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

當我提出要去陪重病的白月光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時,老公正在為我疊衣服。
我以為老公還會發瘋,會憤怒質問為什麼我和他之間永遠有一個第三者存在。
沒有想到,這次他只是手上頓了片刻,便點頭同意了。
還遞過來一份檔讓我簽字。
簽下名字那一刻,我才看到離婚協議書幾個字。
他淨身出戶,什麼都不要。
我的心頓時漏跳了幾拍。
憤怒地質問道:「段淮臨,我都說了他快要死了,你為什麼不能大度一點?還妄想用離婚脅迫我?」

1
「他要死了也不是我殺的。」
男人的平靜瞬間噎得我說不出話。
這個與我同床共枕六年的男人,在我眼裡沒什麼大本事,不會來事、沉默寡言。
我說他是卡皮巴拉型男人——活著也行,死了也行。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那張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臉,脾氣已經接近了爆炸。
「你開的車都是我爸送的,你還淨身出戶上了,這個家有你什麼啊。
「身為一個男人,不跑人情不送禮的,活該你一直就是個小科員。
「咋的,外面有富婆看上你了,給你這麼大底氣跟我離婚?」
我一向說話沒什麼大腦,尤其看到段淮臨這個死樣子更來氣了,有的沒的一股腦說了出來。
段淮臨臉色慘白,緊抿著唇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一向嘴笨。
我更來勁了,說話更加夾槍帶炮的。
「這玩意我直接撕了,你有本事起訴我啊,我又沒出軌,你看法院怎麼判!」
話還沒說完,段淮臨看我的目光越來越冰冷,是我沒見過的眼神。
我試著往後退了兩步,而段淮臨卻意外笑了。
媽的,這男人是不是瘋了。
「梅霜,既然這麼不滿意,為什麼要嫁給我?」
男人眼底有些許嘲弄,可我想這不是在嘲諷我,是他自取其辱。
「滿不滿意的,嫁都嫁了,沒要彩禮你不是娶得也很乾脆嗎?」
「這句話你說六年了。」
段淮臨聲音越來越低,我甚至懶得在他眼裡找到什麼破碎感,反正自己都會好的。
我只知道謝誠快死了,我不想只參加他的紅白喜事,我想在他的生命最後有些參與感,讓他在下面也能想到我。
我將離婚協議撕得粉碎,順手扔進了垃圾桶裡,關上了門。
婚姻不就是這樣,永遠不會嫁給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人,然後找一個合適的結婚生子,死的時候也不會在一個盒子裡。
成年人都懂的道理,段淮臨怎麼就不懂呢?

2
我捎帶了謝誠最喜歡的那家甜品,化療太苦了,總得吃點甜的。
醫院裡充斥著消毒水味,我找到了謝誠所在的病房。
謝誠瘦了很多,雙目凹陷,整個人躺在病床上有些不像人樣。
他身邊是他的妻子小鄭。
她對我一向沒什麼好臉色,而我也一直認為是她的出現斷了我與謝誠的緣分。
我將甜品遞到了謝誠的面前,溫柔地看著他:「阿誠,還是你最喜歡的那家。」
謝誠盡力扯出一絲微笑,在枯黃的臉上顯得有些瘮人。
而小鄭卻直接接了過去,放在了臨時的桌子上。
她將我拉出病房,低聲質問我:「梅霜你來這幹嘛?」
我看著女人沉著的臉卻格外暢快,揚聲答道:「我想來照顧謝誠。」
「梅霜你要不要點臉,這六年你沒完沒了是吧。」
我感受到女人的怒意,卻也跟著急了:「若不是你現在陪著阿誠的就是我,相親結婚的能有什麼感情,在我眼裡你才是小三。」
可出乎意料,小鄭眼裡一絲怒氣都沒有了,她點了點頭。
「正好照顧阿誠的人手不夠,你來的話我也能輕鬆點。」
我有些詫異,今天一個兩個的都抽什麼風啊。
本來打算要跟小鄭大吵一架的火苗似乎被一盆水澆滅,我木訥地跟著小鄭進了病房。
小鄭先是將甜ƭų⁹品遞給了我,她指了指謝誠。
「你是不知道謝誠生了什麼病嗎?這東西他根本不能吃。」
人都快死了能吃啥就吃點啥吧。
我在心底白了小鄭一眼,但看了看虛弱的謝誠,還是忍住了到嘴的話。
謝誠一定不想看我們吵架吧。
我接過甜品,想著謝誠不吃的話可以帶回去給段淮臨。
「站著幹嘛啊,正好你給阿誠餵飯吧。」
保溫盒裡是蒸好的雞蛋糕,看著分量不多。
我挖了一勺往謝誠嘴邊送去,忍不住多嘴:「就這點啊,阿誠能吃飽嗎?」
手卻沒拿穩,雞蛋糕掉到了謝誠的病號服上。
我一下子手忙腳亂起來,小鄭卻淡然地拿起紙巾撿了起來。
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接過了我手中的保溫盒,一勺一勺地十分輕柔,就像哄孩子一樣吹了吹喂到謝誠的嘴邊。
看著謝誠的喉結艱難地上下移動,小鄭就那麼耐心地等,而我則是忍不住背過身抹了把眼淚。
就這樣,我全程站在一旁看著小鄭照顧謝誠,似乎我什麼都做不了。
臨走時,小鄭剛好去水房刷飯盒。
她也沒有跟我說再見。
我想跟她說給謝誠多做點飯,但看著她的背影似乎也頹廢了許多,我沒能張口。
到底是相親結婚的,沒什麼感情不會心疼。

3
我拿著謝誠沒吃的甜品回了家。
將鞋子甩到一邊,我赤著腳進了屋子。
「段淮臨,我給你帶甜品了,你趕緊出來吃。」
可是無人答應。
我的怒氣又上來了,我徑直走向衛生間,沖著裡面喊起來:「段淮臨你裝Ťūₐ聽不見是吧?」
依舊無人答應。
我拉開門,他不在。
我又往臥室走去,也不在。
「我就說他外面有人了,這個點家也不回了。」
我翻著通訊錄,找到了那個備註仍是段淮臨的號碼撥了過去。
占線。
「好啊好啊,現在電話也不接了。」
在外面待了一下午早已饑腸轆轆,打開鍋蓋,翻了冰箱,空無一物。
這小子是帶著系統把家都搬空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平復自己的情緒。
段淮臨是個公務員,每天五點準時下班,買菜做飯都是他的家務。
像這樣鍋裡被賊偷一樣乾淨的情況六年從來沒有的。
我打開那碗甜品,沙冰已經化了,仙草的苦澀也泡了出來。
不能吃了。
終於在茶几上找到了昨晚吃剩的半包餅乾,這還是賭氣不吃段淮臨做的飯打開的,現在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我無聊地翻著手機,點開段淮臨的聊天框想問問他死哪裡去了。
但行銷號說了,男人不能慣著。
那就賭氣吧,反正他那個性格明天就會跟沒事人一樣。
轉頭給媽媽發了條信息:【兒臣明晚想吃紅燒排骨,母上安排一下。】
很快媽媽回了消息:【叫小段一起回來吧。】
我直接截圖給了段淮臨。
剛才還毫無音訊的男人很快回了一個【好】。
我冷哼一聲。
男人嘛,還是很好拿捏的,這不還得乖乖跟我回娘家。

4
段淮臨整整二十四小時沒再給我發消息了。
但他下班後準時出現在了我媽那。
我媽常說,段淮臨能幹會做家務,家裡家外一把好手,不像我爸下班往那一躺能把沙發躺出個人形。
我爸讓我幹活就是大懶指使小懶,我倆都是當代婚姻的既得利益者。
而段淮臨總是在廚房忙碌,被爸爸說這樣的男人沒什麼大能耐。
我爸做工程有些錢,有點小成功,他說得應該有道理。
總之,我媽和段淮臨就是伯樂和千里馬,俞伯牙和鐘子期的關係。
飯桌上,我下意識提起了謝誠的病情。
「謝誠真的好可憐,被病痛折磨死了,看著都心疼。」
一邊說,一邊偷偷注意段淮臨的表情。
但他只是夾了面前的那盤上海青,悠悠地咀嚼著。
指定裝的,心底不知道有多難過呢。
而一旁的媽媽用手肘懟了懟我,示意我別再說了。
爸爸向來不關心這些小情小愛,他只是看著手機裡的球賽。
我撇了撇嘴,帶著玩味的表情注視著段淮臨:「那小鄭照顧阿誠照顧得可細緻了。」
「段淮臨,我要是生病了,你會這麼照顧我嗎?」
「小霜,沒事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我無視了媽媽嚴厲的眼神,像是有些期待地等著段淮臨的回答。
而段淮臨還是平淡如水,他放下了筷子,倒顯得有些正式。
他緩緩抬起了頭,用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看著我。
「梅霜,我們要離婚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
我拿著筷子的手僵住了,這男人怎麼還想著這茬?
爸爸卻率先諷刺了一句:「做個飯給他心都做野了,這是要去參加廚王爭霸啊?」
「不是的爸。」
段淮臨立刻起身:「小霜一直愛的也不是我,我想放她自由。我想謝誠應該也會同意跟她度過最後的時光,小鄭那裡我可以去做工作。」
「放你娘的屁,你讓我女兒嫁給死人?」
爸爸沒忍住摔了筷子,而媽媽則艱難地擋在爸爸面前,阻止著爸爸下一步的衝動。
「你知道娶個媳婦花多少錢嗎,我姑娘衝動跟你領了證你小子一分沒花,我還聽她的給你買了輛寶馬,你這都不知足?
「你他媽的……」
爸爸話還沒說完被段淮臨打斷了。
「所以我會淨身出戶。」
「淨身出戶?」
爸爸媽媽像是倒吸了口涼氣。
很快爸爸反應過來,指著段淮臨對我說:「姑娘,跟他離,咱這條件啥樣的找不到,娶不到媳婦的男人大把!」
而媽媽在一旁氣得直跺腳:「老梅,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家裡雞飛狗跳。
怒駡的爸,嘶吼的媽,習慣這副場景的段淮臨,還有已經大腦一片空白的我。
原來,他真的想離婚。

5
我和段淮臨的認識是在社交軟體上。
那時我被謝誠斷崖式地分手,心灰意冷想找男人報復他。
在網上曖昧了一段Ṫŭ̀ⁱ時間,但我只約了段淮臨一個出來。
約好在社區樓下見面後,我看著面前這個一米八五官俊朗看著不像有不良嗜好的男人。
「你是公務員?」
「嗯。」
那時,段淮臨好像就不怎麼喜歡說話。
「體檢報告有沒?」
男人對我的要求很是詫異,但他還是將手機遞給了我。
腎功能正常,HIV 梅毒無,尿常規正常,前列腺無病變,也沒有幽門螺桿菌。
我將手機還了回去。
「很好,你很安全,我們走吧。」
我內心忐忑地去碰觸男人的手。
在他未注意的視角拍了張照片發給了謝誠。
那一晚,我頭一次有種作奸犯科的感覺。
是的,很不和諧。
我甚至要把他的臉想像成謝誠才能吻下去。
必須要親的,不親像嫖鴨子。
而結束後這個男人竟然一本正色地對我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為人民服務的確實有責任心啊。
「不過不用了哈,咱們好聚好散,祝你升官當市長,發財抓不到哈。」
在男人錯愕的眼神裡,我裝作很自然地系好扣子,實際上心跳得極快。
剛要說再見,手機傳來了一條簡訊。
謝誠沒有任何情緒地回應我發的照片,順便發來了結婚的電子請帖。
一瞬間,我所有的毫不在意全都被擊碎了。
我穩了穩搖搖欲墜的身體,幼稚的想法沖暈了腦子,我回頭看了眼默默在穿內褲的男人。
「段淮臨是吧,你要是想負責就跟我結婚吧。
「不同意,我就去你單位鬧。」
6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離開我父母家的。
與段淮臨偶遇是在家門口,他手裡提著行李箱,正要關門。
我一下子攔在了他的面前。
「段淮臨你要去哪?」
「回我媽那。」
答案令人安心,我松了口氣,但身體似乎還沒緩過來,仍在顫抖。
「那我的晚飯怎麼辦?」
「你說過你可以去你媽那吃,也可以點外賣。」
「那家務誰來做?」
「你可以下單一個洗碗機和掃地機器人。」
這些,確實都是我說過的話。
平時用來告訴段淮臨他沒有多麼重要的話此刻像迴旋鏢一樣紮在我身上,他好像在提醒我,真正沒那麼重要的是我。
和段淮臨匆忙領證,看著其他新人們的花束、頭紗、跟拍我也沒什麼感覺。
只是領到了那兩個紅本後,我拍了張照片發了朋友圈。
段淮臨說,想帶我回家看看他的母親。
我皺著眉頭有些不情願:「新式婚姻,不是不用見家長嗎?」
段淮臨什麼也沒說。
而先看到這條朋友圈的是我媽媽,她在電話裡讓我帶著丈夫滾回家,看看是什麼貨色騙我就這麼領了證。
段淮臨買了一些煙酒茶葉水果,但都被我爸通通扔了出去。
「滾,死騙子就這麼騙我姑娘哈,我抽不死你。」
這是我第一次維護段淮臨。
我擋在段淮臨面前,也跟從小懼怕的父親紅了臉。
「我就嫁給他了,要不是你們多管,現在謝誠請柬上的新娘就是我!」
「那也不能什麼都不瞭解就嫁了,婚姻大事豈容兒戲?」
我懶得跟父親廢話了,提起那些被扔在門口的禮品,示意段淮臨離開。
可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自尊碎掉了。
我拉過段淮臨的手上了電梯,輕聲安慰他:「我爸這個人就這個德行,你也不要有心理壓力,我不要你彩禮,不要你三金,也不要你車房。」
這些是所有男人結婚都無法拒絕的籌碼,但我又好像從一開始就標價這段婚姻的價值。
段淮臨沒說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很快,我知道了,他帶我去買了三金。
段淮臨顯得比我興奮很多,他挑選時只挑好看的,甚至不在意克重。
這種先婚後愛的故事,他已經開始享受其中了嗎?
我無言。
一下午時間,段淮臨已經帶我買了三金還有許多新衣服,甚至沒給他自己買一件。
段淮臨不是當地人,所以他的房子是租的。
「走吧,把你的東西收拾了,去我那裡。」
我的房子是我之前要求我爸買給我的婚前財產,段淮臨的到來不過是多了一個住客。
這就是我們婚姻的開始。
除了領證那天段淮臨請了假,他都按部就班地上班、生活。
做飯做家務一手包攬,從不讓我沾手。
當然,我也不會。
我們好像也有快樂的一段時間。
每天早上他都在廁所蹲好久,我就說他是卡皮巴拉,每天都能拉兩斤。
他愛吃手槍腿,吃的時候頭會扭得弧度很大,看起來很好笑。
他會帶我看恐怖故事,然後看我嚇得鑽進他的懷裡,這個是我裝的。
我們偶爾也會爬樓梯增加運動量,在他身後的時候我總願意拍他的屁股和千年殺。
所以他看見我都要捂著屁股。
他沒什麼特別的愛好,喜歡看車,如果約會實在沒有地方可去就帶我去 4S 店試駕。
他喜歡的寶馬 m2c 雷霆版在我的央求下在他的生日我爸買給了他。
他那天很開心,開心得哭了。
我說,你也是中國新式婚姻的受益者了。
謝誠的婚禮,我帶著段淮臨出席。
謝誠沒有段淮臨高,長得也不如段淮臨好,但他就是我最愛的那個人。
看著他身邊的如花美眷,我還裝作已經釋然的樣子挽著段淮臨打了招呼。
在宣讀誓詞的時候,我哭成了淚人。
段淮臨在我旁邊拉著我的手,低聲安慰我說:「我給你辦一個更好的。」
我搖了搖頭,如果身邊的人不能是謝誠,那我對婚禮也沒什麼欲望。
婚可以結很多次,但婚禮不行。
反正男人也不會嚮往什麼完美婚禮。
段淮臨的堅持讓我很無力,甚至激起了我的倔強。
離婚就離婚!
我等著他後悔來求我!
7
似乎離婚後的生活也沒那麼糟糕,我起碼恢復了單身和自由。
手續辦好後,民政局告知還有冷靜期四十天。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漲的。
從民政局的大門出來,我難得看到段淮臨嘴角的笑。
跟我分開是什麼很爽的事嗎?
我白了他一眼,但心裡卻隱隱不安。
閨蜜知道我今天會去離婚,她給我打了電話,語氣十分欣喜:「恭喜恭喜,重獲新生了!」
「重獲什麼新生?」
我聽得有些發蒙。
「逃脫婚姻的圍城啊。你也不看新聞啊,把妻子推下懸崖,還有碎妻化糞池案,電影消失的她。你條件比段淮臨好這麼多,你就不怕他吃絕戶?現在離婚了應該是出現什麼端倪了吧。」
我臉色慘白,端倪……
段淮臨是淨身出戶啊,他根本不在乎那些東西的。
而等我再回頭想跟段淮臨說點什麼,他已經走得很遠了。
陽光從雲層間灑落,將男人的影子割成斑駁的碎片。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眼角的濕潤,卻發現自己竟有些茫然無措。
想著自己許諾過要去陪謝誠最後一程,或許這樣能讓我先放下剛剛的那份協議。
病房裡謝誠已經昏睡過去,他的臉看著開始臃腫了。
眼前這個存在於我精神世界六年的男人,可他的衝擊力卻怎麼也壓不過段淮臨剛剛嘴角那抹嘲諷。
是嘲諷嗎?還是他真的自由了?
我木訥看著床上艱難翻身的男人,他疼得咿咿呀呀,但我的耳朵裡只有嗡嗡聲。
「過來幫忙啊,你來就是當吉祥物的?」
小鄭的聲音才讓我回過神來,我連忙過去。
但掀開被子後的味道卻令我作嘔,滿床的惡臭。
我竟然沒忍住跑到病房外貪婪地吸著消毒水的味道,直到眼角有了淚水。
我透過病房門的玻璃看到小鄭一個人有條不紊地為謝誠擦拭,換好尿墊,蓋被。
我沒有聽她說過她有多愛謝誠,她只是默默做這一切。
我想到了段淮臨一直做著看似最簡單最不值得一提的事,不把愛掛在嘴邊,不講任何前塵往事,可他起初看著我的時候眼角是帶笑的。
我知道了,是我沒有愛人的能力。
8
我竟然會直接給段淮臨打電話。
那邊嘟了兩聲,段淮臨接了。
「喂。」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什麼時候這麼催淚了,我哽咽著對他說:「段淮臨你在哪?」
「你有什麼事嗎?」
男人依舊態度冷淡,聽不出有什麼情緒。
「段淮臨你在哪?」
我提高了嗓音,整個人也跟著顫抖。
「梅霜,我們現在已經離婚了。」
「我們還在冷靜期,是可以駁回的。」
我下意識地反駁,我好像已經習慣去威脅他做什麼事。
我連忙解釋道:「段淮臨,我不去想謝誠了,你回家,我們好好生活好不好?」
「我跟你回家看你媽媽好不好?」
段淮臨並沒有立刻回應我,過了好一會兒,我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梅霜,你還是這麼反復無常。」
我聽著他這話,一瞬間頭暈目眩。
是啊,我一直都是這麼反復無常。
從前是,現在也是。
我自己說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後來又無數次說別人有的我沒有。
我想著不拍結婚照了,最後也是要墊桌底。何況如果離婚了該怎麼處理呢。
可是沙發牆的空白又讓我莫名窩火。
我說新式婚禮不用去雙方父母家走動,又強迫段淮臨跟我回家被我爸冷嘲熱諷六年。
我說平平淡淡才是真,我要他好好陪我,可看同事的丈夫升職,我又會罵他沒用是個廢物。
我說他腦子好使,我不會理財,是月光,以後我會每個月往他支付寶轉 1000 作為共同支出。
可每個月又會要走他工資的大半為自己的衝動消費買單。
他還要養車加油買菜節日送我禮物,他卻一聲沒吭。
我一直都是在折磨他。
因為那一晚的激情,他忍受了六年。
電話是誰掛的,我不記得了。
我只知道馬路上的我失魂落魄,連汽車鳴笛我都聽不見。
我一直標榜的偽女性獨立卻沒能在關鍵時刻讓我清醒,而是葬送了我和段淮臨的婚姻。
我從沒意識到自己才是受益者。
原來生活和生活之間,也是不一樣的。
9
我蜷縮在臥室的角落,這裡還有段淮臨的余溫。
我不斷翻著我們之前的聊天記錄。
他沉默寡言但是也會有報備,那些在我看來無所謂的東西其實叫作安全感。
尤其是午飯。
我發現他很少吃食堂,總是去照顧一個老闆的麵館。
當他第一天吃面的時候,我還皺著眉頭問他,為什麼不吃食堂,不是有餐補嗎?
他還配了個可愛的表情包:【食堂油太大了,面清淡些舒服。】
我沒再問過。
可是翻了翻這些照片,雖有細微差距但都是一樣的面。
我突然有了一種想去他單位附近看看的想法,想瞭解他的生活。
他的單位在兩年前搬到了新區,周圍有很多在建的高樓。
那個麵館還是有些顯眼的,老闆是個大叔,門口貼的招牌就是段淮臨常吃的那種。
只要七塊錢。
櫃檯上面有免費的小菜,是最便宜的芥菜疙瘩,但照片裡總會存在。
我夾了點,還加了點醋。
面很快上來了,我吃了一口,非常普通的味道。
坐在這吃面的很多都是周圍工地的民工。
我思索著,段淮臨每個月上班大概 22 天,吃面的話只要一百五十多。
餐補一餐會補助 20,所以段淮臨……是在省錢嗎?
想著之前刷視頻看到有人說,為什麼男人可以接受吃七塊錢的面,但女人一杯奶茶卻要二十。
我還非常氣憤地轉給了段淮臨:「這不胡說八道嗎,怎麼不想你們男人一包煙就二十多,喝酒請客要花多少。」
段淮臨只是笑笑,讓我少看網上這些男女對立的內容。
我與他爭辯得不眠不休,直到他服軟認錯。
可是抽煙喝酒的不是他,吃七塊錢一碗面的是他,喝 20 一杯奶茶的是我。
那個九成新的 LV 老花,我當時看到的時候只覺得頭大。
「段淮臨,咱倆結婚你占了我這麼大便宜,買個包你還送我個二手的。
「當真是什麼都不要的不值錢是吧?」
我將包甩在他的身上,跑到臥室去跟閨蜜吐槽。
但我似乎忘記了,以他的能力無法去買這麼一個全新的奢侈品,他已經在能力範圍內想辦法去滿足我了。
閨蜜告訴我不要自己 PUA 自己了,要給男人上點強度,他們才會規規矩矩的。
我本應該對謝誠用的手段全都用在了段淮臨身上。
他稍微有一點不順從,我就會拿離婚來威脅他,他慌忙道歉在我旁邊哄我的時候,我似乎才感覺到我的價值。
原來這就是被愛的人有恃無恐。
我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拿出手機拍了張面的照片發給了段淮臨。
但他沒有回我。
直到面涼了。
10
謝誠死了。
承諾照顧他到生命最後的我,前後只去過兩次。
殯儀館裡,我在謝誠的棺材前流了淚。
可我不知道我到底哭的是謝誠的死,還是我和段淮臨的死去的婚姻。
小鄭比之前憔悴更多,她麻木地向我鞠躬回禮。
「要對阿誠說點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嘴角掛著苦笑,我想我該走了。
小鄭意外地送我出門:「最近忙什麼了,後面都沒見到你來。」
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在給段淮臨發小作文,分享日常,似乎想把六年沒有過的記錄都補回來。
無視了小鄭口吻的諷刺,我苦笑道:「最近在忙離婚。」
「為謝誠?」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謝誠似乎是我強加在我與段淮臨的婚姻裡的一個藉口。
我想去報復,可我傷害的是我自己,是段淮臨。
「你真是傻,謝誠沒能跟你在一起是因為他想做婚姻裡受益的一方,他要找的是能洗衣服做飯操持家裡的女人,而不需要那些風花雪月了。
「可你一直跟我較勁,跟自己較勁。梅霜,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是啊,我在做什麼啊。
我望著遠方模糊的城市輪廓,心中的壓抑又要呼之欲出。
我看著女人毫無血色的臉:「你們的婚姻沒有愛情,怎麼生活得下去?」
「婚姻怎麼可能是愛來愛去呢。
「阿誠不愛洗襪子,抽完煙的煙灰彈得哪裡都是,下班後衣服隨便亂扔。梅霜,他的缺點你都知道嗎?」
我搖搖頭,似乎在我的心裡,除了被斷崖式分手的恨以外其餘的阿誠都是美好的樣子。
女人又笑了,她歎了口氣:「但這就是婚姻。」
「看得出你丈夫對你很好吧,你好像沒有這些煩惱,只有羅曼蒂克了。」
或許是殯儀館的陰風太重,我覺得我渾身好冷,像是一盆水澆到我的頭上有一種醍醐灌頂的透徹。
婚姻是相互扶持,不是愛得死去活來,這個道理我難道一開始不懂嗎?
我懂得只是想懂的部分,叫Ŧũ̂⁵自私。
11
我持續給段淮臨打電話發消息,可他都沒有回過。
他熟知我的脾氣,回了我就會藕斷絲連,或許會變本加厲。ťú⁹
我想找朋友去勸一勸段淮臨。
可我發現曾經他的生活三點一線,而我是一個中心,我以為他沒有朋友的。
我覺得我真是瘋了。
我在網上發帖求助吸引了很多算卦的,有的說我們的ẗúₚ緣分斷了;有的人說快斷了,但是還能接上。
我頭腦不清醒地被騙了很多錢。
可是鎖也破了,紅線也接了,左等右等段淮臨還是沒有給我發消息。
在我已經後悔到絕望的時候,手機突然有了提示消息。
【小霜,快來喝下午茶,我叫了幾個姐妹。】
剛剛的期待一下落空,但這些姐妹都是結了婚的,她們足夠瞭解婚姻,也許有幫我挽回的方法。
這是決定和段淮臨離婚後,我頭一次在鏡子前觀察自己。
一直沒有胃口才瘦了這麼多,眼下的烏青又是多少個日夜睡不好。
我快速畫了個妝來掩飾自己的憔悴,但一切都是徒勞。
閨蜜以為我是被段淮臨折磨的,我才是受害的一方。
她情緒很激動,拉著我的手就要去報警,說段淮臨有殺妻的潛質。
我搖了搖頭,想著喝了口Ṱų₇摩卡提提精神。
女人們聊起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盡力在說婚姻的不幸讓我慶倖自己的自由。
「一天蹲廁所兩個小時,吃喝拉撒恨不得睡在廁所。」
我點點頭,段淮臨確實上廁所很多次,像直腸子的鳥。
「身體分泌油脂,自己的枕套油膩要死,還不好洗。」
我頓了一下,段淮臨從來都是乾乾淨淨的,他的枕套甚至被他洗得發白。
難道是這個原因嗎?
「回到家就往沙發上一躺玩手機,不罵他都不挪地方。」
我的臉有些僵了,段淮臨下班後買菜洗菜切菜做菜,從不讓我沾手。
如果一定要加班,我的零食櫃也會被他塞滿了零食。
「一天喋喋不休像個老媽子,要吃這要吃那,恨不得每天都是滿漢全席。」
「從來不體諒女人辛苦,還吵著不給他買新衣服。」
「婆婆也是事逼,天天眼裡只有她的耀祖,好像就她兒子上班養家一樣。」
「喝了點酒整個市都是他的,一會兒就要去管太平洋了。」
女人們越說越來勁,而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被抽離。
我覺得似乎這個下午茶是在審判我的。
如果我與段淮臨還是以前那樣,我可能還會說我的丈夫沉默寡言、沒什麼愛好,甚至不懂人情世故。
慢慢地,為什麼都變成了他的優點,是這個世界對男人太寬容了嗎?
還是我對他一直太苛刻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說清楚,我要讓他知道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了。
我猛地站了起來,在閨蜜的喊叫聲中消失在了咖啡廳。
12
我在段淮臨單位門口一直蹲到五點。
人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我在一旁翹首以盼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身穿一件簡潔的襯衫,搭配著深色西褲,夾在人群中。
我緊張地攥緊了包上的鏈帶,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最終還是喊出了那個名字:「段淮臨。」
男人有些詫異,但他還是走了過來。
「梅霜,你怎麼來這裡了?」
記得我第一次路過他的單位門口,只是給他拍了張大門的照片,他很快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將手裡的瓶裝水遞給了我:「小霜,你怎麼來這裡了?」
語氣、神態與現在截然相反。
看著男人眸光中的淡漠,我其實知道他已經不愛我了,可我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段淮臨,跟我回去吧,我有話想說。」
「有什麼想說的就在這裡說吧。」
我一下子哽咽了:「你沒回我消息。」
「段淮臨,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眼淚落得洶湧,也讓他的同事向這邊注目。
男人妥協了,可我看得出他有些不耐煩。
「梅霜,你還是這樣。
「算了,我們走吧。」
我像是得到什麼至寶一樣,掩不住地竊喜。
到了家門口,男人站得筆直,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為什麼不開門?
「這是你的家。」
「可門的密碼沒變。」
男人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我只能自己來開門。
家裡很亂,吃剩的外賣盒、已經空的果汁瓶子, 還有洗衣機裡被我遺忘沒能晾曬的衣服。
我慌亂了,又不想讓段淮臨知道沒有他在的日子我過得這麼不好。
因為過去,我時常把那句「誰離開誰會活不了」掛在嘴邊。
「昨天,幾個好姐妹來家裡做客,還沒來得及收拾。」
我急忙掩飾,找到垃圾袋開始拾撿。
「所以,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雙唇緊抿,當著面好像又說不出來一樣。
「不說我就走了, 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男人正要轉身,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段淮臨, 我真的很後悔, 是我沒有珍惜你。我想明白了, 婚姻就是細水長流, 相互付出,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
我生怕他會拒絕,試圖想要攀上他的脖子。
他們說,知道一個人還愛不愛你, 就看他會不會拒絕與你親吻。
而段淮臨先是愣了一下, 下意識地將我推開。
「別作踐自己。」
我僵在原地,手還保持著半空中的姿勢,心中那抹微弱的希望瞬間破滅。
他真的……不愛我了。
「梅霜,你要怎麼付出?」
男人眼睛平淡卻要將我看穿:「是轉發別人的小視頻與我吵架, 還是羡慕別人擁有的你沒有的東西, 或者說心裡永遠記掛一個人,與我不死不休?」
「梅霜, 我知道婚姻就應該找個踏實過日子的人, 我對你沒抱有過幻想。我知道我不過是你報復謝誠的工具,他死了, 我難道不應該消失嗎?」
我慘白著臉,哽咽著說道:「你說過你會永遠愛我, 你為了我願意竭盡全力, 可是你還是要離開我了。段淮臨, 這是不是就是毛姆《面紗》的結局?」
而段淮臨卻笑了, 那笑容帶著幾分嘲諷與釋然。
「《面紗》是他們的生活,我不是瓦爾特, 你也不是凱蒂。你不是二流貨色, 你在我眼裡是個勇敢大膽的女孩。
「我一直都奢求你愛我, 所以我煞費苦心去做一切你能滿意的事。
「但我想錯了, 你說得對,如果一開始就不夠愛的話,似乎很難走完這段婚姻。
「梅霜, 希望你給我留下最後的尊嚴。」
我的身體搖搖欲墜, 在段淮臨的眼神裡閃過一絲不忍,但他恐怕以為這是我故意想挽留他的手段,沒能上前扶我。
我跌坐在地上,看著面前的男人潸然遠走。
我哭得不能自已。
暗罵。
梅霜, 你活該。
13
我領到了離婚證。
那天的段淮臨如釋重負,而我卻穿著從未穿過的婚紗。
在男人的詫異中,將手捧花遞給了他。
「段淮臨。
「你一定要幸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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