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三十二歲那年,我決定自殺,就在我準備吞藥的時候,一個人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喘着粗氣,氣兒都沒勻,就迫不及待地問。
「我們……有沒有結婚?」
我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是別人。
而是十年前的方知也,我的初戀。

-1-
立冬那天,方知也的新歡公然去我的店裏挑釁,在店外面掛着不要臉的橫幅,拿着大喇叭喊我霸佔着她的男人不放手,不知道的以爲我纔是見不得人的那個。
於是我對着手掌哈了下氣,甩了她兩個巴掌當見面禮。
不出意外,半年沒回家的方知也當晚就回了家。
我知道她是故意激怒我的。
方知也現在寵她寵得厲害,她就想來找我的茬,想讓方知也跟我離婚,她好上位。
可惜啊!
她的這出把戲早有人用過了,還不止一次。
可沒有一個人像她這麼蠢。
方知也進門就開始吼:「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打清清的!」
「林晚!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狠毒了?」
我拿出手機,上面是店裏的監控視頻,「是她先到店裏……」
話音還沒落下,方知也就打掉了我手裏的手機。
他打得過於用力,我整個人都摔到了沙發上。
手機被摔到地上,啪的一聲,四分五裂,就像那顆早就破碎不堪的心。
旁邊的人還不罷休,憋着勁兒地給她出氣。
「清清的臉都被你給扇破了,她要是毀容你給我等着……」
我下的手我心裏清楚,最多打腫,不可能打破。
看來這女孩是個人物,對自己下手也這麼狠。
我冷笑一聲,「才破了點兒皮,我怎麼就沒打死她!」
「林晚!」方知也怒氣上頭,衝着我就砸了個花瓶,碎片劃過腳踝,扎進肉裏,血珠瞬間滴落在潔白的地毯上,格外惹眼。
「離婚!林晚,我都說了,我不愛你了,你還死皮賴ŧŭₚ臉地賴着我有什麼意思!」
砰的一聲。
方知也摔門而去的同時,樓上躥出一個熱烈張揚的少年。
少年滿臉怒氣,「那個混蛋呢?我非打死他,居然敢這麼對你!」
我知道方知也要來,故意把他鎖在房間裏,不想讓他們見面,沒想到他硬是把門撞開了。
我拉住他。
看着眼前怒氣衝衝的少年,面容俊逸,鼻樑挺直,眉眼之間盡是擋都擋不住的少年意氣。
我心情好了大半。
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就着藥丸嚥下。
「你喫的什麼?」少年看得細緻。
「維生素。」我扯出一個笑容,迅速把抽屜鎖上。
他看到我腳踝上的傷口,眼裏是止不住的心疼,惡狠狠地罵着方知也。
我坐在沙發上,吞藥的動作一頓,反應遲鈍地看了下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傷口。
傷口正在往下滴血,地毯上洇了紅紅一攤,看着觸目驚心,我卻覺得暢快。
腳上不過一個小傷口,他卻當成大事來處理。
像十年前我們還在上學時一樣,將我的腳放在他的膝上。
又是消毒又是擦藥,語氣溫柔得不象話。
哄小孩一樣哄着我,「晚晚,不疼啊!別怕。」
這點小痛壓根算不上什麼,比這疼千倍百倍的病痛我正在受着。
處理完傷口,他仔細地幫我穿好襪子拖鞋,低頭嘆了口氣,「晚晚,他對你不好,爲什麼不跟他離婚?」
我沉默不語。
少年抬起頭,眼尾都泛了紅,「是我不好。」
我搖頭,「不,你很好。」
對我來說,跟方知也吵架已經變成了家常便飯,他流連花叢,身邊新歡不Ţû⁷斷。
我攥着他的大半身家不肯放手。
好像我們已經成了死循環。
不死不休。
只是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會學着他的樣子養了人。
這個人也不是別人,而是十年前的方知也。

-2-
撿到方知也的時候,我正準備自殺。
是的,我企圖用自殺這種老套的方法,讓我的丈夫後悔自責一輩子的時候,可二十二歲的方知也就這樣,毫無預兆般地出現在我眼前。
看着眼前的人,我愣在原地,我還沒喫藥,怎麼就看到這輩子最想見到的人了?
可他好像不是我的幻覺,他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喘着粗氣,氣兒都沒勻,就迫不及待地問:「我們……有沒有結婚?」
「和我嗎?」我指着自己。
「對!就是你,林晚!」
是的,二十二歲的方知也心心念唸的就是把我娶回家。
我愣愣地點頭。
「跟我結婚後幸福嗎?」他肉眼可見的緊張,甚至忘了呼吸。
我下意識地就要搖頭,可視線觸及了他滿心期待的眼神,硬生生僵硬地點了點頭。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方知也高興得要瘋了,跳起來,一把抱住了我轉圈,嘴巴不停地喊着,「Yes!我就知道!我一定會娶到她的!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看着他得償所願的笑容,我都有點爲他高興。
「我醒來就到這裏了,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
他花了一分鐘來解釋他的出現,可我卻久久都消化不了。
「其實,我在準備求婚,我很害怕晚晚不願意嫁給我。」
求婚?
方知也的確是在二十二歲那年向我求的婚。
「求婚一輩子只有一次,我要做足準備,爭取讓我的晚晚當場落淚,非我不嫁。」
的確,少年時的方知也,一片赤誠天地可鑑。
當初那場求婚儀式讓我刻骨銘心。
數不清的粉紅氣球和白色的桔梗,花路盡頭手捧鮮花的少年,哽咽的誓言,精心準備的戒指,方知也做了無數兼職攢的不多卻讓我無比安心的存款,全校師生的祝福……
少年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晚晚,麻煩提前給我透個題吧!你喜歡什麼樣的婚禮?」
「嗯?」
少年隨手從口袋掏出一個小本本,有點害羞,「我也想給晚晚一場她夢中的婚禮,提前記下來,到時候給她一個大驚喜。」
我淡淡開口,「海邊。」
「你喜歡我們的婚禮嗎?」
我眼神飄忽,隨意嗯了一聲。
其實我們壓根沒有婚禮,ţú₂領證的時候,方知信誓旦旦地承諾,等有錢了,一定給我辦一場最浪漫的婚禮,可我等了十年,等到了他功成名就,等到了我們搬進了大別墅,有數不清的資產,唯獨沒有等來那場婚禮。
爲了妥善安置小方知也,我把他帶回了家。
反正方知也是不會回來的。
他每天都有好多好多的問題問我,可關於工作、前途、掙錢暴富的方法他隻字不提,所有的問題都是以林晚的喜好爲中心,而且還認真地做着筆記。
還一直絮絮叨叨地告訴我,關於他和我未來的設想。
一定要讓晚晚過上好日子,他會讓晚晚一直開心幸福。
看到他這樣子,我都羨慕二十二歲的林晚。
眼前的方知也一臉憧憬,「最好再生個女兒,像晚晚那樣最好。」
「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方慕晚。」
聽到他說女兒,我鼻子一酸,差點流出眼淚,我和方知也有過一個孩子的。
可我不知道她的存在,當我再一次將方知也抓姦在牀的時候,激烈的情緒讓我小腹劇痛,我想,她可能不喜歡這樣的爸爸和媽媽,所以,她走了。
方知也住進家裏不過幾天,我拼命粉飾的美好婚姻開始一點點坍塌。
「方知也爲什麼一週還沒回家?」
「他出差了。」
我本想糊弄過去,可方知也太聰明瞭,「忙到連個電話都打不了嗎?」
「爲什麼家裏連一張你們的婚紗照也沒有?」
方知也的聲音陡然增大,還帶了怒氣,「又爲什麼在新聞上他摟着別的女人!」
我知道瞞不住了,我的婚姻已經支離破碎,可我不想讓二十二歲的方知也喪失對婚姻的期待,甚至不敢再愛下去。
「我們搬家了,那些東西都在老房子裏,新聞上,那是……那是……」
我剛要編下去,方知也忽然打斷我。
「林晚,你嫁給我真的幸福嗎?」

-3-
「林晚,我替你回答。」
「你嫁給我不幸福。」
「你抽屜裏的藥是抗抑鬱的,你做夢的時候會哭着喊慕晚。」
我最大的祕密被方知也發現,可他好像比我還痛苦,「方知也……」
「晚晚,你嫁給我不幸福。」
夢裏,方知也還在哽咽着重複這句話,他整個人沒了生氣,一向挺直的肩膀忽然就塌了,任由自己陷入自責愧疚的漩渦裏,無法掙脫。我想要拉他,可他卻越陷越深……
第二天一早,我們都默契地沒有提昨天的事情,方知也突然開口,「難得來一趟,帶我轉轉吧!」
「好。」
我怎麼也沒想到,方知也居然想去遊樂場。
沒人知道,常年壓抑的我,最喜歡極限運動,只有那種失重感和窒息感會給我刺激,讓我感覺自己還活着。
我剛坐上過山車,準備扣安全帶,方知也突然上來了,他可是恐高啊!
「你上來幹什麼?」
方知也拉緊安全帶,「陪你啊!」
過山車出發前一分鐘,前面的男孩還在不停地安慰他的媽媽,我羨慕地看着,方知也突然拍了拍我緊握着的手。
「晚晚,這事不怨你,孩子也不會怨你。」
「可能她也怕她的存在,會讓你再也離不開這段爛透了的婚姻。」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這樣說,他們都說是我不對,如果我沒有去捉姦,沒有暴怒,孩子就不會沒了。
「真的嗎?她真的不會怪我沒有保護好她嗎?」
過山車此刻正好啓動,一點一點攀升到最高點,突然猛地下墜,方知也蜷縮在過山車上不敢睜眼,卻用盡最大力氣嘶吼,「不怪你!一點兒都不怪你!」
「啊!」
方知也蜷縮在過山車上不敢睜眼,我大聲地嘶吼,宣泄着這幾年的憤怒和委屈。
果然,只有少年時的方知也最得我心,大擺錘、過山車、跳樓機,三個項目下來,我的淚快要流乾了,這幾年憋悶的氣出得差不多了,我整個人都舒展了許多,可方知也吐得臉都白了。
「你不用陪我的。」
方知也攥着塑料袋,「傻瓜,能有機會和你一起做你喜歡的事,我很高興。」
我一愣,我都還沒有開始哭鼻子,方知也的眼眶反而先紅了。
遊樂場旁邊就是林大,我們曾經的大學,我們隨着人羣一起走了過去,路上有許多小喫攤,方知也還是那個樣子,看到什麼都要買給我,唯恐別人有的我沒有。
晚飯是在林大喫的,方知也點的全是我愛喫的,「糖醋小排,肉沫茄子,再來個豆沙餅,對了師傅,菜裏千萬別放蔥啊!」
看着他的樣子,我忽然就想到上次和方知也喫飯,他點了一桌子菜裏面全都有蔥。
「你太瘦了,多喫點。」
我喫完藥,看着餐盤裏的小山,我才發覺方知也把肉全都夾給了我,他喫得快,喫完就拿過我餐盤裏的柚子開始剝,剝完下意識地喂到我嘴邊。
我愣愣看着他,有點不好意思,他反而坦蕩。
「不酸,我早嘗過了。」
我突然想流淚,這麼好的方知也,怎麼就變了呢!
我抬手接過柚子,偏過頭整理情緒,「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麼好的,我們都知道,我雖然是林晚,但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二十二歲的林晚開朗活潑又善解人意,而三十二歲的林晚怨天尤人,活得像個怨婦。
方知也放下柚子,很認真地開口,「的確,你不是。」
我的心沒由來地空了一拍。
「你現在三十二歲,是我十年後的愛人。」
「方知也……」
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
方知也抬手給我擦去眼淚,「放心,你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我方知也這輩子都不會對不起林晚,不管是多少歲的林晚。」
那天方知也鉚足了勁兒Ţűₜ的逗我開心,回到家我的臉上還掛着笑容,直到我看到別墅裏難得的亮着燈,門口站着一個男人。
不是別人,正是三十二歲的方知也。

-4-
下車之前,在我的再三懇求之下,方知也才同意留在車裏。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們那麼污糟的婚姻,畢竟是我最愛的少年,我想給自己留些體面。
別墅大門關上的那一刻,二樓就傳來砰的一聲。
方知也拎着高爾夫球杆把房間砸了個稀爛,那是小方知也住的房間。
我剛進房間,一個花瓶衝着我腳下就砸了過來。我習以爲常地踩着碎片進去,一身酒氣的方知也把一身男式睡衣摔到我臉上。
「林晚!這是什麼!」
「看在那個孩子的份上,我已經對你很忍讓了!你還要不要臉!你喫我的住我的!竟敢揹着我找男人,還把男人藏到家裏來了,你當我死了不成!」
我撿起地上的睡衣拍了拍,聲音平和,「你有什麼臉說我,我們彼此彼此。」
「對了,我才找了一個,你都數不清自己找了多少……」話還沒說完,方知也就狠狠把我摜到地上,後背撞得生疼,我發出痛苦的呻吟。
「你有臉跟我比?我天天在外拿命養家,供你喫供你穿,你卻連個孩子都保不住!」
「你安安生生給我當個活死人就行,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帶着野男人招搖過市讓我丟人!」
冰冷的手機懟到我眼前,方知也憤怒得手都在發抖。
手機裏是我和小方知也在林大的照片,照片裏的我明媚自由,臉上始終掛着笑。
我直視方知也的眼神,客觀地評價:「拍得不錯,記得發給我!」
方知也眼睛通紅,「你竟敢帶他去林大!」
每一個字都在顫抖,「你知不知道林大是什麼地方?你竟敢……」
我厲聲截斷方知也的話!
「我爲什麼不敢!你都敢讓人住進我的婚房,我還有什麼不敢?」
方知也發了狠,我用力地掙扎着,可脖子上的禁錮越來越緊,我逐漸呼吸不上來,「救……救命!」
就在我以爲要被方知也掐死的țųₑ時候,忽然一個黑影從窗戶上跳下來,衝着方知也就是一腳,脖子一鬆,我大口大口地呼吸。
「怎麼樣?有沒有事?」
我咳個不停,沒想到救我的人居然是小方知也。
我衝他搖ťû₃頭。
他滿眼心疼地看着我,忽然眼神變得兇狠,衝着角落裏的方知也就走了過去。
地上的方知也看到這一幕,他臉上神情古怪又鄙夷。
他惡狠狠地嘲諷道:「林晚!你有點出息行不行,找的野男人都跟我長得差不多。」
小方知也握緊拳頭,臉沉得可怕,一字一句開口:「你打她?我捧在心上捨不得說一句重話的人,你竟然敢打她!」
方知也剛爬起來,人還沒站穩,小方知也一拳直衝他的腹部,緊接着膝蓋重重抬起,血瞬間從方知也的嘴巴里噴出來……
「你和別的女人害死了那個孩子,你明明知道她最心軟,最愛孩子,可你卻把殺死孩子的罪名安在她頭上!讓她爲此抑鬱多年,你還是個男人嗎?」
「我讓你打她!我讓你Ṫů³打她!」
小方知也對着他的臉一拳接着一拳,「野男人?你特碼看清楚我是誰!」
方知也被粗暴地拎起來,被迫仰起頭看着面前的人。
「勞資是方知也!」
那天小方知也狠狠地揍了方知也一頓,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兒。
我帶着他回了店裏上藥。
我的店是一家陶藝店,名字叫「陶氣」,看到工作室的那一刻,方知也一臉興奮,「你真的開了一家陶藝店,晚晚,你好棒啊!」
這是和方知也結婚之後,他第一次誇我。
結婚後,事業有成的方知也只會說,「那破店又費錢又費人,你腦子進水了,幹這賠本買賣!」
我大學學的就是陶瓷藝術設計專業,畢業後本打算先擺地攤,慢慢攢錢再開一家自己的小店,可爲了幫方知也創業,我擱置了自己的夢想。
我努力賺錢,將身上所有的存款都給了他,幫他一起創業。
沒想到他實現夢想後卻對我的夢想不屑一顧。
後來他同意我開店了,我以爲他終於理解我了,誰知道他只是想把我踢出公司,以免壞了他和祕書的好事。
進到店裏,方知也左看右看的,滿臉的驚喜,我知道他是真心爲我高興。
上藥的時候,他疼得齜牙咧嘴,我有些心疼。
「還疼嗎?」
方知也搖頭,「放心好了,都是皮外傷,他傷得可比我重多了。」
我動作更輕了些,「那可是你自己,打壞了怎麼辦?」
「我纔不管!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你,我更不行!」
我忽然就想哭,已經很多年沒有人爲我撐過腰了。
當初爲我撐腰的那個人現在欺負我欺負得最狠。

-5-
二十二歲的方知也願意爲了我和別人打得鼻青臉腫,可三十二歲的方知也卻氣急敗壞地想要掐死我。
我到這個時候才明白,最愛林晚的方知也,死在了他二十二歲,感情最炙熱的那年。
三十二歲的方知也永遠變不回十年前的方知也了。
哪怕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是我不甘心,捨不得少年時期的情分,老是以爲他會迷途知返,可我沒發現,眼前人已非彼時人,哪裏還會迷途知返,該迷途知返的人是我。
安置好方知也,我去了醫院複診,順便去看了方知也。
他被小方知也打得很重,頭上纏着繃帶,臉上都是瘀青,看到我沒好氣地開口。
「終於知道錯了?你拉着那小兔崽子走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林晚!我纔是你老公,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他說得太急,牽扯到了傷口,疼得倒吸涼氣。
「你讓那小子給我等着!別以爲整成我年輕的時候就沒事了,我非弄死他!」
我轉身端了一杯水朝他走去,聲音沒由來的平靜,「你知道的,他就是年輕時候的你,溫柔體貼,呵護備至。拳頭硬,心卻軟。」
方知也挑眉,「所以你今天來不是來道歉的?」
我攥着水杯,聲音艱澀,「你知道嗎?方知也來的第一天就紅着眼睛跟我道歉,他說他對不起我。」
「可二十二歲的方知也從來沒有對不起過林晚!」
我看向病牀上的人,「他是在替你道歉!」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忍着哭腔開口,「這十年,是我錯了,我竟然妄想讓一個浪子回頭?!」
「真是可笑至極!」
我死死盯着方知也,把水狠狠地潑了過去,然後用盡這輩子的力氣開口。
「方知也,我們離婚!」
方知也眼底閃過一絲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錯愕和恐慌,但我沒有再看他。
也再不會回頭看他。

-6-
那天說完離婚以後,方知也就失去了聯繫,我怎麼都找不到,只好一邊帶着小方知也在店裏幫忙,一邊積極配合醫生治療。
忽然有一天接了個大單,差點搬空半個倉庫。
我和方知也一起去送貨,可沒想到顧客有事,我們在樓下等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把東西全部搬上樓,沒想到開門的卻是「熟人」。
她故意把門開得很大,玄關處的巨幅婚紗照讓人想忽略都難。
海邊的落日,閃耀的王冠,精緻的婚紗,以及晃瞎人眼的鴿子蛋鑽戒。
無一不體現着貴氣奢華。
照片上的新郎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表情矜貴。
只是,和我的老公方知也長得一模一樣。
我怔怔地看着這張巨幅婚紗照,忽然就感覺自己像個笑話。
我和方知也結婚的時候沒錢,爲了攢錢買我們未來的小家,我和方知也花了五十塊錢在影樓拍了張照片,我穿着過時且不合身的舊婚紗,老氣的背景加上模糊的像素。
那就是我的婚紗照。
那時方知也哭着發誓說會補償我的,如今,他把對我的虧欠都彌補到了別人的身上。
真是可笑!
小方知也看在一旁,也像是想到了什麼,錯愕愧疚地看着我。
「喲!這不是我們剛出軌的方太太嗎?怎麼,又出來找男人了?」
她說得陰陽怪氣,故意把人的面子往地上踩。
「你說什麼?」
小方知也氣得摘了手套就要理論。
「呀!你就是那個姦夫吧!」
「果然長得和方知也一模一樣,怎麼想不開傍這個老女人呢?」
我攔住方知也,看着眼前的女人,「你再說一句?」
女人格外囂張,「再說一百句你能幹什麼?你就算不出軌,方知也早就想把你甩開了,擺什麼架子,你還敢出軌,等着被離婚吧你!」
「你錯了,離婚是我提的。」
不是他甩開我,是我林晚,不要他了!
我拉着方知也就要走,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那個女人一臉戲謔地看着我,「不好意思,看來你的東西和你的人一樣,上不得檯面,配不上我家,我不要了,拿走吧!」
「你說什麼!方知也眼睛什麼時候瞎的,找了你這麼個東西!」
看着地上的碎片,有些心疼,那個花瓶我燒了一個月才完成,平時都不輕易擺出來。
再也忍不下去了,我一把推開女人進了房門。
「你幹什麼,這是我家!」
我彷彿聽到了個大笑話,「你家?這是我家!我沒收你房租已經算是便宜你了!」
說完我就指揮方知也砸牆。
「這個婚紗照我看着礙眼,方知也,給我撕了!」
方知也也顧不上難過了,像很久很久以前,經常對我做的姿態一樣。
站直身體,衝我做了個敬禮的動作,「小的明白!」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邊參觀着房子,一邊評頭論足,「這電視不好看,魚缸也不美,砸了吧!」
方知也不知道從哪兒找的棒球棒,我劍指何處,他就砸向何處。
物業來了,看到方知也那張臉,也不敢管。一時間,乒乒乓乓的聲音和女人的尖叫聲摻雜在一起,讓人說不出的爽快。。
原本還富麗堂皇的房子瞬間變成滿地的碎玻璃和木頭殘渣。
我踩在那幅婚紗照上,滿意地拍了拍手。
臨走的時候,我看向廢墟中間的女人,「對了,見了方知也替我催催他,我着急離婚呢!」
事實證明,枕邊風果然好用,砸了房子沒幾天,消失了很久的方知也終於出現了。

-7-
風鈴響起的時候,我還以爲是小方知也送貨回來了。
「快洗手!我做了你最愛的鮮蝦餛飩。」
門邊的人久久沒有動靜,我抬頭一看,竟然是西裝革履的方知也。
看到他,我的笑容消失得很快。
方知也嫌棄地打量着店裏,但是毫不客氣地端起餛飩就喫。
「味兒淡了些。」
「本來就不是給你做的。」
方知也忽然嗤笑了一下,「又是電話轟炸又是砸家的,脾氣鬧夠了吧!」
他擦了擦嘴,慵懶地坐在椅子上,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林晚,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放你一馬,關了這個店,跟那個人斷了往來,只要你安安生生在家當個聾子瞎子,我就還讓你當這個方太太。」
方知也的一番話跟施捨一樣。
「我不稀罕!我只要離婚!」
方知也忽然笑了兩聲,一臉聽到笑話的表情,「離婚?你要跟我離婚?」
「林晚,你一窮二白的,你喫的住的用的,包括眼前這個賠本的破店都是我在給你撐着,你要跟我離婚?你腦子沒壞吧!」
我攥緊了拳頭,聲音陡然增大,「我沒壞,我就是要跟你離婚!」
方知也繃着一張臉,沉黑凌厲的眸子直視着我,冷聲道:「林晚,你要清楚,你父母都沒了,你沒有一點退路,這輩子!你只有牢牢靠着我,才能繼續衣食無憂。」
怒氣上頭我忽然明白了什麼,「方知也,如果你是肉疼財產分割,只要你同意離婚,我可以退讓,真的!」
「林晚!」方知也沒由來的暴怒!
「你難道非要爲了那個冒牌貨,跟我離婚嗎?」
我剛要開口,有一個聲音比我更快!
「我纔不是冒牌貨!」
小方知也怒氣衝衝地走過來,「你!十八歲的時候在桂花樹下對林晚一見鍾情!表白的情書就寫了整整十三封!」
「十九歲!你苦追林晚一年終於抱得美人歸!那天晚上你高興得睡不着,在操場跑了十五圈!甚至連你們結婚以後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叫方慕晚!」
肉眼可見的,方知也慌了,他瞳孔劇烈收縮,指着小方知也,「你……」
「我還知道!二十二歲畢業這年,你計劃向晚晚求婚!發誓一輩子都對她好!」
「爲了能和晚晚有個幸福的未來,你光計劃書就寫了一萬字,大學四年瘋狂兼職攢錢,都只是爲了能不要在物質上虧待了晚晚。」
「但哪怕如此,年少的你還是窮到拮据,可是晚晚沒有嫌棄你,晚晚一直陪着你。但是你,卻在有錢後,變了!」
「你怎麼能忘記,你拼命賺錢,是要讓晚晚過得好,而不是一直逼迫晚晚!」
「明明你那麼愛晚晚,你怎麼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她?」
小方知也眼眶泛紅,聲音帶了些哽咽,一字一句地開口。
「我就是你!我也後悔是你!我怎麼也沒想到我千寵萬寵的晚晚居然被你欺負成這個樣子!」
「方知也,你會後悔的!你他媽的,你以後肯定會後悔的!」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眼淚已經落了滿臉。
「方知也!我恨你!」
小方知也還在紅着眼睛怒罵。
不知不覺間,小方知也淚流滿面。
看到小方知也發狠的樣子,我怕他又要動手,急忙把還沒緩過來的方知也推出了店外。
方知也紅着眼睛,怔怔地站在雪地裏。
外面天寒地凍,方知也說話的時候嘴巴里都冒着白氣。
「原來這是個誤會,你沒有出軌,那我也不跟你計較了,離婚的事我就當沒聽到,以後你……」
他神情焦急地道,眼底甚至還有了懇求。
「方知也。」我打斷他。
「我不需要!」
冷厲的聲音帶出陣陣白氣。
「你記住,是我林晚不要你了!」

-8-
那天以後,從不踏足小店的方知也幾乎日日來報導,只不過都是挑小方知也不在的時候。
「累了吧!來,先喫飯!」
方知也自顧自地把菜擺到桌子上,我晃了一眼,糖醋小排、魚香茄子、炸蘑菇。
這都是林大的特色菜。
「知道你愛喫林大三食堂的飯菜,我特意去給你打包的,重點是,都沒有放蔥花!」
看着他一臉邀功殷勤的樣子,我只覺得唏噓。
原來他還記得我不喜歡喫蔥啊!
「最重要的還有這個,米糕,糯米餅,烏梅乾……」
看着他像上學時一樣,每個衣兜都跟變戲法一樣掏出各種我最愛的零食。
我只覺得厭煩噁心,他玷污了那時候的美好。
「別掏了,方知也,沒用的,哪怕淨身出戶我也要跟你離婚!」
方知也好像沒聽到一樣,專心給我盛飯,「對了,晚晚,我預約了一位業界很厲害的攝影師,我們再補拍一次婚紗照吧!」
不知道爲什麼,我的腦子瞬間閃過他與別的女人的巨幅婚紗照,難聽的話都在嘴邊了,可我懶得費那個力氣,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只是打開門請他出去。
被趕出去的方知也滿臉沒落,開口的聲音悶悶的,沒了往日的頤指氣使,多了些乞求,「晚晚,我知道錯了。」
「你……你別不要我。」
「我們曾經那麼相愛過,我就是一時忘記了本心,犯了錯,你都原諒我這麼多次了,就再原諒我一次,行嗎?」
他說着,眼眶都紅了,看起來是真的非常後悔了。
是真的想起來了,我們曾經的那些美好。
可是,如此可憐的樣子,這是他年輕時慣用的招數。
我看夠了,也看煩了,砰的一聲關上門。
轉身就走,不帶一點留戀。
三十二歲的方知也不懂。
他出軌多次,每一次都像是用尖銳的刀子狠狠地捅向我的心口。
我從來都沒有原諒過他。
他是我用盡整個青春,熱烈愛過的少年。
我愛過的方知也,炙熱,熱烈,眼底只有林晚。
我近乎執拗偏執地跟他吵架,歇斯底里,不肯放手。
從來都不是爲了挽回他。
我只是放不過自己。
放不下少年時期那個愛我愛得熱烈,恨不得宣告給全世界的少年。

-9-
因爲方知也的騷擾,我乾脆直接關了店,帶了小方知也出去玩了幾天。
再次去醫院複診時,醫生說我情況已經好了很多,已經不需要那麼頻繁地去醫院了。
以後一個月去醫院檢查一次就行。
由於心情越來越好,所以當方知也的祕書打來電話說他同意離婚,並且讓我盡快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有些驚訝,我以爲他會因爲財產分割扯皮很久。
掛掉電話後,我心裏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小方知也理解的卻是我被掃地出門了。
「拿!我開個貨車!能拉的都拉回來!不能便宜他一點兒。」
我笑着搖頭,「不用,我要拿的只有一個東西而已。」
「什麼東西?」
我笑而不語。
這是個獨屬於二十二歲方知也的驚喜。
我把小方知也留在店裏看店,一個人回了別墅,祕書讓我晚上去,因爲白天方知也在。別墅裏黑乎乎的,依舊是毫無人氣的樣子。
我打開圍欄,掏出鑰匙開了門,徑直往三樓走,三樓是方知也的書房,裏面有個保險櫃。
我摁下數字 170901,保險櫃開了,他居然沒改密碼。
這是我們結婚的日子。
保險櫃裏滿滿當當,除了房產證還有各種各樣的檔,翻了兩遍,就是沒有我要找的那個小盒子。
也不是什麼珍貴的,不過一枚銀戒而已。
當初我也想在畢業那天向方知也求婚的,我求婚戒指都準備好了,沒想到方知也先開口了,當我從口袋裏掏出戒指的時候,我們兩個默契地笑了,但方知也笑着笑着眼睛就紅了。
他把那枚戒指當作寶貝,哪怕後來有錢了,這枚戒指已經跟他的身份不匹配了,他依舊沒有摘下來過,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他手上空空如也。
他跟我說,最珍貴的東西要放到保險櫃裏,看着他手上戒指留下的痕跡。
我信了。
關上保險櫃的時候我啞然失笑,早該想到的,心都不在了,戒指又怎麼會在。
我關上門下樓,電梯打開的瞬間,我愣在原地。
我的眼前竟然是一片粉色的玫瑰花海,玫瑰的芬芳瞬間包裹住了我,腳下有條鮮花鋪成的花路,花路一直蔓延到後院,後院被佈置成了一個婚禮,鮮花做的宣誓臺,白色的嘉賓椅,以及一人多高的蛋糕。
這是我曾幻想過的婚禮的樣子。
我每走一步,燈光就亮一分,直到我走到花路的盡頭,燈光忽然全滅了。
隨着悠揚的音樂聲響起,一束微光緩緩亮起,我看到方知也站在花路的盡頭,一身正裝手捧一束玫瑰微笑地看着我。
三十二歲的方知也,依舊英俊,比少年時期更加儒雅沉穩,有氣質。
還是上市公司的大老闆。
這樣帥氣多金又成熟的男人,又如此深情地向在一起十幾年的妻子求婚。
自然引起無數人讚歎。
「晚晚,我們結婚十年一直少個婚禮,今天我爲你補上。」
他向我走近,精緻的盒子緩緩打開,盒子裏面不是什麼鑽石,而是那枚我當年親手做的,爲了向方知也求愛用的銀戒。
「晚晚,還記得這枚戒指嗎?你曾用它向我求婚,如今一切誤會都煙消雲散,我們也該和好了。」
方知也自顧自地拉過我的手,聲音還有些顫抖,「晚晚,再次爲我戴上戒指吧!」
「之前的事,我們就讓它過去,好不好?」
「我們重新開始,我發誓,我此生都不會再辜負你,我們會生活得幸福美滿,會養一個很可愛的女兒,我會用盡全力呵護你和寶寶。」
男人神情裏都是懇求和對未來的暢想。
我看着眼前的婚禮現場,鮮花,燈光,音樂,還有眼前的男人,這些都是八年前的林晚夢寐以求的東西,可我已經不是八年前的林晚了。
我拿過盒子裏的戒指,看着方知也一臉的如他所料,然後猛地收回手,「方知也!」
「我心甘情願求婚的,永遠只有二十二歲的方知也,不是你!」

-10-
年少時的方知也,好得讓人念念不忘。
我十八歲的時候遇到他,那時他還是個愣頭青,追人的方式橫衝直撞,只知道一股腦地對我好。
那時他學人送早餐,誰知道,早餐店的東西他一樣來了一份,我們宿舍六個人都喫不完。
還有一次他們班組織去踏青,只有他從山上揹回來一兜子荷包,那個人跟他說保平安保佑身體健康……他就給我一樣來了一個,我抱怨太多了,他說。
「對你好的我都想給你。」
大二的時候他出去實習了半個月,我就收到了十二個包裹,每個包裹裏都是一些新鮮的小玩意,有喫的,有玩的,他看到什麼就給我買什麼,如果我不在他身邊,他就想盡辦法送到我身邊。
方知也的表白來得轟轟烈烈,大二那年晚會,我和室友被拉去當觀衆,當我看得昏昏欲睡想要跑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主持人喊。
計算機系方知也。
逃跑的腿瞬間定在原地,他從來沒有跟我說要上臺表演,我也不知道原來他唱歌這麼好聽,不過兩句,就已經點燃全場。
低沉的磁性嗓音,帶着穿透力,震耳的音樂響起,瞬間把人的情緒帶到最高點。
他唱的是《王妃》,歌如其人,一樣的霸道執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一直覺得他在對我笑,壞得不行。他唱完一首歌,我卻紅了臉。
一首歌結束,我剛要離開,誰知道他卻忽然喊!
「陶瓷二班林晚同學!」
恰好一束光落在我的身上,方知也痞痞地看着我,「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那幾個字他用了全力,吼得臉都紅了。
「我以前從不相信會有人爲愛癡狂,直到我遇到了你,一天沒有見到你我就心慌,做什麼事情都心不在焉,我這才意識到,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邊說邊走,懷裏還抱着一束玫瑰,他走到我身前,囂張的外表下聲音都在顫抖,眼睛裏全是忐忑。
「所以!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
「我會一直對你好,絕不讓你後悔,我方知也認定你了!」
那個時候的我感動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會流眼淚點頭。
「好……我答應你。」
記憶的最後只有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以及一個急切卻又小心翼翼的擁抱,擁抱的時候他附在我耳邊說:「林晚,你信我,求愛只是開始,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
我們大一相識,他卻在大二那年對我表白,我後來問他,爲什麼那麼遲纔對我表白,我到現在還記得方知也說。
「我想讓你知道,我對你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

-11-
在我起訴離婚後,方知也破產的消息接踵而至。
因爲投資失敗,一夜之間,千萬家產消散一空。
他名下的房產、豪車等財產都被抵押了。
拼搏十幾年,到頭來剩下來的只有我們當初的婚房。
婚房寫的是我的名字,但實際上是方知也買的。
那是我二十六歲的生日禮物,他如同當初求婚時,給我看的,關於我和他的未來,他計劃中一樣,讓我和他在這個陌生的大城市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他拼命賺錢,傾盡所有,爲我買了一套房子,我問他爲什麼不寫我們兩個的名字,他說:
「留給你傍身用,如果以後我惹你不高興了,你就把我關到門外,你的房子你做主,如果我敢對不起你,你就把Ṫūₘ我掃地出門!」
後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們搬進了別墅,這個房子卻被他養了人,聽說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年輕又漂亮。
我到樓下的時候,方知也也到了,他鬍子拉碴,滿臉憔悴,彷彿一下老了好幾歲。
我們相顧無言,一起上樓,我還記得當初我們離開這個房子的時候,臉上全是對未來的憧憬,只是沒想到。
生活越來越好,我們的日子卻過得越來越糟。
打開門,眼前的一切都變了,曾經那個兩個人一點一點裝修起來的那個家不見了。
我站在自己的房子裏,無從下腳。
那個我最愛的黃色沙發,爲了它我們兩個泡在傢俱市場跟老闆磨了三天嘴皮子纔買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我討厭的歐式沙發。
我親自刷漆的廚房被砸掉了,客廳全被打通,我最愛的小陽臺也被封住了。
眼前的房子,陌生得讓人害怕。
我從包裏掏出兩份資料,一份是房屋贈與合同,一份是離婚協議書。
我把離婚協議書都放在方知也面前,他卻久久沒有動作。
我忍不住出言提醒,「說好的,只要你簽字離婚,這個房子就過戶給你。」
方知也的眼神從房子裏收回來,他接過離婚協議書, 就在他下筆的那一刻, 他忽然開口,「沒想到最後還是你幫我。」
「本來就是你的東西。」
方知也苦笑了一下,拿起筆繼續簽, 他寫得很慢, 寫完以後緩緩遞給我,聲音悶悶的, 「林晚,這十年你跟着我受苦了。」
就在我的手觸摸到離婚協議書的時候,我聽到他說:「如果你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十年前你願意嫁給我陪着我白手起家嗎?」
我稍微用了點力氣扯過離婚協議書, 然後把另一份合同放到桌子上。
「願意, 無論何時,我都願意嫁給十年前的方知也。」
「因爲他值得。」
方知也的頭更低了,聲音更小,「那你還願不願意像十年前那年,再給我……」
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了他。
「我不願意, 因爲你不是十年前的方知也。」
方知也抬頭, 眼睛發紅,嘴脣翕動,我辨別出來,他說的是。
「謝謝。」
當我下樓的時候, 樓道口站着一個人,陽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笑得肆意燦爛, 很像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
我有預感,他要走了。
「恭喜你重獲自由,林小姐。」小方知也衝着我張開雙手。
我緩緩上前,輕輕抱住了他。
「謝謝你,方同學。」
醞釀好久我說出最後的懇求,「拜託你, 回去好好對林晚, 不要因爲我們的失敗就失去對幸福的期待。」
方知也認真地看着我, 忽然紅了眼,半晌,動作溫柔地附到我耳邊, 「告訴你個祕密。」
「其實, 是我自己非要穿越過來的, 因爲……我看到你不幸福。」
「我不希望我真心深愛那麼美好努力的女孩,一直被自己困住。」
「林晚!」
「我愛你!」
「不管是二十二歲, 還是三十二歲!」
耳旁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那個獨屬於少年的懷抱也越來越用力。
「我說過,方知也永遠不會丟下林晚, 不管是多少歲的林晚。」
「所以, 晚晚,我來了。」
12 方知也番外。
其實我騙了林晚。
林晚死在了她三十二歲那年。
死在了方知也事業和愛情最春風得意的那一年。
死因:自殺。
而我,二十二歲的方知有。
用光自己未來所有的運氣,換來了穿到十年後的機會。
只爲了拯救我最愛的女孩。
只是希望, 我最愛的女孩能夠忘記我,永遠幸福快樂,平安健康。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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