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醫生說他重生了2:程醫生愛粘人

程景曦大步走向我,也不說話,只是上上下下看了我兩遍後,又轉頭去看顯示器。
「……還早,」程景曦又轉回來看我,「血常規肝功做了嗎?」
我怔愣地點了點頭,做了。
「做完可以喫東西了,」程景曦扯過揹包,看我一眼,「坐下。」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我坐下後,面前遞過來小袋子,裏面是兩顆茶葉蛋。
我沒接,眼巴巴盯着他看,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程景曦見我不接,乾脆自己拿了,剝殼過半,遞到我嘴邊:「先喫一口。」
「我自己……唔!」
我瞪大了眼睛,程景曦居然把半顆蛋就這麼塞進我嘴裏。
「咬。」程景曦說,「一顆咽不下去,先咬一半。」
你也知道一顆咽不下去,那就不要直接塞進來呀!
我憤憤咬了一大口,連清帶黃,腮幫子鼓囊囊的。
「慢點喫,」程景曦擰開一瓶熱乎乎的薑茶,「再喝口水。」
粉狀的蛋黃不好咽,我喝了兩口薑茶,嘴裏纔算解脫。
「剩下這半顆,是你自己喫,還是我餵你?」程景曦問。
「我自己來!」我連忙搶過茶葉蛋。
啃着煮入味了的蛋清,我偷瞄程景曦,被他抓個正着。
我乾脆就直接問了:「你怎麼會找到這來?我都沒告訴你在哪家醫院,你也沒說你要來。」
「我來是理所應當,不用特意說,」程景曦道,「南大附屬醫院對南大學生有優惠,離學校近,你只會來這裏。門診今天坐班的是我師姐,我問了她,她說你在做檢查,我就找過來了。」
後面的話我不甚在意,倒是前面這句。
「怎麼就理所應當了……」我低頭喫茶葉蛋,悄聲嘟囔。
程景曦斜睨我:「說了要追你,要對你好,你來醫院做檢查,我能視而不見?」
「只是檢查。」我說,「不是生病,沒必要……」
「有必要,」程景曦說這話的時候,他看向周圍人羣,目光淡薄,「不管是檢查還是生病,即便是探病,也沒人會喜歡來醫院。有人……我——我陪你,比你一個人要好。」
特意加重了「我」這個字,是在偷偷給自己加分?

-2-
我看向程景曦的側臉,如冰似玉,面無表情,實在沒辦法把他和追求女孩子時,戰戰兢兢表現自己以求加分聯繫在一起。
應該是我想多了。
「還有,」程景曦扭頭過來,看向我,「我今天有課,滿課。」
我反應慢了半拍:「……啊?」
「但是,請假了,」程景曦平靜異常,「這是我第一次請假。」
我:「……哦。」
程景曦抿了一下脣,又說:「我從來不請假。」
我:「……啊。」
程景曦皺了一下眉:「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不是沒什麼想說的,而是……
我伸出手,在程景曦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摸了一下他蓬鬆的發頂。
程景曦渾身一僵,眉峯堆疊:「你——」
「不好意思啊程師兄,」我訕訕地笑,「你剛剛那些話應該是希望我誇你吧?我就忍不住誇了誇你嘛。」
很奇怪,程景曦一本正經求誇獎,而我卻只想揉揉頭。
程景曦臉色有些怪,像是生氣,又不像生氣,硬邦邦地說:「沒想讓你誇我,只是陳述事實。」
「明白,」我點了點頭,大方道,「師兄不想默默奉獻,師兄只想大張旗鼓。」
程景曦沉默了片刻後,說:「你要是不喜歡我這樣,我可以改。」
「爲什麼要改?」我嚥下最後一口茶葉蛋,笑眯眯看向他,「一個人對另一個好,可以是悄無聲息,也可以是直白清楚,我本來還在懷疑師兄,但現在覺得師兄對我,應該是認真的吧?」
「當然是認真的。」程景曦篤定。
「能持續多久?」我又問。
程景曦毫不猶豫回答:「兩輩子。上一世欠你的,還有這一世該給你的。」
欠我的……因爲我死得太早了嗎?

-3-
相鄰的人排到號,進去做檢查,程景曦順勢坐到我身邊。
喫飽了,也有人陪,等候的時間不再那麼無趣乏味,我重新拿出畫板,翻開新一頁,塗塗抹抹,勾線畫稿。
耳邊還是能聽見人聲,思路不連貫,總被打斷。
在被孩童尖銳的哭聲吵得皺眉時,耳朵裏忽然被塞進了什麼。
我伸手一摸,是無線耳機。
程景曦把另一隻遞過來:「戴好。」
我捏着耳機沒動。
程景曦低頭開了手機,調出音樂播放器,想了一下後,輸入歌單。
悠揚的音樂在耳朵裏繞了又繞,平復周遭喧囂。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聽這個類型?」我問。
程景曦沒說話,從我手裏拿出另一隻,塞進我另一側耳朵裏。
「做你想做的事,等排到號我再叫你。」
我以Ţũ̂₉爲他還會說,因爲我們上輩子是夫妻之類的話。
他不說,我還覺得有些意外——胡說八道的話聽多了,居然就習慣了。
我抿着嘴笑了笑,畫板上勾勒出繁花一片。
我喜歡畫畫,尤其鍾愛古風。
畫得不好,只在高中前學過一段時間美術,後來就放棄了。
放棄美術是別無選擇,不放棄愛好是最後倔強。
沒有了專業支撐,愛好只能是愛好,即便伴隨一生,也僅僅聊勝於無。
素描紙上的勾線太過業餘,我忍不住偷瞄程景曦,很怕他會看過來,看見我一塌糊塗的畫稿。
幸好程景曦沒在看,他交疊的雙腿上,墊着一本厚厚的書。
不是上次的《乳腺病學》。
這次是《梅奧拯救乳腺癌全書》。
看得全神貫注,讀得無比認真。
三……三七開吧。
將信三,將疑七。
不能再多了。
再多對不起我趨近滿分的馬哲成績。
稿子畫着畫着,紙面被曲起的一根手指敲了敲。
我扭頭看向程景曦。
程景曦說:「到你了。」
我抬頭一看,還真是!
這麼快嗎?
也不知道是因爲畫畫消磨時間,還是因爲有程景曦在身邊,難捱的時間呲溜兒一下就過去了。
我摘下耳機,合上畫本,匆匆起身。
「包給我。」程景曦說。
我把包丟給他,小跑着進了檢查室。

-4-
第一次做檢查,緊張在所難免。
醫生讓我拉起衣服,解開釦子,我手指頭犯哆嗦。
冰涼的耦合劑塗在皮膚上,我瑟縮地ţü₂抖了一下。
「別緊張。」醫生隔着口罩安撫我,「不疼的。」
「我沒,我——」
儀器壓在耦合劑上,我輕抽了口氣,勉強說:「不緊張。」
「不緊張還這麼繃着?」醫生像是笑了,「放鬆點,你這樣也不好做檢查……你之前是有什麼病史嗎?或者,是覺得這裏不舒服?」
「沒有病史,也不覺得不舒服,我就是……」
總不能說是因爲被提前宣告會得病才急急忙忙來檢查的吧。
我頓了一下,說:「就是預防……」
「這樣啊……」醫生邊操作儀器,邊隨口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被分散了注意力,不再過於緊張,檢查很順利結束。
拿到單子後,我先看一眼。
圖像部分,完全看不懂。
診斷結論倒是能看懂,好像,應該,大概是沒什麼問題?
我不太自信。
拿着單子走出檢查室,門外站着單肩揹着我的帆布包的程景曦。
「怎麼樣?」程景曦看起來平靜,語氣卻有些急促,眉峯若有似無地微蹙。
「應該沒事。」我伸手要去拎包。
程景曦沒把包給我,反而對我伸出手:「我看看。」
看……
我忽然一窒,閃電般把檢查結果藏到背後,結巴道:「這是我的……檢查,不好給你看。」
乳腺檢查的影像,給誰看都不能給程景曦看!
「我能看得懂,」程景曦以爲我質疑他的專業,「影像照射是必修課。」
「那也……」我小聲支吾,「也不好。」
「有什麼不……——」程景曦看見我耳朵根紅了一小片,霎時悟了。
沉默片刻。
我和他都沉默。
「去給醫生看吧,」程景曦說,「以後我再幫你看。」
你別說話了求你了!
耳朵根的熱度逐漸往臉上蔓延,顧不得拿揹包,我扭身小跑了出去。
把檢查結果給了門診醫生,醫生看完後,抬頭對我笑着說:「沒什麼問題,腺體和血流都很正常,沒有發現結節增生。」
我鬆了一口氣。
醫生放下報告單,又說:「去診療室,我給你手檢。」
診療室有一層遮擋布,全拉上後,我脫了上身衣服。
醫生的手指觸摸上來的時候,我又緊張起來。
「放鬆一點,」醫生經驗十足,沒有絲毫不耐煩,「手檢很簡單,你也可以自己學着檢查,拿不準的話,讓程景曦教你也行。」
「!」
我原本已經放鬆下來的身體,瞬間繃成一支箭,這次不只是耳朵根和臉頰,連脖子都跟着一起紅了:「我不,不,不是——」
醫生見我慌張到話都說不Ṭũ̂₇利索的樣子,笑了一下:「不是什麼?你和程景曦不是男女朋友嗎?程景曦算是我師弟,剛剛還來問我你在哪呢。」
「我們不是。」我用力搖頭,「我們……還,還不是——」
醫生了然:「程景曦還沒追到。」
「……」
沒法否認。
事實如此。
醫生推揉的動作十分熟練,我看着看着,忽然問:「乳腺科有男醫生嗎?」

-5-
「有啊,」醫生說,「我的老師,國內乳腺科權威,南大醫學院外科教授就是個小老頭。」
還真有……
如果程景曦轉專業成功,他也會像這位醫生一樣,給各種女患者做手檢?
「聽老師說,程景曦給他發了郵件,想申請轉到他科下。」醫生看了我一眼,含笑着問,「你想問的其實是程景曦吧?」
「不……」想找藉口,想說謊話,但沉默片刻後,我點了點頭,「嗯。」
醫生換了另一邊繼續檢查,隨口道:「我雖然比程景曦高了幾屆,可他的名字也不是完全沒聽過。南大醫學院是國內頂尖的專業,錄取着全國最拔尖的一批人,我當年也是市高考狀元呢。」
醫生戴着口罩,看不清臉上表情,但她眨了眨眼,頗爲青春靈動。
她繼續道:「能在南大醫學院讀書的人,都很厲害。醫學的探索是沒有邊界的,但醫科的種類是有難易之分的,難度最高也最難攻克的是腦科,程景曦大學還沒畢業,已經在腦科領域有了研究成果,這意味着程景曦會在……這個圓——」
醫生另一隻手在虛虛的空中畫了一個圓:「如果這個圓是現有的能代表腦科的所有已知領域,那程景曦將來很可能會……這樣。」
醫生在那個虛虛的圓上,輕輕外勾了一下:「將這個領域擴寬,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麼嗎?」
我緩緩點了點頭。
我知道。
「但他放棄了,」醫生輕嘆,「他提交了轉專業申請的事,校方應該還沒批准,我老師倒是激動到恨不得在校門口放鞭炮慶祝,這小老頭藏不住話,現在師門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程景曦要轉乳腺了,我們要有一個天才小師弟,乳腺科要來迎來重量級大神……」
說到這裏,她笑了一聲:「醫科有難易之分,醫生沒有高低差別,因爲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爲了治病救人。乳腺科也好,胃腸科也好,甚至其他更私密的科室……對醫生Ŧùⁱ來說,眼前這個人是患者,患者無性別之分,患者就是患者。
「如果程景曦能在乳腺科做出成就來,最大的受益人未必是他,但最終的受益人一定是病患。
「我不知道程景曦轉專業的原因是什麼,但結合實際來看,他確實放棄了於他而言更光明的未來,將要走上一條註定會被個別人戴着有色眼鏡看待的窄路。
「如果你不能接受,一定要和他說清楚。
「乳腺科的男醫生、泌尿科的女醫生,這兩種職業最需要另一半的理解和支持。
「說到底,治病救人,沒有任何錯,不應該遭受質疑非議。」
她說完,放下手,對我笑道:「可以了,沒觸摸到腫塊物,腺體柔軟,脂肪充盈,手法都看清楚了吧?每週自查一次,有問題隨時來找我。」
我無言地點點頭。

-6-
醫生拉開簾子走出去,反手將簾子又拉好。
我坐在病牀上,邊穿衣服,邊想剛剛那些話。
簾子外,我聽見了開門聲。
「進來吧,檢查結束了。」醫生說。
「麻煩師姐了。」程景曦的聲音傳來。
我原本要拉開簾子的手頓了一下,隔着簾子聽他們說話。
「轉專業還沒成功,這麼急着加入師門?」醫生調侃。
程景曦言簡意賅:「很急。」
醫生忍不住笑:「乳腺科男醫生不好找女朋友,離婚率高達 50%,僅次於婦產科男醫生,這些你都沒關係?」
「沒有 50%,」程景曦輕描淡寫,「我的樣本數據爲零,概率不計入方程式。」
「不一定吧,」醫生揶揄道,「人家小姑娘好像不是很支持你啊。」
「……」程景曦沉默下來。
他不說話,我莫名心裏一緊,一把拉開簾子,大聲說:「沒有不支持!」
程景曦轉頭看向我,眼波平平,嘴脣輕抿。
……如果不是錯覺,他這表情怎麼看上去是有點委屈的樣子?
「真的,」我悄悄攥了一下大衣衣角,疊滿勇氣 buff,聲音卻小得像一條線,「患者是患者,器官是器官,我尊重你,也理解你……」
光天化日,當着別人的面說這種話,簡直要了我的命。
程景曦還是不說話,看我的眼神已經從委屈升級到了幽怨。
「真的!
「我說真的!」
被他看得心裏打鼓,我走到他身邊,稍微拉高了聲線,但也還是不太好意思地說:「……我相信你,支持你。」
哄人不是我的專長,幸好程景曦還算好哄。
他矜貴地「嗯」了一聲,幽怨和委屈煙消雲散,轉身看向醫生的時候,甚至還挑了一下眉。
這不是得意,也不是炫耀——太崩高冷校草的人設了。
醫生被程景曦的表情給逗樂了,把就診卡還給我的時候,附帶了一句:「其實我剛剛那些話都是假雞湯,你不用太在意。」
我:「……」
這碗雞湯我幹了,你隨意。
離開醫院等校車的時候,程景曦忽然說:「我轉專業和你有關,但關係不大。」
我詫異地看向他。
程景曦沒有再說話。
校車人多,上了不少看起來身體極不適的同學,座位被推讓着坐滿,我和程景曦拉着欄杆扶手,在車門旁站穩。
車開起來後,車廂裏陸陸續續響起交談的聲音。
程景曦的目光始終看向車外。
涼薄冬季未能奪走江南的綠,滿眼依舊青翠,卻不復春夏朝氣,被蒙上了一層深冷。
程景曦的眼神似古井止水,平得不起一絲波瀾。
他多大了?
我腦子裏忽然冒出了這個念頭,程景曦多大了?
他是醫科專碩,應該二十多歲,看起來也確實是這個年歲的樣子,可除了這張臉,他渾身上下竟也沒有半點青澀朝氣。
就連程景曦的師姐,已從業多年的醫生,在偶爾的小表情裏還夾着țŭ⁾靈動狡黠,反觀程景曦,此時此刻的模樣,莫名讓人覺得滄桑落寞。
淡漠微垂的眼睫下,漆黑瞳眸像失去焦距一樣地凝固着,不知所想,了無生氣。
「……於栩栩?」
程景曦忽然出聲。
因爲我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一愣,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擋在他的眼睫前,他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睛,纖長的眼睫像小刷子,在我的掌心裏軟軟剮蹭。
我閃電般收回手,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爲。
「我,」我斷斷續續地說,「我是看你……看你……」
看你的眼神於心不忍,甚至有一瞬間感覺到心酸,忍不住去遮掩。
這句話沒說出來,司機一個急剎車,我猝不及防,在身體要被甩出去的同時,腰緊緊被箍住。
我倉皇抬頭,看向程景曦。
程景曦低眸看我,似乎在辨認什麼,腰間的力道逐漸加重,我不得不輕聲開口:「……程師兄,輕,輕點,我能站住。」
程景曦驀地一震,緩緩卸下力道,同時慢慢鬆開手,低聲說了句:「抱歉。」
「沒事,我該謝謝你。」我對他笑。
程景曦嗯了一聲。
聊天這種事,只要有了開頭,就不再那麼拘謹。
我趁機問:「你之前不是說是因爲我纔要轉專業,爲什麼剛纔又說和我關係不大?」
程景曦垂在身側的手指微收了一下。
我大着膽子猜:「你是怕我有壓力?」
天之驕子因我改變人生賽道。
這事兒四捨五入就是讓未來的腦科新星直接隕落——罪過可太大了。
「不是,」程景曦不假思索說,「和你沒關係,轉專業是我自己的決定。」
「……好奇怪啊,」我看向他,說,「如果你怕我有壓力,當時爲什麼要告訴我呢——因爲如果不這麼說,邏輯不能自洽嗎?你要讓我相信你的重生之說,就必須拿出證據,可這種事根本沒有證據,爲了加重我的信任,也爲了救我的命,你才決定轉專業的吧?」
程景曦要是騙我,圓這個謊言的代價可太大了。
沒人會賭上自己的事業和人生,去開一個荒誕不可信的玩笑。
程景曦更不會,他之所以這麼做,只可能是……真的。
三七三七三七。
我心裏默唸。
「當時是爲了說服我,現在是怕我真信了,會把斷了你前途的責任扛在自己肩上,所以才說和我關係不大……」
我自顧自地說着,看向程景曦,眨眨眼:「那你到底是希望我信,還是希望我不信呢?」
我以爲我給了程景曦一道送命題,可程景曦也只是怔了一瞬,隨即語氣平淡地反問:「那你現在是信了,還是不信呢?」
踢皮球啊這屬於。
他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也不打算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校車走過一站後,又擠上來不少人。
程景曦再度伸出手,沒有去摟我的腰,只是虛虛將我擋在身前,脊背微弓,自上而下看着我。
人撞人,車顛車。
我的肩膀時不時碰到程景曦的胸口,一抬頭就能看見那雙漆黑澈亮的眼,也在看着我。
不似剛剛的空洞無神,而是盛滿了星輝月燦的瑩潤。
「……程師兄,」我淺聲開口,在只有我和他能聽見的微弱音量裏,笑着說,「我應該比你想象的要更堅強一點,雖然你說和我無關,但有關無關我自己最清楚。別後悔告訴我那些事,也別自責給了我壓力,除非你在將來籍籍無名,否則的話,乳腺權威和腦科權威一樣,都是榮光。
「至於我……
「我,與有榮焉。」
程景曦緘默不語,我空出來的手摸了摸耳朵,很燙。
雖然但是,我都已經這麼竭盡全力地抒情了,他就一點反應都沒有?
程景曦不是沒反應,他在沉默良久後,忽然問:「我能……牽一下你的手嗎?」

-7-
我:「???」
「就一下。」程景曦補充,「可以嗎?」
我頓了一會兒,小幅度點點頭。
程景曦輕握住我的手腕,長長的手指慢慢挪移,自手腕下滑到手心,指骨交疊,十指相扣。
隔着皮膚,彼此跳動的脈搏頻率相同急促。
很難形容的一種感覺,有點酥,有點麻,還有點酸……臉上滾燙,心怦怦直跳,但就還——還很貪婪,這種感覺太舒服了,是足以上癮的奇妙。
「……大學的時候,青春年少的時候,和心儀的人或坐或站,擁擠中共乘一輛公交,走走停停,看沿途的風景,風景未見得多好,但身邊的人足夠歡喜。」
「什麼?」我不甚明瞭地看程景曦。
「你以前的願望,」程景曦低聲說,「可最後成了遺憾之一。」
「啊那——」我乾笑,「我上輩子還挺幼稚的……」
說完,又意識到了後面的重點。
「我有很多遺憾嗎?」
「很多。」程景曦回答。
「比如?」我追問,「展開舉例說明。」
程景曦想了想,漠然地勾了勾脣,恍若自嘲:「你最大的遺憾,是我。」
哦。
死得太早,沒能和程景曦天長地久,那確實挺遺憾的。
在到站前,程景曦放開了我的手。
沒有了交握的溫度,我不捨地動了動指尖,冬天可真冷啊。
這一通檢查耗費掉整個上午,到校時已經是午休時間了。
「中午一起喫飯?」程景曦問。
我剛要點頭,微信語音就響了。
是江暉。
接通語音,江暉先問:「你回校了嗎?」
「回了,剛到。」我答。
「檢查結果怎麼樣?」
「很好,沒什麼問題。」
「沒問題就行,」江暉話鋒一轉,「中午有時間嗎,一起喫飯?」
我看向程景曦,遲疑:「中午啊,我可能……」
不等我拒絕,江暉就說:「你早餐都沒給我送,午飯總要送吧,職業精神啊於栩栩,我可是你的 VVVVVIP。」
我耐心解釋:「我昨天晚上就給你發過微信了……」
「我不是沒看見嗎?反正我早上是沒喫飯,中午再不喫,下午肯定扛不住,」江暉煞有其事地說,「我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你罪過就大了,不但害體院損失了一院之草,還害校網球隊損失了主力精英,千夫所指,萬古罪人,你思,你細思——恐不恐?!」
「你別說了。」
我揉了揉抽疼的太陽穴:「我給你送飯,你在哪?」
「網球館,我要喫砂鍋米線,加醋不加辣,多放香菜不要蔥。」江暉美滋滋地贏了。
「知道了。」
掛斷語音,我爲難地看向程景曦:「中午不能一起喫飯了。」
他點了一下頭,問:「哪個食堂?」
「誒?」我沒明白。
「你要去哪個食堂,」程景曦說,「我和你一起,喫飯可以順路。」
「三食堂!」我立刻指向路口,「走這邊近。」
程景曦卻指向另一邊:「從這條路走。」
我一看:「這到三食堂得繞半個學校吧?」
「繞一繞,不好嗎?」程景曦望向我。
我:「……」
腿有它自己的想法,好好好,繞繞繞,走走走。
程景曦選的這條路是學校的主幹道,一開始沒注意,可當無數次被回頭看,甚至指指點點的時候,我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
「程師兄,」我小聲說,「有人在看我們。」
程景曦拿出口罩遞給我。
我哭笑不得:「不是這個,是有人在看我們。」
程景曦也不說話,拆開塑封,戴好口罩,順便也給我拆了一個。
掩耳盜鈴是不對的啊師兄!
但不掩耳,鈴都不敢盜。
我默默戴好口罩,並且低頭看路,努力減少存在感。
正在飯點,三食堂裏外都是人。
江暉欽點的砂鍋米線更是排了兩條人龍。
我跟着隊伍排排站,程景曦已經去其他窗口,不知所蹤了。
他不在身邊,也能好好思索這半天發生的事。
簡而言之,程景曦陪我去做了個乳腺檢查。
不過十多個字,信息量卻是真真正正的地大爆炸。
臉紅羞赧在醫院已經上演過了,現在屬於後知後覺,預備二度加熱。
要不是在食堂,要不是在排隊,我估計要原地亂蹦,跺腳吶喊也不是不可能。
程景曦走回我身邊,手裏拎着紙袋。
我驚訝:「你不是去喫飯了嗎,這麼快?」
「我買了蔬菜三明治,還有燕麥三明治,你要喫哪個?」程景曦把袋子提起來,在我眼前晃了晃。
罪惡啊!
紙袋子上的 LOGO 是一個輕食窗口獨有,主打營養健康低脂低卡,在這麼一個人均喊着減肥萬歲抵制卡路里的時代,簡直不能更火爆。
價格伴隨銷量,一路水漲船高,完全不符合大學生的消費能力,之前還有人在三食堂門口拉橫幅抗議,要求取締這家窗口。
見我不說話,程景曦隨便拿了一個,拆開包裝,遞到我面前。
和早上茶葉蛋異曲同工的投餵方式讓我心底警鈴大響。
這可是學校食堂!
一把搶過三明治,我壓低聲音說:「場合!注意場合!」
程景曦不走心地應了一聲,拆了剩下的三明治。
他拉下口罩,就這麼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你不去找位置?」我問。
「不用,」程景曦說,「我陪你。」
「不好吧?」我小聲說,「要排很久,而且這裏人多。」
食堂再幹淨,畢竟是個油煙重的地方,人多嘈雜,不適合程雪蓮安靜盛開。
「喫不喫?」程景曦略過我的話,看向我手裏的三明治,「不喫涼了。」
三明治本來也不是熱的啊!
但是——我喫。
扯下口罩,啃了一口。
我拿的是蔬菜三明治,很厚,夾了西紅柿、雞腿肉、黃瓜等等,外面沒有用麪包,而是用煮軟的生菜包裹,一口咬下去,全是菜香。
「好喫!」
我鼓囊囊的腮幫子,朝程景曦笑彎了眼眸。
「慢點喫。」程景曦說。
讓我慢點喫,他自己倒是喫得快,我才啃了幾口,他就喫完了整塊。
除了三明治,他還買了熱飲,插好吸管遞給我。
我喝了一口後,眼前一亮。
是玉米汁,濃稠香甜還暖暖的。
排了半個多小時的隊,我喫也喫飽了,喝也喝完了,給江暉買了一份砂鍋米線,拎在手裏。
離開食堂時,程景曦跟着我,亦步亦趨。
我說:「我去網球館。」
「順路。」程景曦不以爲意。
醫學院和網球館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吧。
把質疑埋在心裏,我默默往前走。
程景曦一直和我順路到網球館門口,我停下腳步看他:「我到了。」
程景曦看向我:「下午我有課。」
「我也有課。」我說。
「晚上……」
「晚上……」
我們幾乎是同時開口。
趕在程景曦說話前,我率先搶答:「晚上我請你喫飯吧,我知道學校外面一家很好喫的小館子。」
程景曦彎了彎嘴角,說:「好,晚上見。」
我擺擺手,幾步上了臺階,之後轉身,見他還站在原地,單手插兜,抬頭看着我。
冬天風大,吹起幾縷髮絲,程景曦冷白的皮膚凍得通紅。
我朝他笑了笑,又擺了擺手。
程景曦點了一下頭。
我才轉過身,跑進網球館。

-8-
南大網球隊馳騁國內大學聯賽,新建的場館又大又好。
我來過很多次,就是不知道這次江暉在哪個訓練室裏。
邊走邊打量,順便給江暉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我問:「我到了,你在哪?」
電話那邊,江暉沉默不說話。
「喂?」
我以爲信號不好,低頭看了一眼屏幕,信號是滿格。
把手機重新放在耳邊,我稍稍提高了一點音量:「江暉?聽得見嗎?」
這次,江暉終於有了反應:「……B3。」
找到 B3 室,我敲了敲門,推開後,就見江暉雙臂環胸站在門內,冷冷看向我。
我舉高了手裏的袋子:「你的砂鍋米線。」
江暉不接袋子,看我的眼神越發冷峻。
江暉的脾氣一向不錯,可人難免會有不高興的時候,我也沒有太過在意,把袋子放在他腳邊:「你先喫吧,我回去了。」
我轉身之際,江暉忽然喊:「站住!」
我扭頭看向他:「還有事?」
江暉冷聲問:「你和醫學院的程景曦是怎麼回事?」
我:「什麼怎麼回事?」
「別裝傻!」江暉咬牙切齒,「都一起去婦產科了,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霎時瞪了大眼:「我和他去哪裏?」
「婦產科!」江暉攥着的手機差點㨃我臉上:「於栩栩,你給我解釋清楚!」
我搶過江暉的手機低頭看。
是學校的爆料牆。
幾張照片,有在醫院的,還有在校車上的。
像素清晰,一眼就能認出誰是誰來。
照片沒問題,但文字……
【匿名爆料:草草草!今天身體不舒服去醫院,結果看見程景曦,他身邊還有一個女生,不知道是誰,兩人在婦產科掛號做檢查,程景曦還餵雞蛋給那個女生,要說不是那種關係我不信!!】
【婦產科???是我想的那樣嗎?!】
【別吧!那可是程景曦啊!】
【婦產科+喫雞蛋=什麼,我反正隨便猜猜,如果和你猜的一樣,那純屬巧合。】
【我不信我不信,程景曦不是那樣的人!】
【那個女生是誰啊?程景曦憑什麼要折在她手上?】
【(圖片)(圖片)(圖片)……圖書館裏,坐在程景曦旁邊的是她吧?】
【(圖片)(圖片)……就在剛纔,我在三食堂也遇見了!】
【莫非是真愛?莫非真愛的盡頭是打胎?】
後面的留言我還沒看,手機就被江暉抽走了。
江暉的怒氣像團烏雲,攪動在頭頂上,隨時要電閃雷鳴的樣子。
「解釋!」
我疼的不只是太陽穴,連腦殼都要被那些流言穿孔了,捏了捏鼻樑骨,無奈道:「都是胡說八道的造謠……我和程景曦是最近兩天才認識的,圖書館的照片是真的,他在幫我補習高數,食堂的照片也是真的……但醫院那個——照片沒問題,可我掛的是外科!就算再細分,也細分不到婦產科去啊!」
何況,各個科室做檢查,都是在影像科,這照片只拍到我和程景曦,根本沒拍到我拿着檢查結果去了哪個診室。
開局一張圖,剩下全靠編。
「真的?」江暉懷疑地看我。
「真的。」我壓下滿腹不耐,點了點頭。
江暉又刷了一遍留言,擰緊的眉頭不見放鬆:「就算不是婦產科,你去做檢查,程景曦爲什麼也在?」
「他是來陪我的。」我毫不避諱地回答。
「憑什麼他陪你,你不是說和他認識才兩天嗎?要是不想一個人去醫院,不能讓我陪你嗎?」江暉質問。
我十分平靜,說:「我不習慣有人陪,也沒想過要ṭũ̂ₗ他陪,是他自己來的。」
「那我也可——」江暉停住了話,挪開視線,不到兩秒,又挪回來,「他什麼意思?又是給你補習又是陪你去醫院,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是。」
江暉一愣:「……什麼?」
「是,」我直直白白看向他,「他說要追我,現在正在追。」
「那——」江暉顯然有點混亂,語焉不詳道,「那怎麼行,我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下文。
我指了指地上的袋子ţù⁾:「你的米線再不喫要坨了,我先回宿舍了,下午還有課。」
轉身去推門,江暉又喊住我:
「於栩栩!」
他像是彆扭,也像是不服:「我不是不陪你,我上午有訓練,很重要,Ṱŭ̀⁼教練囑咐不能請假,而且你也說了不用我陪——如果下次,你還要去做檢查,我肯定會去陪你。」
我笑了一下,沒答應,推門走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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