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夫君三妻四妾,我也不在乎。
因為我的心上人,是一個出家人,他法相莊嚴,深情又慈悲。
夫君知道後,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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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才嫁進來兩年,太子都納了五個妾室了!他們也太欺負人了!」
皇后又送了兩個美人來太子府,丫鬟春桃關了門,看起來比我還氣。
我淡定地喝了口茶,見怪不怪。
別說我嫁的是太子了,就是嫁給一般的官宦人家,哪個男的不是三妻四妾?就連一向在外與母親有恩愛之名的父親,後院的姨娘也從沒有斷過。
我根本不在乎。
因為我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男人。
曾在閨中時,我就喜歡寶華寺的迦南大師。
他和外面的俗世男子不同。他的臉上沒有世俗的欲望,沒有被欲望侵蝕的醜陋臉龐,只有無欲無求的慈悲為懷。
他是我見過的最țų²好看的男子。
他那雙眼睛,如光如電,又似有情。
若能被他瞧上一眼,我便能高興一個月。
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
他總是端坐在住持身後,為我們這些信徒念經。
而我則跟在娘、嫂嫂們身後,認真跪在地上,聽著嗡嗡嗡的念經聲,昏昏欲睡。
從我的 12 歲,到我的 16 歲。
有時我也會夢到他。
-2-
夢裡的我們好像不會分開似的,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們要一起去一個地方。
我不在乎去哪裡。
我只在心裡想,他的手指白淨修長,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他的手又很暖。
我喜歡他強悍地握住我的手的感覺。
也喜歡我們的手握在一起時,我淺綠的大袖衫纏繞住他暗紅色的僧服。
那種糾纏、碰撞,令我著迷。
嫁給太子後,我一度不能去寶華寺。
還要和太子同床共枕,試圖生育子嗣。
那時我想迦南想得發瘋。
我試圖在昏暗的燈光裡把太子想像成他,試圖在等待未知的間隙裡假裝在等他,只有那麼幾個瞬間能讓我開心。
要假裝和太子恩愛令我羞愧,東宮妾室們爭寵的手段令我感到厭煩,皇后和父母親對我還未能懷孕的責備令我感到壓抑和窒息。
唯有想他,想到我無憂無慮愛慕他的少女時光,令我能在沉悶的水下暫時冒出頭來,呼吸一口,不至於立刻死去。
我又為自己感到悲哀,我這麼喜歡他,其實也不過是想偷偷瞧他一眼罷了。
如果我偷偷瞧他的時候,他也能看我一眼,即使無悲無喜,我也滿足了。
每次我感到心口煩悶,或者太想他時,我就睡覺,有時候運氣好,我能夢到他。
-3-
「我和你說話呢,」母親嚴厲且不滿的聲音傳來,「都成婚兩年了,還沒懷孕,即使太子現在寵你,但也架不住天家要子嗣!等你過幾年,年老色衰,又沒有子嗣,你想被那些妾室吞了嗎?我給你配的藥,你吃了嗎?」
「吃了。」我低聲道。
吃再多藥也不頂用。
東宮不僅我未曾懷孕,就連其他妾室的肚子也空空如也。
我懷疑是太子自己不能生,種子有問題,地就是再肥沃,也不能結出果子來。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測。
被母親說了一通,我回了太子府。
還沒喘口氣,下人前來稟告,說趙側妃暈倒了,太醫正在來瞧。
太子很寵愛趙側妃,他去她院中的時間也最多。
趙側妃剛受寵時,還試圖挑釁我的威嚴,她以為我會為了太子的寵愛忍辱負重。
我狠狠教訓了她一通。她現在安分了些。嫁為人婦的日子就是這樣。
我才懶得去看,讓春桃帶了點補品去瞧。
沒一會兒,春桃回來了,臉色很難看。
「殿下,那賤人懷孕了。」
我蹙了下眉。
太子難道沒問題?
晚上的時候,太子帶著趙側妃來了我的長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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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側妃眼角眉梢都是得意,道:「娘娘安康,臣妾懷了身孕,太醫吩咐要好好養著,就不能給娘娘行禮了。」
太子的高興溢於言表:「免了你這段時間的禮。」
太子又對我道:「雲熙,如今婉兒懷孕,就要辛苦你多多照料了。」
趙側妃道:「皇后娘娘本來怕臣妾有什麼閃失,要接臣妾去宮裡養胎,但臣妾相信太子妃娘娘一定會照顧好臣妾的。」
不就是暗戳戳告訴我,要是她孩子沒了,賬算在我頭上嗎?
恐怕她腹中的孩子,比我更眼紅的人多的是,還用不著我出手。
太子送了趙側妃回去,我摔了茶碗。
我嚴厲告誡府中眾人,誰敢動歪心思,直接杖斃。
原來我還真的杖斃過一個趙側妃的丫鬟,把她嚇病了一個月,過了半年才又蹦躂起來的。
第二天,太子來我房裡,溫聲哄我:「雲熙,我們努力一下,爭取生出嫡長子來,好嗎?」
噁心死了。
但我是謝家女,我必須為了家族榮譽,敬他愛他,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
如果不承擔起做太子妃的職責,我又能做什麼呢?
沒幾日,太后去世了,老人家生前的願望是葬在梧州老家,皇帝是有名的孝子,自然同意了。
母親說:「這次請了寶華寺的迦南大師護送太后遺體,並且要在梧州念七七四十九日經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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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太后守靈的時候,我哭得格外傷心,並且哀求皇后同意讓我為太后送靈去梧州。
皇后答應了。
太子得到消息後,沉默地坐在我房裡,看著丫鬟們為我收拾行囊,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我沒心思哄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要和迦南一起去梧州了,去的路程至少半個月,回來也至少半個月,在梧州他要為太后念經 49 天。
或許這是這輩子我們待得最長的時間了。
不過……如果皇宮再死了人,沒准迦南還能繼續來念經?我又能見到他了。
我為這個想法感到高興,總覺得暗沉的天空有了一束希望的光照射進來。
第二日,在長長的送靈隊伍裡,迦南穿著暗紅色僧衣,一如他在我夢中那樣,帶著長長的僧人隊伍走在前面,護住棺材,邊走邊誦經。
白色的紙錢灑滿了天空,有種莊嚴肅穆的美。
我跟著走了一路,褪去了華衣濃妝,穿著白色孝衣,頭戴白色簪花,我希望他能偶然看到我,想起我。
但心裡又略微失望,他或許根本就不記得在他眾多的信徒中,還有我吧。
想到他可能認出我,我就心跳加速,手指都微微發抖。
一時又擔心即使我們一起下了梧州,恐怕連在三米之內的距離都不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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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門,又走了兩個時辰,我們終於在天黑前上了船,坐船到梧州去。
我住三樓,他住二樓。
飯是在房間內吃的。
白天走了許久,太累了,洗漱完,我直接睡了過去。
夢裡,我又見到了他。
我跪在佛祖面前,虔誠地祈禱,希望誦經的他能睜開眼睛看我一眼。
結果母親的聲音在我耳邊急促的響起:「生孩子!生孩子!不然你將來想住冷宮,被太監丫鬟們欺負嗎!」
夢裡的我很痛苦,我想過去找迦南,但他在一團迷霧中,我求而不得,只能聽從母親的話,求佛祖賜我子嗣。
佛祖微微一笑,道:「那我便派迦南為你祈福吧。」
話音一落,迦南終於睜開了眼睛,沖我微微一笑。
他終於看見我了。
此時鐘聲洪亮、悠遠地響起。
「殿下!殿下!」
春桃的聲音傳來:「您該起來了,一會兒大師要為太后娘娘念經,您需要去跪著守靈。」
夢裡ťų⁶的迦南消失了,但是現實世界的迦南一會兒會念經,我趕緊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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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早飯,迦南正帶領著一群和尚,端坐在甲板上,嘴裡念念有詞,我忙跪下,垂頭聆聽。
上午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他念完經就轉身回了艙內,我身邊一大堆護衛和丫鬟,我也不能和他說話,甚至多看一眼,都是褻瀆和失禮。
不過能和他一個船上,我已經很滿足。
行了三日後,到了虎丘,夜幕降臨時,江面出現了盜匪!
那些人竟然無視皇家標誌,且武藝高強,訓練有素,刀刀致命。
且,他們的目標居然是我!
誰也沒想到是這樣。
保護我的侍衛很快被斬殺,春桃護著我已經退到了船舷邊,刺客步步逼近,他手中的長劍在月色下閃著刺眼的寒光。烏雲遮月,猛地下起了暴雨。
那刺客舉起劍要刺來時,突然悶哼一聲,他的胸前被一把長劍沒入,他身後是一身紅色僧衣,依舊慈悲為懷的迦南。
他緩步過來,拔出長劍,甚至為那死不瞑目的刺客誦經一段。
他的身後又迅速趕來數十名黑衣人,且手中全是弓箭。
他對我道:「阿彌陀佛,施主冒犯了。」
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經單手丟開春桃,攬住我的腰,與我一起跳入了冰冷的、洶湧的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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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在水中沖我們飛速襲來,他用劍格擋,又迅速帶我遊到了更遠的地方。
我一直憋著氣,抱著他的脖頸,努力睜開眼睛瞧他。
他的側臉棱角分明,眼神堅毅,薄唇微抿,月色又透過水面照耀在他的臉上,宛若神明。
一如我在過往那些即將崩潰的日子中想到的他那樣。
他總會來救我。我心裡這麼想。
但我希望我們死在水底,若後世發現兩具骸骨,應該會推測我們是殉情而亡,那樣就很好。
蹚了半夜的水,我們流落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岸邊。
幸好是晚上,刺客應該以為我們落水沒救了,沒有追ŧù³來。
我冷得瑟瑟發抖,雖然是夏季,但是晚上溫度也低。
他觀察了下地勢,對我道:「施主,我們先找個山洞生火取暖。」
「多謝大師。」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對話,我會記一輩子。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結果腳上的鞋子已經不見了,腳踩在石子上很痛。
他把裡衣撕下來,蹲在我面前,纏繞在我腳上,又道了一句:「失禮了。」
我心裡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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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撿了根木棍,讓我握住木棍,拉著我跟在他身後走。
我們在半山腰找到一個山洞,雨又下得大了起來,淅淅瀝瀝的,好像我心裡對他的思念。
他忙前忙後,去外面撿了些柴火,然後生火,架了根木架子,把他濕透的僧衣搭在木架上,轉身背對著我盤坐在木架另一邊。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都有種淡定從容、高貴典雅的姿態。
他道:「你把衣服烤幹。」
「好。」
夏衫輕薄,很快就烘乾了。
我穿好後,大著膽子把他的僧衣拿下來烤。
他一直背對著我,我偷偷聞了聞他衣裳上的氣味,好像有寶華寺中悠遠的檀香襲來。
「大師,您的衣裳幹了,您把裡面的衣裳也脫了烤一下吧,我、我背對著您。」
我把衣裳雙手遞給他,看了眼他,又飛快地移開了目光。
晚上,實在太累了,我靠在石頭上,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朦朧的視線中,他一直安靜地在看著柴火。
第二日,我們往下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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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編了兩雙草鞋,我走得依然很不習慣。
但我咬牙不說,我覺得他應該會為我的堅強打動,但一時又不確定是不是應該柔弱些,我沒問過娘應該如何吸引自己喜歡的男子。
尤其對方還是個出家人。
見到一戶人家,他去化了緣,得了一個饅頭,我們一人一半分著吃。
那些村民看我們的目光帶著怪異。我有點難堪,難道我和他走在一起,世人也會苛責嗎?
走了兩個時辰,本來見到人多,要到一個鎮上了,沒准還能找到春桃他們,結果看到官府的人,自報家門後,那官差居然對我們拔刀相向。一番打鬥之後,迦南帶著我快速逃進岸邊的一個烏篷船,趁著水勢逃走了。
我嚇得夠嗆,是誰要置我於死地,竟然連官兵都能出動?
迦南道:「這刺客勢力不容小覷,施主這一路恐怕不會安全了,即使到了梧州,也可能有刺客。」
江風烈烈,我故作堅強道:「連累大師了,恐怕是有人想要這太子妃的位置,又或者是見謝家勢力太大,所以眼紅。」
這次我們不敢再大意,不敢去求救,但是身上又沒有錢。
好在烏篷船上有漁網和桶,也有爐子炭火,他網了魚,在一個岸邊換了些米、饅頭和蔬菜,我們又坐著船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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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他在寶華寺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是每天誦經,鑽研佛法,沒想到他做起雜事來,既熟練又老道。
燒水、淘米、煮蔬菜粥,洗碗、划船,甚至他還編了兩個草帽,這些事他做起來,也有種超然的美。
我承擔起了洗衣服的活計。
剛開始他不願意讓我給他洗衣服,說於禮不合,不過我哭了一場,把東宮那些女人的套路用了用,他便不好說什麼了。
他打了更多的魚,我們去了一個鎮子,用魚換了銀子,一人買了兩身粗布衣裳,一雙鞋。
我們就像一對在江上討生活的夫妻,每日天亮了,就一起煮粥吃飯,然後他打魚,我幫著撿魚,然後我們一起去賣魚,換些糧食回來。
下午沒事做時,他便會打坐誦經。
這是他每天的課業。
我則坐在不遠處,看看兩岸青山,再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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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他會划船,晚上則讓船順著水流漂泊。
他用竹簾把船艙隔成兩部分,我們一人睡一頭。
我無數次想沖過去,向他訴說Ṱú⁸我的愛慕之情,但我知道,我不能,他的心裡應該只有他的佛法吧。
我們行了 20 天左右,到了梧州的碼頭。
因為怕還有刺客,我們決定現在先不去皇家行宮,而是去謝家在這裡的旁支一族尋求幫助。
天色已經暗淡,街上到處都點起了燈籠,道路兩旁全是涓涓而流的河水聲,河上小船穿梭而過,許多公子小姐坐船遊行,岸邊火樹銀花,商販叫賣不絕於耳。
人群擁擠,今日剛好是七夕節。
迦南戴著帽子走在前面,無人能看出他是和尚。
也沒人能認出我們的身份。
我想牽他的手,這是最後的機會。
一旦回了謝家,我就是太子妃,他就是迦南大師。
我們之間會隔著萬水千山。
可是萬一他拒絕怎麼辦?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正不知該如何辦時,遠處傳來了淒厲的求救聲:「救命啊!救命啊!」
一個女子掉入了水中,船上一個錦衣男人正拿著漁網按住她的頭,等女子要淹死時,鬆開她讓她呼吸一番,等女子呼吸夠了,又將她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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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人群發出驚呼聲。
「這公子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如此欺負弱小?難道沒有王法嗎?」
「哎呀,這是知府大人趙大人的公子趙世傑,不僅有知府大人做靠山,聽說趙家還有一位小姐,是太子側妃,很得太子寵愛呢。」
「哎,可憐了這女子。」
岸邊人很多。
一個烏篷船上的老夫妻不住地向那趙世傑求饒,但趙世傑不為所動。
趙世傑罵道:「給臉不要臉的老東西,本公子看上你女兒,是你們家八輩子的福氣,還敢拒絕本公子,我今天就要你們瞧瞧,這梧州是誰說了算!」
迦南撿起一塊石子,飛了過去,趙世傑的手吃痛,漁網掉落,那女子終於冒出水面,想要立刻遊走。
趙世傑怒道:「誰,誰偷襲本公子!」
岸邊看戲的眾人感激低頭,生怕牽連到自己。
老夫妻劃著船想要逃跑,被趙世傑的隨從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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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春香,你敢跑?你跑了,我殺你爹娘!」
這梧州沒有王法了?
吳春香果然停住了,一臉憤恨地看著趙世傑。
她長得挺美的,在水裡如此狼狽的情況下,依然有種清水出芙蓉的美。
岸邊的眾人搖搖頭,顯然是習慣了這種場景。
想來這趙世傑不是第一次強搶民女。
「趙世傑,我和你拼了!」
突然,吳春香的爹突然發難,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刀,就向趙世傑刺去。
但他哪裡是趙世傑的對手,人還沒有近身,就被小廝踹倒在地,吐了口血。
吳春香尖叫起來:「別傷害我爹,我從了你!」
趙世傑本來憤怒的臉立刻高興起來,道:「那你快上來,水裡涼,我要心疼死你了。快來,咱們今晚就洞房,我娶你做我的第 17 房姨太太。」
迦南看不下去了,一個縱身飛身上船,踢開了小廝,把老船夫和船娘扔回了他們的烏篷船,對趙世傑斥道:「光天化日,強搶民女,難道梧州沒有王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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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來的刁民?」趙世傑懶洋洋道,「我就是王法,你不知道,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
一群打手圍住迦南。
吳春香忙上了她父母的船,想要跑,趙世傑跳了過去,要抓她。
迦南也跳了過去,一腳將趙世傑踢下了水,又把吳春香的船用力一提,飛身回了岸邊。
這下不用我糾結要不要趁人多牽他的手了,因為趙世傑命人一路追殺我們,迦南只能拉著我的手,飛速地逃竄在遊人如織的街頭。
那些飛掠而過的街景,映照著我歡喜的臉。
他在拉著我逃命,我在跟著他偷情。
他的手有一股強悍的力量。
跑了一路,終於甩開了後面的那群狗腿子,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大師,」我喘著氣,「萬一他們去那姑娘家找他們麻煩怎麼辦?」
迦南忙鬆開我的手,道:「我看過了,他們一家是來城裡賣蓮藕的,一般這種人家,都住在鄉下,趙家的人想要查出來他們,估計要費點時間。」
「但他們總會查出來的呀。」我說。
「那依殿下的意思?」
「我看這趙家過分,不如直接寫信,讓巡撫派人過來查他一番,先威嚇一下好了。」
他點點頭。
這次我們平靜無波地去了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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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自然派出了無數護衛守衛我的安全。
行宮那邊也來了護衛,接我過去。
春桃見到我,哭得淒慘,隨後她告訴我,太子聽說了我們遇刺的事,也要南下來尋我們。
第二日,我們啟程去了長陵島,陵園已經建好,將太后的棺材入土後,便是做法事。
島上四面環水,只能坐船出行,可以說,除了後山的皇陵,整個島都是皇家行宮,結合特殊的地理優勢,又將江南水鄉的園林建造融入其中,十分精美華麗。
自回來了,我和迦南便再也沒了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整日都在誦經,我則整日都跪在地上為太后盡孝。
誦經的第三日中午,我正在房內休息,春桃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春桃道:「殿下,這幾天很多人都上吐下瀉,還發了高。大夫讓所有有此症狀的人都集中隔離去了沒人住的行宮,還讓奴婢來稟告您,讓您過去商量此事如何解決……」
「大夫還說了什麼?」
「大夫說,」春桃的聲音快要哭了,「大夫說,可能是瘟疫,但大師說不能讓大家知道,不然有人私逃出海,一定會傳染給其他人。」
我立刻去了大廳。
迦南正蹙著眉,聽著大夫說話。
「太醫,可能配置出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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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搖搖頭。
島上有四個大夫,兩個是跟著我前來的太醫,兩個是梧州城內的大夫,幾人頭上一直在冒冷汗。
沉思了一瞬,我冷聲道:「來人,太后陪葬的一套翡翠首飾不見了,去把船隻看起來,不准任何人出島,本宮搜查所有人,把賊子找出來!」
侍衛領命而去。
屋內一片肅穆。
有小廝來報,有幾個急症的患者,高燒兩天后,死了。
這個病竟然如此兇險!
我和迦南對視一眼,皆有種不好的預感。
島上共有 268 人,有症狀的患者共 35 人,死了兩個, 症狀較為嚴重的還有 11 人。
大夫在緊急研究症狀,下人在火急火燎熬藥,喂藥,又趕制出帷帽,讓每人都帶上。
我正在分配任務時,侍衛沖進來,道:「殿下,有十幾個人要私逃離島!」
我放下手裡的東西,立刻前往碼頭。
想要離島的十幾個都是男子,還有幾個女子在旁邊觀望,看裝扮,他們不是奴僕,是臨時請來幹活的幫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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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把我們扣在島上,我們沒偷東西!我可以全身脫光了給你檢查!」
「我們就是來做木匠活的,現在活幹完了,不讓走,家裡的老小怎麼辦?」
「就是,我是來送菜的,我現在還要回去給其讓人家送菜!」
有些人跪在地上哀求:「官爺,小人身體不是很舒服,留在這裡反而驚擾了貴人,放小人回去買點藥吃吧。」
有好幾個人開始咳嗽,面色也發紅。
眾人看見我來,終於停止了紛爭,跪下行禮。
我看了春桃一眼,她對眾人道:「太子妃娘娘說了,太后娘娘丟了一套珠寶,昨晚又托夢,說近來島上只能進不能出,不然不吉利。凡是留下者,每人每天賞銀 500 文,凡是強行離島的,格殺勿論!」
眾人這才喜笑顏開。
暫時安撫住了, 但是等大家知道了瘟疫,必定會拼死也要逃離。
好在我們才上島三天,沒人出島,不然要是整個梧州城內的百姓都感染了,那才是真正的人間慘劇。
讓士兵把所有船隻用幾條鐵鍊鎖起來ẗù¹,收了鑰匙後,我才略微安心。
明日有別苑的下人要送吃的過來,只能讓下人傳話,多給島上運送藥材、吃食,還有讓城內的醫師研究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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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時,下人匆匆來報:「殿下,迦南大師帶著僧人去了靜園,接管了患病的患者。」
「什麼?!」
我心裡擔憂不已,這瘟疫,來勢洶洶,他怎麼還上趕著送死?
春桃抱住我的,哭著道:「殿下,您不能去,您趕緊乘船走吧,奴婢求您了!您要是出了事,奴婢萬死難辭其咎!」
其他丫鬟侍衛也跪了下來。
我冷聲道:「都給我起來,現在還不到哭的時候,誰都不能走!要是瘟疫傳播進了城裡,那梧州就會成為一座死城!現在大夫還在熬藥,沒准能治好!」
我推開他們,匆匆去了靜園。
迦南正戴著帽子,小心地喂一個患者喝藥。
現在的藥都是退燒用的。
他還是那樣無喜無悲的樣子。
隔著老遠,他道:「施主不必過於傷感,現在要保重好身體,才能成為他們的依靠啊。」
我點點頭,忍著淚離開了。
靜園成了臨時隔離的第一個點,四個大夫和我商議,讓下人收拾了隔壁的枇杷園、梅園、竹園出來,以防大規模感染後沒有地方安置。
廚房熬藥的鍋沒有停,不管有沒有症狀的,都要喝降熱退燒的藥。
濃烈的藥味彌漫在空氣裡,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到了第二天,照顧過病人的下人和僧人開始陸續出現症狀。
身體素質好的,症狀輕些,被隔離在琵琶園,身體素質差的,很嚴重,被隔離在梅園。
又死了四個人。
行宮的船隻來時,很多下人驚恐地想要上船,侍衛遠遠喊話,說明了情況,物資被扔在了小船上,大船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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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掉的人,沒有入土掩埋,大夫說要直接火化,免得屍體將瘟疫擴散。
整個島上人心惶惶,越來越多的人出現了輕微的不適,能幹活的人越來越少。
過了五天后,死的人超過了 30 人。
藥材也要用盡,河上風平浪靜,沒有船隻運送任何東西來。
我和春桃接管了熬藥、分藥的活計,廚房的做飯的人手也不夠。
食物越來越少。
渾身無力、躺在隔離床上休養的人超過了一百五十人。
每個人都人不人,鬼不鬼,河上沒有消息,就沒有希望。
迦南還沒有倒下,他總在屋內忙碌,完全不懼死亡的態勢,跟在他身邊的小沙彌全部病倒後,他便一個人留在靜園照顧 30 多個重症的人。
喂粥、喂藥,甚至誦經。
他在固定時間誦經,每當聽到他誦經,那些在病中的僧人也會盤坐在地,闔上雙目,跟著他一起念。
悠揚的誦經聲輕輕地回蕩在死氣沉沉的島上。
這時候,大家焦灼的心會奇異地平靜下來,能跪的都會跪下,祈求神明的護佑。
-21-
晚上的時候,有人逃跑。
他們做了簡易的木筏,想要回到鎮上,侍衛通知我的時候,我已經站了一天,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迦南也跟了出來,他自動遠離了我們。
其實這根本沒什麼用,每天都有倒下的人。
我們到碼頭時,三個木筏上,已經坐了三十多人。
都是剩下的還沒有倒下的人。
他們臉上全是驚恐的表情。
「怎麼辦?如果他們回到鎮上,必定會讓梧州成為一座死城。」
但是侍衛病倒的人也很多,恐怕緝拿他們也不行。
迦南只是平靜地看著遠處,開始誦經。
突然,對面火光沖天,一座大船似乎被瞬間點亮。
眾人歡呼:「有人來救我們了!有人來救我們了!」
不管是木筏上的人,還是碼頭上的人,心裡都松了口氣。
我卻背脊發涼。
下一瞬,箭雨來襲,木筏上的人,要麼被射死,要麼掉進水中,被人用漁網按住,直接淹死。
站在船頭的人,是趙世傑。
他站在船頭大喊:「長陵島發生瘟疫,島上眾人一律不得出島,否則格殺勿論。」
他又對我道:「太子妃娘娘,您安心去吧,我表姐會好好照顧太子姐夫的!我們趙家也遲早會取代謝家的!哈哈哈哈!」
-22-
我太累了。
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來,我發現我也發了燒,渾身無力。
春桃哭得很傷心。
只剩幾個人還沒有感染,那些輕症的人也得起來幹活。
大家都在等死,反而沒了剛開始的驚恐和畏懼。
門被推開,迦南端著一碗藥進來。
說是藥,還不如說是一碗有點藥味兒的水。
我不想喝。
他拿出針,在火上燒過,來紮我。
我嚇了一跳:「大師, 何解?」
「針灸,我跟著師父學過。」
「不了吧,反正都要死了, 能少遭點罪,就少遭點罪。」
我說得有氣無力,早知道他來看我,我怎麼著也要梳洗一下,塗點粉,抹點口脂。
他沒理會我,直接撩開我的衣袖,細長的針紮在了我的手臂上,從肌膚處傳出陣陣酥麻與悸動,直達我的心臟。
他的神色很認真專注,臉上是一貫的平靜。
我問道:「大師,你不怕死嗎?」
「施主似乎也不怕。」
他把帕子放在我額頭,為我降溫。
我感覺舒服了點,努力想睜開眼睛,但還是昏睡了過去。
晚上時,我舒服了些,春桃幫我洗漱了一番,我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又梳好了頭髮,喝了點粥,安穩地睡了過去。
-23-
第二日,我發了高熱。
頭暈得更厲害。
最近死的人很多。
島上的活人只剩不到 50 人了。
高熱之後,用不到兩三天,人就沒了。
春桃哭得很厲害。
我讓她給我塗了脂粉,梳了髮髻。
「殿下,給您梳最喜歡的牡丹髮髻嗎?」
我看著銅鏡裡的自己,輕輕道:「好妹妹,你給我梳我原來在閨中時的髮髻吧,待會兒去把我箱子裡的那套淺綠衫裙拿出來,我今天穿那個。」
春桃看著我的手腕上,咦了聲:「殿下,您什麼時候戴了佛珠?」
我這才發現我手腕上戴著一串沉香佛珠。
這是迦南手上的佛珠,不是我的。
「啊,這個看起來很像是大師戴著的呀,是大師為您祈福,所以把佛珠賜給您了嗎?大師真是高尚無私啊。殿下,您一定能得佛祖庇佑,逢凶化吉的。」春桃劈裡啪啦說了一堆。
天下起了雨。
高燒後我反而睡不著,我讓春桃把我扶到臨窗的榻邊,我想在那裡看雨、聽雨。
自嫁進東宮後,我很少有這麼輕鬆的時刻。
家族的榮辱與發展要背負在我的肩上,長輩們時不時要耳提面命一番,還要管理偌大的一個東宮……
我知道,我該做這些,因為我從小學的就是這些,如何管家,如何伺候丈夫,如何教導子女,管理小妾和下人,如何樹立威信……
但我馬上要死了,終於可以清淨了,我只想安靜地坐著,聽聽雨聲。
等一個或許會來的人。
他來或者不來,其實也沒有了太多的所謂,因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能和他在同一片天空,我知道他的世界也在下雨,我知道他或許會親手埋葬我,也或許會無悲無喜地為我誦經一段,這都很好。
-24-
「殿下,」春桃的聲音響起,「你別嚇我,你的樣子好像含笑九泉。」
春桃從小就跟在我身邊,與其說是我的丫鬟,不如說像我的妹妹。
我憐愛地看著她:「你身體倒是很好,等這次你死裡逃生後,去我屋裡拿信找我母親,她會保你一生平安富貴。你想嫁人就嫁,不想嫁人,我給你準備的陪嫁裡有一處莊子,還有 200 畝地,你去那裡養老,再買兩個伺候你的下人,好好過,知道嗎?」
她捂住臉哭,半晌賭氣道:「你死了,我給你守墳。」
她又道:「迦南大師來了。」
我沒力氣站起來,只能靠坐在窗邊,對他道:「大師。」
春桃出去了,關上了門。
他手裡拿著個碗,空的。
「大師,和我一起看看雨,聽聽雨聲吧。」
他沒理我。
只是沉默地看著我,眼睛裡是我看不懂的深邃與幽暗。
半晌,他坐在我身邊,劃破了手臂,血滴進碗裡。
我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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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血流了半碗,對我道:「喝下去。」
濃重的血腥味傳來,我想嘔吐。
他是覺得自己沒有感染瘟疫,所以身上一定有什麼特殊之處?寧願放血給我喝?
「要是喝血沒用,大師難道還會割肉喂我?」
我偏過了頭:「這島上還剩幾十個人活著,大師是要把自己的血放幹?還是願意把自己的肉都分給別人吃?」
「佛祖能割肉喂鷹,如果我的血肉真的能救人,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他沒再和我廢話,捏住我的下巴,就要灌我,我忍著噁心,勉強喝了幾口,便喝不下去了。
甚至還幹嘔了幾下。
「對不起。」我說。
他把碗放在一邊,隨意撕了一塊布想要包裹傷口。
我想幫他,但實在沒力氣。
「大師是從小就長大寺廟?還是中途出家?」
「我一出生就被拋棄,是師父撿了我,把我養大。」他露出回憶的神色,「那時正好寺裡來了只母羊,我喝了羊奶才長大,大家都把這引為一時的奇談。因為那母羊飼喂我一年後,便悄然離去了。」
「那還真挺巧的,春桃也是喝羊奶長大的……」
說這話時,我們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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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出去,我第一次見他露出了慌張的神色。
春桃守在外面。
迦南道:「島上的牲畜可還活著?有母羊嗎?」
「有是有,」春桃的聲音帶著哭過的沙啞,還是脆生生道,「養在偏房,因為最近大家都病了,便把那幾隻羊給忘了,大師想吃的話,奴婢晚上燉了它們。」
迦南讓春桃帶路,兩人離開。
沒一會兒,春桃端了一碗羊奶過來喂我。
安頓好我,她又跟著迦南去喂其他人羊奶。
到了晚上,迦南又來了我這裡,他的神色透著疲倦,試探了下我的額頭,又為我把脈。
原本島上的四個大夫都死了,他們年紀都大了,感染了瘟疫,去得很快。
「燒退了很多,你感覺怎樣?」
「有點累,想睡覺。」
他道:「島上只有兩隻母羊,不夠人喝羊奶的,也不知道要喝多久才能有用。」
正說著話,春桃又進來了,對我道:「殿下,太子殿下的船到了。」
-27-
他要親眼見到我死了才放心嗎?
那些刺客,如此訓練有素,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我只是想不通,他為什麼要殺我。
我走不動路,迦南出去了。
春桃對我道:「殿下,不僅太子殿下來了,老爺和夫人,還有二公子也來了。不過他們沒上岸,只把吃的還有藥材給我們扔岸邊來了。」
既然如此,那母羊的事也能解決了,我頓時覺得安心了些。
第二日我醒來時,整個島似乎煥發了新生。
春桃高興地告訴我,雖然昨晚還是死了六個人,但很多人的症狀都減輕了,大家的精神頭好了很多。
母羊被連夜運了過來。
因為糧食充足,儘管人手不夠,但每人還是分到了一碗雞湯。
我的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
過了 10 天,所有人都恢復如常。
原來死掉還沒來得及火化的屍體,終於有了力氣去處理,沖天的火光照耀了天際,強烈的燒焦的氣息籠罩著整個海島。
原本要為太后誦經 49 天,但是考慮到瘟疫,我們在第二天便全部人都乘船離島。
回到了鎮上,為了保險起見,我們不能直接和人接觸,而是要先集中隔離半個月。
我們隔離的宅子是趙家的。
瘟疫消除,世界就恢復了秩序。
我和迦南幾乎不能再單獨見面。
-28-
隔離了第 14 天時,院子裡突然沖進來一個人。
我以為他要殺我,沒想到卻直挺挺跪在我面前。
「太子妃娘娘,先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是趙世傑,他開始扇自己,「求您大人大量,不要與我一番見識,我們趙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全在您的一念之間啊!」
我蹙眉看著他:「出去。」
他不走,還在那裡痛哭流涕。
春桃帶著侍衛進來,從趙世傑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明白了前因後果。
因為趙世傑調戲吳春香的事,我寫信給了江蘇巡撫,讓他徹查趙世傑強搶民女的事。正好這巡撫和我爹有交情,便將此事告知了我爹,太子他們來梧州時,自然知道了趙世傑下令不准往島上運糧食的事。
真要查下去,他爹貪污受賄,他不僅是強搶民女,更有各種草菅人命的惡行,要是數罪並罰下來,趙家幾百口人,可能還不夠砍的。
我喝了口茶,道:「你不該來求本宮,該去求你的太子姐夫呀。你表姐趙側妃是他的心尖寵,他看在你表姐的面子上,也會放你們一馬,你來我這裡做什麼?」
趙世傑試圖爬過來,被侍衛踢開。
他痛哭流涕:「娘娘,是我不會說話,我掌嘴!掌嘴!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我們一直想要求見,但是都沒見到面……」
懶得聽他狗吠,直接讓侍衛抽他一頓,扔了出去。
趙世傑還在大喊:「謝雲熙,你這毒婦!你毀了我趙家,我也不會讓你好過!還有那多管閒事的臭和尚!我一定要你們好看!你等著瞧!」
-29-
晚上的時候,又下起了暴雨,刮起了狂風。
下人說颱風就要來了。
正準備吹滅蠟燭時,下人來報,說迦南似乎身體不適。
我嚇了一跳,忙和春桃提了燈籠去瞧。
迦南住在攬月樓,幾個下人來來去去,不斷地換水給迦南擦洗,看樣子,他發起了高燒。
因為不能確定我們身上的瘟疫是否已經全面清除,下人還是島上那些,也沒有大夫。現在大家都有點怕迦南是感染了瘟疫。
我掀開簾子,他似乎有點神志不清,偶爾靠著自己驚人的意志力似乎清明了些,只道:「走!」
他臉紅得厲害,額頭上全是汗。
「怎麼回事?」
下人慌張跪下:「小人也不清楚,大師下午還好好的,吃了晚飯後不久,便似乎神志不清,還發起了高熱。」
如今這院子裡的人,醫術最高明的,恐怕就是迦南了。
下人又端來了退燒的藥,毫無作用,迦南手上青筋暴起,仿佛要爆體而亡。
趙世傑的聲音迴響在我的耳邊,我仿佛明白了什麼。
迦南又大喊一聲:「滾!你們都滾!」
聲音發顫,顯然,他的理智也在被灼燒、焚毀。
-30-
外面狂風大作,颱風已經登錄,樹木以摧枯拉朽的態勢被毀滅。
我當機立斷:「大師是瘟疫復發,誰也不准說出去,現在你們都回自己房間,不得靠近大師的院子,免得被傳染!這事不准外傳,不然他們為了消滅瘟疫,一定會把我們全部燒死在這裡!聽懂了嗎?」
下人被嚇得驚恐不已,逃命似的奔進了黑夜中。
「殿下,咱們也快走吧。」春桃的聲音都在打抖。
「春桃,你提著燈籠回去,假裝我在屋裡。」我一邊說,一邊把她推出去,「記得我在島上和你說的話。我照顧大師一晚上就好了,沒事的。」
春桃拍了會門,外面風雨太大,她只能儘快回去。
我把門鎖了,又去檢查了一遍窗戶,這屋子的窗戶已經被焊死了。
是早就有預謀嗎?
我吹滅了所有的燈,外面慘白的閃電偶爾照耀進來,房中猶如鬼魅橫生。
我想起夢中我向佛祖求子嗣,佛祖說派迦南來幫我。
夢中那鐘聲渾厚,仿佛直擊人心。
如今再次響徹天際。
不知道今晚之後,我還能不能有命等到屬於我的孩子。
-31-
第二日,我褪去的衣衫已經完整地穿在我身上。
帷幔外坐著一個人。
門外有爭吵聲。
「醒了?」
他的聲音還有點啞。
我點點頭,覺得他看不見,便道:「醒了。這是趙家設的局,我會讓謝家保你,你什麼都不用管。」
「知道是局,你還跳進來?」
我不知道怎麼說。
渾身都很痛。
外面的門被釘死了,正在拆。
是來捉姦的吧。
趙世傑的聲音透著興奮道:「殿下,這和尚欺世盜名,昨夜有下人見到他和婦人廝混,但颱風天氣,便只能先把門定死,等著今日來捉姦了。」
我爹不耐煩的聲音傳來:「趙公子,你還是關心關心你的那些罪證吧。迦南大師雖然年紀輕,但德高望重,佛法無邊,怎麼會做這種事?!」
「謝世伯,話不能說得太滿,就算大師心如止水,抵不住有些浪蕩婦要誠心勾引啊。咱們啊,把門打開,一定能看到驚喜的。」
我要翻身起來,迦南手指一點,我便動彈不得,話也說不出來。
他低聲道:「以後別這麼衝動。」
-32-
帷幔放下。
我只能隱約見到外面的光景。
只進來了我爹娘、趙世傑,還有太子。
趙世傑把門關上了。
太子對著外面道:「所有人都退後,沒有孤的命令,不得上前。」
「殿下,您看,這和尚屋裡真的藏著人呢。」
「太子殿下,謝大人,謝夫人,昨日我被奸人所害,被下了藥,一切所為都是我強迫她的,與她無關。」
「大師還沒說這婦人是誰呢?」趙世傑笑得不懷好意,「不會是咱們尊貴的太子妃吧?殿下,那賤人給您戴綠帽子呢!您可千萬不要放過她!」
我爹娘在顫抖。
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我現在才發現,我原來的想法多麼天真,我怎麼可能離開我從小生活的環境,而真正地隨著自己心意愛上一個人。
我的隨心所欲,會給謝家帶來無窮無盡的災禍。
我愧對謝家,愧對我的父母。
-33-
「殿下——」趙世傑還想說什麼,但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把匕首刺進了他的胸膛。
我看不清他什麼神情,他似乎愣了下,隨即直挺挺地被太子厭惡地推倒在地。
很快便沒了生息。
太子朗聲道:「大師屋裡什麼都沒有。趙世傑這亂臣賊子,竟然試圖行刺本宮。來人,給孤把趙家滿門抓起來,違者格殺勿論。」
屋外的侍衛領命而去。
很快安靜了下來。
太子道:「岳父、岳母,你們舟車勞頓,還是先去安置吧,這裡我來處理。晚些時候,我再去行宮帶雲熙來看你們。」
「殿下,我——」我娘想說什麼,被我爹一拉,兩人行禮告退。
屋裡只剩我們三人,還有一具屍體。
太子提著劍,挑開了層層帷幔,他的目光涼薄地掃過我,眼中露出譏誚。
迦南擋在我面前,平靜道:「一切都是貧僧的錯,請太子殿下降罪,貧僧萬死難辭其咎,但太子妃是被貧僧強迫,請太子寬恕。」
我說不出話,也動不了。
太子眼中已經是滔天的怒氣。
我原來以為,不管我做了什麼事,大不了是自己一死,謝家自有能力對抗他的憤怒。
但,我現在不確定。
我錯了。
半晌,太子用劍指著迦南,想要殺他。
我猛烈掙扎了一下,但隨即又想,死反而是解脫,他死,我也死。
太子的劍卻沒有刺下,半晌,他頹然地扔下劍,道:「大師德高望重,還請將此事爛在心裡。」
說完,抱著我便離開了。
-34-
我出去時,整個院子已經空無一人,外面躺著橫七豎八的屍體,是趙世傑的人。
我覺得渾身都很冷,感覺寒潭的冰冷已經侵入了我的骨髓中。
我們回了行宮,他解了我的穴,眼淚滴在我的頸間,嘴裡喃喃地對我道歉,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能殺了迦南,他是未來寶華寺的住持,是佛教弟子中的新星,信眾很多,我不能引起佛教對皇家的不滿,雲熙,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早該殺了趙氏一族。」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垂下眼眸,輕聲道:「謝殿下。」
他居然不怪我。沒有責難我。他的態度令我疑惑。
我休息了下,下午時,太子帶著我去看我爹娘。
他們也暫時住在行宮裡。
我娘拉著我進了裡屋。
她掀開我的袖子瞧,就一眼,差點氣暈了過去。
我跪在了地上。
她哭著抱住我:「我的女兒啊,怎麼遭了這種罪啊!那趙家和那個和尚,簡直罪大惡極!他們萬死都不足以抵消我心中的憤恨!」
他們不怪我,但是比怪我,更令我難受。
他們沒要求我為了貞潔去死,沒責駡我不小心,而是把一切錯處都推給了別人。
「娘,不關……大師的事,是趙家……」
我低聲解釋。
她沒理我,只道:「太子帶你回去後,態度怎麼樣?有沒有嫌棄你?」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娘又道:「我和你爹,還有你二哥商量過了,既然你在東宮過得也不是很順利,兩年了也沒懷上孩子,如今又出了這事,還不如……回家算了。」
我驚愕地看著她。
-35-
「計策都商量好了,你稱病,反正你在這裡染過瘟疫,皇家巴不得你不回去,你病死了也沒人會懷疑什麼。」我娘拉著我起來,低聲道,「我們屆時送你回陳郡,你先在莊子上住兩年,或者跟著你二哥去蜀中,在那裡住段時間。新的身份就是你爹在外的私生女,長相上相似,別人也不敢說什麼。」
「娘……」我沒想到他們為我想得這麼周全。
相比我的自私自利,他們事事為我考慮,他們越對我好,就令我慚愧。
我原來心裡厭煩他們把我當成聯姻的工具,厭惡他們總是要我為家族的發展著想,可是,在我闖下彌天大禍的時候,也是家族在保全我。
「娘有五個兒子,就你一個女兒,自然希望你過得開心,我早說過,你的性子不適合嫁入皇家……」她歎了口氣,「幸好太子還算開明,只要謝家給他足夠多的利益,想來一切都好——」
「不可能!」外屋傳來太子憤怒的聲音,「我絕對不會答應!」
我和娘面面相覷。
太子進屋,想要拉我走。我娘把我護在身後,向他跪下,哀求道:「殿下, 臣婦只有雲熙一個女兒,如今她已不是……求您大發慈悲,放了她吧。謝家還有很多貌美優秀的姑娘……」
我心裡一酸,我娘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即使向人行禮,也從來不會叫人瞧著她卑躬屈膝,可是現在她為了我,跪在別人面前哀求。
爹爹和二哥也跪在地上。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哭得不能自已。
-36-
「雲熙,過去的都過去了,」太子沒理他們,只看著我,捧著我的臉替我擦乾眼淚,道,「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你不用自責,要怪也應該怪我。別走,我們重新開始。趙家會被誅滅九族,誰也不會知道……」
我愣怔地瞧著他,我想不通,誰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給自己戴綠帽?
而且還是親眼瞧見。
就算我和他剛成親時,夫妻關係比較和睦,但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自成婚快一年時,我肚子沒動靜,東宮便開始迎來側妃、美人,我們的夫妻情分也日漸衰敗,他來我房裡,只有一項任務,那就是生孩子。
到了後來,我能看得出,他也很厭煩這種公事公辦的日子。
他不可能對我情深一片,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不在意我,也不在意被誰戴了綠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ťú₎謝家能讓他如虎添翼,更能為他穩定天下局勢。
還有迦南,我朝佛教信徒多,迦南即使年輕,但早已有了得道高僧的尊崇地位,更是寶華寺主持的唯一關門弟子,太子也不想與佛教結仇。
太子扶起我爹娘,又情深義重地說絕對不會因為這事苛責我,而是會更加愛我、憐我。
甚至他還說:「原來我不懂事,因為東宮的妾室冷淡了雲熙,這次她差點在長陵島上回不來,我才知道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也是最想要珍惜的人是她。如今她平安回來,不管她身上發生了什麼,我都只會感謝佛祖,將她平安送回我身邊。」
-37-
我爹娘沒再提要我回謝家的話。
我獨處時,二哥來瞧我,沉默地坐在我對面。
二哥這幾年成長得很快,原來大哥很像威嚴寡語的父親,二哥則是喜歡陪著我們胡鬧的翩翩少年郎,如今他越來越像父親和大哥了。
「妹妹,告訴哥哥,你以後會不會安生地做好你的太子妃?」
他洞悉一切的目光,早已看透了迦南和我之間並非強迫。
爹娘也能猜出真相吧。
可他們甚至都沒有責備我一句。
「我會安心做好太子妃,二哥。」我輕聲承諾。
「那就好,」他飲了一口茶,「你太任性了,不是每次任性都能這麼好的運氣。爹娘如今年紀大了,不忍心對你說重話,但二哥要告訴你,你再敢這麼胡鬧,別怪二哥心狠手辣。」
他冷厲著眉眼,眉眼間是上位者慣有的殺伐果斷。
「我保證不會再犯。」
他握住我冰冷的手:「家裡最受寵的就是你,你的才幹一點也不輸男子。妹妹,別拘泥在小情小愛裡,太子有他的疆土要守護,迦南有他的佛祖要供奉,你沒得選。謝家是你的避難所,也是你該守護的家族。你既然成了太子妃,將來就要母儀天下,既受了萬民的叩拜,就要守護這天下萬民。」
「對不起,對不起……」我哽咽地撲進二哥懷裡。
很多年前,我求他帶我偷偷逃出家裡,去賭坊賭錢,事發後,他被打得皮開肉綻,罰跪祠堂,我也是這麼撲進他懷裡道歉,那時他也是說了句:「傻妹妹。」
他們不罵我一句,不打我一下,卻比罵我打我更令我難受。
-38-
之後的日子,我沒見過迦南。
趙家的罪證搜集得很快,除了意圖謀害太子,還有無數梧州的百姓在衙門狀告趙家的罪行。
皇上下了旨,誅趙家九族。
我爹娘和哥哥很快啟程離開,我們也啟程回京。
和來時一樣,我們坐船,全程我都在三樓行動。
太子仿佛真的驀然回首,發現我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一般,對我的態度,又恢復了新婚時那般。
我對他心裡有愧,更不想再惹事牽連謝家,對他體貼且順從。
好像經過了那一晚,我對迦南洶湧的愛意突然消失了,又或者是,跋山涉水的信徒終於見到了佛祖顯靈,心滿意足,從此便能將那份心動長埋心底。
一切好像是一場夢,一切都還是在原地。
回了東宮後不久,王美人因陷害趙婕妤流產,被賜死。
趙婕妤便是原來的趙側妃,趙家獲罪,她從側妃降為婕妤。
趙婕妤因流產,抑鬱成疾,不久便香消玉殞。
這一切,都未能影響我,因為我懷孕了,太子很重視,讓我安心在宮中養胎,其他一切事務,暫時由他身邊的大太監打理。
春桃對我說:「趙婕妤死前好像瘋了,一直說自己沒懷孕,不可能流產,不要喝藥,說那藥是毒藥……」
我沉默。
自我有孕後,太子看起來比我還緊張,他不再去別的妾室房裡,忙完政事便守著我。
或許他的目的只是想借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來掩蓋住他的秘密。
不管如何,我都要感謝他。
-39-
懷胎十月,我終於生下了屬於我的孩子。
他出生那天,我好像又聽見了那悠遠渾厚的鐘聲。
他的眉眼,很像迦南。迦南去了印度,想要找到更多的佛法,弘揚他的阿彌陀佛,消除罪惡,為世人找到靈魂的歸宿。
太子比我更寵他,就好像,這真的是他盼了很久的孩子一般。
長輩們對我只有誇讚,娘見到我,也不再訓斥我、教導我做人婦的規矩。她當我長大了,反而開始依賴我。
我不再是試圖在高門大院中妄想自由與愛情,我甘願戴上鐐銬,只想守著我的孩子,讓他平安健康地長大。
我知道我會失去迦南,或者說我從不能得到他。但在將來無限長的人生中,我會永遠記得,我和他一起做湯水,一起在火堆旁取暖,一起分吃一個饅頭,一起打魚,一起看過風景。我聞到桂花的香味會想起他,我看到紅色的衣衫會想起他,我會記得我們共度的雷雨夜……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我會不斷記起,不斷演繹,然後無限重複地生活在其中。
我會活成我娘的樣子,像她一般操持事務,輔佐丈夫,養育孩子,管理下人。
我會兢兢業業地站在太子的身邊,溫良恭儉讓,成為萬民的表率。
我將會成為皇后,站在光輝的高處,度過我的一生,和這個王朝的君王合葬,在歷史的塵埃中隨風飄散。
但,請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將我藏在衣櫃深處的那串佛珠,放在我的手裡。
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唯一想要思念的人,是迦南。
番外·太子
-1-
太子周晏禛從未對一個人,憎恨入骨。
放眼整個大周,他看不順眼的人,鮮少有活著見到第二天太陽的。
但他身邊的妻子做到了。
她不僅做到了,還好好地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思考了很久,都無法想通為什麼他的妻子對他沒有愛。
剛開始他不知道。
皇后為他選妃時,中意的是王、謝兩家的姑娘。
家世都是頂頂好的,據說王謝兩家早就說了玩笑話,誰家女兒落選,就嫁到對方家裡去做兒媳婦。
他悄無聲息地站在假山後,聽著那時還不是他妻子的謝雲熙道:「王姐姐,你快和我說說,你那個幾個兄長、弟弟哪個性情溫柔,無不良嗜好的,我好回去和我娘說上一說。」
王姑娘抿唇笑。
所有人都覺得謝雲熙不會被選為太子妃。
因為她們入宮後,下人怠慢,兩個院子裡的姑娘都分別被潑了一身的水。
但她們的處理方式卻大不相同。
王姑娘寬厚,免了下人的罰,還溫聲安慰了嚇得不輕的下人。
謝雲熙殘忍,那下人被抽了 20 鞭子,還被她的丫鬟告到了管事嬤嬤那裡,被罰奉兩個月。
-2-
這是太后和皇后出的考題。
太后姓王,想要王家姑娘做太子妃,提前告訴了王家。
皇后雖不是王、謝兩家的人,但早年受過謝家恩惠,也差人告訴了謝家。
當今陛下仁慈,太后和皇后更是寬厚待人,想來正確答案大家心中都有數。
但謝雲熙還未成為主子,便開始責罰下人,確實失了寬厚仁慈。
她與王姑娘陪著太后、皇后用膳、賞花時,也未能得到什麼好臉,大家都傳遍了,謝雲熙此番必定是被送出宮去。
兩個貌美如花、各有千秋的姑娘從皇后宮裡出來,說了會兒話,便分道揚鑣。
身邊的太監問周晏禛,跟著誰。
天家的兒媳婦,身份地位挑完了,能得太子喜歡才重要,不然夫妻不和,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來,那是要朝廷動盪的。
太子猶豫了一瞬,他知道應該去瞧瞧王姑娘,這是皇后給他的任務,也不能傷了太后的心。
但他還是跟著謝雲熙走了。
這個女人,眼底沒有那麼多的溫婉賢良,更多的是淡淡的倨傲和不在乎一切的勁兒。
-3-
她不在乎別人更親近王姑娘,不在乎後宮中最尊貴的兩個女人對她的冷淡,也不在乎自己會在這場比試中落敗。
謝雲熙回了她暫時居住的院子,春桃去準備秋獵的衣物。
是了,為了盡可能地瞭解兩個姑娘的品性,還安排了秋獵。
不過規模不大,請了些世家公子小姐前來參加。
春桃抱怨:「小姐,您這下完了,回了謝家,一定會被老爺罰跪祠堂的,您為什麼要罰那個宮女呢,又不是咱們自己家的人,您管那麼多幹嗎?反正丟的又不是您的臉,您還能博個好名聲呢。」
她舒服地坐在院中的軟凳上,像松鼠一般吃著桌上的糕點,笑眯眯道:「他們喜歡什麼,我就要破壞什麼,你不覺得看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很有趣嗎?」
「奴婢不知道有趣沒趣,但是回家要是被罰跪祠堂,小姐,您就趕不上下個月去寺裡上香了。」
「我要是不這麼做,一輩子都去不了!」她坐到樹下的秋千上,高興地轉了話題,「快來,快來,推我。」
她的秋千蕩得很高。
綠色衫裙隨風飄蕩,她的臉上有一種直擊周晏禛的美。
真的很不合規矩。
周晏禛帶著太監離開時,太監看著他的臉色道:「奇怪了,這謝家的女兒怎麼這麼不懂規矩?不過倒是很有活力呢。」
-4-
王姑娘在安靜地做繡活。
第二日,王姑娘送了太后和皇后各一張精美的手帕,送了謝雲熙一個香囊。
秋獵時,王姑娘一直跟在皇后身邊,內侍有事稟告時,王姑娘已經算半個女主人在有條不紊地處理。
謝雲熙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姐是閨中好友,兩人穿著窄袖胡服,獵了不少野味,甚至回來的時間比規定時間晚了很多。
而王姑娘已經組織好了一場小型的篝火晚會。
見她們回來,王姑娘忙吩咐下人伺候她們梳洗一番,又繼續主持大局。
任誰都看得出來,王姑娘才是最適合的太子妃人選。
但沒人會奚落謝雲熙,她箭術出眾,見多識廣,為人爽快,又是謝家女兒,閨中小姐喜歡跟著她一起,這樣謝雲熙豪邁飲酒,她們也能放開些規矩,畢竟有謝雲熙頂著呢。
姑娘們圍著篝火快活了一陣,便各自回去別宮裡休息了。
第二日是賽馬。
為了增加趣味性,男女組隊,以兩者成績為准,計算輸贏。
本朝民風開放,太祖又是馬背上打的天下,倒也不在賽場上過分計較男女有別。
剛巧,太子和王姑娘一組,謝雲熙和王三公子一組。
眾人看好戲,只覺得不久後,便能吃到兩組新人的喜酒。
-5-
王公子拉著謝雲熙到一邊,低聲道:「謝家妹妹,咱們雖然是比賽,但太子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一會兒咱們輸了也是因為要讓著太子。」
說得好聽,太子周晏禛文武雙全,輸給他太正常了,但王三公子想要求娶謝雲țűₚ熙,自然不想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太丟臉,提前找個藉口,又能用幽默緩解尷尬,還能多和心上人說幾句話,一舉數得。
謝雲熙搖頭失笑,隨即嚴肅道:「你要認輸現在去,我可不認輸。」
她自翻身上馬,端的是天下第一的架勢。
眾姑娘笑著打趣:「雲熙,你若是男子,不把我們迷死?」
她不認輸,玩也要玩得盡興,不僅不要命地超過了大部分男子的馬,還借著彎道及太子分神時,一舉奪得頭籌。
不過她和王三公子總名次只能在第五。
男人不太喜歡比自己強的姑娘,總覺得會被壓過一頭,沒面子,不符合禮法。
所以姑娘們也慣會示弱,但謝雲熙不願意,全隨了她自己高興。
但,周晏禛就是被她迷住了。
後來他覺得自己是犯賤。
謝雲熙出宮後,果然被家裡責罰,不僅跪了祠堂,還抄了佛經,跟著謝母去寶華寺時,虔誠地進獻給了佛祖。
周晏禛隱在暗處,瞧著她一身素衣,神情莊嚴肅穆,跪得久了,偶爾偷偷打個哈欠,沒了宮裡的那種傲氣,在她母親身邊是一派嬌憨。
他回程的路上,一直在想,他應該是想天天見到她的。
至少,在她出宮後這段日子,他時常想到她。
即使她除了行禮外,沒和自己說過一句話,他還是想看她或威嚴、或冷淡、或高興、或迷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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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太子妃時,皇后對他道:「王家的女兒更適合你,不過以後和誰過一輩子,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他想回想一下王姑娘的樣子,她和他說過幾次話,兩人還同行過幾次。
但他怎麼也想不起王姑娘的臉。
倒是謝雲熙的臉,清晰地映在了他的腦海中,她一身素衣,虔誠地跪在佛祖面前,默默許願。
其實她也需要人保護照顧吧。
不知道她的心願是什麼。
他想幫她實現。
他這麼想。
他選了謝雲熙。
之後便是大婚。
他心裡高興,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儘量表現得淡定些,努力表現得和其他人成親沒什麼不同。
在床笫間,他也極盡溫柔。在平日的相處中,他儘量陪著她。
為了讓自己的新婚妻子開懷,他做了許多努力。綾羅綢緞,珠寶首飾,街頭玩意,但凡女兒家可能喜歡的,他都悉數送到她面前。
但新婚妻子總是仿佛隔著雲山霧罩一般,令他覺得飄遠。
那時,他還不懂,她並非性情如此,只是不愛他而已。
不過他心裡還是充滿了新婚的喜悅,以及迎娶了自己心愛之人的滿足。
誰能不愛謝雲熙呢。她容顏姝麗,成婚後變得端莊自持,還帶著淡淡的憂愁。
她是個矛盾體,不自覺讓人想要一探究竟。
她只需要偶爾對他笑笑,在他晚歸時帶著下人站在門邊守候,他便能把她的冷淡歸咎為性格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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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成婚後近一年都未能有孩子。
她被長輩叫去問話的次數越來越多,床笫間也像完成任務般,他哄她,她勉強笑笑。
他去外地辦公,買了當地的皮影戲提前趕回來,想要博美人一笑。
下人說太子妃在已經歇下了。
他去洗了個澡,輕輕推開門,榻上沒人。
他正疑惑,靠近院子的小間傳來聲響。
她正穿著單衣,案幾上整齊地擺著好幾個已經空了的酒瓶。
她還真是海量。
他搖頭失笑,或許是被拘得久了,又被催生,壓力很大吧。
他心裡有些心疼她。
她雙頰通紅,眼神朦朧,看著他的瞬間,淚水盈滿了眼眶,委屈至極。
他心裡一痛,難道他不在的時候,她又受了什麼委屈?是了,在皇后和太後手裡討生活,怎麼可能不受委屈?
看見她弱小無助、又充滿柔情地看著自己時,他對她的愛達到了頂峰。
他想抱住她,想安慰她,但她說:「迦南,你終於來看我了。」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我好想你,每時每刻都在想。但我現在不能去看你,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面。」
她擦了下眼淚:「你今天不用念經嗎?你會發現我母親身後少了個身影嗎?」
她偶爾疑惑地嘀咕:「我真是魔怔了,居然夢見你留了長髮。有時我想要是能變成寶華寺的一根柱子也好,這樣你也能時時經過我,我也能時時瞧見你……」
她當自己在夢裡。
他佩服自己絕佳的意志力,沒有當場掐死她。
死,真的太便宜她了。
他憤恨地想。
他想讓她也嘗嘗自己的錐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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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再次說要給東宮添人時,他說好。
她沒什麼情緒,盡心盡職地幫他張羅。
如果是原來,他會覺得委屈她了,會覺得她懂事,愈發憐惜她。
但,現在,他知道她根本不會在乎。
她到底是怎麼敢的啊,嫁給他,居然還在心裡想著一個和尚。
他知道迦南,佛教未來年輕的傳承人,不是文弱的樣子,而是肌肉結實,仿若金剛。
那張臉,也長得真的好。
作為這座帝國年輕的繼承人第一次感到挫敗。
他寵倖那些妾,當著她的面和她們調情,試圖從她臉上找到在乎的神色。
她笑得很溫和。
只有那些妾挑釁她的威嚴時,她會不顧任何人的面子,狠狠教訓她們。
趙側妃那時給她請安,故意遲到了一個時辰,她要責罰,趙側妃的丫鬟披頭散髮地跑來向他告狀,看樣子好像她要殺了趙側妃一般。
他一時有些驚愕,便去瞧瞧。
真是一場熱鬧的戲碼啊。
趙側妃哭得楚楚可憐,丫鬟跪了一地。
她身邊的婆子死死壓住趙側妃,要她跪下,趙側妃的臉上已經紅腫,想來是吃了些苦頭。
他生氣地問:「你做什麼?」
「殿下自己不會看嗎?」她眼裡是毫不掩飾的諷刺,「殿下的妾室要爬到我頭上來了,殿下還想包庇她?」
他被她鎮住,他第一次直面她的怒意,那是一種絕不退讓的鋒芒,竟令他一時氣短。
「給我打,狠狠地打,我倒要看看,今天誰敢攔我。」她端坐上ťũ₆位,一臉怒容。
趙側妃在求饒,哭得梨花帶雨。
他只是愣愣地瞧著謝雲熙,那時他才明白,其實她才是那個最適合太子妃之位的人。
他們曾經都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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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側妃身邊來告狀的丫鬟被打死在趙側妃面前。
府裡其他妾室及下人被迫觀賞。
東宮內,即使太子妃和太子的關係並不似原來融洽,但也再無人敢放肆。
他想過再也不去她屋裡,她想懷念誰就去懷念誰好了。
但飽受折磨的是他自己。
他不好過,憑什麼要她好過?
他就是要故意噁心她,帶著別的女人身上的脂粉氣和她親熱。
看她痛苦忍耐的樣子,他嘗到了報復的快感,之後又是無盡的苦澀。
他有時想對她好,想讓她感動,愛上他,然後他再徹底地踐踏她的感情,就像她踐踏他的那般。
有時他無法控制自己眼中對她的憎惡。
他總是反復無常,愛恨交織。
但她巋然不動,心如磐石。
他無法生育這個難題像山一樣壓了過來。
皇位的繼承,人言的可畏,都令他憂心。
趙側妃說懷孕了,他懷著疑惑的心情去瞧,又讓人去查,果然是爭寵的手段而已。趙側妃被一個美人買通了大夫設計,就是為了讓她丟臉,失寵。
太后去世,謝雲熙竟然要去梧州。
她真的什麼都敢啊。
他派出人想殺了她。
命令下達後,他夜夜噩夢,夢裡她毫無聲息地躺在鮮血淋漓的血泊中。
他心痛難忍,宛若挖心之痛。
他趕去梧州,撤銷了誅殺的命令,但她卻被困在了暴發瘟疫的島上。
他真的怕了。
恐懼令他微微顫抖。
他第一次這麼怕失去。
他寧願痛苦,也不想再也見不到她。
她和迦南願意為了對方去死的樣子,竟然也不會令他勃然大怒,他只是淡淡地想,你們一輩子也別想死在一起。
幸好無論她做什麼,還有謝家能牽制住她。
這很好。
他在暗處觀察過他們的相處。他那向來高傲的妻子,總是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妻子,在迦南面前成了完全仰視的那個人,她對迦南完全是一種信賴的、臣服的姿態。
他知道,自己的權勢也能令她臣服,使她低下那高貴的頭顱,但那不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態度。
嫉妒了太久,他反而平靜到麻木。
她懷孕了,他才恍然發現,命運在陰差陽錯間,竟然為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她那騷動不安的心徹底安分了。
她成了所有人期望的那樣。
甚至消除了與他之間的所有隔閡、怨懟、憎惡,只剩感激、臣服,盡心盡力地照顧和輔佐。
他們之間回到了新婚宴爾時,甚至比那時更好。
他不再去別的妾室那裡,比她更上心她的孩子。
或許在她執意要去梧州時,他心裡就隱秘地期望她能懷上一個野種,這樣他的秘密就能掩蓋。
不然侍衛們怎麼會給了他們可乘之機,不然明明知道趙世傑下了藥,他怎麼會靜觀其變?
甚至,他在心裡暗暗考量過迦南,與其隨便找個男人的血脈來冒充他的血脈,迦南無疑是最佳的人選。他同樣有著高貴的身份,有著過分的天資,甚至, 他的德高望重, 絕不會令人懷疑他會做那樣的事——與太子妃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怎麼可能呢?
不,其實周晏禛是希望她選擇忠貞的,即使她有機會背叛他, 但他希望她不會背叛他。孩子的事, 他可以有很多辦法解決。
很多事情發生後,他也會瞬間迷惑, 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就像他會想,如果最開始沒有以賭氣的態度納妾,那或許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還能修復?
她後來也不至於要去梧州, 更不會發生那麼多事。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在這漫長又短暫的一生, 也會像愛慕迦南那般愛他。
大體是不會了,她聰慧, 只會猜測出他反復無常的行為背後, 是有著利己的目的。
而她為了家族,為了孩子, 會盡力做一個賢良的皇后、妻子、母親、女兒,成為很多人的依靠。
番外·孩子
集萬千寵愛、期望長大的皇太子,和他的母后謝雲熙不是最親的,他最親近的人是他的父皇。
在他記憶中, 幼時母親的身影居多,但等他去了學堂, 父皇便開始親自教導他。
功課、騎馬、射箭、政務。
他崇拜他的父皇。
自然, 他也愛戴他的母后。
但他能感覺到, 他的父皇不喜他和母后太過親近,甚至有意令他們不能時常相見。
沒人能相信這猜測。
因為帝后的恩愛有目共睹,皇帝甚至為了皇后, 遣散了後宮,數年只有皇后一人。
即使子嗣稀薄,但皇太子的天資聰穎和德才兼備,令老臣們放了心,且皇帝正值壯年, 兩者都驟然去世的風險很低。
令皇太子感到溫暖的是, 他能時常看到他的母后在遠處殷切地看著他,在默默地關懷著他。
為了更好地承擔起王朝的責任,他十分勤勉,也確實天資聰穎, 他很小的時候, 便能對各種政令、對策對答如流, 也能清晰地分析利弊。
他繼承了他父皇的文武雙全。看到他的人都會這麼讚歎一句。
他是個好皇帝。
也是個好兒子。
他是在 35 歲才登基的。
他的父皇死後的第三年,他的母后也去世了。
母后去世那天, 她看著他的目光依然充滿了母親的柔情,仿佛他從未長大。
即使那時他已經 38 歲, 已經有了孫子。
他痛哭流涕。
婢女春桃把她的一串佛珠放在她手心裡, 她安心了般,隨即與世長辭。
她的葬禮是寶華寺的住持親自誦經的。
迦南大師身材高大偉岸,面容疏朗俊毅,即使如今 65 歲高齡, 但似乎也是正值壯年,想必年輕時也是個不多見的美男子。
他面色無波,只是誦經的聲音略帶著沙啞。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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