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我收到一個巨大的包裹。
拆開前,會算命的閨蜜道。
「包裹是你男朋友送的。今晚,包裹裏的東西會進出你身體幾百次。」
我紅着臉罵她不正經。
可拆開箱子後我卻傻眼了。
裏面的東西並不大。
是一把鑲鑽的水果刀。
-1-
閨蜜正在和我打視頻電話。
原本,她推測是我男朋友親自藏在包裹裏,想給我一個驚喜。
見我半天沒出聲,她追問道:「怎麼樣,拆了嗎?
「我說得沒錯吧,是不是你男朋友藏在裏面?」
我搖搖頭,臉色很難看:「榮榮,你剛剛算出來的那些,準嗎?」
如果閨蜜沒說錯,被一把刀進出幾百次,不就意味着我會被捅幾百刀……
「包準的啊,我爸以前可是出了名的風水先生,我跟着他沒少學到真東西。
「我一下就算出來你的身體跟這箱子裏的東西有纏連,至少百進百出,絕對不會錯。」
這答案令我心頭一涼。
「你自己看吧,這就是包裹裏的東西。」
我將水果刀展示在鏡頭前。
「我靠!」
她的眼一下子就瞪大了。
「曉蝶,你可別跟我開玩笑啊,箱子裏真不是你男朋友嗎?就只有這把刀?」
她顯然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最近,我們市的碎屍案正鬧得沸沸揚揚。
幾個公園的垃圾桶和市中心的下水道,頻頻出現黑色塑料袋。
裏面裝的全是人體組織。
警方檢測後發現,那些屍塊分別來自不同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
兇手一直沒被抓到。
我對榮榮說:「沒騙你,真的只有一把刀,所以纔想問清楚你的算命技術到底行不行。」
事關重大,這下閨蜜也不敢把話說死了。
「算這點東西並不複雜,按理說我不會搞錯的,可是畢竟隔着手機屏幕,我也不敢保證。」
我又問:「那你說的百進百出,一定是今晚嗎?」
「不好說,我的技術只能算出來一週內的事情。說今天晚上,只是猜測,畢竟我以爲裏面是你男朋友,今天又是情人節……」
我徹底犯了難。
細細打量着刀身,我陷入了沉思。
這是一把做工精緻的水果刀,上面印有某奢侈品牌的 logo,刀刃長十五釐米左右。
米色的刀柄上雕刻着玫瑰花圖案,中心鑲着一顆鑽。
包裹是十分鐘前,兩位跑腿小哥一起送來的。
高達一米的超大紙箱,被精緻的彩紙包裹住,上面還繫着紅絲帶。
禮物沒有署名,跑腿小哥也搞神祕,不肯說是誰送的。
當榮榮說可能是男朋友藏在裏面時,我還信了。
畢竟這箱子實在太大,還是兩個男人抬進門的。
「曉蝶,不然我現在過去,再幫你好好算算?」
榮榮的話音剛落。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了。
-2-
透過貓眼看去,見是我的男朋友站在門口。
緊繃的情緒暫時緩和,我開了門。
沒想到的是。
剛把男朋友放進來。
我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別動!
「不然我捅死你!」
季宣惡狠狠地出聲。
等我反應過來,我的手腳已經被皮繩綁住了。
這一系列動作太快。
我膝蓋骨都被嚇軟了。
男朋友要害我?
是他用那把刀捅了我嗎?
正以爲自己凶多吉少時。
季宣卻變魔術似的,從身後掏出一束花。
「surprise!
「情人節快樂,寶貝。」
-3-
我忍不住爆了粗口。
「你神經病吧,綁我幹嘛!」
季宣卻一臉無辜的樣子。
「寶寶,你忘了嗎?咱們說好情人節玩點刺激的,我特意買的裝備呢。」
我一想,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
戀愛已經半年,季宣總說我們的關係太平淡,想要新鮮感。
他幾次請求,我最終答應在情人節這天可以來點不一樣的。
沒想到他一上來就整這出。
不等我開口問,季宣先注意到了那個大紙箱。
「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嗎?」
他的語氣裏滿是期待。
「還真是你送的,你爲什麼要送我一把水果刀?」
見我語氣不對,季宣撓撓頭:「我覺得這刀上的鑽很漂亮,很符合你的氣質,所以就買了。」
「那隻送鑽就好了,送刀做什麼。」
「光送鑽多沒新意啊,我是先想到你愛喫水果,又見這把刀上的鑽好看,纔買下它當禮物的。」
這番解釋並沒有讓我心情變好。
我又問他:「一把刀用這麼大紙箱裝着?有必要嗎?」
「最近不是過節嘛,那家店搞活動,買禮物就送超大包裝,說是給足顧客面子,再說你不是喜歡發朋友圈嗎?大包裝拍照也好看。
「他們禮物裝飾得這麼用心,我生怕一個人搬壞了,特意僱了兩個人呢。」
季宣越說越委屈,「寶寶,你就這麼不喜歡我買的東西嗎?」
我無奈嘆息:「你把刀拿去退了吧,我不喜歡。」
「退不了了,離店就不退不換的。」
這時。
藍牙耳機裏,傳來了閨蜜的聲音:「曉蝶,你別不開心了,我剛剛也是瞎算着玩的,別因爲我亂說話影響你們兩個的關係。
「今天還是情人節呢。」
我忽然就心軟了。
男朋友別出心裁準備了一份價格不菲的禮品,卻遭到了我的質問和數落。
換作是我,我一定會很難過。
「算了,咱們先過節吧。」
我勉強放下心事。
男朋友「嘿嘿」一笑:「這纔對嘛,難得我今天只加了十分鐘的班。」
「加班?你不是要被公司裁了嗎?怎麼還肯加班。」
季宣:「我不會被裁了,領導給我升職加薪,以後都不用擔心會失業了。」
我頓感一陣欣慰。
但又不免擔心,跟在那樣的領導手底下繼續幹活,能有什麼好結果。
季宣的領導我見過,是一位年輕的男人。
那次見面時,他毫不吝嗇地誇我漂亮。
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很不純粹。
我不喜歡他。
此時此刻,季宣把我抱到了沙發上。
他順勢拿走了我的手機。
「曉蝶,我要開始咯。
「對了,先喝點水吧,我怕你待會渴。」
他遞來一瓶礦泉水,是他從外面帶來的。
我正想說和閨蜜的電話還沒掛。
可耳機裏,榮榮的聲音卻再次傳來:「等等!
「有問題,曉蝶,你男朋友有問題!
「我剛剛搜了一下那把刀的品牌,他們家今天根本沒有季宣說的超大包裝活動,大紙箱是你男朋友特意搞的。」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有沒有可能,紙箱真的是用來裝人的。
「是你男朋友想把你打包成禮物,送給他的領導,以此換取自己不被裁員?」
雖然榮榮刻意壓低了聲音,可落在我的耳膜裏,卻像是一道驚雷。
閨蜜也曾聽過我吐槽季宣的領導,她的猜測並不是空穴來風。
季宣已經把礦泉水瓶抵到了我的脣邊。
「你怎麼還在聽歌?把耳機摘了。」
他不由分說地取下我的藍牙耳機。
還把我的手機給關機了。
「快喝水啊。」
男朋友催促着,眼神裏帶着微不可察的壓迫感。
不對勁,這很不對勁。
我醞釀了下,開口請求道:「寶寶,能不能去把窗簾拉一下,我怕待會兒被人看見。」
「行啊,那你快把水喝了。」
在他的要求下,我假模假樣地喝了一口。
趁着季宣轉身去拉窗簾,我又把水吐到了沙發上。
布藝的沙發吸水很快,我挪動身體,用身體遮住水漬。
男朋友很快拉好窗簾回來了。
「寶寶,我好睏啊。」
我刻意地打了個哈欠。
聞言,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困了那就睡吧,冬天困是正常的,晚點我們再玩。」
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我裝出眼皮打架的樣子,點了幾下腦袋,最後靠在沙發上「暈」了過去。
幾秒後,我的身體再次被抱起。
季宣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了紙箱裏。
榮榮的猜測果然沒錯!
緊接着,紙箱的蓋子被合上。
我感受到季宣在細緻地包裝它,彷彿在用心裝點一件禮物。
中途,他甚至再次掀開蓋子,撒下一把又一把的拉菲草。
真是個瘋子。
很快,包裝完畢。
季宣走到門口,先是打開了門。
我猜他是想把我運出去。
可就在男朋友開門的瞬間。
意外再次發生了。
-4-
箱子外面。
我聽見季宣發出驚慌的叫喊:「你們……你們想幹嘛!」
似乎有什麼人在門口。
恰好箱子上有兩個小圓孔,我戳破包裝紙,湊上去查看情況。
只見兩道身材魁梧的黑影從大門邁入,他們每人手裏都握着一把菜刀。
男朋友被逼得連連後退。
我認出,那兩人是先前送包裹的跑腿小哥。
什麼情況?
「花那麼多錢買把鑽石刀,你小子挺富嘛。」
「女朋友長得也不賴,怎麼沒見着人,先拉出來招待招待咱們啊。」
我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
跑腿小哥竟然是壞人。
季宣慌了:「兩位大哥,有話好好說,是怪我剛纔沒給你們打賞嗎……」
「行啊,咱們好好說。」
「咣噹」一聲,大門被重重關上。
兩個男人進來了。
他們抖開隨身帶的包,一捆捆紮好的黑色塑料袋掉了出來。
「先說說你多重吧,我看要幾個塑料袋能裝下。」
「對了,你女朋友的體重呢,也報一下,我給你們剁碎了裝一起。」
-5-
紙箱內,我大氣也不敢出。
季宣一個勁地哀求對方,請兩名歹徒不要對自己下手。
「先把錢交出來,我考慮放你一條命。」
「我沒有錢了,現在負債幾十萬,我已經連飯都要喫不上了。」
男朋友幾乎要哭出來。
兩名歹徒一位是光頭,一位留着寸頭。
光頭直接拍了季宣腦袋一巴掌:「你把老子當猴耍?沒錢怎麼買的鑽!趕緊拿錢來!」
他連踹季宣好幾腳,男朋友被逼得只能進去臥室找錢。
我沒記錯的話,家裏光是我的現金,就有兩萬多,加上季宣自己也有點,不知道這些錢能不能讓歹徒收手。
大概十分鐘後,翻箱倒櫃的聲音結束,季宣從臥室出來了。
他的嘴脣哆嗦着:「還有三十七塊零錢,只剩這些了……」
「艹!」
光頭直接暴怒,揪住季宣就是一陣暴打。
我萬分焦灼,不明白都這種時候了,男朋友爲什麼還要留着那些現金。
「算了,我去找吧。」寸頭主動進了臥室。
又是幾分鐘過去。
他出來了。
「這盒子裏的首飾呢?沒有現金,金子總該還在吧。」
寸頭拿的是我的首飾盒。
我買過很多金首飾,卻很少戴。
飾品被季宣仔細地收在抽屜裏,我已經很久沒拿出來看過了。
我簡直是心急如焚。
都什麼時候了,季宣還藏着那些東西做什麼。
趕緊拿出來給他們啊!
「金子,金子已經被我賣了,賣的錢全拿去投資了,目前還沒回本……」
男朋友的樣子不像是撒謊。
我心如死灰,意識到這下徹底完了。
「你他媽的真不是個東西!」
光頭猛地一腳把季宣踹倒在地:「自己女人的首飾都賣,你算什麼男人!」
發泄一通後,他又問:「知道最近的碎屍案嗎?」
「知道,我知道。」
季宣跪在地板上,害怕得縮起脖子。
「知道你還敢在這騙我們,嫌自己活夠了是吧!」
光頭亮出了菜刀。
「我去找錢,別殺我,求你們了……」
用膝蓋在地板上挪動,季宣想再次轉身進入臥室。
我以爲他終於要去拿錢。
卻沒想到。
光頭直接抬起手。
一刀劈進了男朋友的脖頸。
我險些驚叫出聲。
鮮血噴湧而出,如同限制級血腥片裏的場面。
季宣顯然也僵住了。
他先是回頭,看見光頭手中的刀。
見上面滿是血跡,這才後知後覺地去摸自己的脖子。
在觸到一手的血後,他的瞳孔陡然增大。
「你們……」
下一秒,他倒在了地板上。
男友的眼睛睜着,剛好與紙箱裏的我對視。
我寒毛直豎,幾乎要嚇暈過去。
兩個歹徒絲毫不慌,抬着季宣的屍體,把他搬到了臥室。
等再出來時,他們關上臥室門,在客廳找着什麼。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哎呀,他那個漂亮的女朋友去哪啦?」
光頭夾着聲音,唱着童謠。
我渾身發抖,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
「好難找啊,到底在哪裏呢。」
光頭的聲音忽地頓住了。
正當我疑惑間。
「滋啦」一聲——
箱子的包裝紙被撕開了。
旋即,蓋子被掀起,光照了進來。
「找到你了,小乖乖!」
我被嚇得險些心臟驟停。
見到箱子裏的我,光頭很是興奮。
蜷縮的姿勢,被捆綁的身體……這大大刺激了人的感官。
光頭對着同伴道:「你在這,我得去洗個澡,身上全是血,黏糊糊的不好辦事。」
我當然知道「辦事」意味着什麼。
不多時。
浴室裏響起水聲。
剩下的那位寸頭顯然也不是善茬。
他守在我身邊,色眯眯地搓起手:「嘿嘿,被綁疼了吧,我先幫你解開。」
他嘗試去解我身上的皮繩。
因爲背對着大門。
寸頭沒注意到,原本關好的大門。
忽然被推開了……
「等等,姜女士,先停一下。」
-6-
一道聲音忽然打斷了我的思緒。
像是拍攝現場,導演喊出的那一聲「咔」。
恐懼和驚慌瞬間從身體裏泄出。
我渾身發軟,抬起眼睛,瞥見了身邊人衣服上的警徽。
差點忘了。
這已經是事發後的第二天了。
我正在案發現場,配合警察進行案件還原。
以上那些噩夢般的經歷,是在我的回憶中,協同警方演繹出來的。
出聲打斷我的是整個案件的負責人,姓趙。
趙警官問:「你是說,歹徒在看見你之後沒多久,就選擇去衛生間洗澡了是嗎?」
他的眼神很犀利,讓我想起了草原上的鷹。
即使我並沒有見過那種動物。
「是的。」我回答道,「是那位光頭進了浴室洗澡。」
「他們沒有問你要錢?」
「沒有。」我搖了搖頭。
「這太反常了,兩名嫌犯在面對你男友時,極力表示想要錢,按理說看見你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繼續索財嗎?」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畢竟我不是歹徒,不知道他們的內心想法。
「算了,繼續吧。」
趙警官又道:「剛剛演到哪了,門開了,來的人是……」
「是施俊宇。」
「他是?」
「是季宣的領導。」
奇怪的是,那位男領導似乎知道ţű̂₇我和季宣有危險。
推開門後,看見蹲在我面前的兇徒,他皺起眉頭,面色陰沉。
「施俊宇做了什麼?」
「寸頭不知道來人了,正在專心地解繩子,施俊宇沒有出聲,用胳膊從背後勒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人給勒死了。」
「他進來前,門是什麼狀態,關好了,還是虛掩着?」
「關好了。」
「這麼說,施俊宇有你們房子的鑰匙?不然他怎麼開的門。」
我點頭:「是的,他有鑰匙。可能是季宣給他的,也可能是他偷的……」
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男領導,趙警官顯然覺得疑點重重。
他反覆問我那些,在接受審訊時已經回答過的問題。
我明白,他是想看我的前後答案是否一致。
以此判斷我有沒有撒謊。
「施俊宇勒死了寸頭,然後呢,他又做了什麼?」
我再次回憶起當時的畫面。
寸頭的屍體倒在一邊,施俊ŧů₃宇仍然沒有開口。
起身,他循着浴室的水聲望去。
他的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身材健碩,體格遠比那兩個歹徒要強。
他走到廚房,拿了一把菜刀。
而後,徑直進入浴室。
光頭在洗澡,正是毫無防備的時候。
所以施俊宇幾乎是毫不費力,就把人給砍死了。
這之後,他從浴室出來了。
臉上濺滿了鮮血,施俊宇連殺兩個人,但整個人卻毫無波瀾。
他盯着我,甚至還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開口,說:「別害怕,他們都死了。」
我忽然覺得這位男領導比那兩個歹徒還要可怕。
想到那一幕,我不由得又渾身顫抖起來。
「趙隊,你嚇到她了。」
一旁的女警摟住我的肩膀,安撫着我的情緒。
「不久前經歷了那麼可怕的事情,她的情緒早就崩潰了。」
「抱歉,我必須對死者負責,弄清所有的真相。」
趙警官解釋,「施俊宇的出現很不正常,就像提前知道姜女士有危險一樣,這很難不讓人懷疑背後是否另有隱情。」
這時。
有一位警員舉着證物袋跑了進來。
「趙隊,新發現!死者的手機裏有竊聽器。」
我認出,那隻透明袋子裏裝的是季宣的手機。
女警在瞭解情況後推斷。
「竊聽功能完好,難怪施俊宇能知道情況及時趕來,這竊聽器應該就是他裝的。」
趙警官仍然保持謹慎:「誰裝的還不一定呢。姜女士,你不是說見過施某嗎?請你再說說當時的情形。」
我不得不再次陷入回憶。
大概三個多月以前,男朋友部門舉行團建,說是可以攜帶親屬,我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我記得,當時喫的是一家西餐。
施俊宇是部門最大的領導,姍姍來遲,在長桌的那頭落座。
那天人很多,剛開始他沒有注意到我。
席間,我不小心掉落了一把餐刀。
彎腰撿起,等我再起身,卻不偏不倚地對上了一道炙熱的眼神。
施俊宇正盯着我,似乎對我很感興趣。
他主動問季宣:「季組長,旁邊那位是你女朋友?」
在得到季宣肯定的回答後,他微微一笑。
施俊宇切下一塊牛排,慢條斯理地放進口中。
眼神卻在我身上。
「你女朋友,很漂亮。」
季宣聽了很開心,大方地響應領導的誇讚。
可我心裏卻莫名覺得恐懼。
因爲施俊宇那特別的氣質。
他微笑時,笑不達眼底,長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網般的陰影。
這人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農村土房子的角落,常年盤伏在暗處的蛇。
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它盯上,更無法預測它何時會咬你一口。
我害怕這樣的人。
聽完我的講述,趙警官點了點頭:「我們問過參加團建的其他員工,跟你說的情況基本一致。
「他們還說施某性格冷淡,氣質陰鬱,平時誰也捉摸不透他的喜好。
「安裝竊聽器,倒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那位女警也補了一句:「季宣他們公司的會議室門口有存放櫃,每次開重要會議都得先存放手機,施俊宇作爲部門領導,想拿到員工手機應該不是難事。」
基於這一點,趙警官說要深入調查。
我只覺得無比唏噓。
怎麼也沒想到這樣一個可怕的男人,竟然誤打誤撞地救下了我。
「既然施俊宇把兩名歹徒都殺了,那他是怎麼死的?」
趙警官又出聲了。
-7-
我垂下腦袋。
想到施俊宇死的那一幕,不自覺掉下了眼淚。
本來他救了我,我是很感激的。
可沒想到,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殺了兩個男人後。
施俊宇就地把我壓在身下,解開自己的腰帶,想強行跟我發生關係。
「我太害怕了,慌亂中隨手掏出刀子在他身上一頓亂捅,本來只是想讓他受傷停手,沒想到他怎麼也不肯放過我,直到我的刀扎進了他的胸口……」
我痛苦地捂住了臉。
「你用哪把刀捅死他的?是那柄鑲鑽的水果刀?」
「不,是一把大號的美工刀。」
「你隨身帶着美工刀,就藏在衣服裏?」
「是的,因爲閨蜜之前的話,我很害怕,擔心真的有人會用鑽石水果刀捅我,所以提前準備了一把美工刀防身。」
趙警官沒有反駁我,摩挲着下巴,似乎在思考。
「爲什麼不報警?」他忽然問。
「什麼?」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肖榮做出那樣的預測,顯然已經威脅到了你的生命安全,你既然害怕,爲什麼不報警?」
「算命畢竟屬於封建迷信,萬一閨蜜說得不對,我擔心會浪費警力,給你們的工作增加負擔。」
聞言,趙警官沒立即表態。
但我從對方的神色看出,他似乎覺得這個說法還算合理。
「如果你說得全部屬實,那你刺殺施俊宇的行爲構成正當防衛,至於是否防衛過當,具體還得看司法部門是如何裁定的。」
我正要說話。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騷動。
大門拉着警戒線,有位穿着西裝的男人想闖進來,卻被看守的警員攔住了。
「她撒謊了!」
西裝男隔着警戒線喊道。
「我是保險公司的員工,季宣和施俊宇生前都買過大額保險,他們的受益人全是姜曉蝶!
「警察先生,這肯定有問題。」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鉅額保險?」
趙警官的眼神冷冷地掃過我。
「姜女士,這點你可從來沒有提過。」
「我……」
「季宣將你設爲保險受益人我勉強理解,施俊宇呢,你怎麼會是保險受益人?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反應很快,質問隨口而來。
我頓時感到很喪氣。
看來,瞞不住了。
-8-
我並未撒謊,只是隱瞞了部分實情。
其實團建那次,不是我和施的第一次見面。
恰恰相反。
我們自幼相識,我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候與他相熟。然後,得到了他長達多年的庇護。
十七年前。
我的寡婦母親出軌了村裏的一個男人。
他是施俊宇的父親。
兩個人總在外廝混,絲毫不掩飾這段畸形的關係。
母親長期不歸家,年幼的我總是飢一頓飽一頓。
有一次我自己做了麪條,忽然想到,施俊宇家裏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他的母親自打某年外出打工,就再也沒回來過。
我覺得他也很可憐,便主動盛了碗麪,一路捧着,小心翼翼Ṭů₅地走到了他家裏。
那時他多大,十歲?十二歲?
我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天他們家大門敞着,我問了兩聲「有人在嗎」,沒有得到響應後,便擅自走了進去。
屋裏沒開燈,有點黑。
我沒找到人,轉頭想走,卻意外瞥見牆邊站着一個男孩。
從我喊人到進門,再到離開,施俊宇始終沒出聲,就那麼盯着我。
我嚇了一跳。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陰溼的眼神。
母親經常打我,生氣時表情總是扭曲,但她那眼神也不似男孩這般,漆黑,陰沉。
「你媽不在這裏。」
施俊宇主動開口道。
他認識我,都是一個村的,我們早就知道彼此的存在,只是從來沒有說過話。
「我不是來找我媽的,我煮了麪條,給你送一碗……」
麪條已經坨了,我遞過去,施俊宇並沒有伸手接。
當然,他也沒有拒絕。
我直接把面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像兔子似的逃走了。
第二天,我去拿碗。
本以爲他不會喫,可我卻在他家門口的石桌上,看見了一個空碗。
後來我又給他送過很多次飯。
不止飯,還有零食、玩具、書……
多半都是我撿來的破玩意。
起初他很冷淡,漸漸地,眼神不再冰冷。
直到最後,我再去他家時,施俊宇已經做好了飯菜。
桌上擺着兩雙筷子,他動作自然地給我夾菜:「喫吧,以後我給你做飯。」
於是,我們成了彼此唯一的好朋友。
不知多少個漫漫長夜,都是我們一起熬過來的。
冬天的農村很冷,我只有一張薄被子,可母親又不許我蓋她的蠶絲厚被。
施俊宇便抱了自己滿是補丁的被子來,和我一起擠在那張小竹牀上。
竹牀很老了,翻個身就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屋外北風呼嘯,我們和衣而眠,他緊緊地握住我冰冷的手。
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這樣的溫暖。
因爲母親的作風,村裏的人都不待見我,沒少對我指指點點。
自從結識施俊宇後,我再也不是無人庇佑的野孩子了。
他會在我受欺負時出頭,幫我嚇跑所有懷揣惡意的人——施家的兒子是公認的孤僻和偏執,村裏人都不敢惹他。
我本以爲自己有了好朋友,有了救贖。
卻不承想……我招惹了一個更恐怖的存在。
-9-
時光飛逝。
悄然間,少年的骨骼像春筍般拔節生長。
某天我推開破敗的門,陡然看見他修長的輪廓。
屋子裏有股奇怪的腥羶氣息,施俊宇躺在牀上,手上正拿着我的照片。
我關上門,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可潘多拉的魔盒已經被打開。
一切變得不一樣了。
施俊宇讓我感到害怕。
我們在同一個高中的不同班級,我向他提出要專心學習,減少交集。
「好。」他答應了,音色很冷。
可這之後,他卻以更隱祕的方式,更深入地介入我的生活。
明明我們兩個的班級離得很遠,可施俊宇卻頻頻出現在我路過的下一個轉角。
拉開課桌抽屜,總能在裏面看見莫名出現的橘子。
除了施俊宇,沒人知道我愛喫青皮的柑橘。
某天,有位男生給我遞情書。
第二天他就在下晚自習的路上被人打了一頓。
天太黑,男生不知道打人者是誰。
但我卻再清楚不過。
是施俊宇ẗú₅,他在監視我。
我對男生的受傷倍感愧疚,提了花籃去醫院看他。
探視結束,我經過醫院樓梯間,卻猝不及防地被圈進一個懷抱。
「一小時九分鐘三十六秒。
「你在病房待了這麼久,都幹了什麼?」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身上有淡淡的柑橘香。
我又驚又怕,拼命想擺脫他的束縛。
「曉蝶,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你爲什麼要躲着我,爲什麼要去找別的男人?」
「放開我!」
我只覺得他是徹底瘋了。
「我也受傷了,可以關心一下我嗎?
「不需要送花,只要別躲着我,別……不要我。」
他低沉的呼吸裏,夾帶着難以自持的情緒。
施俊宇低下頭,親吻着我的臉。
細密的吻順着臉頰,再到脖頸。
空氣裏瀰漫着血腥的味道,我這才驚覺,他的手腕上有傷痕。
觸目驚心的血痕,離動脈僅僅幾釐米。
我差點嚇破膽,大喊他的名字,讓他停下。
可他卻不爲所動。
我只能更劇烈地掙扎,手腳並用。
直至最後,兩個人雙雙從樓梯上滾落。
滾落時,他仍然不忘緊緊地抱着我,護住我的頭。
這動靜鬧得太大,有不明真相的羣衆誤以爲是一起強姦案,甚至驚動了警察。
他因此留下了受審記錄。
這之後又發生了一件事。
高考後,我的母親在起夜時,不慎栽進糞坑,被淹死了。
唯一的親人去世,我不用再回村子,終於可以擺脫施俊宇的覬覦。
我毫不猶豫地逃跑了。
偷偷報了外地的學校,自此再也沒回去過。
沒想到再見面,他成了我男朋友的領導。
經過多年的辛苦打拼,他和當年那個窮苦慘淡的少年判若兩人。
唯一不變的,是見到我時。
眼裏的慾望。
只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
施俊宇不知何時,將我設爲了自己保險的受益人。
-10-
聽完我的描述後。
趙警官忍不住發問:「施俊宇這麼對待你,那並不是你的錯,可你爲什麼要隱瞞過去ţű̂⁷呢?」
「從前的事並不光彩,我不想再提起,抱歉。」
想到那些不幸的經歷,我的眼淚更洶湧了。
趙警官的聲音軟了下去:「我們會去查的,你說的那些。」
他又有新的質疑,「那季宣呢,他的保險受益人爲什麼是你?」
「這是他主動要求的。」
事實上,最開始是季宣提出要給我買一份高額保險,受益人寫他的名字。
我半開玩笑地問他,該不會是想模仿殺妻騙保吧。
沒想到季宣聽了這話後很生氣。
他說自己絕對沒有這種想法,如果我不放心,可以給他也買一份保險,受益人填我的名字。
「當時是我們一起去辦理的業務,業務員可以證明我說的話。」
聞言,剛剛那位質問我的保險員有些抱歉地說:「我剛剛打電話問同事了,還真是這樣,不好意思啊,姜小姐。」
他看起來很稚嫩,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
「沒關係。」
我表示理解。
當大額保單生效時,尤其是這種非正常死亡案件,保險公司總是極力想弄清楚真相,以便拒賠。
可惜,我是清白的。
「趙隊長,新的屍檢報告出來了。」
又一位警員進來了。
「肖榮的屍檢結果顯示,她是死於哮喘引發的窒息,生前沒有受到過任何機械性傷害。」
差點忘了,閨蜜也死了。
就在我捅死施俊宇之後,打開大門,才發現榮榮就倒在門邊。
空氣裏瀰漫着濃烈的柑橘味道,榮榮有哮喘病,對這個味道嚴重過敏。
我才反應過來,那是施俊宇身上的味道。
是他噴的香水,在空氣中瀰漫,導致了榮榮哮喘病發作。
他一直記得我喜歡柑橘的味道,大概想以此取悅我。
「那晚肖榮去找你,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季宣綁住我的時候,榮榮通過電話聽見了,我還以爲她會幫我報警,沒想到她會親自趕來。」
閨蜜的死令我很自責。
趙警官:「可她並沒有報警。
「先等等吧,我再梳理一下,這個案子比較複雜。」
幾名警察進了臥室,將門關上,在裏面討論着什麼。
過了整整一個小時,他們纔出來。
趙警官梳理完畢,再次跟我覆盤了一下整個過程。
「情人節當天,你,也就是本案唯一的倖存者,收到了兩位跑腿小哥送來的超大紙箱。
「你突發奇想,給閨蜜肖榮打去電話,讓她使用風水相術算算裏面是什麼。
「她告訴你,自己無法精準地說出裏面是什麼,只知道一週內,包裹裏的東西會在你的身體裏進出幾百次。
「打開後你發現是一把刀。
「你慌了,擔心自己今晚會遇害,於是藏了一把美工刀在衣服口袋裏,以備不時之患。
「這之後你男朋友上門,一開門就和你玩情侶間的把戲,將你的手腳捆起來。
「其間,本該被裁員的季宣反常地表示,自己升職加薪了。
「經過肖榮提醒,你意識到男朋友今晚可能要拿自己去討好領導,換取不被裁員。
「於是你沒有喝下帶有安眠藥的水,順勢裝作暈倒。
「與此同時,施俊宇的車就在你們小區門口等着,這點有不少目擊者都看見了。
「兩位跑腿小哥也在門口等待時機。
「季宣將你『打包』好後,一打開門,兩名歹徒趁機進入。
「他們聲稱自己是連環碎屍案的兇手,索財無果後,殺死了你的男朋友,並找到了在箱子裏的你。
「就在他們卸下防備,準備強行和你發生關係時,施俊宇通過竊聽器得知這一切,及時趕來救下你。
「大概是在這一時間,你的閨蜜肖榮也到了。
「但因爲施俊宇身上的柑橘香水在空氣中瀰漫,她從進入電梯就開始呼吸不暢。
「到達你所在的樓層後,肖榮突發哮喘,倒在進門的前一刻。
「她死於呼吸衰竭。
「我說的這些,你有異議嗎?」
「沒有。」
「好的,那接下來,我要告訴你兩條信息。
「第一,那兩位跑腿小哥,陳強、陳壯,他們並非連環碎屍案的兇手,真正的兇手在昨晚落網了。
「第二,季宣確實和施俊宇達成了某種交易,早在幾個月前,季宣就深陷殺豬盤騙局,投資賠光了財產,還背上貸款,施俊宇也曾接到過催收電話。
「殺豬盤的始作俑者,是肖榮。」
「你說什麼?」
趙警官的話,像是棒槌,又給了我一記重擊。
什麼情況?
有警察調出了肖榮和季宣的聊天記錄。
長達幾千條的對話內容,我看見兩人談情說愛之餘,肖榮頻繁發送風險連結,引導季宣投資。
男朋友被騙傻傻不自知,沉浸在和我閨蜜偷情的刺激中,一筆又一筆地投錢進去。
直到最後,財產敗光,負債累累。
連我的那些金首飾,也被他給賣了。
怎麼會這樣……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警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我卻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想發泄都沒有出口。
肖榮和季宣騙了我,他們還沒有給我一個說法,就已經死了。
是老天有眼嗎?
我不知道。
「陳強陳壯並沒有犯罪前科,他們自稱是碎屍案兇手,應該是爲了增加威懾力,好讓你們乖乖交錢。奇怪的是,他們竟然真的會殺人,還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算了,先收隊吧,回局裏繼續看資料。」
離開案發現場時。
我聽見身後有人小聲猜測。
「我怎麼感覺姜曉蝶有問題,一場意外下來,糾纏自己的變態死了,背叛自己的閨蜜和男友也死了。」
「不止呢,她還有機會獲得兩筆大額賠償款,那得是多少錢啊。」
「你說有沒有可能,全是她設計好的?」
「不可能,除非那兩個跑腿小哥跟她有關係,不然她一個不小心就被殺了。」
「也是哦。」
我不敢出聲。
因爲,他們的猜測。
是對的。
-11-
其實。
季宣手機裏的竊聽器,不是施俊宇裝的。
是我裝的。
自打飯局上我和他重逢後,我就心神不寧。
不僅僅因爲施俊宇對我近乎病態的迷戀。
十八歲那年,我的母親墜入了糞坑。
並非意外,是我推下去的。
因爲那晚她告訴我,她懷孕了。
孩子生下來後,她希望我能對外宣稱自己是孩子的母親,讓我輟學撫養孩子長大。
我實在無法忍受。
這些年除了施俊宇的父親,她還有好幾個情人。
她自己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搞不清楚。
我拒絕之後,母親毫不留情地給了我兩個耳光。
她還是那個樣子,從不吝嗇對我的打罵。
我忍無可忍,氣得遲遲未眠。
半夜,我聽見她去上廁所,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後……
把人推進了滿是污穢的糞窖,我冷眼看着她在坑裏掙扎。
直至最後沒了氣息。
我知道村裏人沒有保護犯罪現場的概念,等屍體被發現,大家肯定會一窩蜂地想撈人。
加上那段時間下着大雨,更不必擔心會留下什麼痕跡。
這場意外也可以用母親的懷孕解釋,因爲身體的變化,她頭暈眼花,不小心栽了進去。
本以爲會是場完美的犯罪。
一轉頭,才發現施俊宇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
那是距離醫院事件後,我們第一次見面。
撐着傘,他正站在不遠處看着我。
其實剛開始施俊宇什麼也沒說。
默默牽起我的手,他帶着被淋溼的我去洗了個澡。
後來,他去我的房間給我拿來乾淨的衣服。
替我擦頭髮時,施俊宇貼在我的耳畔,輕聲道:「曉蝶,我知道了,你的祕密。」
我忍不住渾身一顫。
施俊宇看見我殺人了。
好在警察調查母親的意外死亡時,他什麼也沒有說。
可後來不知道多少次,他想越界。
每當氣氛很微妙,我也勸服自己卸下防備時,他就會在我的耳邊提醒這句話。
「我知道了,你的祕密……
「因爲我知道了,所以我們要這輩子都在一起。」
那聲音像是魔咒,穿透我的耳膜,灼燒我的心臟。
我逃跑了。
像是冥冥中有註定,七年後,我們再次遇到。
那天的飯局,我去上洗手間。
沒想到施俊宇會跟來。
他將我堵在衛生間的隔間裏,用盡全力抱住了我。
明明是久別重逢,可他卻說。
「躲了我這麼多年,爲什麼?就因爲我知道了你的祕密?」
他恨我當年的逃跑。
施俊宇惡狠狠地說:「信不信,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當初你……」
「不!」
我驚恐地捂住他的脣,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這會毀了我的。
後來,我提前離席,一路上都渾渾噩噩。
我該怎麼辦?
我還年輕,悲慘的人生纔剛開始變好,不能就這麼栽在施俊宇手上。
既然我不能被毀滅。
那就……
殺了他吧。
對,殺了他。
-12-
遇見陳強兄弟時,是我最迷茫的時候。
我正在思考該如何殺掉施俊宇時,不知不覺走進一條小巷子。
還沒反應過來,一把冰冷的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陳強和陳壯是親兄弟。
他們本是兩位跑腿小哥,卻一直沒賺到什麼錢。
生活不順,手頭拮据,便起了歪心思,想靠搶劫女性來獲得錢財。
巧合的是,我是他們第一個下手的女人。
他們用刀挾持我,將我拽到附近一間廢棄的空房子。
兩個人顯然很不熟練,想要錢卻支支吾吾,想動手,但握刀的手一直不穩。
我看出他們的窘況,不由得「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你……你笑什麼?」
兄弟倆慌了。
手更抖了。
我順勢抬起胳膊,將手覆在那隻握刀的手上。
把刀刃按進我的脖頸裏,感受到疼痛,我知道有血滲了出來。
「像這樣,這纔是搶劫該有的力度。」我說,「知道了嗎?」
他們睜大眼睛,像是看見了瘋子。
拜施俊宇所賜,我很熟悉「瘋子」這一類人是什麼樣。
兄弟倆被嚇得不輕,我卻心生計謀,覺得可以利用他們。
那天我主動給了他們一萬塊錢。
承諾不會報警。
以及,還會回來找他們。
這之後。
我給季宣下了安眠藥,趁他睡着,偷偷在他手機裏裝了竊聽器。
我想知道施俊宇會不會跟他說些什麼。
也是這個時候,我在男友手機裏發現了他和肖榮的祕密。
原來他們早就揹着我搞在了一起。
季宣被騙錢卻不自知。
後來他甚至提出,要給我買大額保險。
可見他是做好了準備,萬一欠的錢無法償還,就用「殺妻騙保」兜底。
他不光自己傻,還把我當傻子。
既然這樣。
那就全殺掉好了。
施俊宇、季宣、肖榮。
全殺了。
-13-
我用了兩個月的時間。
像馴狗一樣,收服了陳強和陳壯兩兄弟。
到最後,他們甚至說不作惡了,要帶我去北方開個餐館過日子。
我笑了笑,說,只要能擺脫掉現在的男朋友,我就跟他們走。
我在他們面前用假身份,假姓名,立了個女逃犯的人設,從不用手機聯繫,每次都是見時機合適,避開監控,換上僞裝,親自去找他們。
兩兄弟從來沒有懷疑過我。
大抵是因爲我的美貌,人格魅力。
以及,長夜裏我所奉獻的其他東西。
爲了達到目的,沒什麼是我不能捨棄的。
距離情人節還有半個月的時間。
我通過竊聽器得知,施俊宇主動找到了季宣。
他表示自己接到了關於季宣欠債的催收電話,關心下屬是否遇到了經濟問題。
施俊宇說自己願意付給他一筆不菲的錢,並且提供不被裁員的機會。
只爲了情人節那晚,和我共度一晚。
「給我一把房門鑰匙,然後把她包裝成禮物,我希望在拆開盒子的一瞬間,曉蝶看見的是我的臉。
「那一定是她收到過的、最好的情人節禮物。
「當然了,於我而言,也會是最好的禮物。」
……
這個變態。
除了利誘,施俊宇還說,若是季宣不答應,他會想盡一切毀了他。
他威脅着,說都不需要自己動手殺人,直接把季宣的地址給催債人就行了。
季宣當即答應了他。
不過對於把我包成禮物這件事,季宣表示很爲難。
「家裏沒有那麼大的箱子啊,而且既然藉着情人節的日子,我總得送姜曉蝶東西吧,但我身上真的一分錢也沒有了……」
「不用你買,禮物我在專櫃定製好了,特意交代過用大紙箱包裝,你到時候叫兩個人去搬就行。」
那把鑲了鑽的刀,是施俊宇準備的。
小時候他送過我一把相同的刀,是塑料和玻璃做的劣質產品。
長大後,他在奢侈品店裏,定製了把一模一樣的高端貨。
他是故意的。
男朋友精心準備的禮物,隱藏的,卻是隻有我和施俊宇才知道的過往。
他就喜歡這種,悄無聲息滲入我生活的感覺。
那會讓他覺得很興奮。
可惜,這是最後一次了。
見時機合適,我向陳強、陳壯哭訴男友那些過分的行徑。
他們聽後,主動提出要殺了季宣。
我自然而然地,順着施俊宇和季宣的計劃,讓他們用跑腿身份接下那筆訂單。
「畢竟是我男朋友,還算有點感情,我不想讓他在死之前知道是我殺了他。
「最近碎屍案不是鬧得很大嗎?你們裝成碎屍案的兇手,做做樣子,送他上路吧。」
我已經知道施俊宇會在晚上八點進門,我需要再借他的手,殺死這兩兄弟。
當然,肖榮我也沒忘記。
她有哮喘,經過治療,已經大半年沒犯過,喫完的藥也就一直沒補。
我還知道,她對柑橘味過敏。
以前我從不在她面前喫橘子,也不用柑橘味的東西。
既然這樣,那我也沒必要收斂了。
最棘手的還是,怎麼能合理地殺死施俊宇。
我要在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掏出一把刀,狠狠地刺進他的心臟。
用怎樣的理由,解釋我隨身帶着能將人斃命的刀具呢?
不然就太像謀殺了。
如果我能提前預料到,我今晚會有危險呢?
對了,肖榮她不是會一點算命嗎?
我記得她說過,她最擅長看物品與人之間的羈絆。
想到這,在收到包裹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拆開了。
費了一些力氣,拽下刀柄,我在裏面藏了一樣東西。
而後,復原包裹,撥打視頻電話給肖榮。
……
在陳強他們殺死季宣後。
我杜撰了他們對我的脅迫。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我最親愛的主人,還不快出來。」
「主人,我們做得好嗎?那個男人已經死啦。」
他們滿臉得意,向我邀功。
我算着施俊宇抵達的時間,主動提出要放鬆一下……
等開門後。
見到一地的血,以及我刻意僞裝出的害怕。
施俊宇下意識以爲我遇到了壞男人,果斷地幫我殺了他們。
畢竟從前在村子裏,他就沒少見到別人覬覦我。
肖榮的到來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她參與殺豬盤欺騙季宣,必然不敢報警。
她甚至給季宣發去消息,要他別衝動,試圖阻止男友將我獻出去。
並非完全爲了我。
肖榮是擔心自己真的算準了,我會死在那把刀下。
如果是這樣,我的死亡勢必會牽涉到她的詐騙。
在季宣拿走我的藍牙耳機前,我就聽見她說:「曉蝶別急,我現在去找你,讓季宣冷靜點,我一定能說服他。」
多可笑。
聽起來就像是我的男友對她言聽計從一樣。
那麼,我只好多噴點柑橘香水,就當感謝她辛苦調教我男朋友了。
-14-
保險公司。
案發後的第六天,基於兩位投保人的死亡,有一些手續需要先行辦理。
那位闖進案發現場的保險員親自接待了我。
「您先登記吧,等警方那邊結案,保單會立即生效的。」
兩份保單,兩筆鉅款。
足夠我瀟灑過一輩子了。
填數據時,我聽見男生滿是歉意的聲音。
「姜小姐,那天我對你的態度有些差,抱歉哈。」
我抬起頭,笑了笑:「沒關係。」
「好在壞人已經死了,等案子結了,希望你能拿着錢,開啓新的人生。」
「謝謝你。」
看着那些資料,我忽然又想到了施俊宇。
殺死陳強和陳壯二人後,他慌亂地將我抱在懷裏。
「曉蝶,你沒事吧?」
我沒有問他怎麼會出現,只是一味地發抖。
是裝的。
我捧着他的臉,索吻,似乎在乞求安慰。
這些年他本就對我魂牽夢縈,見我有這樣的舉動,他一下變得貪婪。
想要更多。
「你聞到了嗎?好濃的柑橘味啊。」
我輕聲說。
「聞到了,是我特意噴的香水,我知道你喜歡。」
「難爲你還記得呢。」
說這話時,我的手伸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當然,我不止記得這個……我還記得,你的祕密。」
他咬着我的耳朵。
有點疼。
祕密,又是祕密。
他拿這個,挾持我太久了。
手已經摸上了刀柄,我正要抽出。
卻聽見他又說。
「那晚你在洗澡,我去給你拿衣服,你的臥室裏,我看見ƭũ̂²了攤開的日記本。
「我有一個祕密。
「我喜歡施俊宇。
「這是你寫的,是嗎?」
他的話裏帶着寵溺的笑。
我愣住了。
「你說的祕密,是這個?」
「不然呢,你以爲是什麼?」
他不理解。
日記?日記……
我好像確實寫過。
少年施俊宇長得好看,寵着我護着我,我怎麼可能不心動呢。
在日積月累的相ẗúₓ處中,我終於忍不住,寫下那樣青澀的心事。
卻沒想到,成了我這一生誤會他的枷鎖。
到這個時候,我本可以不殺他的。
可我還是掏出了那把刀。
人心瞬息萬變,我不相信他會一輩子守口如瓶。
死亡之前,施俊宇說想我,還說了愛我。
他說要把我拴在身邊,再也不要失去我。
愛嗎,世界上最虛僞的東西。
我纔不信呢。
他也不會明白,我最討厭被人限制的感覺。
是以,他最終還是死在了我的刀下。
我沒有告訴施俊宇,幼時遞到他面前的那碗麪,是我蓄意討好他的。
我在村裏受盡欺負,知道自己的皮囊誘人,早早地想找一個人保護自己。
施俊宇就是我看中的目標。
剛開始是利用。
但寫下那個祕密時,我是真的心動了。
真可惜啊,如果他不是個瘋子的話,我會很樂意給他自己的愛。
高中那幾年。
班裏的女生們風靡傳閱言情小說。
某部小說的男主角, 陰暗、腹黑, 控制慾和佔有慾極強,她們稱這種人爲「病嬌」。
有不少女生都爲之神魂顛倒。
我覺得她們都瘋了。
不知道她們是否聽過, 蝴蝶的翅膀上有上千個微米級鱗片,經不起一點用力的觸碰。
病嬌的愛,就像是熱愛昆蟲的人, 用顯微鏡觀察蝴蝶翅膀。
看似深情, 實則會讓對方失去生命力。
我討厭有人想控制我,就像是在禁錮一隻蝴蝶標本。
……
「姜小姐,記錄好了,兩張支票您先拿好,等案子了結後, 支票會盡快生效。」
「謝謝你。」
我攏了攏頭髮,塗着裸色口紅的臉顯得有些蒼白。
聽說那位年輕的保險員, 是這家企業的少爺, 最近只是在基層實習。
接過資料,我戴上墨鏡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
我「不小心」落下了一張銀行卡。
-15-
美容院。
紋眉是一項細緻的活。
需要將原本的眉毛剃掉,用一枚針扎進皮膚,形成微小創口後,注入色素,形成新的眉形。
操作的那枚針,大概要在皮膚裏進出 200-300 次。
我藏在水果刀柄裏的,正是那樣一根細細的針。
開始前,我特意對美容顧問說:「請用我自帶的針,我有潔癖。」
對方欣然答應了。
纔在操作檯上躺下。
手機忽然提示有新的消息。
【姜小姐,你的銀行卡忘記了,方便來拿嗎?】
【或者, 我給你送過去。】
-16-
美容院那條街的轉角。
趙警官連抽了好幾支菸。
一直等到天黑,那抹熟悉的身影才從裏面出來。
一旁的徒弟忍不住發牢騷:「師傅, 已經連着盯姜曉蝶好幾天了,沒看出什麼問題啊?咱確定還要跟嗎?」
「繼續, 死了五個人的大案, 我就不信她沒問題。ŧù₆」
女人上了一輛網約車。
上車的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她的包裏掉了出來。
被風捲起,剛好吹到了路邊。
徒弟小跑着上前撿起。
「是一張紙條,師傅。」
趙隊一把奪過:「我看看寫的什麼?」
攤開褶皺的白紙團。
娟秀的小字, 寫着一首詩。
【博物館裏的帝王蝶標本。
靜謐, 永恆。
它不會因爲玻璃罩的禁錮而受損。
但那是死亡的饋贈。
熱帶雨林裏的活體大閃蝶。
野性, 翩躚。
它或許會困頓於風雨霧靄之間。
可那纔是生命的抗爭。
我想做一隻自由的閃蝶。】
-17-
抓捕現場。
還沒入春, 公園裏有點冷。
姜曉蝶獨自坐在長椅上,似乎在等着誰。
趙隊長帶着幾名警員上前, 出示了逮捕證:「姜曉蝶, 有證據表明你涉嫌故意殺人、教唆殺人等多項罪名,現依法對你執行逮捕,請配合。」
銀色的手銬戴上, 女人被押着離開。
整個過程下來, 她一句話也沒說。
似乎已經認命。
走出公園。
有下屬給趙隊長遞來一根菸:「隊長,您帶我們破這個案子不容易,辛苦了。」
「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趙隊說着, 擺擺手,「我不抽菸的。」
一行人上了警車。
在他們身後。
池裏的荷花開得正盛。
有一隻蝴蝶,正自由地流連其間。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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