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浪結婚七年,微信互刪六年,有事只用支付寶發消息。
突然有天,我開始感到厭倦。
提出離婚時,沈浪沒挽留。
簽離婚協議時,沈浪還是很體面。
他平靜地做完財產分割,說:「你是孩子母親,以前那些事就算了。」
「如果在外面不開心,這裡依然會給你留一間房。」
我只是笑笑:「不了,對你那個小情人不公平。」
說完,我起身,施施然地走了。
只剩向來斯文冷漠的沈浪依然坐在椅子上,兀自發呆。
1
知名導演沈浪,斥資五千萬拍下粉鑽,哄情人一笑的桃色新聞,最近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
他身旁出席的新情人,據說是沈浪電影裡的一個小明星。
看著剛畢業沒多久,還有點嬰兒肥,只是一雙眼睛很靈。
吃瓜群眾質疑,沈導的眼光,怎麼越來越差?
有人回,你不懂,男人至死喜歡十八歲。
還有人說,這個女孩,和沈導老婆年輕的時候倒有幾分像。
於是底下紛紛感歎,看來沈導和天底下男人都一樣,表面萬花叢中過,內心最愛的還是自己老婆。
……
我看著手機,差點看笑Ṱṻ⁷了。
自從互刪微信後,每個月沈浪和我的聯繫,只有月初時從支付寶轉來的一筆錢——
五千。
備註是生活費。
在他心裡,哄嬌嫩的情人一笑,值五千萬。
敷衍我這個名義上的老婆,只值五千。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愛,那未免太過可笑。
雖然從六年前起,我和沈浪的婚姻就已經是名存實亡。
但看見那個女人把五千萬的粉鑽戴到手上時,我心裡還是有些波動。
不僅是因為錢,還因為我想起很久以前……
忘了多久以前,那時沈浪剛被趕出家門,一個月工資只能賺五千。
求婚時,他局促地拿著一枚樸素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我的手指上,說:「商商,等我們以後有錢了,再補一個更貴的好不好?」
後來我才知道,那枚樸素的戒指也要五千塊。
而那個傻子,寧願喝一個月白粥,也要把這五千全花在我身上。
或許是被五千萬刺激昏了頭,我點開支付寶,找到沈浪的頭像,發出這幾年來的第一句主動的話——
【我的粉鑽呢?】
本意是調侃,但一晚上過去,沈浪也沒回。
2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夜,淩晨時終於睡著了。
十二點,手機鈴聲響起,管家委婉地告訴我,我遲到了。
我點開日曆一看,今天是每月固定去老宅看孩子的日子。
也是我每個月最討厭的一天。
匆匆趕到老宅時,沈熙正坐在客廳的軟墊上玩玩具。
一個年輕女人跪坐在旁邊,溫柔地看著她。
不知情的人看來,倒像一對母女。
我腳步一頓,認出她是昨天新聞上的女人。
「你怎麼在這?」我問。
她也看見了我,眼裡突然一下盈滿淚——
果然是演員出身,那眼淚掉落的時機,也特別靈性。
恰好是沈浪從二樓走下來時,掉在了他面前。
沈浪似乎剛醒,全身還散發著低氣壓。
深 V 的真絲浴袍裸露出大片胸膛,上面都是被抓出的紅色曖昧印跡。
看來他們那方面很合,我出神地想。
「哭什麼?」沈浪問她,語氣似乎帶著幾分縱容。
「沈導,」女人站起身體,怯怯地看向他,「姐姐好像不歡迎我在這裡,我就先走了。」
她起身欲走,沈浪還未說什麼,旁邊的沈熙卻拉住她的手:
「誰讓你走?你不准走!」
年輕女人抱起他:「熙熙,是你媽媽回來了呀,你媽媽來了,我就該走了。」
沈熙不高興地看向我:「我不要媽媽,她就是個壞女人!我只要你。」
說罷,她們便摟在一起,嗚嗚嗚地哭。
倒顯得我不應該來一樣。
我看了片刻,不由主動開口:「要不還是我走吧。」
本來是很善解人意的話,沈浪的臉色卻突然變得難看。
他抬起頭,冷冷剮了我一眼——
「陳商,你當這裡是旅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正想回答,就看見沈母站在書房門口下命令:
「兒媳,你進來,我有話告訴你。」
書房裡。
沈母還是那副嚴肅的模樣,她握著佛珠,目光審視。
「你身體不好,沒時間帶熙熙,陳霜霜是我遠房親戚的一個侄女,我特意請她來照顧熙熙,你有什麼意見?」
我搖頭。
原來她叫陳霜霜,這名字倒是和我很像。
沈母點頭,又繼續說:「至於你,連老公和孩子的心都拴不住,天底下最沒用的女人莫過於此。」
我低眉順眼地附和:「你說得對,我確實沒用。」
過往的經驗已經讓我明白了,反駁沈母沒有任何意義。
順著她的話貶低自己,反而不用吃太多苦頭。
但我沒想到,沈母接下來會說出這種話——
「今晚你和沈浪一起睡西廂的客房,你要抓緊機會再懷一個,以後熙熙就不用你帶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熙熙不就夠了嗎?」
「還是再要個男孩更好。」沈母說。
「既然這樣,那陳霜霜不也能懷嗎?」我聽見自己驟然冷漠的聲音,「只要是沈家的種,是誰生的重要嗎?」
「她……」沈母一時語塞,目光遊移,「她不行,而且你現在還是沈浪的妻子,我們家的兒媳,這是你的職責。」
我該回「我知道了」,張嘴卻是「我不要」。
「啪——」
3
五個小時後,我走出書房,右臉的巴掌印還沒徹底消腫。
衝動回嘴就是這樣,我在心底歎口氣。
明明已經驗證過了無數次,為什麼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天已經黑了,想來他們也不會等我一起吃晚飯。
我肚子還在咕嚕嚕地叫。
正準備出去告別時,突然聽見一聲「媽媽」。
我一驚,就看見沈熙正抱著一個兔子玩偶,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我。
我連忙捂住左臉,蹲下對她露出笑。
「熙熙吃完飯了嗎?」
沈熙看我片刻,突然把手裡的兔子玩偶往垃圾桶一丟。
「好好的娃娃,丟它幹嘛?」我好聲好氣地說,「要愛惜東西呀。」
「醜死了,」沈熙說,「我才不喜歡。」
我沉默無言,手工活不是我的強項,確實做得歪歪扭扭的。
「你不准趕霜霜阿姨走。」沈熙皺著鼻子繼續說。
「我想過很多次,如果……如果,霜霜阿姨是我媽媽就好了。」
她哀怨地看我一眼:「總之,你要記住,如果霜霜阿姨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說完,她一甩小辮子,輕快地跑走了。
我手腳僵硬地在門口蹲了很久,感受到身體一截一截地徹底變成木頭。
靈魂好像脫殼而出,在半空俯視著我的軀體。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起的身,怎麼出的老宅。
在路邊打車時,一輛黑車停在我面前。
車窗降下,露出沈浪面無表情的臉。
「上來。」
沈浪帶我去了附近一家熟悉的麵館。
麵館老闆娘認識我們,熱情招呼:「還是兩碗陽春麵嗎?」
沈浪搖頭:「一碗。」
我低頭吃面時,沈浪接了個電話:「陳霜霜,什麼事?」
我目光不由落在他臉上——沈浪不知道聽見了什麼消息,嘴角微微上揚,目光專注而溫柔。
以前他也常這樣看我。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們的隔閡越來越深,彼此對視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漠。
記憶裡那個眼神溫柔的少年,好似一場幻夢。
以至於我無數次懷疑,是不是過往的記憶出現了差池?
現在看來,也不是。
他依然有那樣溫柔的一面,只是,不是對我。
那瞬間,我突然覺得非常厭倦——
我想,這樣的婚姻,堅持到現在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4
這個念頭一出,我便感覺自己像是被抽盡了力氣,聯手裡的筷子都快要提不起。
我莫名想哭,卻不願意在如今的沈浪面前哭。
我也很想笑,卻又在一瞬間,落下淚來。
鼻涕和淚水一起流進麵湯裡,連麵條的味道也開始變鹹。
那瞬間,我甚至還莫名其妙地想——
怎麼陳霜霜哭起來就不流鼻涕?
一張紙遞到我面前。
沈浪已經掛掉電話,皺著眉看我:「母親又為難你了?」
他頓了頓:「你可以拒絕她,也不用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很可憐——」
我流著淚,語氣平靜至極地打斷他:「沈浪,其實你那時候說得沒錯,我們如果從未遇見,對誰都會更好。」
沈浪似乎有些不解:「你又突然發什麼瘋?」
我從桌面紙盒抽出一張紙,用力擦乾臉,說出那句在心裡想過無數次的話。
「沈浪,我要和你離婚。」
5
如果十年前,有人告訴我,我和沈浪會變成相看兩厭的怨偶,我一定不會相信。
自從父親早逝,母親跳河後,我就再也沒有了家。
我的童年回憶裡,一直都是在不同親戚家裡流浪。
日子總是過得很恐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從這一家,送到那一家。
那樣長大的我,毫無疑問是不可愛的。
考上電影學院後,我認識了眾星捧月的沈浪。
我並不知道,學校當時那麼多漂亮的女孩子,沈浪為什麼會一眼看上我。
只知道,初戀的滋味,真的很甜。
而甜,向來是維持不了多久的。
第一次跟沈浪到老宅過年,屁股都沒坐熱時,他爸媽就把我買的所有禮物,連帶著我們兩個一起丟出了門。
「你如果非要娶她,我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我站在寒風刺骨的門外,徹底傻了眼:「怎麼會這樣?」
「他們就是這種人,」沈浪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天生的掌控欲強,什麼都想替我做主。」
他看我臉色擔憂,立馬捏向我腰間的癢癢肉。
我情不自禁笑起來,連忙躲他的手,卻差點栽進雪裡。
「別管他們,」沈浪握住我的手,大大咧咧地說,「他們是老子,但我是唯一的兒子,只要兒子願意,哪有老子拗得過兒子的?」
寬寬的巷子裡都是厚厚的積雪,四周的門戶上貼上喜慶的窗花和對聯。
我和沈浪踩在街道的積雪裡,天上的雪慢慢落在我們頭上、眉毛上、睫毛上……就好像兩個雪人。
明明無家可歸,但面面相覷片刻後,我們都指著對方大笑。
不知走了多久,沈浪把我背到了背上。
我憂心忡忡:「我還是下來吧,免得你摔倒了。」
沈浪不讓:「就你那身板,如果把鞋子打濕了,鐵定會感冒。到時候,還不是我伺候你?」
「再說了,」他嘟囔,「背自己心愛的女人,天經地義。」
我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他卻偏過臉,朝著我壞笑:
「你努點力,過幾年再抱個小的來,你看他們還好不好意思把我們趕出去。」
我紅著臉大窘,下意識推了一把他的肩,於是小一秒,兩個人都滾到了雪地裡。
最後,感冒的反而是沈浪自己。
我們在賓館裡過了一整個年假。
大年夜,沈浪吃了感冒藥,依然燒得神志不清。
我把打濕的毛巾放在他的額頭上,祈禱體溫快點降下來。
可是體溫一直不降,我急得快掉眼淚,明明不信神佛,卻也忍不住合手禱告:
「老天爺呀,各路神啊佛啊,不管你是來自何方,只要你能保佑沈浪好起來,哪怕你把所有疾病都轉到我身上,我也心甘情願。」
……
到了半夜,沈浪的燒真的退了下來。
我累得趴在床榻邊上,直接睡過了整個除夕。
很久以後,沈浪告訴我。
半夜醒來時,他看見旁邊我沉睡的臉,聽著我淺淺的呼吸聲,那一刻他下定了決心,以後這一輩子,除了我,再也不會愛上其他人。
「那你要出軌了怎麼辦?」我問他。
沈浪看著我,很認真地回答:「各路神佛在上,那就讓那個出軌的沈浪,不得好死。」
6
沒有父母的支持,剛結婚時,我和沈浪窮得一無所有。
沈浪當初讀導演系,是因為他的父親沈行之本身就是有名的導演。
他從小耳濡目染,也生出了對電影的喜愛。
沈浪和家裡翻臉後,沈父在業內放言,不允許任何公司聘用他。
沈浪找不到影視行業的相關工作,只能白天做苦力,晚上熬夜,匿名寫一個又一個劇本賣錢。
我是表演系的,也沒有任何劇組敢用我。
最後,我找了一份便利店上夜班的工作。
下班了,就帶上店裡快要過期的免費食物,回去和沈浪一起吃。
物質上雖然窮苦,但我自小窮慣了,倒沒什麼不適應的。
反而是自小錦衣玉食的沈浪,從沒有抱怨過一句話。
隨著沈浪寫的劇本價格提升,我們的日子終於逐漸好了起來。至少,每星期也能吃一頓火鍋,買菜也不用討價還價了。
不久,我懷了孕,十個月後生下熙熙。
沈浪很開心,但總是盯著電話發呆。
我知道,他想和父母分享這個消息。
但他拉不下來臉。
我悄悄打聽來沈父的電話號碼,在沈浪睡著後,撥通電話,告知了孩子即將滿月的消息。
在隔壁省拍電影的沈行之果然大喜,當即表示要動身來看孫女。
我怎麼也沒想到,就是這個電話,會將我們所有人都徹底拉入深淵。
可能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沈父在來的路上,和高速架上一輛逆行的車子相撞。
不僅瞬間起火,還被撞下了高架,最後導致車毀人亡。
趕到殯儀館時,我依然不敢相信,這樣新聞裡才會看見的意外,居然真的發生了。
我和沈浪跪在靈堂前。
沈母走過來,什麼也沒說,直接扇了我一巴掌。
我沒躲,因為那時候我覺得,這是我應該受的。
「都怪你,」沈母兩眼空洞地看著我,「我的兒Ţŭ̀₆子,因為你不聽我的話。我的丈夫,也因你而死。」
她看著我,顫著聲音質問:「你……你到底跟我家裡有什麼仇什麼怨?」
憤怒至極的她還想撲過來繼續打我,被沈浪死死拖開了。
靈堂裡響起她悲戚淒涼的哭聲,沈浪兩眼發紅地抱著她,始終沒有看我。
他沒有和我說一句話、一個字。
卻比像沈母那樣直接罵我,還讓人難受。
煩瑣的葬禮結束後,所有弔唁的人都離開了。
那天也是沈浪的生日,我小心翼翼地給他下了碗長壽麵。
沈浪看著那碗面,直到麵湯完全涼透,才動了動眼珠,平靜地,開玩笑似的,和我說了這些天來第一句話——
「陳商,如果當初,我沒遇見你就好了。」
7
眼前的麵條已經涼透了,我放下筷子。
沈浪看著我,似乎有些意外,似乎又毫不意外。
「想好了嗎?」他問。
「欠你們家的,這麼多年,我也還清了。」
終於說出壓抑已久的心聲,我語氣都輕快了很多:「而且,還有很多人盼著沈導夫人這個位置吧。」
「好。」沈浪只說。
他站起身,仿佛被什麼東西追著趕著一樣,匆匆離開麵館。
冷靜期過後,我給沈浪打電話,客氣地再度商談領離婚證的事。
離婚協議談得很快。
「你不要熙熙了?」沈浪問。
「和你在一起,對她更好,」我說,「況且,她也不願意跟著我。」
律師做完財產分割後,民政廳的工作人員用鋼印一戳。
至此,我和沈浪,再無法律上的任何關係。
或許是因為即將分離,這幾年,沈浪身上那些堅硬的刺,似乎鬆動了。
他沉默良久,輕聲開口:
「陳商,你是孩子母親,以前的事……就算了。
「如果在外面不開心,老宅依然會給你留一間房。」
我愣在原地。
這麼多年,我終於等到了沈浪的一句原諒。
可是,它對現在的我,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我笑笑:「不了,對你那個小情人不公平。」
「而且,我相信自己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說完,我站起身,腳步輕快地走出大廳。
沈浪依然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看著我,又似乎在發呆。
8
我搬離了原來的房子,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和沈家任何人見面。
太久沒工作,想回歸職場時,才知道現在的就業環境有多難。
網上找工作時,經常能看到沈浪和陳霜霜的各種消息。
不是陳霜霜陪他看球賽,就是陳霜霜跟他日本同遊。
照片上的沈浪瘦了一些,眼神愈發冷冽和沉鬱。
陳霜霜始終依偎在他身邊,表情充滿崇拜。
有網友在微博罵陳霜霜知三當三,陳霜霜直接回他——
【不好意思,沈導單身。】
昔日的朋友們震驚地來問我,我一一回:
【沒錯,我和沈浪已經離婚了。】
她們紛紛覺得惋惜,只有一個曾經的朋友問我:
【那你現在在幹嘛?】
我回她:【找工作,但找不到。童念,你有推薦的嗎?】
童念得意地回:
【我就等你這句話呢。
【你啊你,就是太早被沈浪拐去結婚了,又早早生了娃,不然怎麼會一直只是沈浪背後的女人呢?
【以後,你就老實地跟著我幹,什麼情啊愛啊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東西,遠沒有權力和錢捏在手裡有用。】
……
看著童念發來滿屏的字,我不由笑了起來。
童念和別人合夥開的,是一家影視公司。
而入職後,我做的是童念的助理。
每天基本都要加班,雖然和老闆是朋友,但我也不想敷衍這份難得的工作。
七夕那天,公司裡很多人都收到了戀人送來的花。
我本以為這些熱鬧,和我沒有關係。
直到我收到一個電話。
我以為是點的外賣,隨口讓他放在公司前臺。
可他很堅持,說東西太珍貴,一定要我親手接收。
我沒想到,送來的不是外賣,而是一枚戒指。
純黑色的絲絨盒子,深紅色的絲綢裡布,正中間,躺著一枚粉鑽戒指。
在自然光下,它的鑽石切割面散發出耀眼至極的光芒。
禮盒裡沒有留任何資訊。
但我知道,送的人是誰。
我把東西放回去,讓來人原路退回。
又過了幾個小時。
沉寂很久的支付寶發來消息:【你不是想要嗎?】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幾秒,回道:
【我現在不想要了。】
對方很快地回了一個字。
【呵。】
我沒再回復,順手拉黑掉沈浪最後一個聯繫方式。
9
給童念做三個月的助理後,我終於轉正了。
童念問我:「商商,咱們以前是朋友,但你好像一點也不怪我,現在天天就知道使喚你做這做那的。」
我正在埋頭做 PPT,思考片刻後開口:
「說起使喚,好像每次都是你給我從前臺拿外賣吧?
「況且,你不是為了讓我快點融入公司,不引起別人嫉恨,才讓我從基礎做起嗎?」
童念笑了:「你這麼一說,我不給你升職了都不行了。」
我很感興趣:「你要給我升什麼職?」
「不是任何職位,是 A 級網劇的一個反派角色,算是女三,我有推薦面試權。」
我的心突然開始加速跳動:「你的意思……是可以推薦我去面試嗎?」
童念悶聲一笑:「也不是不行,不過以前你是專業課第一,我不會有任何懷疑,而現在的你……」
她促狹地看我一眼:「還知道怎麼演戲嗎?」
「我保證,不會在面試時給你丟臉!」
面試在一個星期後。
我沒想到,會在面試現場,遇到陳霜霜。
她看見我時,也很驚訝,隨即轉了轉眼睛,和麵試的執行人員耳語了什麼。
收到面試被刷的消息時,我很沮喪,童念倒是很無所謂。
「就是一個小網劇嘛,這種機會以後多的是。」
一天,陪童念外出吃飯時,我碰到了那個網劇的導演。
趁著他去洗手間,我在走廊上攔住了他。
其實沒說太多什麼,只是毛遂自薦,以及表達希望能有合作的機會。
導演敷衍地嗯嗯了幾句,隨手把我的名片塞進襯衫口袋,然後走回前廳。
身後卻突然傳來「呵」的一聲。
我轉過頭,看見沈浪正站在門口洗手。
鏡子裡,他身體沒動,冷如潭水的眼睛卻一直看著我。
「你與其求他,不如求我。」
我沒回答,轉身便想走人。
衣服的帽子卻突然被沈浪拉住。
他看著我,陽光從兩側的窗欄映入,沖淡了他身上的冷意。
那一瞬間,他不像那個和我結過婚的沈浪,反而有點像大學時,剛認識的那個沈浪。
「商商,」沈浪輕聲開口,「你把我微信加回來,我送你一個女主角,怎麼樣?」
我莫名其妙,一把搶回帽子,回他兩個字:
「有病。」
10
我又給很多劇組投了簡歷,但都沒什麼回音。
三個月後,那個最初刷掉我的導演,居然打來電話,問:「我有個角色,你要不要來演?」
於是,我終於開始有戲演了。
雖然到了現場,才發現這部戲的女主是陳霜霜。
至於我,演的是她身邊一個丫鬟。
第一場戲,就是女主發現丫鬟有背主之心,掌摑懲罰丫鬟的情節。
沒錯,只聽這一場的描述,這就是一部很爛和狗血的劇。
我甚至懷疑,陳霜霜是為了報復我,才讓我接下這個角色,又加了一場這樣老套的戲。
但合同已經簽了,現在跑,以後別想在這個行業裡混了。
而且,不就是耳光嗎。
我垂下眼,在心裡冷笑,以前,被沈母扇的次數還少嗎?
這場戲陳霜霜果然 NG 了十幾場。
扇到最後,我的臉已經高高腫起。
她捂著嘴巴,兩眼睜大,楚楚可憐地看著我:「姐姐,都是為了把戲演好,你不會怪我的吧?」
我沒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
歎了口氣後,我看向她:「其實你有點讓我失望了。」
她滿臉不解,咬著嘴唇看著我。
我沒告訴她,如果你真的要下定決心要害一個人,就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這種滿是漏洞的手法,實在太粗糙了。
真不敢相信,居然是沈母帶出來的人。
回到公司後,童念看見我的臉:「怎麼回事?」
聽完始末,她的臉立馬沉了下來:「陳霜霜這個賤人,真是欺人太甚!你就一直讓她扇嗎?」
「我提前讓人錄了視頻。」我說。
童念讚賞地看我一眼:「那沒被白打,還算機靈。」
……
不久,行銷號們紛紛放出了一段視頻,起名是【知名女明星陳某某,在片場數次掌摑龍套演員】。
視頻裡,我的臉打了馬賽克,陳霜霜的臉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於是,陳霜霜本來就不好的名聲,變得更不好了。
而我的身份也很快被扒了出來,連帶著我、陳霜霜、沈浪三個人的糾葛,也被偵探網友們挖得一清二楚。
作為原配,我倒是天然佔據了道德高位。
所有人都覺得,是因為陳霜霜勾引沈浪,我才被渣男沈浪拋棄的。
路人有多厭惡陳霜霜和沈浪,就有多同情我。
原本邀請陳霜霜的節目和代言紛紛毀約,放棄了與陳霜霜的合作。
沈浪因為是導演,近期又沒有電影上映,反而沒太大影響。
換句話說,蹭上沈浪和陳霜霜兩個人的流量後,我短暫地火了。
很多小劇組甚至綜藝節目,都給我拋來了橄欖枝。
但最重量級的,還是童念給我帶來的一個劇本。
「女主是你,你如果願意,明天就可以進組。
「但我也得提前告訴你,導演……是你的前夫沈浪。所以,商商,你想好,願不願意接這部戲。」
我把劇本帶回去看了一夜,第二天告訴童念——
「我喜歡這個角色,我要接。我只有一個問題,選我做主角的,是沈浪嗎?」
「是你就不演了?」
我沉默片刻,艱難道:「如果我現在有很多選擇權,我會拒絕,但現在我沒有任何選擇權,所以我會同意。」
「不錯,能屈能伸,」童念點了點我的額頭,「陳商,你真的比以前能忍了很多。」
我只是無奈一笑。
童念接著說:「但選你的人,是我。我給劇組投資了五千萬,以後有我做你的後臺,誰也別想換掉你。」
我愣在原地,人生中在世這麼多年,我收到的善意很少,以至於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對待它。
想說的話很多,最後只能伸出手,用力抱住了她。
童念卻狡黠一笑:「別太感動,我本質還是個為了賺錢的商人。你好好演,這部電影,至少 80% 的可能性爆。」
11
雖然工作上有了合作,但實際上,我和沈浪一直維持著體面的同事關係。
沈浪很多次似乎想和我說什麼,看見我的臉色,又陰沉地轉開臉。
三個月時間很快過去,直到拍攝收尾一場吊威亞的戲時——
不知道是工作人員的疏忽還是意外,從威亞上降落時,繩子突然「哢嚓」一聲,居然從空中斷了。
我驟然失重,接著聽見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有人似乎接中了我,我只記得左腿砸到地上的鑽心的痛,然後徹底疼暈過去。
我做了很多夢。
先是夢到沈浪,他坐在椅子上,看著那碗涼透的面,笑著對我說。
「陳商,如果當初,我沒遇見你就好了。」
又夢到女兒沈熙,她抱著玩偶,哀怨地看我。
「如果……如果,霜霜阿姨才是我媽媽就好了。」
無論我呼喚多少次,沈熙只甩著馬尾,蹦蹦跳跳地走了。
……
過去許多人和事像走馬燈一樣,在我腦中不斷掠過,最後定格在了一個場景。
是一個靈堂。
爸爸躺在棺材裡,身體下面墊了無數紙錢和塑膠花。
不停有溫熱的眼淚從上方砸下,落在棺材的板子上。
媽媽站在我身後,一邊竭力忍耐眼淚,一邊用力捏著我的肩膀。
她在哭,哭自己成了一個Ṭṻ₆寡婦。
而當時才六歲的我,並不理解這一切。
葬禮結ẗũ̂⁹束後,媽媽一聲不吭地從家中消失了。
我被遺棄在破舊的房子裡,像個乞丐一樣。
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每天只能翻垃圾找東西。
半年後,我整個人都變得又髒又黑又瘦,卻終於等到了媽媽回來。
可進家門後,媽媽看見我,表情卻並不開心。
反而崩潰地問:「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你為什麼非要等我?」
我很害怕,縮在桌子底下不敢出來。
而媽媽看著我,突然拿起了廚房已經生銹的刀,流著淚說——
「商商,如果……如果當初我沒生下你,會不會更好?」
這麼多年來,我始終是被放棄的。
那些親近的人,要麼想要我死,要麼希望我從未出現在他們生活裡。
沒有人真心地愛過我。
即使短暫地愛上,最後也不過是黃粱一夢,又很快地消失。
我不被看見,不被珍視,也不曾被人寄予期望。
如果世界,讓我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體會命運賦予的一切苦難。
那這樣活著,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看著舉起刀子的女人,我露出一個期盼的笑容——
「媽媽,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意識即將徹底消逝,我不再抵抗,任憑思維變成無數個光點,一點點消散。
耳側卻隱隱約約地,突然有人唱起了歌。
是個很哀傷的女聲,像是很久以前,媽媽把我抱在懷裡唱歌——
【小小的一陣風呀。
慢慢地走過來。
請你們歇歇腳呀。
暫時停下來。
海上的浪花開呀。
我才到海邊來。
原來你也愛浪花。
才到海邊來……】
她明明想殺了我,可她看我的眼睛,又充滿了那麼多愛。
我心裡大慟,腦中卻突然一定,浮現一張同樣帶笑的臉。
童念。
她還在等我。
她還給我投了五千萬。
她沒放棄我。
那瞬間,我身體裡湧現出無限的求生欲。
12
醒來後是在醫院。
沈浪趴在病床旁邊,似乎是累得睡著了,眼下透著淡淡的青色。
我動了動,正想按下床頭的呼叫鈴,沈浪卻張開了眼睛,替我按了下去。
按完,他靜靜地看著我——
「陳商,向我求助,有這麼難嗎?」
「你怎麼在這裡?」我問。
「你從威亞上掉下來後,我報了警,」沈浪啞聲說,「員警已經找到了幕後黑手。」
「是……陳霜霜,她收買了工作人員,她不懂事,我替她……向你道歉。」沈浪說。
我搖頭:「不是陳霜霜。」
沈浪還想說什麼,我指向門口:「你可以出去一會兒嗎,我想休息。」
他站起身,魂不守舍地往外走,走了沒幾步,又回過頭:
「那是誰?」
我看著他,移開目光:「跟你沒關係。」
沈浪看著我,突然暴怒地提起腳,踢了一腳病房的門:
「是,是跟我沒關係,你都要死了,和我也沒關係是嗎?
「陳商,有時候我真想把你的心臟挖出來,看裡面到底有沒有東西!
「是,我爸是因為你死了,但我有怪過你一句嗎?
「你又刪我微信,又給家裡的門換鎖,我是結了婚,但我沒喪偶。
「這麼多年,你盡過妻子的義務嗎?你有關心過我,知道做你老公有多辛苦嗎?」
……
我沉默片刻:「沈浪,當初是你向我求的婚。」
「所以這一切,就是我咎由自取嗎?」沈浪冷笑,「那我和你,無話可說。」
他怨氣滿滿地沖出房間。
我以為他不回來了,沒想到中午,沈浪又冷著臉,提著飯盒走進來。
他一聲不吭,卻仔細地將裝滿飯菜的盒子一個個打開。
「謝謝Ťŭ̀ₙ。」我還是說。
進來換水的護士看了我們一眼,樂呵呵地道:「你們夫妻感情真好呀。」
「謝謝。」沈浪說。
「離婚了。」我同時開口。
沈浪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護士看氣氛不對,換完點滴便走了。
我以為沈浪會生氣,可沈浪只是低下頭,仿佛一直挺著的脊樑,突然就斷了。
「商商,我……以為你真的會永遠離開我了。
「我終於明白,原來和你依然健健康康地在我身邊相比,什麼都不重要。」
他看我片刻後,認真地說:「你看,和大學時候比起來,現在的你瘦了好多。」
「商商,」他偏過頭,語氣突然哽咽,「其實,嫁給我那些年裡,你也很辛苦對不對?」
「我錯了,這些年來,我只看見自己的痛苦,卻沒發現你的țű⁰痛苦並不比我少。
「以前的事情,我知道沒辦法再改變了,但未來還有很多年,能不能……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用我一輩子的時間來贖罪?」
我沒回答,只是一直沉默。
病房裡安靜得落針可聞,沈浪眼裡的光,漸漸熄了下去。
「你不願意嗎?說到底,還是因為爸爸的死亡……你一直在怪我。」
「怪你什麼?」我輕聲問。
「怪我遷怒你。」
「原來你也知道啊,」我笑了起來,「其實你一直知道,你那時的行為,是在遷怒啊。」
我把「遷怒」兩個字加重了語氣,猛然別過了自己憤怒的臉龐。
13
那晚,沈浪看著那碗長壽麵,說出那句寧願從未遇見過我的話。
當時的我站在原地,簡直無地自容。
如果不是我打了那個電話,如果不是我告訴他父親孩子的消息,沈行之那天晚上就不回來。
沈浪的爸爸,婆婆的丈夫,也就不會死。
強烈的愧疚感淹沒了我,我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多少次想——
出車禍死的人,為什麼不是我?
往後,無論沈母怎麼生氣,怎麼對我,我都一聲不吭。
無論如何,沈行之那條命,是我欠他們家的。
但我沒想到,沈母會要走沈熙。
我抱著女兒,死活不願意,可沈母帶著幾個親戚,強硬地搶走了沈熙。
我哭著給沈浪打電話,說:「她要我還什麼都可以,但不能是沈熙,她還那麼小,她怎麼能離開我?」
沈浪在電話裡沉默很久,最後他說——
「你失去了女兒,但她也失去了丈夫,何況你並沒有真的失去女兒,她卻真的失去了丈夫。帶著沈熙,只是讓媽媽未來能有一些寄託而已,這也不行嗎?
「你想看沈熙,隨時回老宅都能看到,但是陳商,你已經讓我失去爸爸了,能不能不讓媽媽也離我而去?」
……
我每重複一句當初沈浪對我說過的話,沈浪臉色就白了一點。
「拜這些話所賜,那時候,我每天都要吃無數治療抑鬱症的藥物。
「每每回憶起來,我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必要活著?怎麼不去死呢?」
沈浪依然呆呆地看著我。
我繼續說:
「後來,我的心理醫生,告訴了我一句話。
「她說,人與動物的主要區別之一,是自我意識。對自己形成正確的認識,並且能夠看到自身的價值。換言之,你能夠對自己下定義,並且清楚地喜歡這樣的自己。當你排斥自己的某些方面時,實則是在大肆破壞心理構造。而只有自尊,才能真正維繫你的生命。
「我突然醒悟過來,如果再讓你們的聲音充斥在我的耳朵裡,那我真的遲早會死。
「我慢慢清醒過來,沈行之的死,並不是我的錯,你們也不該遷怒於我,甚至以此為藉口傷害我。
「而你,沈浪,你現在檢討的得再多,也消除不了當初對我造成的傷害。
「我不會原諒你,不僅因為我有不原諒的權利,也因為我不想再看不起我自己。
「秦霜霜只是一個工具,你既然想改,那就不要再傷害下一個人了。
「我言盡於此,請你走吧。」
沈浪機械地站起身,他看著我:「我和秦霜霜……從來沒什麼,只是你對我那麼冷漠,我想氣你,也比你不理我好。」
我搖搖頭,厭倦地閉上眼睛。
14
晚上,童念從外都匆匆趕了過來。
她攔住了病房的門,沈浪因此再也沒機會進來。
我在病房裡休養了兩個月,最終的身體檢查裡,幸運地沒什麼大礙。
「有幾個好消息。」童念告訴我。
一個是電影的初版剪輯完成了,一個是秦霜霜因為謀殺未遂,被判三年。
真被判刑後,秦霜霜慌了,將所有事情都在監獄裡抖了出來。
包括沈母六年前,在丈夫沈行之的刹車上動了手腳,導致他死於車禍的事。
童念看著我的表情,突然問:「你怎麼好像知道一樣,表情一點也不驚訝?」
我確實知道,但也知道得不久。
因為沈母在自己臥室睡著時,曾喊了很多次沈行之的名字。
那不是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懷念,反而充滿了恐懼和害怕。
那也是,我徹底下定決心離婚的原因之一。
我以為自己在為自己贖罪,卻不知道,這一開始就是莫須有的罪名。
因為秦霜霜的供詞,外界紛紛知道,當年沈行之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沈母被員警傳召。
她竭力否認,但秦霜霜為了減刑,還拿出了沈母當年和自己家裡的錄音。
錄音裡,沈母語氣冷漠。
「他那種人,表面上人模人樣,實際在外面早有了別的女人,每天晚上,我看見他就恨不得他去死——
「明天他想去沈浪那,那就在今晚,給他的車子動手吧。」
……
一場普通的謀殺未遂,居然背後還牽出一個更大的謀殺案。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沈浪明顯焦頭爛額,又備受打擊。
不久,又聽說本該接受關押的沈母跑了。
員警到處尋找她的蹤跡時,我坐在醫院的病床上,突然有些心神不寧。
突然驚醒時,一個黑色的佝僂身影站在我的床前,冷冷地看著我。
我ṱū́⁹一驚,喊道:「媽。」
居然是沈母,她不知道怎麼混進了醫院裡。
沈母表情扭曲地看著我:「我可不是你媽!」
銀色的刀影從她袖口一閃而過,我瞬間明白,她帶了刀具。
沈母居然真的想讓我死。
「媽,」我平靜地看著她,「有什麼事嗎?」
沈母看著我,喉嚨發出低沉的笑:「你不怕我?你明明是最早知道的人,為什麼一直不說?」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被員警知道後,我反而什麼都不怕了。沒被知道時,我反而得活得提心吊膽,時刻提防,防著你到底什麼時候揭穿我,陳商,你讓我過得好慘!」
我歎氣:「媽,其實我沒有證據,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你害怕什麼?」
沈母冷笑舉起刀子:「我已經什麼都不怕了,反正要死,我不如拉個墊背的。」
我依然坐在床上看著她,不躲也不喊叫。
沈母舉著刀的臉卻漸漸猶豫起來:「你怎麼不怕?」
15
我看著她,腦子快速思考,儘量語氣平靜地開口。
「媽,您明明厭惡自己丈夫出軌,卻孜孜不倦地在沈浪和我的婚姻存續期間,不斷地插入陳霜霜。
「您厭惡兒子更聽我的話,卻用盡所有力氣,也要把我的女兒從我身邊帶走,甚至不斷唆使她和我反目。
「這些年來,你對抗厭惡事物的方式,就是讓自己變成更讓人厭惡的存在嗎?」
沈母表情明顯停滯了一瞬。
「左盼,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嗎?」我輕聲說,「在嫁給沈行之前,你也是個漂亮的演員,你也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誰的妻子、誰的媽媽。」
「因為自己的恨意,你傷害了很多人,也傷害了自己。即使到了現在,你依然要一意孤行,把自己變得徹底地面目全非嗎?」
「那又怎樣?ṱùⁿ」她沉默很久,蒼老的臉龐滑下眼淚,突然又神經地笑起來,「我早就走不了回頭路了。」
她舉起刀子,想要揮向我時。
一個人飛快地從門外跑進來,一把撲倒了她,兩個人在地面滾了一圈。
沈母瘋狂地舉起刀,往對方身上捅。
看清楚撲倒自己的人後,又突然尖叫起來。
「兒子!」
跟上來的員警迅速銬住了她的雙手,強硬地帶走了她。
只剩沈浪還躺在地上,血色的窟窿,從他的胸口散開。
旁邊的員警大聲喊著:「通知醫生急救!」
而他還睜著眼睛,似乎沒反應過來一樣。
我們隔著一步之遙,遠遠地對視。
最後,沈浪只有力氣說了兩句話——
一句是:「對不起,這麼多年,讓你受委屈了。」
另一句是:「商商,我的心好疼啊。」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我完全想不到沈浪會跑來醫院, 甚至最後死于沈母的偏執瘋狂。
明明活著時, 有過那麼多怨懟。
但最後浮現在腦海中的,反而是個很尋常的畫面。
那年被從沈宅趕走後, 我和沈浪在雪地裡摔了一跤。
仰臥在雪地後, 我們都懶得再動彈。
只是靜靜地看著天上不斷掉落的雪花,依然牽著彼此的手沒捨得放開。
沈浪看著看著, 突然在我耳邊輕聲說。
「商商, 你看,我們這算不算一起走到白頭?」
一日後, 沈浪因為腹部中刀,搶救無效後身亡。
萬般恩怨苦楚,從此都徹底煙消雲散了。
16
我演的第一部電影, 就是沈浪執導的最後一部電影。
因為打著沈浪遺作的名頭, 這部電影上映後,獲得了極高的票房。
童念每天光是算分賬能拿到的錢,就笑得看不見眼睛。
沈浪和沈母去世後,留下的遺產大多留給了沈熙。
我讓律師幫她做了一個基金會,保證她以後一輩子衣食無憂。
我依然在做演員,酬勞越拿越高後,又和童念合夥又開了一家公司。
不久,我從老宅裡接回了沈熙。
這段時間, 一直是管家和我請的保姆在帶她。
也許是太多親人離去, 再見到我時,她居然抽泣著主動想要抱住我。
「先說對不起,」我後退一步,「因為你上次分別時, 對媽媽說了難聽的話。」
沈熙流著眼淚說:「對不起。」
後來我才知道, 管家給她看了新聞。
沈熙雖然小, 但也知道, 坐牢的不是好人。
我沒打算為難沈熙。
她本身只是個四歲的孩子, 又從小被沈母帶在身邊, 沒有和我太多接觸。
以後上學懂事了,總能明白什麼是好壞是非。
何況——
我想起上次在醫院昏迷時做的夢。
六歲時, 媽媽確實想殺了我, 但不是因為恨。
家裡太窮了,活著沒人管,也沒有什麼意思。
可她看著我在椅子下蜷縮成一團的我很久,最後還是流著淚丟掉了刀。
她把我抱起來,將我洗乾淨,還給我嘴裡塞了一塊糖。
然後敲響了一個個親戚的門, 把我送到願意收留的人家。
她明明想殺掉我,最後卻給了我一個溫暖擁抱,然後獨自走向冰冷的河水中。
這世界上的人,好像都是這樣。
好, 好得不夠徹底。壞, 也壞得並不純粹。
現在的我,依然說不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也許,本就不需要任何意義。
畢竟每一個人獲得的結果, 並不總是圓滿。
不是生離死別,就是愛憎怨恨。
但沒關係。
我們曾經擁有過一個又一個的瞬間就夠了。
因為瞬間,也是生命的永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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