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太后為我和竹馬賜婚的懿旨傳來。
竹馬跪在地上遲遲不肯接過。
眼見賓客譁然,父親震怒:「孟小侯爺,難道想公然抗旨嗎?」
孟嘉衍緩緩抬頭。
四目相對時,他看向我的眸光盡顯疏離。
只那一眼,我便知道他也重生了。
下一秒,他清越的聲音傳來。
「我本就對伯爵家的二小姐無意,是她這些年非要死皮賴臉地纏著我不放。
「如今,還要靠太后的懿旨逼著我強娶她不成?」
我忍著錐心的痛意合上眼。
心中怎麼也沒料想到。
孟嘉衍重回少年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斬斷我們之間的羈絆。
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他。
於是,再次睜眼時,我平靜地出聲。
「太后這懿旨,只說讓我嫁給孟家男兒,又沒說非得哪一個。你既不想娶我,那就回家稟明你大哥。
「讓他來!」
1
我話音剛落,孟嘉衍的臉上有一瞬的愕Ŧüₖ然。
他已然知道,我與他同時歸來。
片刻後,他譏諷地勾了勾唇:「何妙儀,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平靜地出聲:「自然不是。」
孟嘉衍抬了抬眉,看向我的眼神如上一世一般冷漠。
「你當真要嫁給我那個病秧子大哥?
「別怪我沒提醒你,太醫院的御醫早就斷言,他不會活過二十歲。
「若你嫁給了他,就要守一輩子的活寡!」
他話音落下,人群中驟然炸開了鍋。
「怎會如此啊?!早年老夫就聽說,這侯府嫡出的大公子,自幼文武雙全,可謂驚才絕豔,是王公侯伯後代一輩中,難得的翹楚。
「只是後來因為終年閉府不出,這才慢慢淡出大家的視線,卻不曾想到,再次得知他的消息,竟是命不久矣的噩耗。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我爹聽罷諫議大夫的一番話,連忙勸阻我。
「妙儀啊,切勿為了和旁人置氣,而如此衝動啊!」
孟嘉衍見狀,看向我的眸子中多了幾分得意。
「你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小爺我雖無法允你正妻之位,但勉強收你做個妾還是可以的。」
他一語落下,我爹氣急之下,身形都有些不穩。
「你這個混帳……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讓我堂堂伯爵府的嫡女給你做妾?!」
迎著孟嘉衍的視線。
我一把摘下腕上的玉鐲,狠狠地擲在了地上。
一陣清脆的聲音響起。
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玉鐲,眾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氣。
眾人皆知,這只玉鐲,是孟嘉衍曾親自去北疆,找了整整一個月才找到這塊材質珍稀的璞玉。
然後,他百日雕琢,徹夜打磨。
最後,在我及笄禮上,他親手為我戴上。
這麼多年,這只手鐲就像是我們彼此兩情相悅的證明。
空氣中有一瞬的寂靜。
孟嘉衍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的碎玉,咬牙切齒地出聲。
「何妙儀,你……」
我反唇相譏:「我與小侯爺,猶如此玉,恩斷義絕!」
很難從孟嘉衍的臉上看到這種近乎空白的神情。
片刻後,似是覺得荒唐,他氣笑出聲。
「好好好……
「我這就回去通知兄長,迎你進門!」
我微微屈身:「那就有勞小侯爺了。」
孟嘉衍的額角上有青筋鼓動,他合上眼,忍無可忍般出聲。
「你別後悔!」
說罷,他一甩雲袍,頭也不回地離開。
2
前世,我與孟嘉衍成婚後,還與他做了幾年琴瑟和鳴、同心同德的夫妻。
他也曾對我百般寵愛,如似珍寶。
直至婚後第三年,我有了身孕。
一切驟變。
不知從何時起,孟嘉衍下朝時總踏著宵禁而歸,就連衣襟上也總沾著市井的煙火氣。
每當我追問緣由時,他也只會不耐煩地說一句。
「我公務繁忙,豈是你等清閒婦人能懂的?!」
最後我才知,他每每下朝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在城郊開了一間餛飩鋪的杜三娘。
後來,被我發現後,他索性也不再偽裝,直言說要迎那三娘進府。
彼時,我已快到臨盆的日子。
實在無力與他爭辯,我便就此妥協。
誰知,杜三娘一身傲骨。
她說自己甯做寒門妻,也不做高門妾。
孟嘉衍也知我允她進門已是讓步,再加上憑藉她的身世,能進侯府的門,已是破例的ťů⁺施恩。
兩人為此大吵一架。
杜三娘背著包袱負氣出城那夜,正撞叛軍刀戟。
噩耗傳來後,孟嘉衍從此成了空心人。
就連我生產那日,他也枯坐祠堂,閉門不出。
前世,生命盡頭,彌留之際,他的好友來看望他,問他一生中可有什麼憾事。
我牽著我們孩兒的手,立在茜紗窗外,聽他氣若遊絲地剖出最後執念:「該給她正妻名分的……」
3
賓客散盡後,爹爹憂心忡忡地看向我。
「妙儀啊,你難道當真要嫁給侯府,那個光靠湯藥吊著一口氣的大公子嗎?」
我緩緩點下頭。
爹爹語氣激動道。
「你大哥如今遠在邊疆,爹爹身邊可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了,你這讓我怎麼和你九泉之下的母親交代……」
眼見爹爹眼眶越來越紅。
我急忙寬慰道。
「爹爹,你不要信孟嘉衍那個偽君子的話,那孟家大郎從小無論是學識還是武藝皆高於他,又是侯府嫡出的長子,孟嘉衍定是生心嫉妒才這樣說的。
「孟嘉大郎最多有點小病小傷而已。」
「真的?」
「真的!」
見我如此肯定,爹爹激動的情緒才緩和了些。
我沒敢告訴爹爹,其實,孟嘉衍所言不假。
上一世,孟家大郎確實英年早逝了。
當時,京中前來弔唁他的人還不少。
我之所以執意嫁給他,是因為——
上一世,除了孟嘉衍和他的生母外,只有我知道孟家大郎真正的死因。
而這一世,我要親手改變他的結局。
4
出府的路上,我在馬車裡小憩。
車夫順子猛的一個急刹後,身子一晃,我頓時被驚醒。
順子含著怒意的聲音從簾外傳來。
「小姐,我們遇上敲竹槓了。」
我蹙著眉,撩起車簾,下了馬車。
「官家小姐,光天化日之下慫恿馬夫撞人啦!
「哎喲,我的腿,我的腿……」
車夫順子擰眉怒斥面前倒地不起的男人。
「你這個瓷兒張,休要胡說,方才明明是你突然竄到我們的馬車前倒下,我碰都沒碰到你!」
那人一副無賴的架勢:「我不管,今天你們小姐不給錢,休想走!」
眼見順子擼起袖子就要衝上去。
我趕忙一個眼神制止了他。
「你今日若當街打了他一頓,怕是遂了他獅子大開口的願。
「還會給伯爵府惹上欺男霸女的惡名。」
順子握著拳,一臉不甘道:「難道,我們就這樣算了嗎?!」
我輕歎一口氣。
今日,我有爹爹相托的要事在身,再加上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實在不便與瓷兒張當街理論。
於是,我抱著認栽的念頭,冷聲開口。
「你想要多少錢?」
5
正說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我們一分錢都不要!」
話音剛落,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戴著斗笠的女子。
她將地上的瓷兒張扶起後,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開口。
「哥,你能不能別再做這些喪良心的事了?!」
語畢,她猛地被推倒在地。
「你這個賠錢貨,老子的事,還用不著你管!」
說著,他又不解氣般,在那女子身上重重地踹了兩腳。
「老子逛花樓的錢,都被你攪黃了!」
圍觀的人群漸多。
眼見瓷兒張又要伸手扇地上的女子,我忙給順子使了一個眼色。
順子三下五除二地將他制服。
那人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後,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就在我想上前將那位替我們解圍的女子扶起時,身後突然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音。
一陣塵土揚過。
孟嘉衍緊勒韁繩,翻身下了馬。
他先我一步將地上的女子扶起,在看到她身上大片的瘀青,以及身上混著泥土的腳印時,猛地倒吸了一口氣。
眸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而後,他轉過頭。
目光落在我身後擼起袖子的順子時,他瞬間冷下了臉。
驀地,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只是話還未說出,我臉上就被他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他盯著我,氣勢洶洶地開口。
「何妙儀,你這個毒婦,我就知道你這次回來,定會來找三娘的麻煩!」
6
這一巴掌力道之大。
甚至,耳邊轟地傳來一聲耳鳴聲。
我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才被順子扶穩了身形。
「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緩了良久後,模糊的視線才漸漸變得清晰。
面前的孟嘉衍將那女子一把擁入懷中。
「三娘,我終於找到你了。
「是我不好,我來遲了……這輩子,我一定不會讓你受苦了。」
被孟嘉衍稱為「三娘」的人,從他的懷中掙扎起身後,摘下了自己頭上的斗笠。
一張清麗的容顏頓時在眾人面前顯現。
她紅著臉出聲:「公子,怎會知道我的閨名?」
原來是,杜三娘……
我合上眼,幾番呼吸,才克制住心底那股錐心的痛意。
一旁的杜三娘輕拽他的衣袖。
「孟公子,你錯怪這位小姐了。
「方才正是她出手搭救了我。」
孟嘉衍怔愣了一瞬。
瞥到我臉頰上紅腫的巴掌印時,眸中閃過一絲愧意。
他往前向我走了幾步,伸出手。
我偏臉躲過。
「對不起,這件事是我錯怪了你。」
想到上一世的點點滴滴。
心底的那股酸澀感上湧。
我雙手緊握。
指甲幾乎掐進了掌心,才克制住那股錐心的痛意。
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瞬,我頓住腳步,輕聲開口。
「小侯爺,你既重拾舊愛,妙儀就祝你這一世夙願得償。」
話落,孟嘉衍落在我臉上的目光頃刻間變得晦暗。
可我卻不願再多瞧他一眼。
7
夜裡,我派去侯府打探消息的順子歸來。
他支支吾吾地開口。
「小……小姐,小的潛進那孟家大郎的別院。
「聽到他……他說……」
我放下茶盞:「他說什麼?」
順子閉住眼,破釜沉舟地出聲。
「那孟家大郎說,不願意娶小姐!」
我並不在意地挑了挑眉。
起身走到書桌前,用筆蘸上了墨後,我行雲流水地寫下了一封信。
「順子,你替我把這封信給孟Ţũ₍家大公子送過去。」
順子問道:「不需要再說些什麼呢?比如讓孟家大公子,再考慮幾番?」
我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不用,你只需幫我把這封信送過去。
「不出七日,他就會來何家提親。」
8
幾日後,小廝稱府外有一女子想要見我。
我出門後,才發現想要見我的人,竟是杜三娘。
四目相對時,她看著我淡淡地出聲。
「何小姐,我知你與小侯爺青梅竹馬,過往無數,可他如今卻是喜歡上了我,何小姐是高門貴女,想來最是知道禮義廉恥,還請莫要糾纏才是。」
察覺到她隱在眼底的那絲妒意。
我譏笑地扯了扯唇:「你幾時見我糾纏過他?」
「哦?那這是什麼?」
話音落下,杜三娘便從袖中掏出一枚系著紅繩的玉佩。
認出這枚玉佩是我娘曾留給我的遺物後。
幾近是一瞬,我便沖到她的身前,伸出手。
「還我!」
她微微側身,我撲了空。
在我轉過身後,杜三娘看著我一臉冷笑地開口。
「若是你沒有糾纏小侯爺,又怎會將此等貼身佩戴之物留給他?
「不就是想讓他一看到這枚玉佩就想起你嗎?你這等小女兒家的心思,三娘最是清楚,不必和我撒謊!」
我一時啞然,又怕她失手將玉佩摔落。
我只能克制住洶湧的怒意,耐著性子開口。
「這玉佩是我及笄那年送給孟清衍的,所以便一時忘了要回來。
「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還請杜姑娘歸還于我。」
「好啊。」
她答應得乾脆,卻在我伸手即將觸碰到玉佩時,又高高地舉起。
「只要你發誓,此生不再糾纏小侯爺,我便還給你。」
見她一副若我不起誓,她就不甘休的模樣。
我合上眼,舉起手指,忍無可忍地出聲:「我何妙儀向天起誓,若今後我與孟嘉衍糾纏半分,便讓我不得……」
話還未說完,驀地被一句話打斷。
「等等。」
她眼底閃過一絲挑釁的神色。
「我要你拿你父親的康壽起誓。
「若何姑娘違背諾言,你的父親大人就活不過五十歲,如何?」
9
我眼皮突跳。
反復壓制的怒火,還是轟的一下躥到我的頭頂。
我猛的一把攥起她的衣領,陰寒的聲音自唇縫間擠出。
「杜海棠,你想死嗎?」
她緩緩地勾起唇:「何小姐,當三娘是嚇大的嗎?」
我如有所感般,朝她右手邊看去。
那句「不要」還未說出口,她就已然松了手。
玉佩跌至地上,登時變成了兩半。
我下意識地鬆開攥著杜三娘衣領的手,捧起了地上那兩枚碎玉。
心中的鈍痛,猶如百隻蟻獸啃食。
阿娘,對不起……
是阿儀沒用,連你留給女兒的遺物,我都護不住。
淚水Ţũ̂₌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杜三娘見我痛苦至此,沒忍住輕笑出聲。
「一枚玉佩,至於嗎?
「伯爵府上什麼奇珍異寶沒有,何小姐可真會演戲。
「你先哭著吧,三娘我就走了,不過你要記住我警告你的那些話哦。Ṭû₎」
我將碎玉捂在心口,眸中閃過蝕骨的恨意。
「你以為你杜三娘今日還能安然無恙地走出伯爵府嗎?」
就在杜三娘怔然片刻之時,已有幾名侍衛將她團團圍住。
看著那些侍衛拔刀向她靠近時,她終於面露懼意,連連後退。
「你們怎麼敢……」
10
話音剛落,她猛地一轉身,就撞到了趕來的孟嘉衍身上。
見孟嘉衍來了,杜三娘眼底的懼意,一掃而空。
她哭著撲進他的懷中。
「阿衍救我,那何家小姐要殺我。」
「三娘,別怕,有我在。
「誰也不敢動你!」
孟嘉衍輕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慰,卻在抬眼看向我時,眼底一片冷肅。
似是氣我動了他的人。
孟清衍三下五除二,就將那些護院的侍衛打趴在地上。
手段狠毒,招招為了洩憤。
一旁的杜三娘忍不住為他鼓起掌。
一陣哀號聲響起後,孟清衍走到我面前,語氣森然地出聲。
「何妙儀,如若你再敢仗勢欺壓三娘,我絕對饒不了你!」
我抬起手腕,二話不說地將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
孟嘉衍驀地沉下臉。
我再次朝著他的臉頰揚起手時,卻被他一把扼在半空之中。
他嗤笑一聲:「沒完了是嗎?」
我掙扎幾番,卻被他捏得更緊。
孟嘉衍盯著我惱怒的神色,頗有幾分得意的神情。
「何妙儀,你三番五次地找三娘麻煩,不就是吃醋了嗎?
「都說了,若你肯低頭,小爺我賞你一個妾當當,還是可以的。」
我「呸」的一聲,將一口唾沫淬在他臉上。
「別來噁心我!」
孟嘉衍沉下臉,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後,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踉蹌著後退了幾步,直至撞到身後冰冷的石柱。
又聽他狠狠地出聲。
「你是不是還做著我大哥會來娶你的美夢?!
「我告訴你,他早就和我父親稟明,不願娶你的意向了!」
孟嘉衍抵在我身前,用力地攥住我的下巴,譏諷地出聲。
「何妙儀,你真可憐,重回一世,連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都不願意娶你。」
我死死地盯著他臉,心中只覺得諷刺。
11
他話音剛落下。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冷肅的聲音。
「孟嘉衍,你想對你未過門的兄嫂,做什麼?」
我眼皮一顫。
孟嘉衍不可置信地出聲。
「大哥,你怎麼會在這兒?!」
孟璟眯了眯眼,視線定格在孟嘉衍攥著我胳膊的手上,壓下的眉梢中透出幾分壓迫感。
孟嘉衍神色一僵,緩緩地鬆開了攥著我的手。
下一秒,孟璟淡淡地出聲:「我來提親。」
此話一出,孟嘉衍驟然變了臉色。
「什麼?!你要提親?
「你不都快……」
孟璟抬了抬眉。
「我都快怎麼樣?
「死了嗎?」
孟嘉衍猛地噤了聲。
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轉過臉幽幽地看了我一眼。
而後,在孟璟一聲令下後,他身後的一行家丁,便開始抬著數不清的聘禮,絡繹不絕地往何家湧。
孟家這禮下得極重,聘禮足足有六十四抬。
是最高規格的儀制。
我有些詫異地看向面前的孟璟。
他眼神戲謔。
「怎麼?何姑娘很意外?
「你不是盼星星、盼月亮,等著我來提親嗎?」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我不甘示弱地陰陽怪氣道:「看來孟大哥的病好了呀。」
孟璟笑得意味深長。
「還是托何小姐的福。」
「哦?那可有什麼答謝?」
他佯裝吃驚:「難道以身相許還不夠?」
我被他無賴的樣ṭŭ̀⁺子氣笑。
下一秒,全程被忽視的孟嘉衍咬牙切齒地出聲。
「大哥,你是什麼意思?!
「你明知道我與妙儀從小青梅竹馬,可你現在卻要和她提親?」
孟璟嗤笑出聲:「如若不是我從十二歲時就隨父親領兵打仗了,你覺得青梅竹馬這個位置,能輪得上你嗎?」
他眼神掃向孟嘉衍身旁的杜三娘,發出幽幽的光澤。
「再者,你不都已做出選擇了嗎?」
察覺到危險氣息的孟嘉衍,下意識地將杜三娘護在了身後。
「那又……如何?世人皆知妙儀愛慕我多年。
「就算我打算娶三娘為正妻,她何妙儀也該給我做妾。」
孟嘉衍這番無恥的話,幾近讓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沒想到重活一世,他竟變得比以前更加無恥了。
我氣憤地張了張嘴,還未出聲。
一旁的孟璟突然抬腳,將他踹出了幾米遠。
「自己滾,還是我送你?」
孟嘉衍捂著胸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杜三娘見狀,暫態哭得梨花帶雨,跑著過去將他扶了起來。
二人離開後,我便帶著孟璟進了府。
我爹一見孟家大郎氣宇軒昂,完全不像謠傳中命不久矣的樣子。
當即一口答應了他的提親。
並將我們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十五。
12
那天以後,我便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孟嘉衍。
但是城中關於他和杜三娘的風言風語卻一直沒斷。
聽說幾日前,有幾家賭坊將幾張欠條大張旗鼓地貼在孟府的大門上。
引得了不少城中百姓圍觀。
孟老侯爺當場氣得鬍子都歪了。
命人一查才發現,原是杜三娘那不學無術的大哥,在賭坊打著孟嘉衍的旗號欠了一屁股的債。
翌日,我出府去買胭脂。
又恰巧在路上碰到當街爭執得面紅耳赤的二人。
「我都說了讓你不要去管你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大哥了,你為什麼總不聽?!」
杜三娘紅著眼朝孟嘉衍吼道。
「孟嘉衍,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再怎麼說他也是我哥,是我杜家唯一的男丁,我爹娘還要指著他傳宗接代呢!你是想讓我背上不孝的罪名嗎?」
孟嘉衍緊緊攥著拳:「你大哥打著我的旗號,橫行霸道、強搶民女的惡名都快在京中傳遍了!」
看著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杜三娘,他語氣稍軟。
「你也知道,父親為此讓我連著跪了七天的祠堂,你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嗎?
「如果你再任由他胡鬧下去,父親是不會同意你進門的!」
他話音剛落。
杜三娘不僅沒有因為他的話消氣,反而當眾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你以為我杜三娘很想進你孟家的大門嗎?!」
周嘉衍像半截兒木頭似的怔在原地,捂著自己的臉頰,不可置信地向杜三娘看去。
又聽她冷然地開口。
「別以為我不知道,最近總在我餛飩鋪鬧事的那幾人,都是你找來的。
「你不就是怕我抛頭露面,丟了你孟小侯爺的臉嗎?
「我告訴你,我杜三娘是絕對不會做被你豢養在深宅中的金絲雀的!」
周嘉衍放下捂著右半邊臉的手,怒極反笑道。
「杜海棠,你現在和我裝什麼清高啊!
「你這麼有骨氣,那你倒是把我替你哥還債的那些銀票,都還給我啊!」
杜三娘聞言瞬間漲紅了臉。
臨走,她只撂下一句:「你放心,我杜三娘就算當牛做馬也會把這錢還給你!」
她走後。
周嘉衍洩憤般,用力地踢了幾腳地上的石子。
又沖著圍觀看戲的人群,怒駡了一聲「滾」。
人群散盡後,站在馬路中央的我,與他的視線緩緩對上。
他喉結滾動,滿目晦澀地看著我喚了句:「妙儀……」
我沒有任何猶豫地轉身就走。
周嘉衍卻迅速地跑著追了上來。
13
他拉住我的胳膊:「妙儀,你為何要躲著我?」
我蹙著眉,甩開他的手。
「如今,我已是你未過門的兄嫂,還請小侯爺自重。」
許是這句「兄嫂」刺痛了他,孟嘉衍的眼尾有一瞬的猩紅。
「你非要如此和我置氣嗎?」
我愣了一下:「你這話是何意?」
孟嘉衍雙手環臂,垂眸看向我,有些倨傲地出聲。
「妙儀,你就別和我裝了,都兩輩子了,我還看不透你嗎?
「你想嫁給我大哥,不就是想讓我吃醋、後悔嗎?」
說罷,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索。
「剛才的事,你也看到了。
「三娘畢竟是市井婦人,沒讀什麼書,我同她講道理實在是費勁,想來她這樣目光短淺的人,以後也難擔孟家主母的重任。」
我盯著他,嗤笑出聲:「所以呢?」
他一把拉過我的手。
「所以啊,我還是決定讓你做我的正妻,畢竟上一世,你替我將府中打點得那麼井井有條,算是經驗頗豐。
「讓三娘當個妾就行。」
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但你也萬不可同上一世一樣,亂吃飛醋,欺負三娘。」
我驀地拔高音量:「孟嘉衍,你哪來的臉?!」
因為憤怒,肩膀都在抑不住地顫抖。
下一秒,他卻按著我的肩膀將我擁入懷中。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主動和你低頭,你心底很是高興。
「瞧你激動得,就連身體都發抖了。」
我:「……」
多說無用。
片刻後,我鉚足全身的力氣,抬起腳狠狠地朝他襠部踹了過去。
一陣驚天動地的哀號聲響起。
我提起裙擺,迅速地跑開。
14
正月十五那天。
我同孟璟完婚。
婚禮很隆重。
鞭炮齊鳴,張燈結綵。
禮成後,我忐忑地坐在婚房裡等著孟璟。
沒一會兒,臥室的門就被人推開。
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緊接著,蓋頭就被秤桿挑起。
視線內先是一張薄唇,掠過高鼻。
我抬起眼,不期然撞上孟璟含笑的視線。
他低沉的嗓音響起。
「夫人,可是等久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上一世我與孟璟第一次見面時。
他一身白衣,隔著人群,淡淡地喚了我聲「弟妹」。
我那時瞧著他周身的氣質,淡漠而疏離,也不敢與他再多言。
沒想到,一晃眼間。
我居然成了他的夫人。
想到這裡,我有些無端地紅了臉。
孟璟自然地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氣氛正尷尬時。
他偏頭看向我,冷不丁地問了句:「為什麼?」
我怔了一下:「什麼為什麼?」
孟璟的目光遽然變得深幽。
「為什麼幫我?
「為什麼要寫信,將孟嘉衍母親在我藥膳裡下毒的事,告訴我?」
我露出怔然的表情。
上一世,嫁入侯府後,我也極少見到孟璟的面。
他一向偏居在人煙稀少的別院,就連貼身的僕從都沒幾個。
唯有一次,我收養的小狸奴,因為貪玩溜進了他的書房,不慎打翻火燭,燒掉了他大半的藏書。
彼時,我趕到他所住的西廂院,火勢已經被人澆滅。
他的藏書閣也已一片狼藉。
孟璟穿著單薄的外衣,孤身立在屋前,久久不語。
我一把抱起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狸奴,愧疚地同他道。
「是我不好,未關上窗戶,讓它跑了。
「你可以清算一下損失,我會賠給你的……」
彼時,他看著我淡淡地出聲。
「這處藏書閣,是我母親未過世前送給我的。
「弟妹,打算怎麼賠?」
我像半截兒木頭似的愣愣地立在原地,有些歉疚地紅了眼。
他幽幽的目光落在我懷裡的小貓,我猛的一個哆嗦,向後撤了一步。
「大哥……這小狸奴也是條生命,你可不可以放過它啊?」
說到最後,我的聲音越來越低。
半晌的寂靜後,就在我以為孟璟不會再說話了的時候。
他忽地笑出聲:「弟妹,看我像是這麼無情的人嗎?」
我怔了一瞬。
又見他背轉過身,隨意地朝我擺了擺手。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這些東西也帶不走,就當是你提前燒給我了。」
我有些怔忡地盯著他單薄的背影漸漸地沒入夜色之中。
久久難以回神。
後來,我費盡心思,從那些灰燼中找到幾本書的名字。
又委託爹爹向故人借閱,一字一句地謄抄了幾個月有餘,最後才親手裝訂成冊。
只是還不等我給他送去。
孟璟便猝然離世了。
第二日,我偶然間聽到孟嘉衍同他母親的談話,才知孟璟受了傷的身體遲遲無法痊癒的原因。
竟是素來溫婉的孟母,為了讓自己的庶子孟嘉衍襲爵,每日在孟璟喝的藥膳裡下毒。
回到房間後,心中的震驚讓我久久難以平復。
許是想起,我的貓曾毀了孟璟母親留給他的藏書閣。
又或者是想起他孤身、單薄的背影。
有幾行清淚順著我的臉頰緩緩流下。
那時候的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我早先知道孟母毒害他的事,他會不會就不會死?
我是不是就還有機會將抄完的書還給他……
15
思緒回籠後,我猛地撞進孟璟幽深的眼底。
我木訥地出聲道:「可能是想彌補一些遺憾吧……」
孟璟愣了一瞬。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繼續接我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時。
他看著我,突然意味深長地開口。
「不知,何二小姐替那只小狸奴贖罪的書,抄好了沒有?
「我可是等了很久呢。」
窗外銀色的月光漸漸爬上窗櫺,盛在孟璟含笑的眼底。
萬籟俱寂,他淺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我因為吃驚而久久合不上嘴巴的面龐。
「你居然也……」
他朝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又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酒壺,語氣輕柔地開口。
「夫人,合巹酒還喝不喝了?」
盯著他清越俊美的面龐。
我頓時心跳如擂鼓。
16
我和孟璟成婚沒多久後。
慶曆十二年。
雍帝頒佈削藩策以後,引得各地諸侯不滿,各地諸侯發動了「三藩之亂」的政變。
孟璟臨危受命,被雍帝派去鎮壓叛亂。
他臨行之前,我忍不住再三叮囑。
「自從你病癒後,那個李氏明裡暗裡,幾乎小動作不斷。
「此次南下,她定會因怕你立下功名而所有動作,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孟璟穿著一身銀白的盔甲,看著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說的卻是——
「夫人,你今日梳的這個Ṭũ̂₀迎春髻真好看。」
我:「……」
城頭的號角聲撕開晨霧。
孟璟翻身上馬的動作驚飛了老槐樹上的棲鳥。
鐵甲相撞聲混著他清亮的笑聲:「阿儀,等為夫回來,親手為你綰發。」
孟璟走了。
沒過多久,孟嘉衍就向孟母提出要迎杜三娘進府。
孟母一聽只是娶來當個良妾便也沒反對。
令我意外的是,面對這樣一個甚至連貴妾都算不上的名分,杜三娘竟同意了。
聽旁人閑說時,我才得知。
先前,杜三娘的大哥得知她和孟嘉衍當街大吵一架,便以為孟嘉衍不要她了。
所以,賭坊的人又一次來催債時,他竟直接用自己的妹妹抵了債。
孟嘉衍去尋杜三娘時,才發現她已經被人牙子賣到了百花樓。
許是這一次的變故,讓杜三娘徹底放棄了自食其力的想法。
她餛飩鋪關門那天。
我盯著窗外那株枯敗的花葉,唏噓了良久。
17
杜三娘入府那天,婚禮辦得極其寒酸。
只有一頂紅轎子將她從偏門抬了進去。
晚飯後,我出門散步消食,偶然撞見在月下獨酌的孟嘉衍。
我本想迅速地轉身離去,卻被他徑直地擋住了去路。
「阿儀,你就這麼不想見我嗎?」
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我蹙眉,又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距離。
「你的新婦還在屋裡等你,你該見的人不是我。」
孟嘉衍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顯然是醉得有些厲害。
他顫著聲開口。
「妙儀……我最近總是想起我們上輩子的事。
「我還想起了,我們的孩兒。」
只一瞬,我的心口像被密密麻麻的軟針紮過。
於是,我紅著眼,吼出聲。
「孟嘉衍,你不配提起小舟!」
孟嘉衍張口,千言萬語,最後吐出一句苦澀沙啞的「抱歉」。
抱歉什麼呢?
抱歉我曾為他洗手羹湯,苦心為他打點府中上上下下的一切。
最後他卻愛上了只給他做了一碗餛飩的杜三娘,臨死前還萬般懊悔沒有休了我,給她一個正妻名分嗎?
還是抱歉自小舟出生起,他就因為我,對他百般疏離,沒有盡到一絲做父親的責任呢?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我攏袖看向他:「孟嘉衍,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他紅著眼搖頭:「不……不是這樣。」
我不想與他多言,剛想抬腳離去。
一道尖銳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你們在做什麼?!」
沖到我面前的杜三娘,一把扯下自己的紅蓋頭,目眥欲裂地看向我。
「何妙儀,你一個有夫之婦,居然在深更半夜勾引別人的男人!
「你還有沒有廉恥?!」
她忽地朝我的面頰抬起手,卻被我一把扼住了手腕。
我眸中的溫度瞬間冷了下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引你的男人?
「還有,杜三娘,你弄壞我娘遺物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
杜三娘冷笑出聲:「那是你活該!」
她倏地掙扎著大叫起來。
「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婊子,我要弄死你!」
話音落下,一旁的孟嘉衍猛地將一巴掌甩在她的面中。
「夠了!你這個粗鄙的市井婦人,還嫌不夠丟人嗎?!」
踉蹌著摔倒在地的杜三娘捂著自己紅腫的面頰,不可置信地仰頭看向孟嘉衍。
「你居然為了這個賤人,打我?!」
她猩紅的眼眶有淚水溢出。
「你孟小侯爺喜歡我的時候,我就是率直、豪爽的。
「你厭棄我之時,便一口一句『粗鄙婦人』。
「我真的很想問你一句,你孟小侯爺可曾真正地喜歡過我?」
杜三娘自戕式的剖白,讓孟嘉衍有些心虛地別過了臉。
那晚,在杜三娘灼灼的目光中。
他什麼都沒說。
18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
孟璟有時會遣人給我送來幾封書信。
內容也大多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比如他今日見了什麼景,遇上了什麼有趣的事……
我哪會不知,敵軍比雍帝派給孟璟的軍隊多了兩倍不止?
他肩上責任沉重,處境危險。
而他這樣和我說,只是免我擔憂罷了。
春闈在即,前線傳來孟璟一人潛入叛軍大營,生擒敵方一員大將的消息。
雍帝一高興,又賞了孟府許多東西。
一向受孟母庇護的孟嘉衍,許是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為了考取功名,他整日待在書塾中,熬燈苦讀。
孟母很是欣慰。
吩咐杜三娘給孟嘉衍送去的一日三餐,都要由她親手來做。
杜三娘每日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敢怒卻不敢言。
春闈放榜前日,孟嘉衍信誓旦旦地找到我,說自己肯定會中解元。
我淡淡地出聲:「哦,那恭喜你了。」
察覺到我的敷衍後,孟嘉衍陰森森地笑出聲。
「你該不會,還在等著我的那個短命鬼大哥吧?」
我眼皮一跳,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什麼意思?」
孟嘉衍一把攥著我的手腕,Ṱū́³將我扯至胸前。
「就是他已經死了的消息!」
我大腦「嗡」的一聲。
「不可能!」
「我母親派去刺殺他的那些刺客,三日前就傳來消息,說找到孟璟時,他已中箭身亡了!」
淚水毫無徵兆地掉落。
我紅著眼喃喃出聲:「怎麼可能……」
孟嘉衍加重了幾分手上的力道。
「怎麼不可能?!你還真以為他孟璟是什麼武學天才,能以少敵多地打贏這場必輸的仗嗎?
「還有,如若不是你將我母親在他藥膳裡下毒的事告訴他,他早就死了!」
我用力地掙脫開他的手,將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
「孟嘉衍,你無恥!」
有絲絲血跡從他的嘴角溢出,他隨意地用手抹了一把,抬起鬱鬱沉沉的雙眼。
他看著我露出偏執又病態的笑容。
「阿儀,他哪點比得上我?
「如今他已身亡,父親不日後就會將爵位傳給我,等到明日春闈放榜後,我的仕途將會平步青雲。
「你難道還要為他守一輩子的活寡嗎?不如就跟了我?」
我嗤笑出聲,盯著孟嘉衍一字一頓地吐出。
「做夢!」
他的笑暫態僵在臉上。
19
夜裡,孟老侯爺突然犯了急病。
下人將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
我和孟府的一眾下人守在門外。
老管家心急如焚道:「侯爺,身體向來康健,怎會突然得了如此急症?」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哭得不能自已的孟母。
她用手帕拭淚,眼底卻極快地閃過一絲狠戾。
她又吩咐一旁的下人。
「還不快將藥膳給侯爺端進去?」
聞言,我暫態遍體生寒。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老侯爺的臥房就傳出一陣低低的涕泣聲。
跌跌撞撞的孟母走出門,她髮絲淩亂,雙眼無神。
只說了句——
「侯爺……去了。」
與此同時,天上的一道閃電劃過寂靜的夜空,映襯出孟母那張煞白的臉。
緊接著,滾滾的雷聲劈下,湮沒在眾人的號哭聲中。
孟母朝著我的方向冷不丁地看來。
我藏在袖下的手攥成了拳。
孟母將我用麻繩捆住,關進了柴房。
幸而,在這之前我就已經察覺到了孟府的反常,並給我鎮守邊疆的兄長修了一封家書。
孟母臨走前,朝我陰森森地出聲。
「差點就讓你這個賤人壞了我兒的前途!」
我平靜地合上眼。
「善惡有報,你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她氣惱地出聲。
「如若不是明天春闈放榜,我定會撕爛你的嘴!」
孟母走後,我轉頭看向窗外那輪懸在半空的明月。
不知今日老侯爺被逼著喝下毒藥時。
有沒有後悔當初,他在髮妻離世還不足三個月之時,就迫不及待地迎那李氏母子入了府?
後來,他又縱著那李氏毒殺自己的大兒子。
20
隔天,孟母一早就命人去看榜。
晚上,我將耳朵附在柴房的門縫上,聽著兩個丫鬟竊竊私語地嘀咕。
「聽說咱們二公子落榜了,孟夫人已經發了一天的脾氣了。」
「我剛才還聽說,有一個丫鬟在院中擺放盆栽的時候,不慎放錯了位置,孟夫人以她破壞了宅中的風水,這才害得二公子落榜為由,當場打死了她,真的嚇死了!」
「這二公子雖不似大公子在讀書上有天賦,但也不至於落榜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門外的小丫鬟刻意壓低了聲兒道。
「我在國公府打雜的朋友告訴我,二公子其實本是這次春闈的第二名。
「但杜三娘的那個大哥,醉酒時曾在茶肆裡亂語,說自己妹夫的外祖與那個叛亂的秦藩王關係甚密。
「還說等那個秦王帶兵攻下上京,就會賞他一個大官做。
「後來,這番話被有心之人傳到雍帝的耳朵裡,他一氣之下就取消了二公子的成績,還將杜三娘的大哥打入了死牢。
「估計這個消息孟夫人馬上就會知道了,哎……孟府這次可被那個杜氏兄妹害慘了,還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我們這些下人。」
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便燃起火光,照亮了整個孟府。
雍帝下令圍剿整個孟府。
領兵的人是我從邊關趕來的阿兄。
「妙儀,你沒事吧?!」
我解開身上的繩子,朝他搖了搖頭:「我沒事,阿兄。」
我又看了眼他身後的御林軍。
在我問出口前,阿兄神色凝重。
「李氏的父親,李藩王也反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李藩王的封地距上京最近,如果他也反了,上京必定會陷於水火之中。
「皇上是想抓到李氏,以此威脅李藩王?」
我話音落下,士兵突然來報。
「將軍,我們剛抓到李氏,她就已經服毒自殺了!」
「那孟嘉衍呢?!」
「他從密道跑了,我們正在派人去追。」
我怔在原地。
這一世,局勢竟變得如此複雜。
21
阿兄告訴我。
李氏曾派殺手找到的孟璟中箭身亡的那具屍體,他們已經找仵作驗身。
發現並不是他。
只是如今,他們也沒有孟璟的消息。
不管怎麼說,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的心暫且安定了些。
現在外面局勢動盪,人心惶惶。
阿兄為了安全起見,將我接回了伯爵府。
夜裡,我正煩悶地在院裡踱步。
忽地,一個黑衣人突然出現,一掌劈在了我的頸上。
我再次醒來時,人已經在顛簸的馬車上了。
而原本消失已久的孟嘉衍就坐在我身旁。
他柔聲開口:「阿儀,你醒了?」
打量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後,我一臉戒備地看向他。
「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突然朝我伸出手。
手指在即將觸碰到我的臉頰時,我猛地偏頭躲過。
捕捉到我眼底的那抹嫌惡。
孟嘉衍不甘地攥著拳,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
「阿儀,我會等到你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邊的那一天。」
我用力地掐了一把大腿,才抑制住胃裡那陣翻江倒海的感覺。
我又試探性地問出聲:「杜三娘呢?」
聞言,孟嘉衍瞬間冷下了臉。
「那個賤人,害得我前功盡棄,我當然是砍斷了她的四肢,把她丟進深山裡喂狼了……」
我面色煞白。
最終還是沒忍住心底的那股惡寒,飛快地掀開馬車上的窗簾,幹嘔出聲。
我探出身時,卻猛地發現,馬車外的景色,竟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心中頓時一緊。
在朝廷這麼嚴密的防守下,孟嘉衍竟帶我出了京。
坐回馬車後,孟嘉衍貼心地為我遞來一杯水。
他聲音陰寒。
「阿儀,你別怕,我這麼做,都是那個賤人罪有應得的。
「只要你聽話,我是不會這樣對你的。」
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溢出, 我顫著手接過他手裡的那杯水。
孟嘉衍滿意地勾了勾唇, 而後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小憩起來。
「休息一會兒吧,待會兒我們就到了。」
我假意合上眼,又偷偷拔下自己的珠釵, 將上面的珍珠摳下。
然後藏在袖中, 順著窗戶抖落在外。
孟嘉衍似是很疲憊,一直閉著眼。
我做的這一切, 他全然沒有發覺……
22
馬車停穩後。
我聽到車外傳來的談話聲。
「你怎如此莽撞,將何家二小姐帶來我們的營帳?!
「她不記得來這裡的路線吧?」
「祖父放心,外孫一直都同她在一起,就算她記住路線, 也沒機會通風報信。」
「那就好, 你母親拼死救下你,你可要爭氣些!」
「孫兒知道。」
原來,孟嘉衍竟投奔了李藩王,要同他一起謀反……
孟嘉衍用一條絲帶蒙著我的眼,牽著我的手,將我一步一步地帶到他親手佈置的婚房。
「阿儀, 是我錯了。
「等明日一切塵埃落定後, 上一世欠你和小舟的,這一世我會一一補償給你。」
我一把扯下眼上的綢帶。
看著桌上的合巹酒,我怒不可遏地出聲:「孟嘉衍,我就算死了, 也不會再嫁給你一次!」
他開始慢條斯理地解自己的腰帶。
「待會兒你就沒力氣和我鬧了。
「阿儀,再給我生個孩子, 好不好?」
我下意識地抬手將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噁心!」
孟嘉衍被我打偏了臉。
就在他怔忡之際, 一支箭矢破窗而入,射在他的肩膀上。
刹那間,原本昏暗的院中,火光四起。
孟嘉衍捂著血流如注的肩膀,走到窗邊,不可置信地向外看去。
「孟璟……怎麼會找到這裡?!」
猛地, 他似是意識到了什麼。
臉色驟然猙獰起來。
孟嘉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咬牙切齒地出聲。
「你的珠釵呢?!」
我面色發白, 但依舊挑釁地看向他。
我一字一頓地吐出——
「蠢、貨。」
話音落下時,孟嘉衍的後背已連中數箭。
最後整個人轟然倒地。
匆匆趕來的孟璟一把將我擁入懷中:「阿儀,沒事吧?」
我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眼眶瞬間被浸濕了。
「我就知道, 你沒死。」
孟璟也紅了眼:「沒有你的准許, 我哪敢輕易將你丟下?」
23
沒過幾日, 其他三王也被生擒。
至此,這場叛亂徹底結束。
孟璟因鎮壓叛亂有功, 被雍帝親封為「勇毅侯」。
我因助孟璟找到李藩王的營帳有功,被封為二品誥命夫人。
一切塵埃落定。
我這才得知,當初孟璟的假死, 是有意為之。
為的就是讓李氏將消息透露給李藩王。
然後降低他的警惕, 以便提前埋伏,逐個將他們擊潰。
得知真相後,我一把揪起孟璟的耳朵。
「好啊,你連我都敢瞞。」
他連聲求饒, 卻在院子裡被我追著打。
府裡的下人都不敢幫他,只裝作很忙的樣子。
此時此刻。
枝上鶯啼催嫩葉,簷前燕舞啄新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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