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舅舅是殷柏聿,你知道吧?」
相親對象輕蔑地問。
「知道。」
「他只比我大幾歲,卻已經是家族公司掌權者了。」
「厲害。」
「小舅舅確實厲害,長得帥,還多金。可惜性格太冷淡,快三十了身邊至今沒有女人。」
是嗎?我嘬了口奶茶,沒告訴他。
我和殷柏聿的離婚證,就藏在我的抽屜裏。
-1-
和梁懷遠第二次見面。
他依舊對我不太滿意。
朋友開玩笑道:「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梁懷遠當即黑臉:「只是相親,別亂說。」
他坐到離我最遠的那一邊。
身體力行地劃清界限。
見狀,我藉口去洗手間,緩解尷尬。
站在門外時。
就聽到屋內有人問:「孟語桑挺漂亮的,你也不用這麼落她面子吧。」
「漂亮有什麼用?」
梁懷遠高傲地說。
「一個從小養在鄉下的土妞,我肯見她已經算給面子了。」
「但她好歹是孟家的親生女兒……」
「你喜歡你娶。」
朋友噎了一下,訕笑兩聲:
「也是,殷柏聿是你小舅舅,有他當靠山,你看不上孟語桑也正常。」
「我舅不會允許我娶這種女孩。」
梁懷遠表示了對他舅舅的無限崇敬。
同時,表態道。
「孟唯月怎麼沒來?如果真要跟孟家聯姻,我寧可選孟唯月。」
孟唯月是我妹妹。
我三ţŭ¹歲走失,同年,父母收養孟唯月,以緩解失女的悲痛。
從那之後,孟唯月成了孟家的獨生女,享盡一切寵愛。
半年前,我被孟家認了回去。
屁股都ṭùₔ沒焐熱,就被迫相親。
聽說我的相親對象在 A 市做生意的圈子裏很喫香。
見了面,果然如此。
第一次相親,梁懷遠就說:
「在我心裏,只有孟唯月是孟家唯一的女兒。」
「嗯嗯,我也覺得。」
我當時一點脾氣也沒有,令他詫異。
眼下,我不太想進屋,面對梁懷遠那張臉。
忽然,梁懷遠看着手機說:
「我舅給我發微信,他到了,在電梯上了。」
話音剛落。
走廊上的電梯門打開。
一個高挑修長的身影走了出來。
西裝剪裁合體,銀質紐扣泛出一種熟悉的冷意。
好久不見。
前夫。
-2-
梁懷遠之所以受歡迎,很大原因在於,他有個好舅舅——
殷柏聿。
舅舅只比外甥年長几歲,所以叫小舅舅。
殷柏聿是 A 市典型的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
殷家生意做得極大,殷柏聿是唯一繼承人。
他還不到三十歲,已經展露出過人的天賦。
旁人高攀不起殷柏聿,那就跟梁懷遠打好關係,總是沒錯的。
以上,是世人皆知的消息。
世人不知的是,一年前,殷柏聿結過一次婚。
在一個南方小鎮裏。
他頭腦一熱,和一位僅僅認識一個月的女性領了證。
沒辦酒席,也沒通知家裏。
半年後,不歡而散,勞燕分飛。
殷柏聿爲人刻板,一絲不苟。
那恐怕是他此生做過的,最離經叛道的事。
很不巧。
我就是那位前妻。
殷柏聿看到我了。
他腳步微頓,目光在我臉上停留。
緊接着,身後冒出一個人來。
「姐,你怎麼站門口?」
是孟唯月,她開朗地笑着。
「你站那兒,我還以爲是服務員呢!」
他倆捱得很近。
我最近才知道,孟唯月從小就認識殷柏聿。
因爲差了八歲,殷柏聿還挺照顧她。
我說:「正要進去,你呢?今天不是有期末考?」
「考完啦,柏聿哥哥來學校接我的。」
我衝殷柏聿禮貌一笑:「麻煩你了。」
「哎呀,他不麻煩,他都習慣了。」
孟唯月推門就往裏走。
她一出現,就成爲全場的團寵。
長得漂亮,年紀又小,所有人都偏愛她。
連爸媽都是。
我在最偏僻的角落坐下。
燈光照不到我,也沒有人和我說話。
話題轉到了殷柏聿身上。
「要我說,梁懷遠確實不用急。殷總都沒結婚,他完全可以再等等。」
梁懷遠點頭:「就是。」
說罷,還有些輕視地看我一眼。
「殷總,有結婚人選了沒?」
「沒有。」熟悉的嗓音響起。
「那談戀愛了嗎?」
「沒有。」
「殷總好像到現在都沒談過?」
「真假的?那就還是處——」
說話的人及時收聲,小心地看殷柏聿的臉色。
還好,他沒生氣。
孟唯月熟絡地替他搶答:
「你猜對了,他就是。他呀,滿腦子都是工作,哪有時間戀愛?你們就別在母胎 solo 的傷口上撒鹽啦。」
衆人這才鬆了口氣:「這話也就你敢說。」
孟唯月還想要說點什麼。
突然傳來玻璃杯碰桌的聲響。
聲音不大,但十分刺耳。
「誰說我還是?」
殷柏聿驀地開口,語氣生硬、銳利。
所有人閉上嘴,震驚地向他看去。
-3-
無論大家怎麼問,都問不出更多信息了。
只知道,殷柏聿親口承認,他有過女人。
孟唯月臉色不大好看。
自然也沒注意到,昏暗中,她的柏聿哥哥,餘光掠向了我。
可惜,我對這個話題實在沒興趣。
好在沒人留意我,我悄悄離場了。
過了幾天。
在父母的逼迫下,我又和梁懷遠見了面。
他很不爽。
他以爲,是我糾纏他不放,纔會一次又一次地見面。
「聽說你對我很滿意?」
保齡球場內。
梁懷遠扔着球,漫不經心地開口。
「孟語桑,我就直說了,我不可能跟你結婚,希望你不要不識抬舉,主動跟長輩和媒人解釋清楚。」
「我解釋了。」
「什麼?」
「我跟他們說,你狂妄自大還自戀,我看不上你,讓他們別安排了。」
梁懷遠愣在原地。
我拿走他手裏的球,扔進旁邊的通道。
一擊全倒。
「現在又多了一條,」我說,「你保齡球打得也不怎樣。」
「你怎麼會保齡球?」
「我還會羽毛球網球,要比比嗎?」
梁懷遠震驚。
他覺得鄉下長大的孩子,理應什麼都不會?
他又問了我許多問題。
漸漸地,他看我的目光都變了。
「孟語桑,你好像跟我想得不太一樣。」
隨便吧。
我只想趕緊喫了飯、結束相親、回家交差。
Ťūₘ晚飯地點是梁懷遠選的。
中間,他藉口出去一趟,回來時,手裏多了個珠寶盒。
「送你的禮物。」
「你還準備禮物了?」
「剛剛買的,」他意外地坦誠,「就在對面那家銀器店。」
我知道那家店。
專做定製銀器首飾,設計獨一無二,全手工打造,所以價格比其他銀店昂貴許多。
「爲什麼送我禮物?」
「我今天對你有了新的認識,咱們可以再瞭解一下。」
我笑出聲:「可別,我這個人很識抬舉。」
「那就當我不識抬舉好了。」梁懷遠也笑了,「從明天開始,換我來約你。」
說實話,他不高傲的時候,是有點帥的。
只要有三分像殷柏聿,就已經很出衆了。
見我不吭聲。
他又問:「項鍊喜歡嗎?」
「謝謝你送我禮物,但——」
「不用客氣。我剛纔打給你妹,她建議我買這個,我一會兒去謝謝她。」
禮貌的笑容瞬間收斂。
孟唯月啊。
那不奇怪了。
她知道我對銀過敏。
-4-
一戴銀飾,我脖子上就會起大片紅疹。
進孟家第一週,孟唯月就硬往我脖子上套了一條銀項鍊。
美其名曰見面禮。
等我脖子瘋狂泛紅的時候,她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說:
「姐姐,我不知道這是銀的,我還以爲是其他金屬呢。」
到醫院裏,爸媽還勸我:「你妹妹是好心。你大度點,這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孟唯月做什麼都是對的。
我沒回家前,她作爲獨生女,享盡寵愛。
我回家後,父母怕她不開心,給足偏愛。
爸媽總說,妹妹多可憐啊,除了我們,她沒有家人。
可是,我就不可憐嗎?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把我當家人。
「孟語桑?」
梁懷遠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在想什麼,跟我說說唄。」
他好像真的對我產生了興趣。
「我對銀過敏,孟唯月是知道的,她故意讓你買這條項鍊給我。」
「啊?」梁懷遠一愣,「那她可能忘了,你妹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他下意識地替孟唯月辯解。
我懶得再費口舌,提包就走。
梁懷遠還在身後追了一陣子。
我卻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
-5-
回到孟家別墅。
窗戶開着,剛好傳來一家三口的歡笑聲。
孟唯月放暑假了。
她撒嬌地問:「媽,姐姐回來,你們是不是就不愛我了?」
媽媽親暱道:「傻孩子,胡說什麼,血緣哪裏比得上這二十年的親情。」
爸爸也說:「是啊,當初給你取名唯月,意思就是我們孟家唯一的月亮。」
孟唯月被逗笑了。
那個對我一向嚴厲的父親,此刻無比溺愛地問:
「爸爸明天親自下廚,我們小公主想喫點什麼?」
真溫柔啊。
是我不曾見過的溫柔。
躊躇片刻,我決定先不進屋了。
我獨自遊走在 A 市的大街上。
一切是那麼的陌生。
半年前,他們找到我時,我以爲自己終於有家了。
後來才明白。
不過是另一種寄人籬下。
我自嘲地笑笑,想從口袋裏摸出一根菸。
卻只摸出一根棒棒糖。
一年前我爲了某個人,刻意戒過煙。
棒棒糖很甜,刺激味蕾。
不經意間,一個修長的影子在我身旁站住。
我抬起頭,對上殷柏聿那張極具衝擊力的帥臉。
「聽說你拒絕了梁懷遠的禮物。」
沒有寒暄,沒有問候。
這是重逢後,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對。怎麼?」
「那禮物是唯月幫忙選的。梁懷遠去問了唯月,她現在很委屈,又哭又鬧。」
距離約會結束,已經一個小時了。
梁懷遠反應夠慢的。
「所以呢?要替你的好妹妹出口氣?」
殷柏聿沒說話。
他西裝上的金屬釦子,在路燈下,閃爍出冷調色澤。
「我只是想問,爲什麼不要那份禮物。」
「我脖子很敏感,戴不了那玩意兒。還以爲你知道呢。」
我輕柔地笑了笑,貼近他,說。
「因爲你以前總喜歡親我的脖子……
「在我們做夫妻的時候。」
-6-
殷柏聿目光下意識看向我的脖子。
然後避開了。
不等我再說話,車裏下來個人。
「你們在說什麼?」
小公主孟唯月走了過來。
「姐姐,你別怪柏聿哥哥,是我叫他開車帶着我找你的。」
她應該沒聽見我和殷柏聿的對話。
「找我做什麼?」
「我想當面跟你道個歉,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放假太開心了,一下子忘了你過敏的事……」
我總會回家的,到時候也能當面道歉。
孟唯月撒謊不打草稿。
她其實就是想跟殷柏聿單獨相處。
我說:「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你們怎麼找到的?」
「對啊,」孟唯月忽然反應過來,「柏聿哥哥,你一下子就找到姐姐了,好厲害啊。」
「這裏有湖。」
殷柏聿丟下這四個字,上車了。
「什麼意思?」孟唯月茫然地眨眨眼。
我沒告訴她。
因爲以前,我一不開心,就喜歡看水。
河流、湖泊、海洋,都讓我安心。
A 市就這個人工湖離我家最近,殷柏聿想都沒想,一腳油門就來了。
他把我倆送回家。
爸媽向他道謝:「語桑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看看,罪責又在我。
我頭也不回地進屋,關門。
將殷柏聿的目光,隔絕在外。
-7-
一週後,有一場酒會。
A 市叫得出名的企業家,都攜家屬來參與。
人際圈子是很殘酷的。
爸媽去跟老闆們應酬。
孟唯月也被同齡人叫走,聊得不亦樂乎。
唯我站在一旁,形單影隻。
有人說:「叫你姐姐過來一起啊。」
孟唯月擅自替我拒絕:「不了,她社恐,人一多她就不習慣。」
「哦,那算了。」
梁懷遠進了會場,想與我聊聊。
我藉口不舒服,躲到一旁去。
這一幕,被爸媽看在眼裏。
他們小聲訓斥我:「你怎麼不跟小梁說話?禮貌呢?」
「我禮貌地拒絕了他。」
「你知不知道,爲了給你和梁懷遠搭上線,費了多少功夫!」
「我才二十四,不想嫁人。」
「那可是梁懷遠!他舅舅是殷柏聿!你跟梁家聯姻,相當於也成了殷柏聿的表親。到時候家裏的事,你也好在殷柏聿面前說上話……」
原來是爲了這個。
我問:「妹妹跟殷總關係不是挺好的?」
「那不算數。」
爸爸板着個臉。
「殷柏聿把你妹當小孩看,在大事和利益面前,他分得很清,不會因爲跟你妹關係不錯,就給我們孟家便利,還是成爲親戚最保險。」
「那讓她嫁給殷柏聿啊。」
「你以爲我沒想過?殷柏聿拒絕得很乾脆。」
我差點笑出來。
爸爸又說:「殷家我們暫時攀不上,但是梁家可以……」
「那讓孟唯月嫁給梁懷遠,總行了吧。」
「不行,梁懷遠手裏沒有實權,配不上唯月。」
他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
媽媽趕緊解釋:「你爸意思是,唯月性子太倔,誰也強迫不了她。」
「那我就可以強迫?」
他倆愣住。
就在這時,殷柏聿一家到場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過去。
殷家算是龍頭企業,會場內的大多數,還需仰仗他們。
與此同時,也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ẗùⁿ「聽說了嗎?殷柏聿原來不是禁慾系!」
「知道知道,他親口承認的!」
「太刺激了,到底是誰啊!」
「連狗仔都拍不到,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八卦的人,幾乎把圈內的女生都排了個遍。
直到這時,又一個身影出現。
殷晚,殷柏聿的堂妹。
也是唯一一個,知道殷柏聿結過婚的殷家人。
去年她出國進修,沒想到這次放暑假也回來了。
但是,等一下。
她知道我和殷柏聿已經離婚了嗎?
殷晚場內環視一圈,看見我,突然揮手,大聲道:
「嫂子!」
全場瞬間寂靜下來。
-8-
無數道目光,轉移到我身上。
帶着八卦、探尋、審視的意味……
殷晚還不自知地向我跑來:「嫂子,我給你帶了禮物。」
「你認錯人了。」
「啊?」殷晚茫然地眨眼,「沒認錯啊,你就是——」
殷柏聿的手,忽然掐住她後腦勺。
也掐斷她差點說出口的話。
「咋咋呼呼的,跟我走。」
殷柏聿把她拽走了。
視線飛快地交錯,我們都沒有說話。
他們走後,爸媽才問:「她怎麼叫你嫂子?」
「認錯了吧。」我淡定地回答。
隨後不管誰來問,我都這樣,一臉真誠地說出這個答案。
這個小插曲,順利被我搪塞過去。
酒會快要結束ţü⁹時。
有人喝多了,不小心把酒水灑到我身上。
對方不停地道歉。
我一邊說沒事,一邊鬆了口氣。
終於有藉口離開會場了。
我溜進休息室,想把禮服脫掉。
因爲一直低着頭,我壓根沒注意到,這屋裏還有別人。
裙襬很長。
我絆了一跤,直接摔在沙發上。
一隻有力的大手托起我的腰。
鼻尖傳來熟悉的雪嶺松香。
「殷柏聿?」
他眼神移開,淡漠地說:「大可不必。」
「什麼?」
「一進屋就脫衣服……你大可不必。」
我低頭,才注意到。
裙子脫了一小半,領子褪至胸口,剛好露出欲遮還羞的一片。
白花花的,別說他了,我自己看着都刺激。
我說:「沒看到你在這兒。」
「藉口?」
我搖搖頭,湊到他耳邊,故意吐氣:「要是看到了,不會只脫成這樣。」
殷柏聿表情不變。
只有猛地蜷縮的手指,暴露了他的內心。
「又要故技重施?」
他在說我當年勾引他,並順利嫁給他的事。
「不敢,你都是要當我妹夫的人了。」
「誰說的?」殷柏聿眉頭一皺,「我和你妹不可能。」
「不可能,那去學校接她?你這麼閒?」
「去學校裏談事情,剛好撞見孟唯月。她說要去找你,跟我同一個目的地,我順路就載上她了。」
「那你大晚上開車帶她兜風?」
「兜風?」
殷柏聿想了一會兒,意識到。
我說的是,孟唯月和他一起來找我的那個晚上。
「他們說你一直沒回家,我立刻就出來了,孟唯月主動申請跟我一起找——」
頓了頓,殷柏聿沒再多解釋。
「沒想到,你管那叫兜風?」
他眉頭忽然舒展,從容不迫地看着我。
「棉棉,你是在喫醋嗎?」
「是,怎樣?」
我回答得十分乾脆。
棉棉是我以前的乳名。
只因收養我的那個地方,產棉花而得名。
這不是什麼有文化內涵的名字,但用習慣了,我也懶得改。
「回到剛纔那個問題,你在故技重施。」
這次,我沒有否認。
反而彎起眉眼:「幫我拽一下背後的拉鍊。」
「找別人去。」
他起身要與我劃清界限。
「行啊,那叫你外甥進來一下。」
殷柏聿眸色倏地變沉。
他轉過身,一把拉下拉鍊。
我近乎赤條地站在他面前。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語桑,換好了嗎?我送你回去。」
是梁懷遠。
我和殷柏聿對望一眼。
「我好像忘記鎖門了。」我輕聲說。
聲音很小,卻還是被梁懷遠聽見。
「語桑,你在跟誰說話?裏面還有別人?」
見我半天不應。
他突然轉動把手,準備進來。
-9-
殷柏聿眼疾手快,抱着我鑽進衣櫥。
這個衣櫥,是酒店用來放備用禮服的。
沒有櫃門。
但禮服很長,堪堪能將我倆遮住。
這樣還不夠。
殷柏聿把我擠在角落裏,自己的身體擋在外面。
儘量避免我被人看到。
空間狹小。
我們緊緊地貼在一起。
只隔了層薄襯衫,輕易就能感覺到體溫和輪廓。
殷柏聿很自律,身材維持得非常好。
此刻,他肌肉寸寸緊繃,雙眼緊閉,居然不敢看我。
梁懷遠轉了一會兒把手,發現打不開。
「語桑,你換好就出來,孟叔叔他們先走了,我送你。」
他的腳步漸漸遠去,殷柏聿才睜開眼。
「你騙我,你其實鎖門了。」
「我鎖沒鎖門,你不知道嗎?」
從我進屋開始,每一個動作,殷柏聿都看得真切。
我在明,他在暗,他稍微回憶一下就知道。
「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他冷下臉來,「婚都已經離了,還是說,你後悔了?」
「那你呢?」
我把問題拋了回去。
「我剛纔進屋,你一聲不吭,難道你有偷看前妻的特殊癖好?」
殷柏聿:「……」
「算了,不逗你了。」
我開誠佈公地說,「就是想賭一把,看你會不會重蹈覆轍罷了。」
說罷,我彎曲膝蓋。
大腿輕輕蹭了蹭,支帳篷的某處。
「我賭贏了。」
-10-
我和殷柏聿離婚得並不體面。
兩年前,他去南方開拓新業務,一住就是半年。
我是他那段時間招來的助理。
我悉心地照料他,一不小心,照料到牀上去了。
殷柏聿沒談過戀愛。
一經釋放,食髓知味。
他骨子裏是很刻板的人。
露水姻緣,是有違他私人道德的。
因此,當我提出結婚時。
出於責任,殷柏聿答應了。
閃婚、領證,沒有婚禮,沒有父母的祝福。
這些事,只有殷晚知道。
我從未問過殷柏聿,爲什麼不告訴他爸媽。
因爲我很清楚答案。
我一個鄉鎮里長大的姑娘,無權無勢,沒必要被他爸媽知道。
我們遲早會分開的,不是嗎?
只不過,分開來得那樣快。
第六個月。
殷柏聿將一張 A4 紙放在我面前。
那是我在認識他之初,寫下的詳細計劃。
如何應聘,如何潛入他的生活。
再如何利用他的道德感,成爲殷太太。
哪怕這段婚姻的期限很短。
殷柏聿臉色冰如寒霜。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想離開鄉鎮。」
「嫁給我就能離開?」
「目前看來是這樣。」
「所以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這麼說好像沒錯。
但事實上,這份計劃,很早以前就被我放棄了。
我想離開這裏,不是爲了榮華富貴。
而是爲了徹底遠離那個吸血鬼一般的家庭。
我對殷柏聿手裏的權力、財產,都沒有興趣。
我只想要自由。
我大學沒能唸完。
因爲那家人覺得女孩讀書就是浪費,他們來我學校大鬧,害我丟盡了臉,只能退學。
殷柏聿對我很好。
他教我打球,教我英語,教我很多東西。
我用了二分的勾引,八分的真心。
也曾幻想過,如果能白頭到老,該多好……
可是,他從不給我希望。
我的存在,他沒告訴任何人。
這就意味着,他從未把我當成家人。
光這一點,足夠我退回自己的殼裏。
我看着他冰冷的目光。
實在無法說明,我用了真心,這件羞恥的事。
我怕他會笑話我:不自量力。
沉默再三,我點了點頭,說:「是,我在騙你。離婚吧。」
殷柏聿失望地嘆氣。
倉促的婚姻,倉促地結束。
他回了 A 市,與我不再相見。
而我,卻在半年後,戲劇性地被孟家找回。
而今天。
喝了點酒,又聽見殷晚叫了聲「嫂子」。
心底那點微妙的情緒被勾了出來。
我纔會沒忍住,試探殷柏聿。
我換好衣服出來時,殷柏聿早已不在了。
只剩下我的禮服,被他迭得規規矩矩,擺在了沙發上。
-11-
梁懷遠似乎打定主意要跟我繼續相親。
起因是昨天晚上,他來接我下班。
我最近開始在孟家的公司上班,經常加班到深夜。
梁懷遠聽說後,執意要來接我。
夜晚涼快許多。
他非拉着我周圍散散步。
越走越偏,迎面撞上一羣黃毛。
梁懷遠抱怨:「你們怎麼走路不看路?」
他不說話還好。
一說,黃毛們立刻圍了上來。
梁懷遠當即嚇蒙了。
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以前上的都是精英學校,哪見過這陣勢。
我嘆了口氣,擋到他面前。
「哪個學校?誰罩着的?」
我慢條斯理地點上煙,濁氣在衚衕裏飄蕩。
「不說話?行,我現在搖人。」
我作勢撥手機。
「張主任,好久不見!我這兒路過大廈旁邊的衚衕,遇見一羣你的學生,這麼晚還不回家,你說怎麼回事啊?」
學生立刻變臉,一邊道歉一邊溜了。
他們走後,我才聽到電話裏,殷柏聿的聲音。
「棉棉,怎麼了?」
……我居然不小心撥給了殷柏聿。
「沒事,打擾了!」
我飛快地掛了電話。
梁懷遠驚歎道:「你怎麼做到的?」
「以前在老家,這種青年見多了,其實很好糊弄的。」
「你真的認識他們教導主任?」
「怎麼可能?」我看傻子一樣,對上樑懷遠近乎崇敬的眼神,「我只是剛好知道,這片區學校的主任姓張,其他全是胡謅。」
他目光又落在我指尖。
我故意嘬了一口煙,說:「這是真的。」
梁懷遠不抽菸,拋去傲慢,他是個真正的乖寶寶。
回到家後,有好幾通殷柏聿的未接來電。
我給他回了一個。
他聽到我已到家,安然無恙,鬆了口氣。
電話裏傳來風聲。
我敏銳地問:「你在外面?」
「我在那個衚衕裏。」
「……爲了找我?」
他沒否認,只說:「你到家就好。」
我忍不住笑:「謝謝殷主任。」
這一晚的小插曲,我並未放在心上。
我以爲,知道我抽菸後,梁懷遠會退縮。
可沒想到,他又來找我了。
這次還帶着玫瑰花。
我頭疼不已,只好拿出殺手鐧。
「梁懷遠,你不瞭解我的過去,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抽菸?還是大學退學?我都不介意。」
「我結過一次婚。」
-12-
梁懷遠的沉默,跟我預期的一樣長。
「然、然後呢?」
「不到半年,又光速離婚。你如果非要跟我在一起,我就是二婚。」
「什麼時候的事……」
「回孟家之前。」
「你是ťű₆被逼迫的嗎?我聽說窮人家的女孩子,都會被逼着早早嫁人。」
「我不是,我自願的。」
「孟叔叔知道嗎?」
「不知道。知道的話,不敢把我介紹給你。」我轉頭問他,「你會告訴他們嗎?」
梁懷遠搖頭。
「既然是祕密,那我肯定不能說。」
「多謝。」
他又不說話了。
最後,問了個問題。
「語桑,你跟你……前夫,還有聯繫嗎?」
——有啊。
不光有,他還是你小舅舅。
這麼說出來,梁懷遠恐怕要崩潰。
我點到爲止地回答:「他也在 A 市。」
梁懷遠像泄了氣的皮球,蔫了。
我動了動脖子。
忽然看到孟唯月,就坐在不遠處。
我們的桌子,僅僅隔了一個走道。
她閃躲我的視線,心虛得像是聽到了什麼。
-13-
翌日。
殷晚約我去游泳。
她開着一輛保時捷 718 來接我。
一見面就甜甜地喊「嫂子」。
我說:「你已經知道了吧,我和你哥離婚了。」
「知道啊,酒會那天,殷柏聿告訴我了。」
「那還喊嫂子?」
「你們遲早會重婚啊!」
她語氣太過篤定,我不禁愣了下。
「不可能,你哥的脾氣,你最清楚,離了就是離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
殷晚頭頭是道地分析。
「兩年前,他頭腦一熱跟你閃婚,把這輩子能出的格都用你身上了,我都沒見過他那麼瘋狂的一面。我賭他其實瘋狂着,只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在壓抑自己。」
我無奈道:「閃婚,是爲了對我負責任。」
「這話,你聽聽就算了。」
她神祕一笑。
「天大的責任,也使喚不動殷柏聿,除非他自己想。」
車子開到游泳館。
殷晚說,這是私人場館,池水乾淨,不用擔心和外人混池。
換衣服時,她突然「臥槽」一聲。
「怎麼了?」我問。
「我……我來月經了。」她一臉菜色,「嫂子,我遊不成了。」
「那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難得來一次,你別掃興,儘管遊。」
「那你呢?」
「我去後面的網球館看看有沒有帥哥。」
我本想跟她一起去。
忽然看到停車場一角的黑色卡宴。
低調地蟄伏在那裏,跟它的主人一樣。
我話鋒一轉,說:「行,那我自己去遊一會兒。」
泳池很大,沒有人影。
我在水邊撲騰了一會兒。
乾脆整個人埋進水裏。
我在心裏倒計時,從 10 數到 1,終於有一隻手,撈起我的後背,將我拎出水面。
「別在我的池子裏尋死。」
殷柏聿迅速抽回手。
彷彿抗拒和我肌膚接觸。
「我在練習憋氣,還是以前你教我的。」
殷柏聿這個人,不抽菸不喝酒不近女色。
唯一的解壓方式就是游泳。
以前在小鎮上,他專門買了個帶泳池的房子,手把手教我游泳。
他指一旁的泳圈:「這麼長時間都沒學會,也該放棄了。」
「我爲什麼沒學會,你不知道?」
殷柏聿不說話。
我便「好心」提醒他:
「以前每次教我游泳,最後就把我按在池子邊,泳衣都壞了好幾套……」
「孟語桑,這裏是 A 市。」
「對,A 市。說起來,A 市的泳池,你試過嗎?」
-14-
水下,我的腳沒什麼章法地勾着他的大腿。
殷柏聿伸出手,按住我的腳踝。
「再亂動我就把你扔出去。」
「我不動了,咱換個話題吧。」
我眉眼彎彎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接到我的電話後,爲什麼親自去衚衕裏?是不是擔心我?」
「如果是殷晚打那通電話,我也一樣會去。」
「可殷晚跟你有血緣關係,我卻沒有。在你心裏,我和你的家人一樣重要,對嗎?」
殷柏聿又被我繞進去了。
他如此手段雷霆的一個人,卻屢屢在我面前喫虧。
趁他不注意,我掙脫了他的手,腳趾順着腹肌,一路向下勾連。
「你又動情了。」
我對這個發現頗爲滿意。
「一年半未見,你比以前還容易動情。說實話,這段時間裏,你有沒有想着我,自己——」
殷柏聿「譁」地從泳池裏站起來。
順手抄起毛巾,系在腰上。
但即便這樣,依然遮不住他難以自控的證據。
都這時候了,他仍舊冷冰冰:「你自己遊吧。」
他身要走。
我也不攔他,只是說:「昨天,我跟梁懷遠坦白了,我結過一次婚。」
他腳步驀地停下。
「放心,沒說是你。我以爲梁懷遠聽到這個消息,會跟我保持距離,你猜怎麼着?你的寶貝外甥今早給我發消息。
「他說,他其實不介意。」
我撲騰回泳圈旁邊,不再看殷柏聿。
「搞不好以後真做回一家人了,小舅舅。」
沉默迴盪在游泳館內。
我以爲殷柏聿已經走遠了。
可突然背後傳來落水的聲音。
緊接着,一隻青筋凸起的手臂,用力圈住我的腰。
「如果要故技重施,你是不是該認真點?」
殷柏聿的胸膛,緊貼我的後背。
他從耳垂開始吮吸,一路向下。
「比如這樣。」
池水很涼。
但因爲他抵着我,我只能感覺一片滾燙。
「還有這樣。」
他粗糙的掌心從腰開始往下挪,勾住泳褲旁的蝴蝶結。
我下意識撲騰兩條腿,想要掙脫。
卻被他大手按住。
他仍沒有停止的意思,固執探索。
「棉棉,這樣纔對。」
牙關被殷柏聿撬開,嗚咽聲盡數被吞下。
蝴蝶結鬆開了。
緞帶交纏。
似是暈在水中的花。
-15-
不知過了多久。
殷柏聿抱着我,靠在池子邊。
兩個人都氣喘吁吁。
「你還想要什麼?」
他下意識地認爲,我這次仍有目的。
「A 市,你已經來了。財產,離婚時也給你了很多。是那些錢,不夠花嗎?」
殷柏聿真的很慷慨。
當初離婚時,我拿不走不動產,他就把私人帳戶下幾乎全部存款都給了我。
「就不能是爲了你本人嗎?」
「我?」
「對,就是你。你比任何金錢、名利,都要迷人。」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
殷柏聿突然掐緊我的腰。
「還在騙我?」
「沒騙你……」
「騙我也沒關係。如果要騙,就一直騙下去。我有錢,夠你騙,不夠,我還能賺錢。」
殷柏聿沉下目光。
「但你不能跟梁懷遠在一起。」
我笑了,撈過手機,讓他看。
我其實將梁懷遠回絕得徹徹底底。
殷柏聿眉頭舒展,在我脣上泄憤似的,又啃又咬。
「不許跟他相親。」
「嗯。」
「其他男人也不行。」
「好……」
他似乎又要漸入佳境。
我的手機突然狂響不止。
出事了。
孟唯月找到了我離婚的證據。
-16-
離開游泳館,很匆忙。
聽說孟唯月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很多人。
目前,孟家被她鬧得雞犬不寧。
殷柏聿提出送我。
讓殷晚先行回家。
上車前,殷柏聿忽然轉頭對工作人員說:
「給泳池換水。」
殷晚不解:「不是昨天剛換的水嗎?怎麼又要換啊……」
我和殷柏聿,十分默契地,沒回答這個問題。
到家。
人出奇地多。
除了孟家三口,還有殷柏聿的媽媽,和梁懷遠。
梁懷遠爸媽在外地出差,來不了。
就特意叫了表親來要個說法。
氛圍劍拔弩張。
只是,在看見我身後的殷柏聿時,他們全都變了臉色。
「柏聿,你怎麼來了?」
「就是啊,柏聿哥哥,你怎麼跟姐姐在一起?」
我沒說游泳館的事,只道:「路上碰見,他順便送我。」
爸爸臉上擠出不自然的笑:「今天有點家事要處理,小殷總,讓您見笑了。」
「你們繼續。」
殷柏聿在一旁坐下。
孟唯月說:「柏聿哥哥來了也好,讓他也看看,孟語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我怎麼了?」
「還敢問!」
顧不得有人在場,爸爸生氣地拍着文件。
「要不是唯月託人找了你的檔案,我們現在還被你矇在鼓裏!你離過婚啊?!」
這份文件,是從有關單位調取的ŧŭ⁶私人檔案。
婚姻狀況那一欄,碩大的「離異」二字。
檔案不會有假。
我淡定地翻了翻:「離婚怎麼了,犯法?」
「你才二十四歲,就離過婚!以後還怎麼嫁人?!」
「我活着不是爲了嫁人,嫁不出去那就不嫁唄。」
「不要狡辯了,這麼早離婚,肯定是不自愛!你不配當孟家人,不配當我的姐姐!」
「話不能這麼說。」
一直觀戰的殷太太,突然開口。
「離個婚而已,沒必要說得這麼嚴重。」
-17-
孟唯月急了。
「阿姨,您怎麼能向着她,您忘了嗎,她還騙了梁懷遠。」
「她沒騙我。」
梁懷遠不滿地打斷孟唯月。
「她跟我坦白了,我也表示不介意。孟唯月,你不要亂潑髒水,你姐姐從來沒有欺騙過我。」
殷太太讚許地點頭:「這麼看,語桑這孩子還挺磊落的。」
「可她騙了我們,騙自己的家人,對得起這份親情嗎?」
我笑出了聲。
爸爸說:「你笑什麼?」
「笑你們假惺惺。什麼配不配的,叫我回來,不就是爲了聯姻嗎。」
「胡說,你是我們女兒……」
「誰家親女兒認回來才半年,就急着推出去相親?」
我冷靜地問殷太太。
「如果您的親生女兒好不容易找回家了,您會立刻催她嫁人嗎?」
殷太太沉默了一瞬,搖頭:「不會,我巴不得她在我身邊多住段時間。」
我媽被她說得很沒面子。
只好使出殺手鐧——裝可憐。
「那都是爲你好啊!語桑,爲你的事,媽都熬出白頭髮了,你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感恩?」
可惜,她說完後,一個搭腔的都沒有。
場面尷尬,她自討沒趣。
爸爸怒其不爭地問:「和你結婚的是什麼人?」
孟唯月搶答:「還用問嗎,肯定是小混混。」
「是一個很好的人。」
我無視孟唯月的揣測,說。
「他很好,教我學識,帶我認識了更廣闊的世界,我前半生過得渾渾噩噩,甚至時常想死……但認識他以後,我看到了一點希望……」
又想起那痛苦的十八年。
想起「父母」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撕爛我的課本,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想起他們無數次打算把我賣給 50+的老鰥夫。
如今,我是自由的。
眼睛有些酸澀。
我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他是愛人,也是恩人,我很感謝他。」
殷柏聿掀起薄薄眼皮,看向我。
孟唯月撲哧一笑:
「爸媽,姐姐還對那個混混念念不忘呢。」
媽媽也說:「真有這麼好的人,你怎麼會跟他離婚?」
「我來替她回答吧。」
殷柏聿忽然起身。
他走到我面前,拇指輕輕蹭了蹭眼角,蹭掉眼淚。
「那個前夫,是我。」
-18-
全場陷入死一樣的安靜。
不知多久,長輩們終於緩過神來。
「你別開玩笑……」
「是真的。」殷柏聿說,「兩年前,我被派到南方,那段時間,我和棉棉,就是孟語桑,隱婚了。」
打開手機,找到置頂的圖片。
「這是當時的結婚照。半年後,我們離婚,但離婚證我沒有拍照存圖。」
粉底黑字,照片清晰,鋼印明顯。
衆人驚恐地交換視線。
殷太太沒有反應。
她盯着結婚證,發愣。
「抱歉,媽,當時沒告訴你們這件事,是怕你們不接受她。那個時候,她一無所有,但是我很愛她。」
我看了看殷柏聿。
「……至今也愛着。」
他垂着細長的眼睛,冷冷清清。
「你這死小子……」
淡定了一整場的殷太太,終於不淡定了。
抄起愛馬仕砸在他身上。
果然,還是不能接受。
我正這樣想着,突然聽到殷太太說:
「你媽我是那樣俗氣的人嗎?你喜歡就好了,有必要瞞着我?你還把我當成你媽不?」
等等,這發展好像不太對?
-19-
場面一度有些失控。
殷太太訓斥殷柏聿,用的還是方言。
後來似乎想起,她兒子在外面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才收了聲。
她轉頭看向我,立刻變成夾子音。
「語桑呀,你別害怕,也別委屈,這小子以前對不住你的地方,阿姨都替你討回來。」
我:「……」
我爸媽那邊也瘋了。
「你怎麼不早點說!」
驚恐褪去,他們眼中只餘欣喜。
「哎喲,我的好女兒,鬧了這麼大一個烏龍,是爸媽錯怪你了!」
我沒搭理他們。
另外一邊。
梁懷遠沉着一張臉。
他總算知道那個答案了。
一再被推拒,是因爲,在他前面,已經有一個他畢生無法超越的人。
他苦笑一聲,獨自離開了。
孟唯月跟他不一樣。
這出戏,她是策劃人、發起人。
如今,卻成了唯一崩潰的人。
她呢喃道:「這怎麼可能……」
我抖了抖那份檔案。
「擅自調取個人信息,是違法的。」
「你胡說,你是我姐姐,怎麼能算違——」
「剛纔,我已經報警了。」
孟唯月癱在地上。
-20-
孟唯月被拘留了。
爸媽的態度令人大跌眼鏡。
「我就知道,還是血緣關係靠譜,語桑這麼優秀,完全是繼承了我們的基因。至於你妹妹,哎,不是親生的,養不熟。」
我靜靜看着他們變臉。
以前孟唯月是乖乖女,才被他們視如己出。
如今,她不聽話了,翻臉不認人。
我突然有些可憐我那個沒血緣關係的妹妹。
她變成如今這樣,跟父母的教育脫不開關係。
「你們到底想說什麼?」我問。
「語桑啊,以後家裏生意,還需要你跟殷家打點一下。至於你妹妹,如果你不喜歡她,以後家裏就你一個女兒。」
「那她呢?」
「我們會把她送走。」
「送哪去?」
「我們找到她的親生父母了,在西部一個偏遠鄉下,我們可以把她送回去。」
我心裏生出一陣惡寒。
「然後,讓她重蹈我的覆轍嗎?」
爸媽皆是一愣。
「是你們一手把她教成了這樣。爲什麼你們不去鄉下?」
「這、這是爲你好啊。」
又來了,爲我好。
我不耐煩地起身,準備出門。
「語桑,你去哪?」
「去派出所,籤諒解書,讓她回家。」
-21-
孟唯月走出拘留室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我。
她驚訝地瞪大眼睛,隨後環視一圈。
「爸爸媽媽呢?」
「他們沒來。」
兩日的拘留,孟唯月憔悴許多。
「他們爲什麼不來?」
「你說呢?」
孟唯月嘴脣發抖,她其實不傻,她能猜到。
「是爸媽讓你來接我的嗎?」她仍然不死心地問。
「是我自己要來的。他們已經聯繫上了你的親生父母。」
孟唯月瘦弱的身體一顫,差點站不穩。
我將一個紅豆包扔給她。
「喫吧,喫飽了好回家。」
那是她最喜歡的甜品。
孟唯月邊哭邊咬:「我以後是不是喫不到這個了?」
「矯情什麼?這家甜品店要在路口開分店了,你出個門就能買到。」
「什麼意思……我不用離開 A 市了?」
「不用了。」
我大步往前走。
孟唯月趕緊追上我:「是你把我留下的?爲什麼?你難道不討厭我嗎?」
「討厭啊,你真的很討人厭。可是孟唯月,你信不信,在那個家裏,只有我能理解你。」
她震住了。
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目光,認真地注視我。
許久後,她小心翼翼地問:「你爲什麼幫我?」
「不希望你成爲下一個我,僅此而已。」
-22-
孟唯月走了。
還沒到開學的時間,她提前返校。
她在學校附近找了份兼職,開始打工養活自己。
我沒有斷她的生活來源。
養她,對孟家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是她自己主動要求獨立的。
八月中,我過了第一個生日。
孟唯月依然不跟我說話,但寄了份禮物給我。
禮物並不貴重,一個簡單的小擺件。
卻是她打工半個月換來的。
後來。
聽說她找到了正經的實習工作。
入職一家影視公司。
每天忙成狗,但很充實。
步入社會後,孟唯月的成長是飛快的。
她得到過幫助,也體會了人心險惡。
有一次,我談的項目,剛好在那家影視公司。
辦公大樓內,我們匆匆打了個照面。
她穿着職業裝,步履飛快,比以前沉穩太多。
我問:「不考慮來家裏的公司嗎?爸媽放權了,現在大部分都歸我管。」
「聽說了,你還挺有本事。」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
圈子裏已經傳開了。
是我,擠走了我的親生父母,將他們徹底架空。
爲了上位,我不擇手段。
但是那又如何?
答應回孟家的那一天,我就有了這份野心。
我瘋狂地加班,熟悉業務,補充知識。
就是爲了這一天。
甚至,連支走孟唯月、讓他們一家三口心生嫌隙……都在我的計劃中。
我從來沒打算報復孟唯月。
因爲,我的目標,是更大的東西。
公司沒留她的位置。
無論她的回答是什麼,我都不會讓她回來。
好在,孟唯月認真地說:「我還挺喜歡現在這份工作的。」
「你喜歡就好。」
再後來。
爸媽回老家了。
孟唯月在自己的行業裏紮根了。
她偶爾給我發發微信。
大多是一些客氣的問候。
在她二十四歲那年,一個深夜。
她突然發來一張男人的照片。
【帥嗎?】
【不錯。】
【我想追他,但他有點高冷,不太好拿下。】
【高冷男啊,我熟,我教你。】
我在微信上,給她支招。
她按照我教她的方式,去跟帥哥聊天。
果然,帥哥主動約她喫飯。
孟唯月:【啊啊啊啊啊啊!他約我了!!】
我:【淡定點,別讓他看出來,也別讓他看不出來。最重要的是,第一次約飯,注意安全。】
我:【定好地點以後告訴我,一個小時報一下平安,超過一小時我帶人過去。】
孟唯月:【好/乖巧兔兔.jpg】
又過了一會兒,我快睡着了。
她忽然,又發來一條:
【謝謝姐姐。】
-23-
殷柏聿很早就開始獨居。
我工作之餘,經常來他這裏。
我的二十五歲生日,在他這兒過的。
一進屋。
我扯掉他的領帶,將西裝揉皺。
放肆地在他身上索吻。
意亂情迷間,殷柏聿忽然問:
「棉棉,你是不是不愛我?」
「爲什麼這樣說?」
「每次一見面,就是這事, 你好像……只把我當按摩棒。」
殷柏聿眉宇間有些憂慮。
「我願意當你的……但是……」
「但是什麼?」
「我想要個名分。」
我眨巴眼睛, 看他。
這場景, 怎麼有點像當初?
醉酒放縱後,我披着他的外套, 說:「我想要個名分。」
他如今把這招用在我身上了。
見我不動,殷柏聿以爲這個話題我不喜歡。
他翻身,低頭,開始主動取悅我。
殷柏聿太瞭解我的敏感點。
酥麻的癢, 竄過全身, 直達大腦。
我的手指抓進他的頭髮裏,他卻以爲是嘉獎,更加賣力。
我連說幾次夠了,直到開始求他,他才停下。
「棉棉,你不喜歡, 我以後就不問。」
明明剛纔喝了不少水, 怎麼他聲音還是啞的。
我哭笑不得:「給你看個東西。」
「什麼?」
我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
「眼熟嗎?」
「這是離婚時, 我給你的那張卡。」
「對。裏面的錢, 一分未動。」
殷柏聿詫異。
「即便我最困難的時候, 也沒有花過這裏的錢。我這麼做, 就是爲了有朝一日,我可以告訴你——
「殷柏聿,我想要的,是你這個人。」
「棉棉……」
「你還覺得,我不愛你嗎?」
殷柏聿眼睫輕顫,他抱着我, 比剛纔還積極,彷彿要把畢生的熱情都獻給我。
「棉棉,我也愛你。」
我知道, 我都知道。
我已經理解了殷晚當初那句話。
如果殷柏聿不願意, 沒人可以逼他。
如今回想起來, 我們的第一次。
分明是他更主動啊。
因爲他也渴望着我,纔會讓我得手。
因爲他也渴望未來, 纔會與我閃婚。
騙他也沒關係, 只要能在一起, 他甘願被騙。
只是——
當他意識到這點時,我們已經分開了。
後來 A 市重逢,殷柏聿發現, 他的渴望不減反增。
他拼命壓抑,才忍住那些瘋狂的念頭。
他纔是被騙、被渣、被拋棄的那個。
要矜持,要冷漠, 別一副不值錢的樣子。
可我叫他小舅舅……
那聲稱呼, 讓他意識到,我可能真的會跟別的男人結婚。
貪念衝破枷鎖, 再也壓抑不住。
夜幕降臨。
我們的狂歡, 卻還沒有結束。ţû₎
「棉棉,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
一滴汗珠浸溼枕邊,殷柏聿低聲道。
「那是個雨天,你撐着一把傘, 站在路邊。
「我不知道什麼是一見鍾情。但那天,站在二樓觀察着你的我,突然就有了無窮無盡的欲。」
我勾起了他的愛與欲。
也勾出了他的貪嗔癡。
殷柏聿附在我耳畔:「重婚嗎?」
「復。」
「天亮就去。」
「好。」
月色照進窗臺。
見證這一刻的決定。
直到雋永。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