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誤我

從小我就有一門婚約,是遠在邊關的鎮國將軍。
我等了十年,纔等到他回京述職。
誰知他身邊還帶了一個女副將,二人形影不離,關係親密。
我也不甘示弱,和我那不男不女的太監好友竊竊私語起來。
後來將軍喝多了,敞開心扉:「我知道你喜歡徐宦官,所以從來不敢要求你什麼。」
「但是父母之命,咱們得有個孩子。」

-1-
給季璟言接風的宮宴上,我和徐小六一左一右地站在皇后身邊伺候。
皇后拍了拍我的手背:「雲禾,你別在這伺候了,去季將軍身邊坐吧。你們有婚約,卻還跟陌生人一樣。」
我垂眸頷首,轉身看見徐小六雙眼放光,比了一個加油的動作。
我無語極了。
宮宴上很熱鬧,我走到季璟言身側,正躊躇着怎麼開口。
突然,和他同坐的一位女將朝我道:「酒倒滿!」
我停在了半蹲的動作上,本來是打算坐下的。
她將酒杯杵到我面前,又重複一遍:「倒酒啊,你這個宮女,愣着幹什麼?」
不是,我……
「我不是宮女,我是承恩殿女官,二品尚儀。」我自報家門,帶了些傲嬌。
對方一愣:「哦,那不還是宮女?」
季璟言與旁座人寒暄兩句,聽到動靜,忙按住那女將的酒杯,與我帶笑賠罪。
「不好意思,阿媛久居軍營,不識內闈官職,還望尚儀見諒。」
阿媛……叫得如此親密嗎?
「請問尚儀貴姓?」
我恍然,被他一問才拉回神思,便沒好氣地道:「姜雲禾。」
「哦姜尚……」他作揖的手勢停頓住,瞪圓了眸子看我ṭŭ⁾。
我是小心眼的人,留給他的,只有背影。

-2-
我又回到皇后身後,這次,站到了徐小六旁邊。
宮宴上,Ṭųₛ大家都飲了酒,氣氛歡脫。
胡姬一擁而入,跳起俏皮的舞蹈。
徐小六忍了又忍,終於湊到我旁邊。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看着他嘴邊的瓜子皮,看樣子是準備好看戲了呀。
「給我兩個。」我小聲說着,我倆的手在袖口的掩護下,握了一下。
成功接收到瓜子!
爲了掩飾喫,我們又別過頭。
「你看見他身邊坐着那個女漢子了嗎?」
「嗯嗯,看見了,聽說是左翼副將,怎麼?」
「沒怎麼,來者不善……」
我想了想,人家不過認錯了身份,喊我給她倒個酒,我也沒必要背後說她什麼壞話。
況且,那媛媛雖然皮膚黝黑,毛孔粗大,舉止粗魯,但她好歹是上陣殺敵的,嘖,罷了!
我和徐小六竊竊私語完,轉過身。
誰想到季璟言一雙幽怨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我。
徐小六猛地移開一步:「他看你呢。」
我佯裝鎮定自若,嘴硬道:「愛看不看。我與他有婚約,但他連提前打探一下我是誰都沒有,說明什麼,根本不在意。」
「你別這樣說,」徐小六低聲說着,「我看那季將軍,還不錯,你得主動點。」
主動,怎麼主動?
我從小讀四書五經,學的是淑女那一套。
小時候連和男子說話同席都不可以,是以我的第一個異性朋友,是徐小六。
還不是完全的異性。

-3-
宮宴快結束,季璟言竟喝多了。
陛下看他那醉醺醺的模樣,忍不住嘖道:「你們行軍之人,酒量不該如此差啊。」
「副將,你送你們將軍回去吧。」
阿媛領命,當即就要扛起了季璟言。
「且慢!」皇后道,「讓雲禾去吧,他們有婚約,也要多瞭解瞭解。此番季將軍回京,本宮有意讓他們把婚事辦了呢。」
姑母說「且慢」的時候,我就預感到後話是什麼。
陛下看了我一眼允道:「也好,姜尚儀你去吧。」
大庭廣衆,我走向扛着季璟言的阿媛。
這感覺,像宣示什麼主權,還有點丟人。
這阿媛,沒想到站起來這麼高大,她從上而下審視了我一番,不情願地將季璟言推到我身上。
我自然踉蹌了一下。
「以前將軍喝多了都是我揹他回去的,既然陛下發話了,那你揹他吧。」
我訕訕笑了兩下,求助地轉頭看向徐小六。
他已經笑盈盈地搭上了皇后的胳膊:「娘娘慢些走。」
我一個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宮裏算半個主子,就連洗漱穿衣也有宮女伺候。
此刻,我心中真是萬馬奔騰。
我架着季璟言,艱難地走出大殿。
誰知他一出大殿,酒醒了。
我回味了一下方纔之事,半晌才道:「將軍,你莫不是在玩我?」
銀色月光照在季璟言輪廓分明的臉上,倒顯得他不似殺伐決斷的將軍了。
「嗯,算是報復你。」
季璟言突然靠近我,將我步步緊逼到牆邊。
「我們從小便有婚約,爲何三年前你突然書信與我,要解除婚約?」
我尷尬地低着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那你不是沒同意悔婚嘛。」
「婚姻大事,豈非兒戲,還是姜尚儀心中另有旁人?」
那倒不是,只是他一直隨父久居邊關,雖然定了親,但一次也沒回京看過我。
我不想要相伴一生之人,是陌生人。
我深吸一口氣,道:「將軍何必這樣咄咄逼人,咱們郎無情妾無意,我本是不想拖累彼此。但你既然堅持婚約,那……」
「那你總要打聽一下我是誰,長什麼樣,不至於宮宴上,像個陌生人。」
他聽完我一股腦的話,倏地笑了:「倒會詭辯。」

-4-
次日,季府傳出夫人病重的消息。
皇后聽聞,驚疑一聲:「昨天兒子纔回來,今天就病重了?」
來傳話的宦官附和着一臉凝重:「可不是嗎,季夫人十年才見到將軍一面,怎麼就病重了,唉!」
徐小六肘擊了我一下。
只見他們看着我,我清了清嗓,總結道:「太可憐了。」
「你是季家未過門的媳婦,理應去探望。小六,你去備些補品,替本宮走一趟。」
我和徐小六幾年都沒出過宮了,尤其是一起出宮。
在馬車上,我們約好,季府速戰速決,留出一個時辰的時間,逛喫逛喫。
因着是皇后派來的人,我倆在季府得到了最高的待遇。
病榻上的季夫人,也撐着起身謝恩。
我本想虛扶一下,不料被她一把拉着坐在牀邊。
她仔細打量着我:「姜尚儀從小與我家關係匪淺,我卻纔第一次見你。」
「夫人見諒,是雲禾失禮了。」
「無妨,尚儀久居宮中,脫不開身。」
我訕訕地笑着,盯着水鐘上的時辰。
她似乎沒有放我走的意思。
「尚儀,我這病得厲害,不知還有幾日活頭,有樁心願只怕完成不了。」
「夫人您說,我回宮定向皇后娘娘稟明。」
「我怕看不見璟言成婚生子,就算我死也閉不上眼睛啊!」
「怎麼會呢,夫人寬心,皇后娘娘定會爲您做主。」
我心不在焉地胡言亂語,只見徐小六擠眉弄眼。
對,速戰速決。
「有尚儀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不如趁着璟言這次述職,讓他把婚事辦了?」
「好,夫人。」
「娘,這太倉促了。」季璟言突然出聲。
我連連搖頭:「不倉促不倉促,將軍,你這麼大的人了,就聽你孃的話ṭůₘ吧。我這就回宮請旨。徐小六,咱們快走吧。」
我加快腳步與捂臉扶額的徐小六跑了出門。
季璟言追出:「江雲禾,咱們談談,你若心中另有他人,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沒有沒有!」我擺擺手。
不對,關我什麼事?

-5-
我期待已久的逛喫逛喫,變成了給我挑選嫁妝。
徐小六細聲細語地捏着嗓:「這鐲子太細,我們姑娘不戴二兩以下的金鐲。」
我茫然地跟着他,Ţų₊任由他將我的髮髻插滿了珠翠。
「來試試這個胭脂。」徐小六蘸了一指,往我嘴脣上點。
「你們在幹什麼?」
我猛地一回神,只見季璟言黑着臉,站在門外。
他身邊,跟着那日宮宴上的女副將,阿媛。
「這不是你未過門的新娘子嗎?怎麼打扮得像個老鴇。」阿媛嘲笑。
徐小六噌地炸了:「你這醜八怪,說什麼呢!」
阿媛還欲繼續,被季璟言打斷了口舌之爭。
「你們怎麼在這?」他問道。
「我們,我們……」我也不知道我們爲什麼在這。
實則,從季府出來,我就已經心不在焉了。
面對季璟言,徐小六收起了敵意。
他擺起了承恩殿大太監的架子,慵懶道:「尚儀要出嫁,咱家給她添妝。將軍不會看不上咱家這點東西吧?」
只見桌上一張紅色禮單,不知何時已經寫滿密密麻麻的金銀珠寶。
我雙眼放光:「這些都是你送我的?」
徐小六傲嬌地點頭。
阿媛扯了扯季璟言的衣袖:「將軍,換一家吧,咱們別跟她買一樣的。」
季璟言嗯了一聲,與我們告辭。
留我和徐小六揣測猜疑。
「什麼買一樣的?」
「他們是不是有貓膩?」
我腦補了一出後院妻妾爭寵的大戲。
徐小六狠狠拍了下桌子,只見桌上一對金鐲突突彈起。
「季璟言要給阿媛買首飾,阿媛不想和你戴一樣的。難怪他覺得倉促,還問你是不是有心上人。其實他纔是心裏有鬼,雲禾,你……」
徐小六見我臉色不好,立馬道:「你多帶點嫁妝,底氣足,我給你多買點撐撐面子。」

-6-
回宮後,只見皇后喜笑顏開。
拉着我的手滿面欣慰。
「本宮就你這一個侄女,如今你的終身大事終於敲定,本宮這心,也就安了。」
「娘娘,什麼意思?」
「這趟季府你算是去對了,瞧瞧,聘禮單子都送來了。明日,你就出宮回府待嫁吧。是着急了點……」
皇后對着聘禮單,笑得十分滿意。
徐小六一臉諂媚,湊在皇后身邊,不斷恭維我有福氣。
這個叛徒!回來的路上,還說要幫我進言。
當晚,家中便派人來接我。十年未歸家,姜府已經到處都掛紅貼喜了。
婚期定在三日後。
娘說,季夫人快不行了,一定要親眼看見兒子娶親。
我喟嘆一口氣,若是能完成季夫人最後的願望,也算我做了件善事。
可大婚當日,病懨懨的季夫人好了。
她臉色比我都紅潤,我可是畫了一夜的妝啊!
季夫人張羅着禮成,迫不及待地就送了我和季璟言入洞房。
只撂下一句:「兒啊,你只管洞房花燭夜,娘替你出去喝酒!」
我木訥地跟着季璟言進了房。
她這是,迴光返照了嗎?
但此刻,我無暇多想,洞房花燭夜,哪個新娘子不緊張呢!
以前徐小六跟我說過:「洞房花燭夜啊,小夫妻做的第一件事,你猜是什麼?」
是數錢!
我當時嗤之以鼻,錢有什麼好數的。
但今夜……
起初拿起禮單,是想假裝我很忙。
仔細數了一會兒後,發現我真的很忙。
季璟言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徐宦官真大方,這麼些添妝,這是把家底都添給你了吧。」
我聽出了他話裏些許的陰陽怪氣,想解釋,又咽了下去。
徐小六託我在宮外給他置辦些田產鋪子,以後養老用的。
但我和季璟言還沒熟到那份上,這些話,不方便告訴他。
「對啊,我們從小就一起共事,自然關係更好些。」
我將嫁妝單子折起,鎖進妝奩內。頷首對鏡卸珠釵,只見季璟言也脫去了繁複的婚服。
他剛要開口,卻傳來敲門聲。
「將軍,左翼副將有要事稟報!」
季璟言噌地站了起來,絲毫沒有爲難與猶豫。
「你早點休息。」
待他走後,我回想許久。
左翼副將,那不就是阿媛嗎。

-7-
我小心眼,又愛胡思亂想,是以一夜未睡。
這種爭寵的手段,我在宮裏見多了!
次日清晨,我便怒氣衝衝地去找季璟言。
敲了幾遍他書房的門,無人應。
我忍住了推開的衝動,若是看見他和阿媛顛鸞倒鳳,我這個新娘子,豈不是丟死人了。
「季璟言!」我清了清嗓子,「我想好了,既然你心裏另有旁人,那咱們也不要做戲了。」
「等你娘一走,咱們就和離。」
「雲禾,我走哪?」
我猛地一回頭,季夫人茫然地站在我身後。
很快,她抓住了重點:「這才新婚第一天,什麼和離不和離的!」
「爲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剛成婚,丈夫就去打仗……」
「打仗?」我驚呼。
在季夫人生龍活虎的講述中,我得知了緣由。
敵軍趁季璟言回京,突然進犯。
邊關已經丟了一鎮。
北狄揚言,要殺光鎮中我朝百姓。
昨夜阿媛來報緊急軍情,季璟言連夜帶兵出發。
季夫人寬慰我,又罵了兩句:「這孩子太不懂事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和夫人說一聲。雲禾啊,他是武將粗人,不懂疼惜妻子,你切莫多心啊。」
我含糊地應了兩句,心道,誤會阿媛了。
「咦,婆母,您的病好啦?」
「沒,哎喲,快扶我回去躺着。」
……
今日徐小六休沐,我邀他出宮一聚。
「你看這宅子,五進五出,多闊氣,到時候給我留一間房,和離以後我不至於無家可歸。」
徐小六難掩滿意,已經開始幻想出宮後,一宅兩院,三四僕從,養貓逗狗的幸福生活了。
我們正嘻嘻哈哈從宅院中出來。
突然眼前一黑。
驚恐之餘,只聽有Ťų₈人道:「她就是季璟言剛娶的老婆,抓走!」

-8-
我和徐小六是被馬車顛醒的。
好歹二人還在一起,驚恐之餘,掙扎着看了看車外。
是北狄人,十餘人。
只聽他們議論著。
「季璟言萬一大義滅親怎麼辦?」
「這可是皇后親侄女,大義滅親,等他回朝,皇后母家能放過他?」
「不錯不錯,這次,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哈哈哈哈!」
我和徐小六對視一眼,滿眼絕望。
馬車顛簸了好幾天,眼見周遭風景從碧綠變成了荒涼。
大抵快到邊境了。
徐小六大喊:「我要解手!」
對方不悅:「你這個閹狗,怎麼屎尿這麼多!」
他被拉下了車,推推搡搡往大石頭後面走。
只見他兩腿一軟,突然癱倒在地。
幾人愣了神,都往徐小六身邊湊。
我看準時機,用早已藏在手心的釵子,朝馬屁股狠狠一插。
馬嘶鳴一聲,狂奔了起來。
車伕使勁拉着繮繩,但怎麼也控制不住受了驚的馬。
我在馬車內亦是翻滾撞擊,難以穩住身體。
況且我的手腳都還綁着繩子。
饒是如此,我仍艱難地,用頭狠狠撞了一下車伕。
他重心不穩,摔了下去。
馬跑得飛快,身後幾人追不上。
我已經被顛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直到「嗖」的一聲,長箭劃空,刺穿了馬脖子。
馬驟然倒下,我也滾落在地。
昏迷之前,是阿媛的臉。

-9-
再睜眼,已經是在季璟言的大營了。
阿媛正給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上着藥。
見我醒來,她沒好氣地道:「真沒ŧū́⁵用,你怎麼會被北狄人抓住?將軍娶了你,真是娶了個累贅!」
我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
阿媛顯然沒想到我會哭,慌亂地剛想說什麼,季璟言掀簾而入。
「雲禾,你沒事吧?」
阿媛慌亂地解釋:「不是我弄哭她的啊,和我沒關係!」
我顧不上傷口的疼痛,撲到季璟言身側:「救小六,求求你了,救小六!」
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季璟言的手上,我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身上還未癒合的傷口又撕裂了。
我痛苦地「嘶」了一聲。
季璟言扶我坐下:「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們會去救他的。」
「阿媛!」他吩咐道,「照顧好她。」
阿媛不情不願地應聲。
我哭得泣不成聲:「不用人照顧我,我一個人可以,你們都去救小六。」
季璟言沉聲:「這是軍令。」
「是!」阿媛正色。
我咬住脣,嚥下了話。
季璟言闊步離開時,似有嘆息。
「雲禾,你放心吧,我一定把徐小六給你救回來。」

-10-
我十歲入宮,徐小六也是。
雖然我們的身份天差地別,但在那時的承恩殿,只有我和他是同齡人。
我教徐小六讀書認字,他給我講他入宮前的趣事。
他家可真窮,窮到養不活一個十歲的小孩。
我倆共事十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們從承恩殿的小屁孩,一路變成獨當一面的大總管。
宮內波譎雲詭,我們謹小慎微,彼此扶持。
這十年的默契,足以讓他一個眼神,我便心領神會。
那天在馬車上,徐小六拔下我頭上的金釵。
「磨尖一點,以備不時之需。」
我將釵鑽在手上,皺眉道:「可這金釵很軟啊。」
「這是我給你買的嫁妝,金包鐵的。」
徐小六眼神閃躲,不等我破口大罵,他就嚷嚷着要去解手。
北狄人哪有他壞水多,不厭其煩地帶他去方便。
直到最後一次,徐小六下車前朝我一點頭。
我手上的金簪,已經被磨掉了金粉,露出尖尖的鐵頭。
阿媛見我大半日心事重重,緘默不語,竟出言寬慰:
「你別多想了,將軍從來沒有食言過。」
我被拉回思緒。
「真的?」
「自然!我們將軍武藝高強,千軍萬馬都能全身而退,救個人罷了!」
我心下稍安,卻見阿媛提起季璟言,眼神都柔和了許多。
我垂下眼眸,只覺這二人這些年出生入死,在軍中相依爲命,倒是我,橫插一腳。
不知怎麼的,我羨慕起了阿媛。
「阿媛,你和季璟言……」
我剛開口,只聽營外高喊:「將軍回來啦!」
比季璟言先跑進營賬的,是徐小六。
他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半死不活。
而是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
我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看向後面的季璟言,只囁嚅開口:「多謝!」

-11-
季璟言上奏來龍去脈。
不消三日,宮裏便派人來接徐小六。
我生怕自己聽錯了,和內廷侍衛確認:「只接他一個人?皇后娘娘沒說接我?」
「確實……沒有。」
我不可置信地跟在徐小六身後,仍不死心。「你再想想呢?姑母怎麼會不接我回宮?」
徐小六橫手一檔,一本正經:「將軍夫人,如今你已是季府人,是走是留,應是季府出面接應。」
哦,他說得有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唄。
他又低聲道:「娘娘的苦心你別辜負了。」
「什麼苦心?」
「培養感情啊!」
「可他和那阿媛……」
「咳!」季璟言出聲,打斷了我們的竊竊私語。
我看着徐小六上車,揮了揮手,心中複雜,這感情只怕培養不來。
不知何時,季璟言在我身側:「你很想和他一起走嗎?」
走?哦,回宮。
「是啊。」我惆悵地點頭。
季璟言一言不發,手上握着一封信。
「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京。」
當夜,營中把酒慶祝。
原來是白日阿媛帶兵,偷襲了敵軍的大營,一舉毀了糧草庫。
只見阿媛被衆人圍在中央,舉着酒碗,英姿颯爽。
她被人多灌了幾碗,火光下尤其映得雙頰緋紅。
不斷有人上前來敬酒。
季璟言擋在阿媛前,一一接下那些酒盞。
他們把酒言歡,毫不扭捏。
真是一對璧人,般配得讓我刺眼。
我抿了一口酒,苦辣無比。
好在周遭沒人在意我,我悄悄回了營賬。
卻不想,身後還跟着一人。
他搭上我的肩,我驟然一驚。
「別怕,是我。」季璟言道,「我有話和你說。」
「今日宮中侍衛帶來了母親的信,她……」季璟言話音一頓。
「婆母身體不好了?那我現在出發回京!」
「不是!」
他神色爲難:「她本想讓你留在軍營,照顧我的起居,順便,順便……」
我扯了扯嘴角,不用想也知道,讓我們順便培養一下感情。
但是他,說不出口。
我苦笑一下,連季璟言都知道,沒有感情。

-12-
他沉默良久,似乎做了些心理建設纔開口:「我也想成全你。」
「什麼?」我一頭霧水。
「我知道你心中另有他人,所以從來不敢奢求你什麼,但是父母之命,我們得有個孩子。」
他說着,攥住了我的手。
我又驚又嚇,暗自使了使勁,也沒能把手抽出來。
季璟言突然一使勁,將我拉入他懷中。
我連掙扎都忘了。
可我們明明是夫妻啊。
正常的新婚之夜,不就該如此嗎?
可立馬,他又像換了一個人,將我推開。
自顧自道:「我怎麼能強人所難呢,這不是大丈夫所爲!」
瞬間,我像被從頭到腳潑了一盆涼水般。
從小到大,我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季璟言,你,你欺人太甚!什麼我心中另有他人,什麼不強人所難,你分明是自己不願娶我,裝什麼正人君子!」
他被我罵得,似乎是酒醒了。
「我不是正人君子?我有意成全你和徐宦官,送你們二人遠走高飛。
「方纔是我喝多了,失禮了。」
我一愣:「成全我和誰?」
「你何必多問我,我自知在你心裏比不過徐宦官,你也不用這樣羞辱我!」他有些惱怒。
不是,我要冷靜冷靜。
這話不知從何說起,我急得來回踱步。
季璟言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些:「你彆着急了,此事沒旁人知道。我已經派人假扮北狄人,從侍衛那劫持了徐宦官,明日你們便可以遠走高飛。」
「到時候我會替你們安排好兩具死屍……」
我打斷他:「季璟言,你有病!」
他徹底酒醒了,眼眸直幽幽地看着我,像極了當時宮宴上,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是有病,替自己的妻子謀劃私奔。明知你們不容於世,還要成全你。
「我病得不輕,你明明心中沒有我,罷了,不說了。」
「把徐小六救回來吧。」我沉聲,「我不喜歡他,他是我親人摯友,但我們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13-
天色已晚,我本來很累了。
但早已沒有睡意。
我坐在山坡上數星星,心中五味雜陳。
約摸後半夜了,季璟言坐在了我的身邊。
「徐宦官回營了。」
我嗯了一聲,本想去看徐小六,又折了回來。
「算了,不去了,省得你又誤會。」
他摸了摸鼻子,尷尬至極。「對不起啊。」
「我從小就進宮了,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宮人們看我是皇后的侄女,把我當主子。但妃嬪公主們,又把我當下人。」
我回憶着小時候:「只有徐小六理我,我們一樣大,自然關係好點。」
「這麼多年了,皇后宮裏的大太監和女官,不好當。你們在戰場打仗,我們在後宮打仗。我和他,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一路爲皇后保駕護航。」
「就像我和阿媛。」季璟言突然接話。
我斜睨了他一眼,看他坦坦蕩蕩。
難不成,我也誤會了?
我順着他的話,旁敲側擊道:「是啊,起初我也誤會你和阿媛將軍。畢竟你們也是並肩作戰,默契十足呢。」
季璟言坦言:「我從小在軍營歷練。阿媛是老將軍的女兒,老將軍戰死,臨終前託孤給我。她一心報仇,我們是兄妹,也是戰友。」
「那日在首飾店,你是給她買首飾?」
「不是,是給你置辦聘禮。多虧她提醒,不然與你的嫁妝重複。」
「重複不了,我的是金包鐵。」
「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天快亮了,我去看看徐小六,他一定嚇壞了。」
我一溜煙跑了。
好險,差點露餡,如果季璟言知道,我像他揣測我一樣揣測他,一定會和我一樣無語生氣。
見到小六的第一句話,我竟是如釋重負地道:「小六,季璟言不喜歡阿媛,是我們誤會了。」
徐小六雙目驚恐,瑟瑟發抖。
「你有沒有人性?我都這樣了,你好歹關心一下我!」

-14-
戰事喫緊。
季璟言無暇多派人手送我們回京。
便將我們暫時安排在剛收回的邊陲小鎮中,待此戰結束,一同回京。
鎮中全是傷兵,醫館每日忙得不可開交。
我和徐小六無事,索性在醫館幫些忙。
是夜,雨下得急。
打更人扛進來一個重傷的士兵。
「我在河邊發現的,應該是在上游被沖刷下來的。」
我披上外衣起來,一眼認出那人是季璟言的手下。
我慌忙叫人,卻被他一把抓住下襬:「將軍巡視時遇伏,快去,快去通知副將。」
他身中數箭,言罷昏厥過去。
我的心跳得飛快,他是說,季璟言此刻有危險。
生死大事,我不敢含糊。
將傷員交給徐小六後,我咬牙上了馬。
雨夜難行,在大營外馬兒不耐地甩了兩下。
我手上打滑,被甩下了馬背。
「嘶——」只覺胳膊腿都摔斷了。
我不知怎麼掙扎着起來,顧不上疼痛,跑進大營。
阿媛見是我如此狼狽,顯然一驚。
「快去救季璟言,他遇伏了。」
阿媛神色驟變:「在什麼地方?」
我鎮定下來:「應該是河邊,傷兵是順着河水漂下來的。」
她看了一眼沙盤,心中有數。立刻深夜集結隊伍出發。
我跟着他們一起出發,阿媛本想攔。
我焦急道:「我跟在後面,自己照顧自己,絕不拖累你們。」
聞言,阿媛才點頭,事不宜遲,火速出發。
大雨沖刷了馬蹄的痕跡,我們遍尋無果。
卻不料北狄人仍在埋伏,突然衝了出來,與我們廝殺起來。

-15-
雨幕中,刀劍交錯。
一時間喊殺聲和雷雨聲混在一起,震耳欲聾。
阿媛一腳踢開身邊一人,從懷中掏出信號彈,朝空中放飛。轉身便揮着長劍奮力抵抗。
我藉着刀光劍影,看見一支冷箭破空而來,直衝阿媛後背。
我下意識上前一撞,將她推開,箭矢擦過我的肩頭,一陣劇痛。
阿媛驚訝轉身,但她來不及與我說什麼,就繼續應戰。
我連連後退, 撞上一個結實的臂膀。
「你怎麼來了?」
是季璟言!他帶着一小隊人,從草叢中趕來。
「你遇伏的消息傳到鎮上,我……」我話音未落, 肩傷疼得我兩眼一黑。
他眼疾手快,斬殺掉我們周身的敵人, 將我攬在懷中。
我們兩隊會合後, 北狄人已毫無勝算, 邊打邊退。
不消一刻, 他們潰不成軍,四散消失在雨夜中。
「將軍, 你們沒事吧?」阿媛問道。
季璟言ṭúₐ道:「沒事。遇伏後我們一直按兵不動,躲在草叢裏, 本想等天亮再衝出重圍,沒想到你們來了。」
「多虧……姜尚儀傳信, 我們才能及時趕到。」
阿媛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 眼神中的感激一閃而過, 嫌棄道:「讓你不要來,你非要來, 受傷了吧!」
季璟言將我抱上馬:「回營!」

-16-
天已矇矇亮, 我淋了雨又受了傷,昏昏沉沉地靠在季璟言身上。
再睜眼,已是下午了。
阿媛端來藥, 示意我喝了。
「將軍親自給你包紮的傷口, 藥也是他親自熬的,你快喝了吧。
「還有, 謝謝你替我擋了一箭, 我程媛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以後你ťûₒ有難, 我定不會推脫!」
她說完之後, 長舒一口氣。
臨走之前, 不情不願地道:「夫人, 你好好養傷!」
我低笑兩聲,季璟言剛好進來。
「笑什麼呢?」
「沒什麼,對了,戰事怎麼樣?」
他扶我坐了起來, 又細心替我整理額前的碎髮。
「北狄已經退兵了, 咱們休整休整,可以班師回朝了。」
我大喜, 掩飾不住笑意。
他又正色道:「這次多謝你了,替我出生入死。」
我垂眸, 臉頰火辣辣的。「咱們不是夫妻嗎, 這麼客套做什麼。」
季璟言一愣,忙道:「對,對。」
我們對望得出神, 不自覺地就要貼到一起。
徐小六突然衝進營賬:「你怎麼受傷了, 啊!我沒看見!」
他捂着眼尖叫,立刻退了出去。
我既無奈又尷尬:「他這個人,有時候是挺煩人的。」
季璟言擺手:「不煩人不煩人, 畢竟給你添了那麼多嫁妝呢。」
我呵呵苦笑了兩聲。
算了,不說了。
我們這種金包鐵的友誼,只怕被他笑話!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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