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有玥光

我與阿姐是雙生子。
前世她和心上人被迫分開,在宮牆內蹉跎了一生。
而我沾了阿姐的光,與心悅之人喜結連理。
後來突生意外,再睜開眼回到皇家要來賜婚前。
我率先跪倒在地,衝着爹孃跪拜。
「女兒願嫁與三皇子。」
阿姐愣怔在原地,我垂下頭。
這次龍潭虎穴,我也要去走上一遭。
只希望阿姐別再那麼苦了。

-1-
阿姐又偷跑出門了。
從小規規矩矩長大的丞相府大小姐向來安安靜靜。
卻因爲一個人變得活潑。
是尚書府家的小公子——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裴淮。
他帶着阿姐放風箏。
帶着阿姐喫遍大街小巷。
帶着阿姐看山河。
然後告訴阿姐,他心悅她。
阿姐含羞,卻不敢言說。
丞相府裏無子,只有我和阿姐兩個女兒。
曾經的她被當作日後的當家主母培養,更進一步就算是中宮皇后也當得。
如果無緣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就要招婿。
可是前一世,阿姐當了皇后。
家裏根基穩固,不用招婿。
我和心上人喜結連理,還得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反觀阿姐,狠下心丟下了那個帶她體驗了另一種人生的小公子。
獨自一人在那喫人不吐骨頭的宮牆內蹉跎了一生。
在阿姐臨死前我趕了過去,她抓着我的手,聲音顫抖。
「阿玥,阿姐從進了宮門就不快樂了。」
「我爲所有人活了一輩子,下輩子不想這麼累了。」
我泣不成聲。
守靈的夜裏,燭火掉落在帷幔上。
煙霧繚繞中我失去了意識。
睜開眼,回到了皇家要來賜婚前。

-2-
是阿姐偷跑被發現的那天。
爹孃在前廳坐着,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我站在一邊,攥緊了衣角。
阿姐跪在中間,臉頰清瘦,怎麼也不肯認錯低頭。
孃的語氣埋怨,「卿卿,你說說,這要是傳出去,以後你和阿玥還要不要嫁人了。」
爹冷哼了一聲,「皇上馬上選秀在即,勿要橫生枝節,生在丞相府就由不得你們自己了。」
「沈卿你是姐姐,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爹留下了這句,牽着娘走了出去。
留下我站在原地,在爹孃的背影消失後,我看到嫡姐低下了頭。
然後就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在地。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的這一刻阿姐沒哭。
她只是溫順地低頭,「卿卿知道了。」
而後在我擔心的目光裏揉了揉我的頭,「阿玥,這是長女的責任。」
等阿姐緩好了情緒抬起頭,和她四目相對,她的目光依舊溫柔。
可我卻透過她的目光看到了她上一世彌留之際的哀嘆。
「阿玥,阿姐一點都不快樂。」
我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阿姐……」
阿姐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
「別怕,阿玥,總會有辦法的。」
「阿姐會讓阿玥一直快樂的。」
可是阿姐,阿玥也想讓你快樂。

-3-
爹說賜婚聖旨今天就要到了。
是和風頭正盛的三皇子元灝。
院子裏的陽光和煦,公公的嗓音尖利。
如同上一世一樣,聖旨裏沒有點出名字。
只是說了丞相府的小姐。
爹孃接下聖旨,在送走外人以後帶我和阿姐去了書房。
「卿卿,以後丞相府的盛衰就掛在你身上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率先跪倒在地,衝着爹孃跪拜。
「女兒願嫁與三皇子。」
阿姐愣怔在原地,我垂下頭。
語氣嬌羞,「爹爹,阿玥也可以。」
「阿玥……心儀三皇子許久。」
娘抓住了我的手,「阿玥,你可要想清楚,那不是什麼好歸宿。」
餘光裏我看到阿姐的後背挺直,嘴角抿得緊緊的。
怎麼會感覺不到呢,同是小姐,她就要肩負丞相府的榮辱。
我就可以無憂無慮地長大,不用思慮太多。
可我也沒有散漫度日,世家小姐該會的我都會。
走到阿姐身邊,我挎上了她的胳膊。
「阿姐,以後爹孃就交給你照顧了。」
向來冷靜的沈卿嗚咽出聲,我怎會不懂,她也是重生歸來的。
她想要自私一次,卻要毀了自己向來疼愛的妹妹的幸福Ťṻ⁹。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姐,別哭。」
「我是去過好日子的。」
湊到她耳邊,ƭū́²我小聲嘀咕,「小公子給你送了城南那家桂花糕。」
她登時紅了臉。
走到窗邊,我看向外面開得張揚的海棠花。
這次龍潭虎穴,我也要去走上一遭。
只希望阿姐別再那麼苦了。

-4-
成婚那天府裏喜氣洋洋。
阿姐看着我換上了嫁衣,眼角染上了紅,「阿玥,你真的要嫁嗎?」
向來知禮的阿姐突然口不擇言,「要不還是阿姐嫁吧。」
「噤聲。」我關上了窗戶,「阿姐,都定好了,人突然換了你是嫌丞相府人太多了?」
反應過來的阿姐臉色猛然一白,我又露出了笑容。
「放心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在阿姐擔憂的目光裏,我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府邸。
晚上,燭火通明。
該要喝合巹酒的三皇子元灝遲遲未歸。
只遣人知會了一聲,他今天不會回來。
原來阿姐嫁過來的第一天就被落了臉。
上一世的這一天,小公子宿醉在丞相府的牆底枯坐了一夜。
我在屋裏一夜未眠。
現在,坐在這裏的變成了我。
我自己摘了蓋頭,召人跟上我。
「這合巹酒,也不一定非要在這裏喝。」
「殿下在哪裏,我去找他喝。」
遞話的人不敢多言,在我前面帶路。
府裏的小花園,樂聲哀怨。
元灝坐在一旁,目光纏綿。
我認出來了正在彈古箏的那個女子,是盛寵一世的容妃薛容。
理了理裙襬,我朝着他走了過去。
「殿下,臣妾來尋你喝合巹酒了。」
元灝看向我,與此同時,古箏的絃斷了——

-5-
薛容站起身盈盈一拜,「參見三皇子妃。」
元灝聲音冷厲,「容兒,我早時就和你說過,不用拜。」
我沒錯過薛容眼裏一閃而過的得意。
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元灝,隨即示意端酒的人走上前。
「殿下,請吧。」
元灝淡淡掃了一眼,語氣不悅,「喝不喝有什麼意義。」
「當然是有的。」我嬌笑出聲,「於殿下於臣妾都是有的。」
「這杯酒喝下去了,殿下才算與臣妾結爲夫妻,從此啊,丞相府就跟您綁在一條船上了。」
元灝是聰明人,上一世我就看出來了。
阿姐性子軟,必沒有像我一樣直接尋到他跟前。
自然一開始也不知道薛容的存在。
他裝作一副疼愛阿姐的樣子,騙過我,騙過整個丞相府。
後來又娶了薛容,任由她欺辱我最溫柔的阿姐。
阿姐把所有的哀怨都吞到了肚子裏。
直到最後一刻才告訴了我這個妹妹她有多苦。
念及此,我回過神來,目光落在了側着身泫然欲泣的薛容。
「薛姑娘,可是我來尋我的夫君礙了你的眼了?」
薛容怔愣了一瞬,元灝面露不悅,還未開口就被我打斷。
「殿下,可是要爲了外人在成親的當天就落了丞相府的面子?」
我刻意着重了「外人」兩字,薛容哀怨地看向元灝,卻沒得到他的安慰。
終於是羞惱地跺了跺腳走了。
離開前還在元灝看不見的地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回以微笑,然後和元灝喝了合巹酒。
他放下酒杯,饒有興趣地看着我。
「牙尖嘴利,氣走了容兒,心下滿意了?」
我低下頭,「臣妾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那我們圓個房吧。」元灝湊了過來。
「臣妾有罪,月事就在這兩天了,萬一突然來了怕是會打擾了殿下的雅興。」
「臣妾就先退下了,殿下自便。」
我行了個禮,隨即轉身離開。
身後的目光附着在我身上,如同芒刺在背。
直到回了房,我才放鬆下來。
屋裏淡淡的檀香縈繞在鼻尖,我突然心裏泛起澀意。
阿姐當初一個人待在這裏的時候,會不會哭了。
沒有夫君撐腰的日子,誰都可以不把她當回事。
當初我怎麼就沒發現呢。

-6-
翌日一早要去宮裏請安。
元灝向來不會耽誤正事,早早地就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從宮門進去,沿着熟悉的宮牆走向後宮。
這不是我第一次走這條路,卻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身份。
坤寧宮門口,元灝Ťü₆站定和迎面走來的人打招呼。
「二皇兄,剛回宮?」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人,卻愣怔在原地。
那人長得和我上一世的夫君一個模樣。
時刻眉眼溫柔,任誰看到他都要說一句「謙謙君子」。
「嗯,一會兒就走了。」那人的目光轉到我身上,「這位便是老三的皇子妃了吧。」
我行了個禮,「問皇兄好。」
那人頷首,隨即和元灝道別。
我佯裝無意,「殿下,怎麼很少聽說二殿下。」
「皇兄瀟灑慣了,常年隱姓埋名在外遊歷。」元灝聲音淡淡,「他在外有個名字叫元行知,本名叫元珩。」
我頓時心下了然,確定了該是同一個人。
而那些他突然離開一兩天的日子應該是回宮探望了。
我按捺住飄忽的思緒,跟着元灝進了坤寧宮。
裏面傳來了熟悉的嬌嬌軟軟的聲音。
「娘娘,您就別再拿我開玩笑了。」
「灝哥哥可是喜歡極了沈玥姐姐,昨天我古箏的絃斷了都沒關心一下。」
「那可是您送我的。」
元灝輕咳了一聲,先一步走了進去。
薛容見到元灝,臉頰染上一抹紅。
「是娘娘召我來的。」
我看向皇后,跪伏在地。
「參見母后。」
皇后的目光在我和元灝之間轉了轉,沒作聲。
元灝率先開口。
「母后,阿玥昨日沒休息好。」
坐在上方的人才緩緩開口,「起身吧。」
起身後我乖巧地站在了元灝的身後。
聽着皇后娘娘問他近日的課業與生活。
聊到中途,皇后突然話鋒一轉。
「正妃有了,母后給你挑個側妃吧。」
「你住在宮外我也能更放心些。」
「哦?」元灝笑了,「看來母后已經心有所選了。」
「你看容兒怎麼樣?」皇后指向了站在一邊的薛容。
「娘娘。」薛容羞惱地喚了一聲,惹來皇后的揶揄。
「容兒不願意?那本宮可就不管了。」
話音落下,薛容跪伏在地。
「臣女願意。」
我登時瞭然。
大抵是昨日沒有同房的事傳到了皇后的耳朵裏。
讓元灝娶了薛容,一是藉機敲打我,二是給元灝安排個可心的人也算美事一樁。
一箭雙鵰。
但我並不在意。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三天後就可以回丞相府了。

-7-
熟悉的閨房裏,我和阿姐相對而坐。
阿姐緊緊地抓着我的手,遲遲不願意鬆開。
「阿玥,殿下可有欺負你?」
「沒有。」我捏了捏阿姐的手。
「不過啊,殿下要娶側妃了。」
「什麼?」阿姐猛地站起身。
「無妨啊。」我拉着阿姐坐下。
「阿姐,你想啊,我喫穿不愁,又能掌家。」
「又不用伺候他,這日子多快活啊。」
阿姐不說話,卻漸漸紅了眼眶。
沉默良久,哽咽着開口。
「不該讓阿玥嫁的,委屈阿玥了。」
我看着滿目Ṭū́ₗ心疼的阿姐卻漸漸出了神。
上一世阿姐回門的那天,我開心極了。
拉着她東問西問,得到的回答都是她很好,不用憂心她。
哪裏像我一樣,回來以後什麼都講。
眼看着阿姐的淚都要落下來了,我急忙轉移了話題。
「阿姐,裴淮呢?」
正在傷春悲秋的阿姐登時回神了,伸出纖纖玉指衝着房頂指了指。
我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你居然讓裴淮偷聽!」
阿姐含羞低頭,「阿淮說他會封了聽覺,只是在這守着。」
「呵。」我冷笑出聲,「這就已經開始騙你了。」
「你看他偷笑地抖得桂花糕的碎屑都掉下來了。」
阿姐怔愣了一瞬,而後惱羞成怒。
向來嬌柔的聲音也變得尖利。
「裴淮!你給我滾出去!」
我站在一邊,嘴角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住。
這樣鮮活的阿姐還在。
真好。

-8-
離開丞相府的時候,天邊已經染上了一抹紅。
元灝說與別人有事相商。
可我分明看得清,他去的方向是薛府。
大概是商量婚事去了。
一個人坐着馬車回了安靜的府邸。
房裏紅色的牀幔還沒換。
我從食盒裏一樣樣拿出阿姐給我做的點心:
赤豆糕、桂花糖藕、玫瑰酥。
食盒的側面還有一小瓶酒。
小小的瓶子外面貼着的是我和阿姐的名字:
卿與玥。
是及笄禮那天,我和阿姐一同埋țṻₙ在家裏的桃花樹下的。
那時的阿姐邊剷土邊叮囑我:
「小阿玥,可不許偷喝。」
「等以後要成婚了,咱倆一起喝。」
鼻尖縈繞的都是桃花香,我吞了吞口水點頭。
上一世是什麼時候才喝的呢。
阿姐成婚匆忙,我也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
直到阿姐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容妃有喜的那天,她回來挖出了桃花酒。
拔掉塞子,酒香四溢。
阿姐很快就醉了。
她嗚咽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只隱隱聽到她說容妃有喜了真好。
元灝再也不會去她宮裏了。
那時我以爲阿姐醉了在說胡話。
後來才明白,那是阿姐的夙願,阿姐是真的高興。
在那座深宮裏可以留得一方清淨。
思緒回籠,我拿起酒瓶旁邊那塊迭得四四方方的紙。
上面字跡娟秀,是阿姐寫的。
「阿玥,如果你不快樂,告訴阿姐,阿姐隨時帶你回家。」
我露出笑,然後將紙迭起放在了燭火上。
任由火舌將它吞沒。
阿姐還是不信我。
哪怕在接了聖旨那天和我起了爭執後,我告訴她我會比她做得更好。
我不會把自己耗死在宮裏,她才同意。
可今天整整一天阿姐眼裏都有濃重的、散不開的悔意。
她還是怕,怕小阿玥如同上一世的她一樣。
在那深宮裏鬱鬱而終。

-9-
薛容嫁進來的那天飄了小雪。
丫鬟想要攙着我去前廳,被我制止。
「不用去了,殿下不會讓容側妃拜我的。」
果不其然,等到前廳已經沒了聲響,都沒有叫我過去。
那天晚上,我睡得沉,第二天就聽到下人們在嘀咕。
側妃院子裏換了好幾次水。
早上元灝還擔心薛容疲乏,推遲了去宮裏請安的時辰。
等午時兩人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的是分量不小的賞賜。
彼時我正在小花園澆花。
爲了方便,換了一身素淡的羅裙,散落的頭髮也紮成了髮髻。
和元灝四目相對的一刻,我看到了他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豔。
一邊的薛容見狀,挎住了他的胳膊。
「灝哥哥,這些花花草草有什麼好看的?」
「快回我的院子,我把母后賞賜的步搖帶上給你看。」
元灝的目光移到了她身上,神色寵溺,「依你。」
兩人剛要抬腳離去,有小廝趕來通報。
「殿下,二皇子殿下來了,說是來送新婚賀禮,現在在前廳等着。」
「二皇兄來了?」元灝急忙轉過身,隨即叫上了我和薛容。
「快跟上。」
薛容亦步亦趨地跟在元灝身後。
我落了他們三步,到了前廳的門前,我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才走了進去。
抬頭的瞬間,就看到了站在正中央的元珩。
光風霽月的少年郎,揹着手看牆上張貼的畫。
聽到聲響,轉過身,神色溫和。
「老三,我來送賀禮。」
「皇兄,你這就見外了。」元灝說着接過元珩遞過來的盒子,然後打開。
我站在元灝身側,看到盒子裏的東西,猛地攥住了衣角。

-10-
是夜,元灝依舊宿在了薛容的房裏。
我倚靠在窗邊,手裏擺弄着元珩送的賀禮。
是一隻玉質髮簪。
握在手裏清涼溫潤,素氣又不失淡雅。
還有一隻是嬌豔的海棠花,給了薛容。
她向來喜歡那些鮮豔亮麗的顏色。
讓我意外的是,這隻髮簪上一世也是送給了我。
只不過是在和他議親前,他私下送給我的。
那時元珩親手把髮簪插在了我的髮髻上。
打量了半晌後開口:
「果然很適合我的阿玥。」
兜兜轉轉,這一世這個簪子又到了我手裏。
轉過身,我對着鏡子戴上了簪子。
鏡子裏的姑娘眉眼含笑,是隻會對着阿姐和元珩纔會有的溫柔。
哪怕曾經元珩說他沒有雙親,阿玥會不會覺得有缺憾時,我也只是低下了頭。
「只要是嫁給你,什麼都無妨。」
後來我便和元珩牽着手走過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然後走到了更遠的地方。
回過神來我摘下發簪放到了妝奩裏。
也許是上一世太過幸福。
現在相見不相識,大抵就是代價吧。

-11-
四季更迭,嫁進三皇子府一年後,元灝被立爲太子。
接踵而來的就是各家開始給元灝送人,希望能在太子跟前留個印象。
皇后娘娘絲毫不介意,只顧着催促元灝儘快開枝散葉。
我也不介意,成婚一年,元灝沒宿在過我的房裏。
可是有人介意。
薛容已經絕食兩天了。
甚至在府里拉着元灝泫然欲泣。
「灝哥哥,臣妾不要你再納別人。」
「你有臣妾還不夠嗎?」
我沒作聲,靜悄悄地離開。
薛容是個聰明的姑娘,可是她太愛元灝了。
善妒不是什麼好事。
元灝以後註定要坐上那個位置。
後宮三千,元灝不可能只守着她一個人。
鬧得久了,惹來厭煩得不償失。
還不如適時流露出委屈有用。
不過這樣也好,府裏再進人我就只需要靜靜地看着就好了。
自然會有人磨礪她。
不過三日,元灝就納了兩個姑娘進來。
剛坐上太子的位置,他不敢都納官家女。
但也不是普通人。
一個妾是和尚書府有關聯的,是裴淮的遠房堂姐裴晴。
一個側妃是太傅家的嫡女宋禧,和我的阿姐並稱爲京城雙嬌。
薛容按捺不住了,在兩人進門的第一天就給了兩人一個下馬威。
可她不過是皇后的表侄女。
除了消耗元灝對她的愛意,她什麼都沒有。
而愛,有一天是會耗盡的。

-12-
裴晴有喜的那天,是在嫁進來兩個月之後。
丫鬟在告訴我這個消息的同時還在幸災樂禍。
「太子妃,您是沒看見容側妃的表情。」
「牙都快咬碎了。」
我的眼神從她身上掠過,她頓時跪在了地上。
「是奴婢多嘴了。」
「下不爲例。」
我轉過身看向窗外。
其實薛容她不算壞。
她不過是太愛元灝了。
可她上一世千不該萬不該在元灝耳邊吹風。
惹得元灝讓裴淮一個文官之後去戰場上廝殺,最後丟了命。
那是我印象裏阿姐哭得最兇的一次。
她趁着回家探望爹孃的時候,第一次在我面前卸下了一直以來僞裝的堅強。
「阿玥,你說我爲什麼要留下當時阿淮送我的平安符。」
「讓薛容發現裴晴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然後猜到了我和阿淮的淵源。」
「是我害了阿淮。」
「他本該有嬌妻美妾,平安地過一生的。」
那時的我安慰不了阿姐,卻也知道阿姐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樂了。
也是從那天開始,向來良善的阿姐變了。
臉上沒了時時刻刻帶着的笑。
愈發有了一個皇后該有的樣子。
可她雖然變了,卻只做了一件壞事。
在其他嬪妃有孕但保不住孩子的時候使了些手段,將罪名嫁禍給了薛容。
謀害皇嗣是大罪。
可薛容僅僅是降了位分。
那天,天上下了好大的雪。
阿姐站在坤寧宮的院子裏,看着一片蒼茫落了淚。
「阿淮,你可不要嫌我惡毒。」
「那姑娘聞了太久的麝香,本來也是保不住的。」
待雪快要停了的時候,阿姐纔回頭看我。
「阿玥,阿姐是不是很壞。」
我熟稔地抱住她的胳膊。
「阿姐不壞,阿姐是最好的阿姐。」

-13-
裴晴會來尋求我的庇護,在我的意料之中。
畢竟她是現在府裏的四個人中最勢弱的一個。
她說明來意之後,我露了笑。
「爲什麼不去找太子殿下護着你呢?」
「你又怎麼覺得我能護得住你?」
裴晴低下頭,臉色發白。
「太子妃,如果您能護着我把孩子順利地生下來,我可以把孩子放在您這裏撫養。」
「哦?」我的笑意擴大了些,「就算我不護着你,孩子也會放在我這裏養。」
下一秒我斂了笑,「可是,你這個孩子很有可能保不住。」
她猛地跪伏在地。
「是妾唐突了。」
我將她扶起,突然就明白了阿姐曾經的感受。
於是我應了下來。
「我可以護着你,但是如果沒護住你不要怨我。」
「而且你要答應我,假如真的有什麼意外,記住死咬着容側妃不放。」
「不用擔心證據,那是我的事了。」
「你能答應嗎?」
裴晴瞬間就紅了眼眶,隨即點了點頭。
「妾答應。」
「也記住了。」
在阿姐的羽翼之下生活得太久,曾經的家裏也沒有那些勾心鬥角的腌臢事。
我的心機比起薛容還是差了些。
不過是我回丞相府尋阿姐待了半天。
就有太子府的人前來通傳,府裏出事了。
我趕回去的時候,裴晴平躺在榻上,眼角還掛着淚。
見我進門還試圖想要下地跪拜,被我阻攔後,她哭着聲音嘶啞。
「是容側妃,她害我的。」
「我在花園遇到她,然後去河邊看荷花的時候被她身邊的大丫鬟推下去的。」
我深吸了口氣,下了令。
「容側妃禁足,待太子殿下回府再議。」
衆人散去後,身邊的丫鬟塞給了我一張字條。
展開後,上面是娟秀的小字。
「抓那個丫鬟,她會咬住薛容的。」
將紙條扔進燭火裏,我瞪了丫鬟一眼。
「現在都開始會給我阿姐傳話了。」
雖然嘴硬,心裏還是泛起一絲暖意。
就算我嫁了過來,阿姐也依舊爲我籌謀。
想要給我鋪一條平坦的路。
火舌堪堪燒盡那張字條的時候,下人來通傳。
元灝從宮裏回來了。

-14-
事情的發展比我想象得順利。
原本就是薛容的主意,提前謀劃也只是怕奴才護着主子死不承認。
而現在那個大丫鬟死死地咬住薛容,聲稱是主子讓她乾的。
薛容狡辯也得不到響應。
這又是元灝的第一個孩子,皇后得知後也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直接讓薛容禁足了半年。
連元灝爲她求情都沒用。
在半年的時間裏,裴晴的溫柔小意引得元灝經常宿在她的院子。
沒過多久就再次聽到了好消息。
這次沒有薛容虎視眈眈,裴晴放鬆了許多。
等她解了禁足的時候,孩子的胎象已經穩了。
再者,經此一遭,她不敢第二次下手了。
大抵皇后娘娘也給了她警告。
臨盆那天,元灝也失了穩重,在外面轉來轉去。
直到裏面傳出一聲啼哭。
產婆緊接着出來報喜:
「是個小皇子。」
「好!」元灝應了一聲之後看向我。
「小皇子放在你的身邊教養吧。」
我微微頷首,卻拒絕了。
「放在禧側妃身邊吧。」
「臣妾的才學比不得禧側妃。」
元灝沉吟半晌應下,「也好。」
這是很久之前就和裴晴商量好的,她也願意。
宋禧也能接受。
沒過幾日,阿姐來探望裴晴,後來到我的院子裏時我講給她聽。
在她寵溺的目光下,我沒忍住罵了兩句:
「想讓我幫他養孩子,做夢。」
阿姐的手指點在了我的額頭上。
「你啊,還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確實比不得宋禧。」
我靠在了阿姐的肩膀上,也不氣惱。
你和宋禧那叫惺惺相惜,你誇她,我不生氣。
我只要做你乖巧的妹妹就好了。

-15-
嫁進太子府的三年後,皇上的身體開始每況愈下。
元灝愈發忙碌了起來。
再加上有了小皇子,對薛容也冷落了幾分。
她終究自食了惡果。
在我的催化下,早早地消耗掉了元灝對她的偏寵。
她以爲的真愛,其實不過是元灝恰好的興趣罷了。
皇家向來無情,怎麼可能獨寵一人。
失了勢後,薛容不怎麼願意出門了。
而管家上有裴晴和宋禧幫忙,我反而閒了下來。
待得煩了,我索性翻了一身男裝,戴着帷帽翻牆跑了。
兜兜轉轉走到了街邊的巷子裏。
那有一家開了好些年的餛飩鋪。
有一個人很喜歡喫。
也許是運氣使然,我喫了一半的時候,有人落座召喚小二。
「一碗雞湯餛飩。」
抬頭看向那人——是元珩。
大概是感知到了我的目光,他看向我。
四目相對,我倉皇地低下頭。
他反而先扯起了話頭。
「老三府裏的?」
我遲疑了下隨即點頭,府裏的衣服都有標誌,難怪他會看出來。
「奴婢是太子妃跟前伺候的,主子允許我們出來轉轉。」
他頷首,然後開始聊些人文遊記。
都是我和他曾經聊過的,便聊得愈發投機。
分開時他甚至有些意猶未盡,甚至約好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
我閒來無事就時常女扮男裝與元珩遊船閒談。
直到有天他來太子府要人,稱有一下人跟他甚是合拍,希望我可以忍痛割愛。
我趕忙拒絕,「她前兩日走了,回了江南的老家。」
元灝向來不管府裏後院的事,也Ţū́₄不疑有他。
元珩走了,我站在院子裏攥緊了手。
此生無緣,但也感謝上天給了我這段時間的短暫歡愉。
足以聊慰一生。
轉過身還沒踏進門坎就被又過來的元灝喊住了。
「跟孤進宮,父皇快要不行了。」

-16-
喪鐘響了。舉國同喪。
皇上駕崩以後,皇后跟着自盡了。
身爲太子妃,我率人在宮裏守靈。
等二人下葬到皇陵後,我纔回到太子府。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是在阿姐的靈堂裏。
到處都是肆虐的火舌。
在我窒息之後,原本死掉的阿姐從棺材裏艱難地爬了出來。
她驚慌地衝向我。
「阿玥……阿玥……」
我看到雍容華貴的女人抱起了我,一邊哭一邊呼救。
「來人啊,救人啊。」
她喊着喊着聲音越來越低,被煙霧嗆得直咳。
最後頹喪地癱軟在地。
「我怎麼忘了,是我找人把所有人都支開的。」
「想着假死脫身。」
「工於心計久了,我也忘了,阿玥怎麼可能離開這裏。」
「她一定會一直守着我。」
「阿玥,阿姐對不起你,阿姐陪你一起。」
火勢愈大了。
外面能聽到有人前來救火,可是已經晚了。
阿姐摟着我躺在地上,嘴裏哼着小時候娘哄我們睡覺的童謠。
聲音越來越小,我看着阿姐依舊緊緊地抱着我,直到大火將我們一同吞沒。

-17-
從夢裏驚醒時,天還沒亮。
我點亮了桌子上的燭火,又坐回榻上。
所有的事一幢幢、一件件地串在一起。
要接聖旨時,阿姐的怔愣;出嫁那天,阿姐的不忍;設計薛容時,阿姐的籌謀。
原來阿姐什麼都知道。
直到天光乍現,我回過神來。
「備車,去丞相府。」

-18-
昔日裏我和阿姐一起玩鬧的花園裏依舊花香四溢。
阿姐將這裏打理得整齊。
她拿着一個小鐵鍬過來,走到樹下,挖出了一罈酒。
打開之後阿姐湊到罈子跟前聞了聞。
「好香。」
我坐在一邊的圓桌旁,沉默不語。
等到阿姐過來給我倒了一盅酒,我仰頭喝下,纔有了勇氣發問。
「阿姐,上一世你沒死對不對?」
溫柔的阿姐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就落了淚。
「阿玥,我不是有意的。」
「我太想從那裏出來了,忘記了阿玥在得知這消息的時候該有多難過。」
「可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我怕功虧一簣, 我再也出不來了。」
「還有重來這次, 對不起, 阿姐自私了。」
「我……」
ṱû₌急促的聲音被我打斷, 「阿姐,我沒有怪你。」
「我主要是想問問,你下一步的打算。」
「你一定爲我做了準備, 對不對?」
「那樣的龍潭虎穴, 你肯定捨不得我陷進去的。」
蔥白的手指在我的額頭上點了點,「你現在學聰明瞭。」
「竟瞞不過你了。」
阿姐從隨身帶着的荷包裏拿出了一顆藥丸。
「你裝好。」
「太子府裏你肯定逃不掉,人少且都是太子的親近之人,我也無法打點。」
「等到宮裏, 我已經打點好了。」
「跟太傅和宋禧也都商量好了,等你出宮以後, 丞相府和尚書府都會啓奏立宋禧爲皇后。」
「在此之前, 你要藉着走水喫下假死藥, 會有人接應你出來。」
邊說着,阿姐邊沾了Ṭú³些酒水在方桌上畫了幅潦草的路線圖。
我細細地記下, 日上三竿的時候我跟阿姐道了別。
「阿姐, 謝謝你爲我籌謀了這麼多。」
阿姐摸了摸我的頭。
「傻阿玥, 是阿姐對你於心有愧。」
「再說, 很早以前我就說過會一直護着你。」
我驀然紅了眼眶,幼時的許諾, 竟堅持了許多年。
明明我和阿姐是雙生子。
不過比我早來了些許, 就擔起了長姐的責任。
我一直以爲這一世我救了阿姐。
沒想到渴望的自由最後還是阿姐給的。

-19-
籌備登基大典之前, 太子府的衆人陸陸續續都搬進了宮。
讓我沒想到的是,元灝在定位分封的時候僅僅給薛容昭儀的名頭。
哪怕她昔日是側妃之位娶進來的。
裴晴誕下過皇子, 宋禧是太傅之女自然封了妃。
我作爲曾經的太子妃, 理所應當地封了後。
搬進坤寧宮那天, 我遣散了身邊的下人。
「就留個丫鬟就夠了。」
元灝向來不管我的事。
甚至在此前,我要將鳳印交給禧妃他都默許了。
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後,宋禧和裴晴一同來到了坤寧宮。
彼時宋禧也有了身孕, 裴晴看着豔羨不已,惹來了宋禧的嬌笑。
「等本宮臨盆, 兩個看顧不過來,你就自覺點把阿衡帶走吧。」
裴晴眼裏是壓不住的喜意, 「謝謝姐姐。」
我看着兩人也露了笑,沒忍住又多叮囑了兩句。
「日後會有很多新的姐妹,你們可要一直幫扶着對方。」
宋禧知道我的意思, 應了聲是。
裴晴湊過來撒嬌,「娘娘, 不是有你護着我們嗎?」
我沒應聲, 和宋禧對視隨即移開目光。
心裏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就要快了。

-20-
元和十六年,太子繼位。
同年突生意外, 坤寧宮走水,皇后歿。
禧妃拿出了容貴人縱火的證據,薛容被剛繼位的元灝打入了冷宮。
三個月後, 在沈丞相和裴尚書的啓奏下皇上下旨待守喪結束立禧妃爲後。
同天,丞相府與尚書府交換了庚帖。
裴淮將在日後入贅丞相府。
而此時此刻,我已身在江南。
又是三年, 我正在澆花的時候聽到有人叩門。
拉開門,外面站着的是阿姐與裴淮。
在他們身後有人喚我:「阿玥。」
我順着聲音望過去。
——是元珩。
他笑容和煦,神色溫柔。
一如上一世初見時那樣。
– 完 –
□ 九千七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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