小羣人馬。
我指揮士兵們趁亂迅速解決了守衛,和裴玄澈衝進單于的營賬。
昭懿姐,我們來接你回家了。

-36-
可我剛靠近營賬,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我慌張地衝進去,徹底愣住。
北陌單于屍首異處,突出的雙眼猩紅可怖。
昭懿姐和影七跪坐相擁,互相靠在彼此的肩頭,胸口被同一把劍刺穿。
湧出的血把衣服染得鮮紅,比嫁衣還要鮮豔。
「阿姐!」
裴玄澈丟掉兵器,跪在昭懿姐身旁,顫抖着去摸她的鼻息。
影七突然動了動手指,勾住裴玄澈的衣袖。
撐着最後一口氣道:「殿下……我們發現,二皇子和北陌太子勾結……準備攻打大盛……」
說完便再也不動了Ṫũ̂₇。
裴玄澈伸手輕輕合上影七的雙眼:「我們曾經約定過,老了依舊一起上陣殺敵,騎馬喝酒。對不起,要讓你在下面等我些時日了。」
外面突然傳來馬蹄聲。
守衛衝進來報:「單于太子發現異樣,帶兵前來救駕。」
裴玄澈閉了閉眼睛,再一睜眼,又恢復了平日冷靜嚴肅的模樣。
我和裴玄澈抱着昭懿姐和影七的屍體,趕在單于太子追上前,帶兵回到了軍營。
是夜,我和裴玄澈將昭懿姐和影七合棺而葬。
裴玄澈喃喃自語:「影七一直覺得自己身份低微,不敢耽誤阿姐,如今二人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安葬好昭懿姐和影七之後,我和裴玄澈偷偷潛入裴玄錚的營賬。
他早已喝醉,正做着自己登基爲帝的美夢。
裴玄澈利落地一掌劈在裴玄錚的後頸,用麻繩將他牢牢捆了起來。
我本想將沈修竹一起捆了,可這孫子一見情況不對早早就跑了,營賬裏不見一人。
一場大戰避無可避,軍營中的氣氛不免有些緊張。
我一遍又一遍地擦我的劍和短刀。
安婆也抱着我孃的骨灰罐來回擦,猶豫着問我:「小滿,你娘叫什麼呀?」
「安清越,怎麼了?」
安婆狠狠抖了一下,眼眶發紅。
「沒,沒什麼。小滿,你明日,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37-
天還未亮,我突然聽到角聲嗚咽,迅速起身整頓軍隊。
北陌率大軍兵臨城下,士兵人數比以往都要多。
我拽着繩子,把五花大綁的裴玄錚拉到城牆上。
裴玄錚和北陌達成合作,幫北陌攻打大盛,待自己登上皇位,便把西北邊境整個割給北陌。
我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北陌兵,對裴玄錚恨得牙癢癢。
「說,你到底給了北陌多少兵力?」
裴玄錚氣急敗壞:「裴玄澈,你快放開老子,等老子登基,給你們留個全屍。」
「謝二哥好意,不過二哥還是先擔心自己通敵叛國,會不會被斬首示衆吧!」
北陌架起投石機和雲梯,準備攻城。
裴玄錚頓時興奮起來。
我心煩地把他再次砍暈,指揮將士們將準備好的火油澆到雲梯上,一把火點了正在爬城牆的北陌兵。
我和裴玄澈出城應敵。
本以爲將會是一場惡戰,可北陌無意戀戰。
且進且退打了三四個回合,北陌太子便率兵退回十里之外。
與此同時,皇上察覺到不對。
再次向北陌釋放求和信號,願意割地賠款,以修兩國之好。
還八百里加急,連送十二道聖旨,斥責裴昭懿和裴玄澈破壞邦交,召裴玄澈回京伏法認罪。
否則,便斷了給西北邊境的軍糧。

-38-
裴玄澈一把火燒了所有聖旨,只說了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把送旨的人轟出了城。
北陌太子似乎並不着急拿下西北,幾乎每日率兵攻打,卻從不戀戰。
每次都在我交戰正酣時退兵,搞得我憋了一肚子氣無處可撒。
裴玄澈看我炸了毛似的,皺着眉問:「怎麼了?」
「生氣!」
我氣沖沖地對着練拳的木樁一頓暴打。
裴玄澈有些擔憂:「如今將士們疲憊不堪,皇上又斷了我們的軍糧。」
「北陌明顯是要困死我們,不費周章拿下西北。」
「小滿,我們要有心理準備。」
我更生氣了,對着木樁直接拳打腳踢。
「啊啊啊!這個老皇帝簡直麻木不仁,早晚砍了他的腦袋當蹴鞠踢!」
罵完突然意識到自己罵的人是裴玄澈的親爹,我有點心虛地瞟了他一眼。
裴玄澈一言未發,轉身走了。
完了,不會生氣了吧?
沒過一會兒,裴玄澈就又回來了,還拎着裴玄錚。
裴玄錚被堵了嘴,嗚嗚嗷嗷地叫喚了半天,罵的應該挺髒的。
「給你出出氣。」
我歪頭看裴玄澈。
裴玄澈神色有些不自然:「給小狗順順毛。」
我眼睛亮了亮,這人肉沙袋可比木樁好用多了。
打得正起勁,裴玄澈攔住我:「留着他還有用,別打死了。」
我心裏的悶氣已經散了大半,便大度地停了手。
裴玄澈說的沒錯,裴玄錚還有用。
被北陌圍困數日,城內急需糧食和藥品,我們只能用裴玄錚和北陌交換糧草。
可令我們沒想到的是,北陌太子乾脆地舉起了弓箭。
對着裴玄錚,一劍封喉。
裴玄錚死不瞑目地從城牆跌落下來。
北陌軍再次發起攻勢。
可這次,西北城門竟從裏面打開了。
我和裴玄澈驚懼地對視一眼,立刻反應過來,開城門的人是裴玄錚早已安排好的。

-39-
北陌軍一鬨而入,一時廝殺聲震天。
將士們這些天已經被北陌軍折騰得疲憊不堪,城門被開又大大挫傷了我軍的士氣,我們的防衛節節敗退。
傷員不斷增多,素雲也跟着醫官們忙得團團轉。
我憤恨地衝進北陌軍,滾燙的血不斷噴濺在我臉上。
多寶被幾個北陌士兵圍住,防衛時不慎翻身滾下馬,只能用劍死死擋住砍向他的大刀。
我的心一緊,駕馬衝過去想要救他。
卻聽到利刃劃破血肉的聲音。
「多寶——」
一把刀直直插入多寶的胸口。
我掀翻他身旁圍着的北陌士兵,顫抖着去捂他心口不斷湧出的血。
我把多寶拖到稍微隱蔽的地方,大喊:「醫官!醫官呢?」
素雲跑過來,眼眶裏蓄着淚。
多寶輕輕握住素雲的手:「別哭……」
多寶剛一開口,嘴裏就吐出一大口血。
「我要告訴我哥……我沒給他丟臉……」
我感受到懷裏的人突然一僵。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閉了眼的多寶,不敢抬頭去看素雲。
反倒是素雲拍了拍我:「小滿,大局爲重。」
說完提着藥箱衝向了新的傷兵。
我徹底殺紅了眼,用力地把劍刺向敵人的胸膛。
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當我注意到一隻箭直衝我而來時,我正在和麪前的北陌士兵搏命。
我只能勉強側了側身體,希望能保住一條命。
安婆突然衝向我,幫我擋住了那隻要命的箭,沒來得及留下遺言便被一箭穿心。
我愣了一瞬,電光火石般閃現了和安婆相處的點滴。
安婆做的飯有阿孃的味道。
安婆說我穿着鵝黃色的衣服很像她的女兒。
安婆得知阿孃的名字後反應很反常。
……

-40-
可敵人的刀槍面前,我沒有悲傷的時間。
我和裴玄澈死死撐着不肯退後,但我們都清楚,再這樣下去,潰敗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我們逐漸瀕臨絕望時,大批大盛士兵從北陌軍背後殺過來。
是裴玄澈從京郊大營調來的援兵。
我不禁有些熱淚盈眶。
心中有了底氣,城中士兵士氣大漲。
混戰中,我看到沈修竹偷偷摸摸逃跑時,被戰馬踩踏倒地,又經受多次踐踏,再也沒起來。
我和裴玄澈帶領士兵,從城內和城外的援軍前後夾擊,一舉殲滅了北陌。
大戰停歇,西北滿目瘡痍。
將士們的屍體血肉模糊,已分不清誰是誰。
我們架起高臺,把將士們的屍體一起焚燒。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太陽昇起的時候,我們把犧牲將士們的骨灰撒入了西北的母親河。
胡笳聲久久不息。
我問裴玄澈:「安婆……你知道她的身世嗎?」
裴玄澈有些疑惑:「我只知道,她丈夫姓安,是個商人。可後來丈夫去世,家道中落,留下她和一個女兒。」
「再後來,她生了重病,女兒爲了救她受人矇騙,不知道被騙去了哪裏。」
那就對上了。
安婆,是阿孃的娘,是我外婆。
我的心口被揪得生疼。
我拿出阿孃的骨灰罐,把骨灰也撒入大河。
她曾經想要跑到護城河跳河自盡,是因爲護城河對她來說是最遠的地方了。
現在我們在大盛的邊境,這條河會流向更遠的五湖四海。
而且,這條河裏,有外婆的骨灰。
阿孃也一定和我一樣,日夜思念自己的阿孃吧!

-41-
安頓好西北之後,我和裴玄澈直搗京都。
皇宮內已經一片混亂。
太監和宮女們肆意搜刮着各個宮裏的寶貝,揹着重重的包裹叮叮噹噹地往宮外逃。
施貴妃被幾個侍衛逼到角落,衣衫凌亂。
我拔劍殺了那幾個意圖欺辱的侍衛。
施貴妃面色灰白,卻不改往日的驕傲,狠狠地對裴玄澈道:「事已至此,你還裝什麼好心,不如直接殺了我。」
「如你所願。」
裴玄澈沒有多費口舌,一劍劃了施貴妃的脖子。
我們來到皇上居住的乾坤宮,踹開了宮殿大門。
宮內空空蕩蕩,皇上一臉頹敗地坐在桌案前。
見我們進來,皇上攤開桌上的聖旨。
「澈兒,明日我便退位,下旨傳位於你。」
「父皇老了,做個太上皇清閒幾日。」
裴玄澈把拳頭攥得嘎吱作響。
「蕭家滿門,皆因你而死,你居然還敢奢望安享晚年?」
皇上雙目怒睜,把鎮紙重重拍到桌案上。
「放肆!難道你還想弒父不成?」
裴玄澈冷冷一笑:「不敢。」
「來人,送父皇去翊坤宮。」裴玄澈一字一頓地安排:「送他好好地,安,享,晚,年。」
皇上頓時勃然大怒:「逆子!你想做什麼?」
裴玄澈自嘲般笑了笑:「父皇,你說你日夜思念母后,我讓你住在母后宮中,也是爲了緩解你的思念之苦,怎麼還生氣了呢?」

-42-
第二日,裴玄澈拿着傳位詔書登上皇位。
我站在大殿裏,同其他人一起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昨日裴玄澈告訴我,他心悅於我。
沒有鋪墊,沒有拐彎抹角,就這麼直白地告訴我,他心悅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許久才感受到從心底湧出來的高興。
他還說,若我想要,後位便是我的。
這些話若是說給以前的我聽,我定會跑遍大盛所有寺廟,挨個感謝神仙的眷顧。
可我現在不想要這些了。
雖然知道裴玄澈和先皇不同,但我依舊不想困於深宮。
所以我含淚拒絕了這個看起來很是誘人的邀請。
裴玄澈似乎並不驚訝,只是笑Ŧũ⁻着說:「皇后每年的俸祿可是有千兩白銀哦!」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裴玄澈看我沒出息的樣子,哈哈大笑出來。
大殿之上,裴玄澈論功行賞。
「安小滿,驍勇善戰,勇退敵軍,保衛大盛江山,封戍邊大將軍,賞白銀千兩。」
我激動地眨了眨眼睛。
裴玄澈真夠意思,我真沒看錯人。
等等,白銀千兩,那不就是皇后一年的俸祿嗎?
裴玄澈莫不是在跟我下聘?
想到這兒,我心裏又是一陣甜滋滋的。
站在我旁邊的大臣猛地用手肘搗了一下我的腰。
我這才反應過來,領旨謝恩。
我偷偷撇了一眼裴玄澈,果然,他又在偷笑我沒出息了。

-43-
我在宮中住了些時日。
這些天,先皇被裴玄澈囚禁在翊坤宮,撤了所有伺候他的人,就連一日三餐都要看看守的宮人的心情。
先皇的地位一落千丈,在翊坤宮住了小半個月便有些精神失常。
一會兒大喊:「皇位是朕的,你們誰也別想搶走。」
一會兒又喊:「不是朕殺的,你們不要來找朕。」
我嫌棄地搖搖頭。
裴玄澈和昭懿姐過了十多年這樣的苦日子,最終都還能堅守本心。
先皇過了十幾日, 便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果然,人還是不能做太多虧心事。
我在宮裏這些天,也享受了一把喫喝拉撒都有人照顧的神仙日子。
每日得了空, 我便拉着伺候我的宮女, 上樹捉鳥,下河抓魚。
每每把她們嚇得跪倒一片。
日子久了,我越發覺得宮裏實在無趣。
第二天下了朝,我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 去向裴玄澈辭行。
「裴玄澈,我想回西北了。」
「好。」
「啊?你都不挽留我一下的嗎?」
裴玄澈放下手中的奏摺:「我挽留了,你就會留下嗎?」
不會。
可我還是想讓他挽留一下。
我撇撇嘴, 掩住失落, 故作開朗地行了個誇張的告別手勢:「那我走了, 我們後會有期。」
裴玄澈突然站起身, 拉住我把我抱在懷裏。
順着我的頭髮說:「等我去找你。」

-44-
嗯,不失落了。
我高興地啓程返回西北。
還是西北好啊!
水這麼清,天這麼藍, 連太陽都比京都的大。
大戰過後,素雲在西北開了間醫館。
我練完兵,時常去找她侃大山。
可素雲在西北有些名氣,來找她的病人很多。
素雲嫌我耽誤事兒, 每次都甩給我一個搗藥盅。
我一坐就是一整天,感覺比練兵還要累。
我偶爾會聽到一些京都的消息。
裴玄澈收復了北陌, 派兵駐紮。
裴玄澈大興科舉,選拔人才。
裴玄澈減輕徭役, 修水利,讓百姓免遭飢餓之苦。
……
裴玄澈是個好皇帝。
裴玄澈還會經常給我寫信。
無外乎是哪些大臣不滿對方, 在朝堂上大打出手。
哪些大臣整日勸諫, 讓他早日充實後宮,他順水推舟從旁支過繼了一個孩子。
還有哪些番邦國進貢了些稀奇小玩意兒,送過來給我瞧瞧。
……
我也學着文人騷客的樣子給他回信。
今日被素雲壓着搗了一天藥。
今日去給犧牲的戰士們上了香。
今日外出打獵,收穫頗豐。
……
我和裴玄澈就這樣用書信交流了三年。
我不得不承認,這三年裏,我很想他。
一日,城牆上放哨的哨兵急匆匆地向我彙報。
說是在城牆外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我提着刀爬上城牆向下望。
裴玄澈坐在馬背上, 挑眉笑着也望向我。
我激動地跑向他, 在他面前站定。
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想了半天, 只問他:「你來這裏, 皇宮裏怎麼辦?」
裴玄澈翻身下馬:「我已下了退位詔書, 把皇位留給了繼子。」
「我兢兢業業教了他整整三年,他早已能擔大任。」
我有些期待地問:「那你是不是,就不回去了?」
裴玄澈湊近我:「可我現在無官無職,還要靠大將軍養活, 安大將軍可願收留我啊?」
我死死壓住嘴角,拽着裴玄澈往城裏走。
「收留你,你有什麼能耐讓本將軍收留你?」
「洗衣做飯暖牀,無所不能。」
「……」
日落西邊, 我覺得今日的夕陽格外紅,照得我的臉都有些發燙。
但是真好啊!
以後每次日出日落,我的意中人都會和我並肩而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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