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嫁給了攝政王,孕後爲了固寵,決意從孃家選個妹妹進王府。
年齡最小的我被挑中了。
她認定我是乖巧柔弱對她沒有威脅的小白兔。
可她不知,其實我是藏起尾巴精於算計的野狐狸。
所有的懦弱無害,都是我裝出來的。
-1-
我和姐妹們一起跪在正廳,準備迎接已是攝政王妃的長姐柳錦華。
這是她成親後,第二次回府。
第一次是回門那日,她穿着華貴的禮服,髮間簪滿了金釵珠寶,腕上戴着聖上親賞的白玉鐲子,談笑間隨手拔下一支金簪賞給了幫她提裙襬的四姐姐。
那支簪子,足夠我們姐妹們幾年的首飾開銷。
「到底是長姐命好,聽說幼時就與王爺有交情,否則以咱們柳家這商人身份,怎敢攀附王府。」四姐姐愛惜地摸着金簪感慨。
長姐的出嫁,讓家中女兒們見識到皇族世家的奢侈富貴。
因此,此次長姐有孕,要選一人進府幫她固寵,衆姐妹各個鉚足了勁,想抓住這個機會進王府。
哪怕是做妾。
唯獨我,每日喫喫喝喝,只盡心繡了只肚兜。
我很清楚,柳錦華自私狠毒,絕不會讓人分走王爺的心。
她只當我們是顆棋子,在王爺抵擋不住別的女人誘惑時,將我們推出去,待到她生育後,斷不會留我們在王府,隨便找個理由便能打發。
所以她需要的,是資質平平膽小好拿捏的人。
就比如我。
在她面前所表現出來的我。
-2-
長姐坐在正中,周圍盡是對她賠笑臉的人,可她的臉色並不好看。
方纔姐妹們使盡渾身解數展現自己琴棋書畫本領。
這些在她眼裏,可都是威脅。
她僵着臉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了我身上。
「小九兒,你準備了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捧了個禮盒給她,裏頭是我繡的小老虎肚兜。
我低着頭不敢看她,緊緊抓着袖口,怯生生道:「九兒不比姐姐們,只會些女工刺繡的針線活。」
柳錦華拿起肚兜看了看,臉上有了幾分喜色。
她含着笑低頭撫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小九兒很乖,有心了。」
-3-
當晚,父親親自來找我。
「你長姐挑中了你,是你的福氣造化。」
和我預料的一樣。
我沒有勾引男人的魅力,卻是唯一惦記着她有孕的人。
「往後你要盡心輔助你長姐在王府立足,待她生下世子,咱們柳家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父親叮囑了我許多,可自始至終都沒有瞧一眼我身旁的六姐姐。
就像過去的十多年裏,他始終看不到我一樣。
他不曾問過:「小九,你阿孃去世後,嫡母待你可好?」
他也不曾看到,寒冬臘月裏我裹着秋日單衣,蜷縮在沒有炭火的屋子裏,外面的熱鬧好像都與我無關。
他的眼裏,只有錢財和地位。
只有被人吹捧的「攝政王岳父」身份。
甚至,他都忘了我叫什麼。
他只記得,我是小九。
-4-
我到王府半個月了,也不曾見到攝政王謝耘。
柳錦華讓我住在離正院最遠的閒月閣裏。
每日我不是繡花做活,就是伺候她喫喝陪她閒話。
柳錦華躺在美人榻上眯着眼安撫我:「小九兒別急,王爺公務繁忙。」
我低着頭繡帕子:「九兒有幸進京住進王府,已是天大的造化,一切聽從長姐安排。」
桑枝趴在桌上發愁:「姑娘,王妃壓根不讓你見王爺,你可怎麼得寵呀?」
我敲了敲桑枝的腦袋:「不急,快了。」
我折了幾根枝條去找柳錦華:「九兒別的不會,但扎風箏做木馬還是在行的。九兒想給小世子做些玩樂的。」
拿肚子裏的孩子說事,是討好柳錦華最有效的方式。
果然她笑着命管家帶我去庫房:「需要什麼儘管取。」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整日待在閒月閣做風箏。
柳錦華不讓我見謝耘也無妨。
我會讓他自己來找我。
-5-
風箏紮好時,柳錦華生辰也到了,謝耘早早備了最好的戲班子,只等着下朝後爲她慶賀。
我提着風箏去爲她慶生:「九兒替小世子恭賀長姐生辰,今日天氣好,不如長姐先代小世子放一遍風箏可好?」
柳錦華今日心情好,爽快地應了。
她坐在涼亭裏看着滿天風箏,讚我:「我果然眼光不錯,小九兒當真懂事。」
我陪着她笑,心裏卻算着時間。
這風箏,是放給謝耘看的,這會兒他該下朝了。
果然,沒多久就看到謝耘小跑着來到湖邊。
柳錦華起身迎他,嗔怪道:「知道王爺惦記我生辰,瞧跑得這滿頭汗。」
謝耘笑了笑:「這些風箏?」
柳錦華回頭看向我,招了招手:「小九兒,來見過王爺。」
這是我第一次見已是攝政王的謝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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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乖順地跪下行禮:「臣女見過王爺。」
他聲音清冷:「怎麼不抬起頭來?」
我微微抬頭,眼睛卻依舊瞧着亭子裏的青花磚。
「你害怕本王嗎?」謝耘有些不悅。
柳錦華笑道:「小九兒別怕,王爺最是溫和了。」
我這才緩緩抬起眼,看向謝耘。
每一步,我都遵循着柳錦華的指示,我要讓她相信,我的一切行動,都是聽她安排,不敢僭越。
謝耘早已褪去了小時候的稚嫩,棱角分明氣質凌厲,和當初的小胖子判若兩人。
謝耘看着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攬着柳錦華往正院走去:「今日王妃生辰,本王定要好好爲你慶賀一番。」
柳錦華沉浸在幸福中,笑得很甜蜜,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自感嘆ťṻ²,好好享受你最後一個生辰吧。
今日開始,這王府的女主人,就要換人了。
-7-
夜幕降臨時,煙花燃起,足足放了半個時辰。
我坐在窗口抬頭望着滿天煙花,可真美啊。
桑枝候在一旁有些不解:「姑娘,王爺好不容易瞧見你了,今日生辰宴你又爲何不去?」
我笑了笑,繼續埋頭練字:「我不喜熱鬧。」
但心裏Ŧű₈很清楚,只有我不去,謝耘見不到我,纔會更惦記我。
今日他看到的那些風箏,和小時候我送給他的,一模一樣。
臨走時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我確信他記着過去一切。
夜深了,正院的熱鬧也停了。
我點了燭臺拿着枝條,坐在閒月閣院裏扎風箏。
我在等謝耘,我知道他此刻心中滿是疑惑。
他定會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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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昏暗,當心眼睛。」謝耘站在閒月閣門口輕聲說道。
我忙起身行禮,他卻示意我不必,過來坐在我身旁看我扎風箏。
「你這風箏,扎得極好,跟誰學的?」
我搖搖頭:「忘了。」
我扎風箏的技巧是阿孃教的,只是她從不讓我在人前顯露,她說這技藝上不得檯面,旁人會笑我。
我此生只給一人送過風箏,那人便是幼時還是皇子的謝耘。
他跟着先皇巡視柳州,暫住在柳家,那日我從後園樹上爬下來,就看到他坐在樹下哭。
爲了哄他高興,我將阿孃給我做的風箏送給了他。
謝耘坐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和你長姐,相差幾歲?」
「三歲。」我如實答道。
我與柳錦華之間雖隔着幾位兄姐,但都是庶出,因此年歲相差不大。
謝耘聞言低聲自語:「似乎確實更小一些。」
又坐了一會兒,我開口道:「王爺久留臣女這兒,不妥。」
他很快明白過來我的意思。
謝耘沉默了片刻:「如今王府也沒有新人,你長姐既推了你來,讓她選個良辰吉日,爲你辦宴過禮吧。」
辦宴過禮,是側夫人才有的禮數。
柳錦華定不會給我這麼高的位分,倒不如我自己順勢拒了。
「王爺敬重姐姐,想給臣女體面,只是臣女惦記姐姐有孕不易操勞,王爺若願意留臣女伺候,讓姐姐喝一碗臣女的妾室茶便好。」
謝耘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不解,還帶着幾分好奇,大概我是第一個拒絕做他側夫人的女子。
我很滿意他的反應。
這幾分好奇,加上風箏的惦念,足夠他花心思來探尋我了。
-9-
隔天,謝耘便傳我去了正院,爲柳錦華敬茶。
柳錦華雖惱我太快被收入內宅,但很滿意謝耘給我定的位置——連品級都沒有侍妾。
「小九如今已是侍妾,便該替王妃分擔些辛苦,王妃好好休養,今日便由小九陪着本王。」
書房內,謝耘伏案寫字,我站在一旁研墨。
他寫了一個「柳」字,問我如何。
我認真端詳了許久:「有些削瘦。」
謝耘便把那張紙揉成團丟在了紙簍裏:「你是第二個敢直接說本王寫得不好的人。」
我笑道:「想來第一個應是長姐了。」
謝耘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點點頭:「是,本王幼時住在你們家,拿着樹枝在池塘邊寫了個『柳』字,你長姐撇着嘴說本王寫得不好看。」
我繼續研磨:「王爺和長姐如今能再續前緣,也是好的。」
他卻嘆了口氣:「只可惜,本王離開柳州後,她生了場病,小時候很多事情都忘了。」
「這些回憶,空留本王一人念着。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恐她頭疼發病。」
果然如此。
當初柳錦華以商女身份嫁進王府,柳州人人都說是因爲王爺惦記着兒時的情誼。
可幼時陪着謝耘每日在園子裏玩耍的人是我。
那時我便懷疑謝耘成爲攝政王后到柳家來尋人時,柳錦華和父親串通冒名頂替了我。
他們大概以爲頂替的是某個小丫鬟,卻不想,那人竟是我。
-10-
見了風箏後,謝耘已經起了疑心。
今日寫這「柳」字,分明是在逐步驗證。
我順着他的記憶說,卻不直接告訴他:「你認錯了人。」
我不知道如今他對柳錦華的情誼有多少,況且她已有身孕。
所以我要慢慢讓他意識到,我纔是他要找的人。
我要讓他對我充滿歉意。
畢竟愧疚,是男人最容易被拿捏的軟肋。
我要捏着他的軟肋,讓他愛上我。
全心全意地愛上我。
-11-
從書房出來,我沒回閒月閣,而是徑直去了正院,我以要事爲由,讓柳錦華屏退了左右。
我想試探看看她這偷來的生活,是否過得心安。
「王爺有些古怪,從昨晚到今日,一直在問長姐幼時的事情。」
「問長姐年歲喜好,喃喃自語什麼應該更小一些纔對。」
「小九聽得雲裏霧裏,雖不知具體何事,但小九明白,長姐是小九在王府裏唯一的依靠,所以便趕來告訴長姐。」
柳錦華臉色瞬間慘白,捂着胸口不斷喘氣。
我心裏明白,這便是柳錦華的軟肋,害怕東窗事發。
「小九還聽到王爺跟侍衛說什麼好好問問那幾個陪嫁。」我又瞎編了兩句,柳錦華竟嚇到險些摔倒。
如此看來,知曉她頂替我的,除了父親嫡母,還有她身邊的親信。
柳錦華平復了情緒後,忙把我扶起來:「好九兒,你明白姐姐是你的依靠就好。」
「還好有你,還好姐姐把你帶來了。」
呵,瞎扯,什麼依靠。
我能依靠的,唯有我自己。
如同過去的這些年,我只能自己拉扯着自己長大,一點點向前。
-12-
沒過幾日,入睡前桑枝跑來跟我嚼舌根。
「有個稀奇事兒,王妃的那幾個陪嫁丫頭今日相互爭吵,最後打成一團,還砸了御賜的建盞和夜光杯,王妃被氣得動了胎氣,說她們如今翅膀硬了管不住了,便全部攆了出去,連夜送回柳州了。
「恰逢今日王爺留宿宮中,王妃不讓驚動王爺,這會兒自己正哭呢。」
我拆了發環,又簡單攏了攏留出幾縷散發,做出一副已經睡下的樣子後,去了正院。
「長姐要當心身子,長姐哭成這樣,肚子裏的小世子也要哭了。」我端了熱茶給柳錦華喝。
她喝了幾口後,抱着我哭:「小九兒,那幾個不成器的,都被我慣壞了,今日敢砸御賜的東西,明日就敢犯大錯,難不成留在王爺等着日後被砍頭嗎?只能送回去。」
我拍着她後背安撫。
「小九兒,如今這王府,只有咱們姐妹倆了。
「姐姐只能依靠你,你也只能依靠姐姐了。」
我被她感染,跟着她一起哭,又說了許多姐妹情深的虛假話,她才止了哭聲睡下。
回到閒月閣,我滿足地喝了一大碗酒。
支走了柳錦華的心腹,讓她以爲這府裏最信任的人只能是我。
往後,她便能被我算計在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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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嫁的事情,都是我隨口編的。
但柳錦華絕不可能去向謝耘求證。
她忙着把人送走,反而讓謝耘更生猜疑。
可面上他仍是好好安撫了一番柳錦華:「幾個丫鬟而已,王妃身子要緊。」
這些日子,謝耘從不在我這留宿,但每日都會傳我去書房。
柳錦華如今巴不得謝耘多關注我,一方面分散懷疑她的注意力,一方面我還能替她打探些消息。
這日去書房前,我戴着一支素銀簪子去給柳錦華請安,她笑着叮囑了我許多,大意是如何籠絡謝耘。
你瞧,人就是不能做虧心事,哪怕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提心吊膽。
若是兩個月前,柳錦華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日她會主動教我如何勾引謝耘。
但我不屑於勾引。
柳錦華並未注意到我的簪子,說明她並不知曉這是信物。
這簪子,是當年謝耘離開前送我的,他說這是他生母的遺物。
「往後你拿着這簪子,到了京城給守城將士看,便能尋到我。」
只是我沒機會去到京城。
再聽到他名字,他已經是父親口中的好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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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書房時,謝耘正在處理公務。
我端了一杯茶給他:「夏日暑熱,王爺喝些涼茶。」
他抬起頭來準備喝茶,卻在看到我髮間簪子時愣住了。
「你這髮簪,哪兒來的?」謝耘的聲音有些顫抖。
如果之前的風箏和寫字,都算是巧合的話。
那這一模一樣的信物,實在不能算是巧合了。
他站起身來,扣着我的肩膀,眼角有些泛紅。
「你是小寶,對嗎?你纔是小寶,是不是?」
當年臨別時,他問我名字。
我仰着臉笑着告訴他:「小寶」。
我阿孃便是這麼叫我的。那時我總被姐姐們欺負,可每晚阿孃都會抱着我哄我:「小寶乖,阿孃一定會帶小寶出去,再也不讓人欺負小寶。」
「什麼小寶?臣妾名爲京墨,柳京墨。」
謝耘雙眼通紅,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不,你是小寶,你在生我的氣,氣我認錯了人,是不是?
「這簪子,那風箏,都是你。
「你忘了嗎?小時候你每日在花園裏陪我玩,你笑我什麼都不會,你帶我爬樹,教我捉魚,你把泥巴糊在我臉上笑着說我是泥娃娃。你應該記得啊。」
謝耘的眼淚落了下來。
雷厲風行的攝政王,竟然在我跟前哭了。
聽到他提起小時候的種種,我心裏又酸又疼,那是我最快活的時候。
但我依然強忍着眼淚,裝不知道。
我連連後退,一副被謝耘嚇到的樣子,卻不小心摔倒,手腕擦破了皮。
「疼嗎?」謝耘忙蹲下身來看。
其實不怎麼疼,遠不如小時候柳錦華放狗咬掉我一塊肉疼。
但我還是咬着嘴脣努力忍着眼淚,裝作很疼卻逞強的樣子「不疼。」
我今日打扮得素淨,此刻又含着淚,楚楚可憐。
我看得出,謝耘眼裏帶着心疼。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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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點小傷,但謝耘卻把我抱回了閒月閣。
桑枝見狀哭得猶如我快死了。
「王爺不知道,那年先皇離開柳州後,封賞了我們柳家,舉家歡慶,無人注意到姨娘自殺了,我們姑娘那時候還小,一覺醒來看到阿孃胸口插着刀躺在血泊中,受了刺激暈了過去。
「醒來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連名字都是我們告訴她的。
「求王爺不要問姑娘小時候的事情,她受不得刺激。」
謝耘愣住了。
他沒想到,我也失憶了。
很意外吧,柳錦華就連失憶,都是照搬我的。
我窩在牀上,抱着被角發抖。
大約是他看到從前那個天真活潑的小丫頭,如今成了這樣,心疼了吧。
他抱着我安撫:「都怪我不好,讓你喫了這麼多苦。」
桑枝還在哭:「求王爺別說這些話,我們家姑娘是庶女,本就過得艱難,一切都身不由己。王爺多疼我們姑娘一分,她日子就難過一分。」
謝耘看着我,眼裏疼愛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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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耘走後,桑枝爲我擦藥:「姑娘疼嗎?」
我搖搖頭:「一點小傷。」
桑枝嘿嘿一笑:「姑娘,我演得怎麼樣?」
「好極了。」
我根本沒有失憶,但我得裝失憶。
我知道,殺死我阿孃的人就在柳家,只有我裝失憶,他們纔會放過我,我才能探得更多消息。
爲了讓所有人相信我失憶了,我醒來後整日纏着柳錦華,逢人便說她是最好的姐姐。
一副完全不記得她把我推進池塘扔進枯井的樣子。
漸漸地,所有人都信了。
每個人說起我,都是感慨一句「怪可憐的,唉。」
如今,我讓謝耘也相信我失憶了。
他本就對我覺得愧疚,現在加上憐惜心疼,對我的感情只會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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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耘剛走,柳錦華便來了。
「怎會傷到呢?」
我嘆了口氣故意說道:「王爺提起住在柳家的事兒,小九拼命想,依舊想不起來,一時頭疼沒站穩。」
柳錦華眼裏閃過一抹心虛:「明兒我便告訴王爺你失憶的事,以前的事還是少提爲好。
「重要的是,以後的路要怎麼走。」
柳錦華如驚弓之鳥怕極了,三兩句便自己思索着要給我晉位分來模糊舊事。
隔天一早,我便被傳去了正院,柳錦華封我爲四品才人。
當初做侍妾,是爲了勾起謝耘對我的興趣。
可我若想架空柳錦華,便需將王府更多的權力握在自己手裏。
首要條件,就是晉升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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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裏的丫鬟婆子都是慣會見風使舵的,從前對我嗤之以鼻,如今便能一抹臉跟在我身後討賞。
「柳才人今日大喜,若能分些喜氣給我們,也是我們的造化。」
我尷尬地摸遍荷包,也只摸出幾個銅板。
很快,這羣婆子便翻着白眼走了:「窮鄉僻壤來的小門戶庶女,還不如我們。」
不到一日,在桑枝的努力下,整個王府都在悄聲議論我。
很快,這些話便傳到了謝耘耳朵裏。
他來閒月閣時,我正在繡扇面:「桑枝,你手腳也快些,明日一早便拿出去賣了。」
謝耘臉色很難看:「賣什麼?
「那些刁婦說什麼你不必理會,本王會處置她們。」
說完抱着我,滿眼憐惜地說道:「是我不好,今日忙於政務,未慶賀你晉封。」
謝耘把所有嘲笑我的人都打了板子罰了月錢:「下人編排主子,哪裏學的規矩。」
又分了田莊和鋪子給我,明晃晃地把一厚沓銀票並着進貢的珠寶首飾、新裁剪的衣裳一起送進了閒月閣。
「小寶,以前你沒有的,往後我都會補給你。」
謝耘的這番心意我很滿意。
不是爲着金銀珠寶。
而是我要讓整個王府都知道,以後該聽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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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耘自從心中認定我就是小寶後,再沒去看過柳錦華。
但這並不夠,我心裏明白,他不處置柳錦華,是爲着孩子,今日會留情面,將來孩子出生,這一切便都可翻篇。
我主動去書房找謝耘:「如今長姐有孕,王爺若是關心臣妾而冷了長姐,只怕長姐傷心,會累及胎兒。
「臣妾聽聞女子懷孕三個月會有迎福宴,邀請親朋好友前來爲胎兒祈福。不如王府也辦一場迎福宴,好讓長姐高興些。」
謝耘現在對我無所不依,牽着我的手笑道:「好,只是她尚且在孕中,一切還得你來操持。」
王妃有孕,攝政王府要辦宴的消息一傳開,那些勳爵人家的賀禮便排着隊送進了王府。
除了給柳錦華和胎兒的,還有一份送給主持宴席的我。
這些世家貴族都是名利場裏打轉的人精,略一打聽便明白,我雖是個才人,卻是攝政王如今放在心尖上的。
迎福宴的日子還未到,閒月閣裏便已經堆滿了禮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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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了幾樣最好的,送去了正院。
「小九惶恐,一個妾室,怎配用這麼貴重的器皿珠環。」
我把禮物一一在柳錦華跟前展示,眼看着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迎福宴的舉辦,讓柳錦華放心了許多,認爲謝耘不再疑她。
既不疑她了,那我的作用就不大了。
於是轉瞬之間,我在她眼裏又從盟友變成了對手——一個要分走她寵愛的對手。
「如今王爺喜歡你,你便配得起。」柳錦華嘴上雖這麼說,眼裏卻是藏不住的陰毒。
「長姐說笑了,小九一個庶女,幾斤幾兩心中有數的。」
我說完後,柳錦華眼裏多了一絲不屑。
是啊,一個庶女而已,怎配和她這尊貴的嫡女相比。
柳家雖是商家,卻把嫡庶看得極重,從小到大隻要柳錦華高興,庶女她可以隨意欺負。
哪怕她失手將尚且是嬰兒的十妹妹掉進湖裏淹死,也只需哭一場,父親便能原諒她。
她從未將我們放在眼裏過。
從前是,現在更是。
我要撕下她那僞善的面具,讓謝耘好好瞧瞧她暴戾惡毒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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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福宴這日,柳錦華坐在花廳裏與賓客們喝茶,逢人便誇我。
幾番吹捧後,人人都在贊她心腸慈善:「到底王妃有氣度,孕期被庶妹搶了夫婿,非但不氣還處處爲她找補。」
這些話隨着絲竹聲傳進了我的耳朵裏。
桑枝氣得咬牙,我卻並不在意。
她以爲旁人幾句數落嘲諷就能讓我難受,可我這輩子只活自己的。
那些面子裏子,算得了什麼呢?
「王妃,宴席已經備好了,還請各位夫人移步。」我規矩地到花廳傳話。
柳錦華坐在上位,朝着我招了招手,像是在喊什麼貓兒狗兒。
我乖巧地迎了上去,她舉起我的手腕笑道:「到底王爺疼愛我們小九,竟將先皇后的翠金絲手鐲給了她。」
說完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腕自嘲道:「往後我可得仰仗我們小九。」
這話說完,在座賓客們看我的眼神便都帶着幾分怨恨和打抱不平,她們和柳錦華一樣是正妻,自然是瞧不起我這妾室。
我明白,柳錦華這是給待會兒的重頭戲鋪墊情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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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柳錦華哭了一場。
把菩薩佛祖菩提老祖聖上以及列祖列宗挨個感謝了一番,感謝他們賜予她這一胎。
「只要孩子能平安出生,我願齋戒三年。」
宴席過半,柳錦華突然捂着胸口憋紅了臉,隨即吐出一口鮮血來。
然後她一臉驚恐地看向我,而後指着我邊微微搖頭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邊說道:「不,不會的,小九兒準備的宴席,怎麼會有人給我下毒。」
說完,便暈了過去。
席面上一片混亂。
我站起身來,拿起兩隻琉璃杯子摔在地上。
清脆的一聲響,讓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看着我。
「桑枝去請王爺和太醫來,你們幾個去鋪好軟褥子抬張羅漢牀來,其餘人全部留在原地,封鎖院門。」
「去都府衙門請捕快來,就說有人要謀害攝政王妃。」
那些貴夫人們愣了愣神,才道:「先將王妃扶回正院…」
「如今還不知那毒藥藥性如何,送回正院若路上顛簸使得藥性增強,該怎麼辦?」我厲聲反駁道。
「若誰想離開,我只能懷疑,她是投毒之人。」
這話說完,沒人再說話。
這些日子來,我在王府立威樹信,此刻有了顯著的效果,丫鬟婆子們鎖門的鎖門,抬牀的抬牀,都按照我的吩咐行動了起來。
我看到柳錦華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下,右手掌心裏印出了深深的指甲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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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耘和府上的太醫幾乎一起到的,太醫診斷後喂柳錦華喫了藥,逼她吐出了幾口後,柳錦華悠悠醒來。
「王爺,王妃輕微中毒,還好用量少,危害不大,喫些藥養幾日便好。」
人救過來了,接下來自然要追究誰是投毒之人。
捕快查看了一番後,認定桌上的茶壺被下了毒。
經過柳錦華一番鋪墊後,貴夫人們都覺得是我想上位想瘋了,用了些狐媚子的本事迷惑了謝耘,如今又想謀算王妃之位。
「王妃和腹中胎兒若出事,對誰最有利,那自然便是誰投毒。」人羣中有人突然說道。
其他人紛紛附和:「瞧着她根本不把王妃放在眼裏。」
「一個庶女,仗着有王爺寵愛,便不知天高地厚。」
這些話一字不落地飄進了謝耘的耳朵裏。
他沉默了片刻後,轉身看向我:「京墨,宴席由你負責,何人會下毒,你心中可有數?」
他是信我的。
但是在沉默思忖了片刻後,才選擇相信我。
從前我想過,若有一天謝耘全心全意地愛上了我,我會不會留在他身邊。
如今,我有答案了。
我走到方纔柳錦華坐着的位置,端起她尚未喝完的茶一飲而盡,速度快到謝耘來不及阻攔。
「今日宴席由臣妾置辦,無論何人下毒,都是臣妾的失責。
「臣妾愧對王爺和長姐,願以死謝罪。」
說完,我也暈了過去。
只是暈的位置不偏不倚,倒在了柳錦華身旁的丫鬟身上。
那丫鬟被我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來扶我時,被桑枝抓住了手。
「王爺快瞧,她指甲裏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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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丫鬟禁不住拷打,很快便招了。
是柳錦華讓她瞅準機會,在我準備的菜餚裏下毒,嫁禍給我。
按照她的計劃,下毒之後有人圍着我指責問罪,有人送她回正院,那丫鬟完全可以趁亂溜走將指甲清理乾淨。屆時,再由各位貴夫人將我「如何不尊重正妃」的事蹟添油加醋說上一番,我便是想辯解,也無從說起。
只能喫了這個啞巴虧。
此後,謝耘定會疏遠我。
同時,這一出苦肉計還能讓謝耘更心疼她。
只是她沒想到,我會封鎖院門不讓人走動,更沒想到我早就發現了她和那丫鬟不對勁。
當然,最讓她意外的,當屬我喝下了那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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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王爺去正院處置王妃了。」桑枝趴在我耳邊悄聲說道。
我這才睜開了眼,看着她笑。
桑枝拍了拍胸脯一臉後怕:「姑娘,你膽子也太大了,畢竟是毒藥啊,怎麼能喝那麼多。」
我捏了捏桑枝的鼻頭:「傻丫頭,她這麼重視這一胎,怎麼會給自己下重毒,定是不會危及身體做做樣子罷了。
「她能演苦肉計,我當然也能。」
說起來,柳錦華還是蠢的。
大約在柳家這些年父親一直嬌慣她,她的小伎倆不論多麼拙劣,父親也都信,讓她以爲自己足夠聰敏,能來設計我。
卻不知,今日她的這出戏,都在我計劃之內。
我激着她來害我,再當場戳穿她,如此,她不但失去了謝耘的寵信,我還能借此演一出苦肉計,讓謝耘因爲懷疑過我而更加愧對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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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都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大委屈和誣陷。」謝耘回來時,我正在喝藥。
他接過桑枝手裏的藥碗,紅着眼圈餵我。
我低着頭,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不怪王爺,九兒本就是妾,能有幸操辦迎福宴已是天大的福氣,宴席上出了事兒,自然得由九兒領罪。」
謝耘的眼圈更紅了:「我已經問清楚了,是她嫉妒我寵愛你,才鬼迷心竅動了歪心思。」
謝耘這話,似是在替柳錦華開脫。
我喝下藥點了點頭:「只是,還請王爺不要重罰,畢竟長姐有孕。」
既然他心裏已經有了ẗũ̂⁵主意,那我也將白臉唱到底,主動替柳錦華求情。
柳錦華被禁足在正院,管家權自然就落在了我手裏。
入夏那日,柳錦華讓人傳信來,說想見謝耘。我將信送到謝耘手裏,他皺着眉頭看過後,扔在了一旁。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提她。」
爲了讓我管家更有說服力,同時安撫我受的委屈,謝耘封我爲側夫人。
今日,是我行冊封禮的日子。
煙花放到了後半夜。
正院有人來傳信,說柳錦華在院中看到了煙花,問是什麼日子。
「告訴她,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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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謝耘上朝後,我去了正院。
柳錦華正臥在榻上閉目歇息,聽到動靜坐起身來:「王爺來看我了?」
見到是我後,滿臉不悅:「你來做什麼?瞧我笑話?」
我揮了揮手,屋裏的下人們便全部出去了。
我坐在八仙椅上笑着看她:「是啊,沒想到尊貴的嫡姐,會有這一天。」
柳錦華惡狠狠盯着我,隨即又笑道:「還未恭賀小九晉封。只是哪怕做了側夫人,也改不了你庶女的事實,你也依舊是個妾室。
「王爺禁足又能怎樣,我依舊是她明媒正娶的正妻,等孩子生下來,我的禁足便能解。」
我承認,柳錦華說的是事實。
所以,我今日纔要來。
「可若是孩子沒了呢?
「若是王爺知道你在騙他呢?
「誰又能保你?」
柳錦華聞言下意識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腹部:「你不敢。」
我笑道:「我有何不敢?如今你這院裏早已沒有心腹,所有人都聽我差遣,我想讓你流產,輕而易舉。」
柳錦華沒再說話,她心裏也清楚,我說的也是事實。
可是,我不會讓她以最輕鬆的方式結束這一切。
我要慢慢折磨她,讓她崩潰,讓她瘋癲。
「對了,你還記得被你扔進湖裏的十妹妹嗎?我聽老人說,嬰兒是沒辦法轉世的,所以纔會有嬰兒怨。再過幾日,便是十妹妹的祭日,你猜,她會不會來索你腹中胎兒的命呢?」
說完,我笑着轉身離去。
獨留柳錦華一人嘶喊着。
只是她的嘶吼,出不了這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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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好,我摘了些槐花做了餅送去書房給謝耘。
他正躺在涼榻上打盹,我坐在一旁爲他扇扇子,許是風大,驚醒了他。
「小寶,你來了。」他牽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
我笑道:「王爺還像小孩兒一般撒嬌,臣妾做了些小餅,王爺嚐嚐。」
謝耘笑着坐起身,卻在看到槐花餅時笑容僵住了。
小時候我們一塊玩耍,每日我都會帶阿孃做的槐花餅給他喫。
阿孃月錢少,還時常被剋扣,爲了給我改善伙食,她便去摘不要錢的槐花來和着麪糊煎成小餅給我喫。
我很喜歡,便每日帶幾個給謝耘:「世間最好喫的美味,便是阿孃親手做的。」
謝耘喫了兩個後,低着頭不說話。
我站在一旁爲他揉肩:「王爺,臣妾想替長姐求個情,還請王爺免去長姐的禁足。」
謝耘有些詫異:「爲何?」
「往前數幾年,臣妾所想不過每日喫飽穿暖,何曾想過會有今日這樣尊貴的日子。
「如今臣妾所得,皆是長姐成全。」
謝耘抓住我的手,轉身看着我,眼裏滿是柔情。
「傻小寶,你能有今日,靠的是你心地善良,與她無關。
「算了,說這些你也不懂,不提也罷。」
我歪着頭看着他笑。
怎會不懂呢,我可太懂了。
所以才能將往事一件件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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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耘喫完最後一個槐花餅時,正院的下人急急來報,說柳錦華高燒不退。
我跪在謝耘跟前哭成了淚人:「還請王爺饒恕姐姐一次,先爲她治病要緊。」
謝耘準了,下人去傳太醫時,我陪着謝耘去了正院。
我們到正院時,柳錦華正在鬧:「你們放我出去,我要見王爺。」
看到我後,她狠狠瞪着我,似是要活喫了我一般。
「柳京墨!你就是一隻陰險狡詐的狐狸精,扮着無辜裝着可憐騙了我,還想勾引我的夫君。」
說完撲到謝耘腳下哭:「王爺,臣妾被她算計了,這一切都是她布好的局,引臣妾上鉤。是她設計讓臣妾禁足的。
「她就是一條毒蛇啊王爺,她想害死王爺你的親骨肉,也想害死臣妾,她想要臣妾的命啊。
「王爺,你快下令殺了她。」
大概柳錦華做了惡事心虛,又或許她太在意腹中胎兒,纔會被我嚇成這樣。
謝耘冷冷看着她,滿臉不悅。
「她被你ƭū́⁴陷害還在替你求情,你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滿嘴胡言攀咬她。
「你冒充她才得了如今的恩寵,究竟是誰在騙本王?」
柳錦華聞言難以置信地抬頭看着我:「是你?竟然是你?怎麼會是你?」
許是想明白了這一切,她突然笑道:「好啊,小九,好手段啊,把我耍得團團轉,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吧?」
我站在謝耘身後,對她笑了笑,點了點頭。
她氣急,站起身來拔下發髻上的金簪子就要刺向我:「你敢盤算我的位置,我定要劃爛你的臉。」
只是剛起身,就被謝耘一腳踢開了。
「你瘋了?竟要殺自己親妹妹?」
婆子們順勢將她控住,奪走了她手裏的金簪子。
我被謝耘護在身後,拿出一隻已經磨破邊的荷包,故意讓柳錦華瞧見,這是臨走時六姐姐送我的,是她阿孃臨死前做給她的。
柳錦華看到後,驚恐地扭頭四處望着,慌極了。大喊着:「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你們活着的時候我都不怕,死了還能怕你們不成。」
果然,六姐姐的親孃,也是她殺的。
謝耘低頭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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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妃剛風光了兩年,便瘋了。
柳錦華依舊住在正院,爲着她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
「小寶,等孩子出生,便抱來給你養。」謝耘喝了杯酒說道。
今日是中秋夜,家家歡聚,可是我沒有家。
我守着偌大的王府,卻毫無歸屬感。
「好,畢竟孩子無錯。」我笑着又給謝Ŧū́₄耘倒了杯酒。
他有些醉意,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月色照美人,小寶,你好美。」
我微微側過頭去,避開了他的視線:「王爺喫醉了。」
我進王府大半年了,卻始終未與謝耘同房。
從前我藉口怕柳錦華不舒服。
後來我藉口自己惶恐,頭疼,害怕。
如今我明白了,或許是我打心底裏,就不喜歡他。
才無法接受與他同房。
我曾經短暫地被他所感動,我以爲他真的很喜歡我,很惦記我。
後來看着他對柳錦華的態度,我明白了。
找到我,或許只是他的一種執念。
至於愛,並沒有多少。
我又給謝耘倒了幾杯酒後,他昏睡了過去。
我提着食盒去了正院,裏面放着月餅和柳錦華最愛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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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姐,中秋快樂啊。」
「以前在家裏,每年中秋父親都會與我們一同賞月,長姐可還記得?」
柳錦華坐在窗邊冷冷看着我:「你一個小庶女,每年都盼着中秋吧?能得些賞錢,能得件新衣裳,能和父親說句話。」
「是啊,以前我很是羨慕長姐,擁有我所想要的一切。
「但是往後,你什麼都沒了。
「王爺說,等你的孩子生下了,由我撫養。而你,終身禁足。
「沒想到吧,你當初回家,想要選人來幫你留住的這一切,到頭來,只是一場空。」
柳錦華氣得眼睛鼻子擠在一起,難看極了。
「你胡說,王爺不會這樣對我。」
我倒了杯酒給她:「是嗎?
「長姐恐怕還不知道吧,王爺已經對外宣稱,你瘋了。
「一個瘋女人,怎能留在王府?」
柳錦華打翻了我手中的酒杯,指着我的鼻子想罵我,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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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了看月亮,潔白如玉盤。
「小時候,我阿孃抱着我看月亮,阿孃說最好的日子便是每個月月圓時。因爲那一日父親會去嫡母房裏,嫡母會歡喜幾天,便不再刁難我們。」
柳錦華聽我提到阿孃,抱着腿往後挪了兩步。
「我阿孃一直活得很清醒,賣身葬父進了柳家做妾,她從不爭寵,唯一所求不過是我能過得幸福快樂。
「所以她從不拘着我,無論是上樹下河,還是捉螞蚱掏鳥窩,她從不說我,只會拿着帕子幫我擦汗。
「她把我當心肝兒一樣地疼着,可你卻讓我目睹了她慘死的樣子。」
柳錦華額前的汗珠子開始往下掉,她扯了扯腿上的薄毯:「你,你在胡扯什麼?」
「胡扯?你讓你的奶孃進屋殺死我阿孃的事,難道你不記得了?
「你三番兩次想殺死我,把我丟進枯井裏把我推進池塘裏,結果我命大沒死成,你便殺了我阿孃,這些你都忘了?」
柳錦華聲音有些抖,死死盯着我看:「你沒有失憶!你根本沒有失憶,這些年你一直在騙我,你都是裝的。」
我揚手扯Ṫű̂ₑ下她緊抓着的薄毯:「不假裝失憶,我要怎麼活下來呢?
「沒了阿孃的庇佑,你想害死我太容易了。爲了活命,我當然得裝啊。」
我慢慢靠近柳錦華,她緊張地捂着隆起的腹部「你,你不要過來,我可是懷有世子的人。」
我也將手放在她的腹部:「是啊,但也得生得下來纔算。」
柳錦華不住地發抖,衝着院子裏喊道:「快來人,柳京墨要殺了攝政王妃。」
可沒人進來。
柳錦華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一日整個王府內宅都聽我安排。
而她,屋裏連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
「別喊了,我不會殺你的。
「會髒了我的手。
「今日中秋節,我來不過是想和家人團聚罷了。」
我給自己倒了杯酒,沒再理會柳錦華。
她縮在角落裏,避着我的視線一直抖。
「你知道,爲什麼我叫京墨嗎?
「我阿孃說,京墨是味藥材,能止血。以後無論我受了什麼傷,這名字都能庇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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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孃剛進府那兩年,因爲美貌還是受寵的,因此也得了給我起名的待遇。
但父親身邊從不缺美人,很快他就忘了阿孃。
小時候,我唯一期望的,就是早些長大,帶着阿孃離開柳家,我們娘倆尋個小鎮子,最好能依着山伴着水,扎風箏繡手帕,總是能餬口的。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阿孃活不到我長大。
聖上在柳家住了些日子,臨走時將身邊的Ŧů²一個宮女賞給了父親,父親高興極了,闔府歡慶。
我記得那晚阿孃坐在窗邊聽着外面的熱鬧,沒說話。
我本是想去看熱鬧的,但瞧見她心情不好,便也沒去。
我們早早地歇了,睡夢中我只覺得噁心極了,心口悶得想吐,悠悠醒來時便看到一個身影從我們屋裏躥了出去。
阿孃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刀,她看到我醒了很慌,伸手想摸我的臉,卻抬不起手。
我也累極了,身體乏得一絲勁都使不上,但還是努力從炕上挪下去,我爬到門口卻推不開門,門外被堵住了。
我爬到窗邊使勁喊着,可聲音被絲竹聲蓋住了。
阿孃的血流得越來越多,她聲音很是虛弱:「小寶,乖,去乖乖睡着,阿孃沒事。」
我沒有哭,異常冷靜,我捂着她的胸口安撫她:「阿孃,我幫你止血。」
我把屋裏所有的棉布都找來了,可依舊止不住阿孃的血。
阿孃自始至終沒有說出是誰下的手。
她嘴脣顫抖着眼裏含着淚,輕聲說:「小寶,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小寶,你要答應阿孃,手上不能沾血。」
我忘了阿孃什麼時候嚥了氣,我只記得自己滿手滿身的血。
我叫京墨,是味止血的藥材。
可我卻止不住阿孃的血。
我一點用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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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想,阿孃明知道是誰對她下的手,爲何一直不說。
「後來我明Ŧù₆白了,她怕有人在外面聽着,她怕你們還會繼續害我。哪怕到了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在想着我,想要護着我。
「她還惦記着,要讓我在這偌大的宅子裏活下去。」
我又喝了杯酒,看着柳錦華說道。
她不說話,依然在抖。
「我很聽阿孃的話,我要好好活着,我才能爲她復仇,所以醒來後,我失憶了。
「我演了許多年的戲,你才放過了我。
「我就想知道,你爲什麼要讓人殺我阿孃。」
柳錦華抬頭看着我,卻不說話。
我拔下發髻上的素銀簪子:「你若不說,我便將這簪子戳進你肚子裏。」
柳錦華猛地一抖,才緩緩開口:「我討厭你們這些庶女,你們每一個人出生,我都想弄死你們。
「那年父親留下那宮女,我恨極了。他又會有許多日不去我們房裏。我要讓那宮女知道,在柳家,妾室永遠是奴婢。我要殺雞儆猴,讓她以後規規矩矩的,否則她會仗着宮裏的身份與我娘擺譜。」
原來我阿孃的死,只是柳錦華用來警示他人的工具。
「你知道嗎,你明明是低賤的庶女,卻每日都把笑掛在臉上,我看着噁心極了。
「我想看看,你阿孃死了,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我看着柳錦華,心中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但我忍住了。
我答應過阿孃,手上不沾血。
我知道,她臨死前吩咐這句,是不想讓我爲她報仇,她想讓我安全地活下去。
可我沒答應過阿孃,不會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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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正院出來後,我回了閒月閣,打開一罈酒倒在了地上。
阿孃,你在天有靈,可知道女兒很想你。
第二天我正對着鏡子盤發,謝耘來了。
「你昨晚去正院了?」
我點點頭:「中秋節,總會想起家人。」
謝耘嘆了口氣:「小寶,你不能太心善,你一次次原諒她,她卻變本加厲。」
我打斷了謝耘的話:「到底還有孩子,臣妾總是惦記。」
話音剛落,有人來報:「王妃出事了。」
我和謝耘同時一驚:「出事了?」
「晨起時王妃突然站在院中大笑,說有人要害她的孩子,然後拿着幾支簪子在院中到處跑,看到人就打,丫鬟們被嚇得四處跑,誰也不敢靠近她。這會兒王妃爬到了屋頂下不下來。」
我頭髮還未來得及打理,便和謝耘趕去了正院。
柳錦華坐在房頂上笑:「你們若不讓我出去,我肚子裏的孩子就要死了。
「有惡鬼,好多惡鬼圍着我轉,王爺,他們要拿我孩子的命啊。」
謝耘臉色難看極了,讓侍衛上房頂去帶她下來。
她躲閃着不讓人碰,轉身又看了我一眼,突然笑得停不下來:「七姨娘,哈哈哈哈哈,七姨娘,你也來找我索命嗎?
「你死了不能怪我,誰讓你中了迷香渾身無力。要不你也能反抗的,怪不得我。」
我突然明白,柳錦華把我當成阿孃了。
我沒說話,靜靜注視着她。
她扔下一支簪子:「你別笑,你以爲你女兒現在比我過得好你就能笑我?你永遠是個妾室,我娘纔是正妻,她纔是正妻。
「所以我永遠都比你女兒尊貴。」
眼看侍衛們就要控住她時,她腳下打滑,從屋頂掉了下來。
謝耘飛撲過去,可也沒接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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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錦華流產了。
謝耘抱着我哭了很久:「小寶,你知道嗎,我很期待這個孩子的。
「她告訴我有孕那日,是我亡母的生辰。
「我高興極了,我實在很想念母妃,我想着,這是母妃回來看我了。」
「小寶,你知道嗎,母妃去世得早,我自小沒有母親疼愛。那日在柳家,我坐在樹下睡着了夢見了母妃,醒來好難受。所有人都對我畢恭畢敬,卻沒人關心我到底在想什麼。
「只有你,看到我哭了沒有把我當作皇子,而是當我是朋友,送我風箏,請我喫槐花餅,和我一起玩耍。」
原來如此。
難怪謝耘會將幼時的情誼如此珍重。
謝耘哭了很久,我像哄小孩一樣哄着他睡着。
我嘆了口氣,造化弄人。
我本無意害他的孩子,我只想爲我阿孃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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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不喫不喝,整日說着胡話,估計是活不成了。」正院的婆子來報信。
「由着她吧,你們也不必盡心管着。」
入秋時,柳錦華死了。
謝耘再沒瞧她一眼,讓我處置。
我去看過,她已經瘦得沒了人形,雙眼凹陷,滿頭白髮,臉上全是自己抓的傷口。再也看不到半點當年回府時風光的模樣。
嫡母得知柳錦華的死訊後,瘋了。
父親從柳州趕來京城見我:「你長姐死了不打緊,還有你,你要好好伺候王爺,我們柳家全指望着你。」
只是,他再回不去柳州了。
謝耘說他欺瞞攝政王,教女無方,降罪於他,扣押在了大牢裏。
消息傳回柳州,姐姐和姨娘們分了田產鋪子,都離開了柳家。
曾經熱鬧風光的柳家,頃刻之間成了一座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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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耘說,要我做王妃。
「在我心裏,唯有你能擔得起這個位置。」他定了整副鑲滿了紅寶石的頭面給我,說封妃之日佩戴。
我靜靜看着他,沒說話。
許久,我問他:「若是長姐還活着,這個位置會輪到我嗎?」
謝耘愣住了。
「王爺總說,惦記着我,可發現長姐冒名頂替後,也沒有降罪於她,所以王爺真的很惦記我嗎?
「王爺既然也覺得長姐歲數不大對,失憶的理由也缺乏說服力,卻沒再繼續深究,而是信了她,娶了她。
「那王爺所找尋的,到底是陪着你的那個小姑娘,還是隻是完成了自己心中的執念?
「那個小姑娘是長姐時,王爺愛的便是長姐,那小姑娘是我時,王爺愛的又是我。所以王爺真心愛的,是曾經記憶裏的人,還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
我問了許多,謝耘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他說他需要靜一靜,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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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需要答案了,我心裏很清楚。
他沒那麼愛我,他愛的,自始至終都是他自己。
他只是牽掛曾經的我,那份記憶填補了他內心的空缺,他以爲這是愛。
好在,我也沒那麼喜歡他。
我一直很清楚,我所做種種,只是在利用他向柳錦華復仇。
我也從未因此愧疚過,畢竟認錯人的是他。
那他便該爲自己的愚蠢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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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下一封信和那支素銀簪子後,帶着桑枝離開了王府。
我想,還是該讓他知道,我記得一切。
我和桑枝在青山腳下的小鎮上買了間鋪子,鋪子門口掛着幾隻風箏,裏頭賣着我和桑枝做的繡品。
閒暇時,我們會坐在門口摘着菜葉子和鄰里聊天。
聽他們講些傳聞逸事。
「你們知道嗎,聽說攝政王的愛妃撇下王爺走了。」
「真的假的?攝政王也能說不要就不要?王府那可是潑天的富貴啊。」
「真的,各個衙門都收到了信,誰能幫王爺找回王妃,重重有賞。」
「聽說王爺整日拿着王妃留下的東西哭呢。」
鄰居大娘摘完一筐菜後推了推我:「小墨,這傳言你信嗎?」
我笑了笑:「信不信的不重要,當個樂子聽聽就過了。」
我只惦記着今兒的菜很新鮮,清炒定會好喫。
嗯,還可以再去撈點田螺來炒了。
晚上關門了和桑枝喝杯小酒,快活,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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