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前朝宰相,我是前朝太子妃。
新帝登基後,殺了我全家二百三十七口人。
唯獨留下我。
我被新帝鎖在深宮,日夜承歡。
他將我壓在身下,字字兇狠:
「朕與太子孰好?
「為什麼不說話?
「拿出你討好前朝太子的手段來,取悅朕。」
他恨我,因我在他落魄時改嫁太子。
他想讓我求他。
可他不知道我就快要死了。
1
雪夜,雲滿宮內傳來陣陣鈴響。
我雙手被縛在床頭,身上的痛一陣高過一陣。
男人的大掌掐住我的脖頸,微微收緊。
「為什麼不出聲?
「求我。」
他每說一個字,力氣便更重一分。
蓄意折辱,只為聽我求饒。
我咬緊下唇,身子卻止不住地顫抖。
男人被情欲浸透的嗓音,沙啞慵懶:
「樓月嬋,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讓自己受傷。
「你的每一滴血,每一根髮絲,都是我的。」
他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鬆開流血的唇。
看見血的那一刻,他的眸色更深一層。
很快,他俯身過來,舔吻乾淨。
我腳腕上的銀鈴,隨著動作,響個不停。
蓋住了窗外紅梅落雪的聲音。
我知道,南景Ťůₒ是故意在羞辱我。
他想看我在他身下哀聲求饒。
他想看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殺了我樓家二百三十七口人,獨獨留下我。
將我鎖在深宮,日夜折磨。
無非是因為,在他落魄時,我退了與他的婚約。
2
蠟燭燃盡。
南景穿好衣服,睥睨著我。
「樓月嬋,別想尋死,朕活著一日,你便要陪著朕一日。
「看朕如何一統江山,受群臣朝拜,福澤萬民。」
我渾身酸痛,癱軟在床上,連眼皮都懶得掀動。
任由他發洩完,施施然離開。
南景每日下了朝,定會來折辱我一番。
會告訴我曾經和我交好的高門貴女,如今正極力撇清與我的關係。
再得意地在我耳邊說:
「現在,沒人敢提樓家。
「被人厭棄,避之不及的滋味,如何?」
他恨我,怨我。
當年,他母妃恩寵正盛,後宮一場賞花會上,她一眼相中了我,誇我小小年紀舉止大方,溫婉端莊,將我許給了南景。
我們青梅竹馬度過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後來突然傳出南景奪嫡的風聲。
他舅舅戰功赫赫,是當朝威武大將軍。
為了南景遭受污蔑之事,在朝堂上頂撞了聖上。
聖上一怒之下,將他全族連根拔起。
他母妃三尺白綾吊死在了冷宮裡。
一夕之間,南景從瀟灑恣意的九皇子,淪為逆賊。
太子念及手足之情,饒他一命。
他被囚于深宮,連那些閹人都可以欺負他。
後來我入宮時,曾見過他一面。
南景往日的意氣風發被折磨殆盡,養尊處優的雙手生滿凍瘡。
他一看見我,死氣沉沉的眼睛閃出光亮。
「月嬋!
「你來看我了——」
引路的嬤嬤將我護在身後,冷眼看著南景。
「又髒又臭,還不走開!」
我的丫鬟跟著搭腔:「我家小姐已經和你退了婚約,休想再惦記我家小姐。」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睛的光漸漸熄滅,一片死寂。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被人遺忘在皇宮裡的九皇子,竟真的一步一步,爬到了金鑾殿,坐上了龍紋寶座。
3
雪ŧūₐ停了,宮女素娥端來溫水給我擦身。
滿身的痕跡,觸目驚心。
素娥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丫頭,擦著擦著就哭了。
「小主,您忍著點,以後會好的……聖上他還是寵愛您的……」
我和南景之間的恨,猶如隔著一道天塹,我們永遠不會有以後。
我笑了笑,卻猛地咳了起來。
素娥丟了巾帕給我順著背。
偌大的宮殿,空空蕩蕩。
突然,素娥驚呼一聲,就跪下了。
「小主!您又咳血了!我去稟報聖上,傳太醫來看看!」
我拉住她,費力地搖了搖頭。
「不必了。」
南景偏執到了瘋魔的地步。
他不納妃,也不選秀。
將我困在雲滿宮,無名無分。
誰敢參本說我的不是,一律問斬。
天子之威,無人敢有微詞。
所有的駡名落在了我的頭上,說我是困住龍子的妖孽。
所幸,我也快死了。
4
晚間,南景又來了。
我實在無力回應他,像具死屍躺著不動。
南景鬆開叼在嘴裡的豆蔻,抬起頭面露不悅:
「樓月嬋,擺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朕就會放過你嗎?
「拿出你討好前朝太子的手段來,取悅朕。」
我喘勻了氣息,顫聲道:
「聖上既嫌棄月嬋無趣,為何不廣納嬪妃——啊!」
話未說完,出口已成痛呼。
他恨極了當年我要改嫁太子之事,偏偏,又自虐般總是提起。
也不知是要辱我,還是提醒他自己。
我累極,顧不上身體的痛,只盼著他能早點結束。
可偏偏,他不知疲倦。
我沒撐住,暈了過去。
醒來後,他正以手支頤,薄唇微微勾起,看起來心情頗好。
「樓月嬋,多吃些,這般羸弱,別死在朕的床上。」
這張臉,是我在太子府那三年暗無天日的唯一支撐。
如今,我卻不想再看一眼。
他輕輕撩開我汗濕的鬢髮,我偏過臉,淡淡道:
「聖上龍威,月嬋無福消受,勸聖上早日選秀,充實後宮。」
他扳過我的臉,輕輕撩開我汗濕的鬢髮。
「想讓朕納妃,好過你的清閒日子?」
嗓音低啞,饜足的模樣。
卻不知,我深深恐懼這床笫之間的事。
我抬手碰了碰他的唇邊,譏諷道:
「聖上登基三月有餘,後宮形同虛設。
「囚著我一人……是忘不掉舊情,仍然愛慕月嬋嗎?」
此話一出,南景臉色驀地陰沉,手下用力,捏得我頜骨劇痛。
「樓月嬋,你有什麼資格提以前?!
「朕留你一條命,是想慢慢折磨你,少自作多情!」
他眼中的恨,如有實質,淩遲著我。
臉上有淚滑落,我莞爾一笑。
「那就好。
「南景,我們之間,自當只剩仇恨。」
南景恨得咬牙,翻身而上,將怒意全撒在我身上。
我頓時冷汗涔涔,再次暈了過去。
他盯著我慘白的臉,披上衣袍,叫來素娥問話。
「怎麼回事?為何她看起來這般虛弱?」
素娥哆哆嗦嗦,哭著回話:
「回聖上,小主她、小主她已經病了月餘,今日還咳血不止——」
大殿內,南景的臉色猛地變了。
5
我做了一場夢。
回到了十年前。
那時候,南景還是恣意輕狂的九皇子,我是爹爹最寵愛的嫡女。
我入宮陪嫻妃娘娘喝茶。
南景知道後,逃了學來找我。
被嫻妃娘娘罵他不像話。
南景拉著我,躲進後花園的千鯉池喂魚。
陽光那麼暖,照得南景雙眸如星般亮眼。
他說:「月嬋,待你行過及笄禮後,我就娶你入府,咱們整天在一塊兒玩,再沒人管我們!」
我被他逗笑,低頭盯著池子裡翻騰的魚群。
「盡說胡話。
「讓嫻妃娘娘知道,又該說你不思進取了。」
南景較了真,他突然緊挨過來,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說真的!
「母妃和太傅串通一氣,都逼我讀那勞什子聖賢書!我才不願!國家大事何須輪到我這個九皇子操心?自有父皇和太子哥哥在!
「我不喜歡待在這皇宮裡,我想去看江南煙雨,還想去塞北跑馬!
「月嬋!你呢?」
我的心思都在被他抓住的手腕上,只覺他手心裡的溫度,都快要將腕間那塊皮肉燙熟。
極不自在地掙了掙,他卻毫無察覺般,繼續追問:
「月嬋,你最想去哪兒?
「待我們成婚之後,我們就離開京城,四處遊玩!
「倘若母妃再罵我,我們便生幾個娃娃,讓她忙不過來!」
此言一出,我愕然地望著他。
「月嬋,你臉紅了。
「真好看。」
少年直言不諱,看我愈發羞紅的臉,眼神發直。
伸手解下腰間龍頭魚身紋樣的玉佩,放在我的手心。
「月嬋,我南景這輩ŧū₁子都只跟你一個人好。
「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絕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你也答應我,只跟我一個人好,好嗎?」
夏風撫弄荷葉,露珠在荷葉的懷裡晃晃蕩蕩。
恰如少女的心,被少年的赤忱之言撩撥得搖搖欲墜。
一片蟬鳴中,傳來一聲輕柔又堅定的回應:
「好。」
6
我從夢中醒來,鬢邊一片淚痕。
短短一場夢,竟似過了半生。
剛動了一下,發現手被人握著。
南景伏在榻邊țû⁸睡著了,一手拿著奏摺,一手握住我的手。
方才疼得昏睡過去,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朝政繁忙,他瘦了許多,眼下一片青黑。
濃眉緊蹙著,連睡著了都不安穩。
心裡傳來針紮般Ṭŭ⁼的痛。
他怨我在他落魄時,轉身嫁給太子。
卻不知那是因為我爹爹用妹妹離兒的性命相逼,我連自戕都不能。
那是我娘親留給我唯一的血脈至親。
我在太子府受盡淩辱,只求離兒平安。
可南景奪位後,前腳斬殺了太子,後腳就誅了我樓家滿門。
包括我那六歲的妹妹,樓月離。
……
南景睜開眼,墨黑的瞳盯著我。
短暫的對視,萬般心緒湧上心頭。
好似回到年少無知時,我們的眼中還裝著彼此的身影。
如今,眼裡再也沒有往日的溫柔和繾綣。
只餘下冰冷的恨意。
我率先清醒,恢復到往日的淡漠:
「聖上回去歇息吧,夜裡涼,勿要傷了龍體。」
他緩緩直起身,看了看空空的掌心,聲音難得地溫柔。
「又想趕我走。」
「對,月嬋看見聖上,便覺得噁心。」
一句話便惹他不快。
「朕噁心?!」他俯身將我困在身下,「誰不噁心?南嘯?」
話音剛落,便狠狠吻過來,像是要堵住我說出口的答案。
南嘯是前朝太子,也是他的哥哥。
聽到這個名字,我仍止不住發抖。
那是從心底深處湧出的恐懼和絕望。
我奮力推搡他的肩,抹掉唇邊的血跡。
「聖上與前朝太子,如何能比?」
南景臉色陰沉,眸中閃過一絲痛意。
他指著我,連連說好。
「樓月嬋,你果真沒心沒肺。」
我輕笑一聲。
「聖上早已知曉,何必自討沒趣?」
7
南景走後,素娥照例進來給我擦身。
換上乾淨衣衫後,她端來了一碗湯藥。
臉上是藏不住的笑:「小主,快趁熱喝下吧。」
我聞了聞那苦澀的味道,不禁皺眉。
「好端端的讓我喝這些作甚?」
「小主!這可是聖上特意囑咐的,一定要看著小主一口不落地喝下。」
我推開她喂過來的藥湯。
「素娥,不要賣關子,這是什麼藥?」
近日我並未傳過太醫,這副身子早已是油盡燈枯,喝什麼湯藥都是無濟於事。
突然讓我喝藥,我總覺得不妙。
素娥低頭攪著碗裡的藥湯,嘀咕道:「聖上不讓奴婢說……」
心中咯噔一下。
南景果然是有事瞞著我。
我沉聲道:「你若不說,我更不會喝,屆時你照樣交不了差。」
素娥年紀小,我稍一變臉,她就招了。
「是、是小主有了身孕,聖上說您身子不好,思慮頗多,現在胎象尚未穩固,若是您知道了,反而會影響心情——」
我臉色煞白,耳中一陣轟鳴。
良久,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難怪,我剛醒來時,在南景眼中看到了那一抹溫柔。
難怪,他被我氣到臉色鐵青,也只是拂袖而去。
若是往日,不把我折騰得半死,怎會甘休?
我苦笑著,低頭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小腹。
天意弄人,我這殘破的身子,又要害死一條生命。
眼淚直直地掉落,嚇壞了素娥。
她說再不敢瞞著我,求我不要哭,別傷了身子。
我從她的口中得知,晚間在榻上,我承受不住暈過去後。
南景慌了。
他連夜召來太醫,為我診脈。
診出來的,竟是喜脈,只是我的身子太弱,胎象不穩。
南景大喜,厚賞太醫。
吩咐太醫為我開了許多安胎補氣的藥方。
又遣退所有人,獨自留在殿內守著我。
從素娥的描述來看,南景好似十分珍重我腹中的孩子。
她求我去和南景服個軟,安心養胎,誕下龍種,挽回和聖上的感情。
可她不知。
我和聖上之間,在拼命挽回的人,從來不是我。
是他。
我笑著接過已經涼透的湯藥,在素娥期待的目光中,仰頭喝盡。
太醫只摸出了喜脈,當我身子弱。
卻不知這安胎藥於我來說,是聊勝於無。
8
夜間,外面傳來鴉雀叫聲,回蕩在寂靜的夜晚,平添幾分恐懼。
我蜷縮在錦被裡,捂住心口,一陣陣蝕骨的痛提醒著我。
我怕是活不到下一個冬天。
從父親將我送進太子府那一天起,我便日日服毒。
夾竹桃的花葉,被我碾碎成粉。
每次從太子身下活過來一次,我便拈起一點,撒入茶湯。
不能馬上死,要等離兒長大。
這是自虐,亦是求死。
三年下來,毒素早已深入心脈。
南景,你想保住這個孩子。
那且看看你能不能留得住吧。
9
年關將近,又逢聖上選妃,皇宮裡熱熱鬧鬧。
唯獨雲滿宮清冷孤寂。
南景愈發忙碌,仍每日抽出時間過來看我。
「如你所願,朕納了妃子。
「很多很多。
「你猜,朕最喜歡哪一個?」
上次與我爭執之後,南景隔日便下旨要選妃。
我早已聽素娥說後宮裡多了位德妃娘娘,恩寵正盛。
這些事我聽了也只當是一陣風,吹過耳邊便罷。
南景這般問我,無非是想試試我的反應。
我扯了扯唇,輕聲道:
「月嬋不知,也不想知。」
「聖上喜歡哪一個,與我何干?」
果不其然,他面色一冷,隱有薄怒。
待目光落到我的小腹上,那絲怒氣又煙消雲散。
他勾起薄唇,緩緩道:
「太傅之女——楚雨寒。
「她很會討朕的歡心,朕封她為正一品貴妃。」
我微微錯愕,旋即笑了。
南景立了楚雨寒為德妃,真是莫大的諷刺。
早在南景還是九皇子時,她便癡纏南景。
得知我要嫁給南景之後,她更是處處挑釁、萬般刁難我。
兇悍潑辣的名聲,京城人盡皆知。
如今被南景收入後宮,也算是了了她一樁夙願。
我笑著恭喜他:
「那就祝願聖上與德妃娘娘鸞鳳和鳴,早得麟兒。」
南景斂起笑,下頜繃緊。
「樓月嬋,是不是朕做什麼,你都無動於衷?」
10
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絲痛楚,卻只覺得可笑。
當初,爹爹怕死,逼著我去和南景求情,放樓家一條生路。
我跌坐在地,吃吃地笑。
這三年的屈辱,終於可以了結。
我的南景回來了,只是我已經髒了。
我想把離兒託付給他,再與爹爹同歸於盡。
他不知道,當南景帶著錦衣衛殺進樓家時,我有多開心。
可他變了。
他把我從樓家帶走,不顧我的掙扎,將我壓在榻上折騰了三天三夜才甘休。
清朗的聲音變得喑啞。
「朕與太子孰好?
「他碰過你這裡嗎?
「還是這裡?」
我的眼淚和痛苦被當成對太子的忠心。
我心中清風朗月般的少年,終是變成了陰鷙無情的帝王。
在我醒來後,得知樓家被滿門抄斬。
我跌跌撞撞,沖進南景的書房。
問他離兒在哪。
他正和太傅議事,見我衣衫不整,當下冷著臉。
「奸臣之女,罪當同誅。」
我怔怔地看著他,當場嘔出一口鮮血。
淚光模糊了他的臉,南景慌慌張張接住我軟下的身體。
自此,建了雲滿宮,這座獨屬於我的監牢。
我抬眸望著南景。
這恨,足以抵消過去所有的愛意。
他朝我伸手,嗓音艱澀:
「看在你腹中孩子的分上,朕可以不計較你跟過太子——」
我翻過身背對著他,冷冷道:
「不須聖上憐惜,請回吧。」
11
開了春,我的身子消瘦如一把枯骨。
太醫院忙得人仰馬翻,只為調養好我的身體。
可我仍舊日日吐。
吐到最後,就是嘔血。
這日,我躺在貴妃榻上小憩。
素娥小聲與我說著聽來的八卦。
德妃娘娘很有手段,同她一起進宮的幾位妃子都被她治理得服服帖帖。
聖上近來都宿在德妃娘娘寢宮。
其他幾位妃子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聖上怕是要立德妃娘娘為後。」
我笑笑,吃著素娥剝好的烤栗子。
香甜的味道溢滿口腔,心情跟著好了不少。
「立誰為後,與我都沒有干係。」
素娥不服氣道:「可聖上最喜歡的人明明是小主——」
我低聲斥她:「休要胡說。」
正說著話,門外傳來小太監尖厲的嗓音:
「德妃娘娘駕到——」
素娥連忙替我整理妝容,生怕我落了下風。
我擋開她的手,輕輕搖頭。
楚雨寒金裝玉裹,移步間珠釵輕晃。
我坐起身,沖她微微頷首。
「德妃娘娘吉祥。」
她坐在上位,垂眸打量我。
「樓月嬋,見到本宮,竟敢不跪?」
我挑眉,訝然道:「聖上沒告訴娘娘們,月嬋在這宮中,無須跪任何人?」
一句話將楚雨寒氣得臉色發白。
她攥緊手心,純金雕花的護甲掐進皮肉。
她冷笑道:
「不過是罪臣之女,反賊之妻,神氣什麼?
「當年,你同你爹一個德性,趨炎附勢,背刺了聖上。
「樓家二百多口人,午門問斬之日,劊子手的大刀都卷了刃,嘖嘖,那場面,真是過癮呐!
「樓月嬋,全家都死絕了,留你一人苟活世間的滋味,如何呀?」
12
她一字一句,像是利刃在剜我的心。
樓家上下二百多條冤魂,皆因我爹而死。
一想到我六歲的小妹慘死,我便心痛難忍。
咽下喉間湧上的腥甜,我抬眸迎上她挑釁的目光。
「娘娘說得是,樓家犯下死罪,死有餘辜。
「聖上殺伐果斷,手段淩厲,連太子都難逃一死,月嬋理應給太子陪葬才是。
「可聖上卻不顧朝臣勸諫,定要將我養在這後宮之中,吃穿用度,樣樣都是好的。
「月嬋想不明白聖上的心思,不知娘娘可否指點一二?」
前朝後宮,我蠱惑聖心的說法早已傳遍。
誰人不知,當今新帝,占了前朝太子妃。
誰敢勸諫,當場斬殺。
她被踩住痛腳一般,怒道:
「樓月嬋,你這個賤婦!不知廉恥!身子不清白還敢勾引聖上!
「本宮若是你,早就三尺白綾吊死!」
我勾唇一笑:
「那就懇請娘娘,在聖上面前為月嬋求得白綾三尺,月嬋也好早日與家人團聚。」
楚雨寒氣急,卻又不敢真的對我動手,揚言要撤掉了雲滿宮的銀炭供給。
素娥哀求:「娘娘饒命!小主身子弱,剛入秋聖上就命惜薪司的人送來炭火,如今歲末寒冬,更是離不得暖閣半步——」
楚雨寒冷哼一聲,抬腳踹開素娥。
「樓月嬋,給本宮記住,這皇宮裡,誰都可以得到聖上的恩寵,唯獨你樓月嬋不可以!
「我爹是兩朝元老,對聖上忠心耿耿,扶持聖上登上寶座!本宮亦是聖上寵愛的貴妃,如今更是懷有龍嗣!
「你樓月嬋拿什麼和本宮爭?」
呵,沒想到,她也有了身孕。
那更好,就把南景在意的東西,都毀了吧。
我扶起素娥,起身行至楚雨寒跟前。
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娘娘想要耍威風,怕是來錯了地方。
「我與娘娘雲泥之別,娘娘卻要嫉妒我受聖上的恩寵,真是可笑又可憐。」
她珠釵亂了,雲鬢散開,白嫩的臉上赫然幾道血痕。
「你!你!!」
揚手就要衝過來與我撕扯。
門外傳來一道冰冷威嚴的聲音:
「吵什麼?」
13
楚雨寒一見南景來了,立刻哭得梨花帶雨。
「聖上,臣妾不過是來看看姐姐,話未說兩句,便被姐姐打了一巴掌——」
南景從進門開始,眼神便一直放在我的身上。
聽楚雨寒這般哭訴,他僅是淡淡說道:
「打便打了,有什麼要緊?
「哭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楚雨寒收起眼淚,委委屈屈道:
「聖上,臣妾剛剛懷上龍嗣,身子本就嬌弱——」
「那愛妃說,該如何處置?」
楚雨寒狠狠盯著我,嘴角是得意的笑容。
「罪臣之女,膽敢冒犯龍嗣,聖上就算不捨得她死,也要讓她吃吃苦頭。
「依臣妾看,把她打入冷宮,方解臣妾心頭之恨——」
南景墨黑的瞳仍舊望著我,任由楚雨寒拉著他的袖子撒嬌賣癡。
我知道,他在等我向他求救。
可我早已對他沒有一絲期盼。
我垂下眸,低低笑了一聲。
「那怎麼夠呢?貴妃如此恨我,應當求聖上將我淩遲處死才是啊。」
楚雨寒冷哼道:「既然你一心求死,聖上自會滿足你——」
「閉嘴。」
南景陰冷的聲音響起。
下一瞬,他猛地起身掐住楚雨寒的脖頸,手背青筋暴起。
「你既知曉朕捨不得她死,為何還要來招惹她?」
「罪臣之女……」南景勾起好看的唇角,眉眼昳麗,「你可知,你的父親亦是罪臣?他在太子身邊籌謀十年,助朕登上大典,犯下謀逆的大罪。
「朕,是不是也要把你淩遲處死?」
楚雨寒臉色青紫,驚恐地看著南景。
南景眼底一片冰冷,手上的力道還在不斷收緊。
她終於意識到,南景真的會殺了她。
她以為自己懷上南景的孩子,便可以橫行霸道。
但沒想到南景會偏頗我到這種地步。
我好整以暇地看戲,不信南景會真的殺她。
果然,楚雨寒雙眼翻白之際,南景鬆開了她。
他睨著癱在地上的楚雨寒,冷冷道:
「朕封你貴妃,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
「回去好好反省。」
楚雨寒被婢女攙著離開,回眸時,目光怨毒如針。
14
南景摒退了所有人,靜靜站在我的面前。
「有沒有傷著?」
呵,楚雨寒臉上那麼明顯的巴掌印,他不聞不問。
我毫髮無傷地坐在這裡,他倒貼過來噓寒問暖。
「月嬋無事,還未恭喜聖上,子嗣昌盛。」
南景身子一僵,嗓音乾澀:
「她是太傅之女,太傅於朕有恩,朕不得不——」
我直接笑了出來。
南景原本要來抱我的手,緩緩垂落在身側,緊握成拳。
墨色暗金繡線的龍袍襯托著他頎長的身姿,尊貴無比。
唯獨腰間那個月白色荷包,格格不入。
那上面繡著一株並蒂蓮。
那是我的荷包。
在他送了我那枚玉佩之後,央著我也送他一件信物。
我身上沒有什麼東西比得上那枚玉佩。
他伸手扯下我的荷包,說很是喜歡,歸他了。
後來,突遭變故。
我以為荷包早已丟了,卻不想他還留著。
我輕聲問他:
「聖上身居高位,竟也會身不由己?
「那費盡心思,登上皇位,究竟得到了什麼?」
他眼神痛苦,啞聲說:
「得到你,得到尊重,得到天下人的臣服。
「阿嬋,我在深宮被禁足那三年,無一天不惦念著你,若沒有你,我早死了。
「阿嬋,我們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我受夠了……」
15
春寒料峭,我度過了冬日,卻在春朝時倒下。
小腹隱隱墜痛,痛出我一身冷汗。
素娥一直哭哭啼啼的,眼淚落了好些在我手臂上。
「小主,您別睡了,快醒醒啊!
「聖上很快就來了,太醫就來了,別睡啊小主。」
小姑娘哭得我心軟,讓我想起了離兒這個愛哭鬼。
娘親生她時,已經不年輕了,她想拼個兒子,重新奪回爹爹的寵愛。
誰知,還是個女兒。
娘親鬱鬱而終,離兒是我一手帶大的。
她每每受了委屈,便會在晚上躲在被窩裡抱著我哭。
哭得小臉滿是淚痕,哭得我一顆心軟成了泥。
可惜,我再也不能抱抱她了。
我抬手想替素娥擦掉眼淚,腹中一陣劇痛,我的手跟著垂落下來。
……
一片黑暗中,我看到自己被太子吊在房梁上。
哦Ṭṻ⁷,那是被我爹送給太子的第二年。
我在太子府做了南嘯三年的玩物。
起初,他會將身上的傷亮給南景看,炫耀說是我撓的,咬的。
說我如何在他身下婉轉承歡,泣若黃鶯。
待南景如困獸般低吼,欲沖上去和他拼命時,再將他狠狠壓在地上,讓他跪拜。
一次,又一次。
將南景的自尊踩進泥濘中。
後來,我不再反抗,任他折辱。
他玩膩了,嫌我像枯木一般,死氣沉沉。
在我身上用盡了煙花之地的手段。
他將我吊在房梁上三日,身上未著寸縷,腳下是兩根紅燭。
我幾番暈死過去,都被他用冷水潑醒。
太子與南景輪廓相似,但眉眼不同。
南景眉目深邃,看著我時,眼中是欲說還休的情意。
而太子,只有貪婪和佔有。
他伸手摩挲著我的臉,神態癡迷。
我不願看他,意識混沌,聽見他興奮到顫抖的嗓音:
「明明是孤先遇見你的,憑什麼父皇要將你許給他?
「月嬋,你這雙美麗的眼睛,只要九弟在,就再裝不下任何人。
「可惜,孤要的東西,必定屬於孤。
「皇位、女人,九弟永遠別想和孤爭。」
我的南景從未想過要這些。
他不爭不搶,只想要閒散自由地與我過完一生。
我閉著眼睛,仿佛看見南景策馬,將我擁在懷中。
他問我,塞外的風景美不美。
又仿佛看見他牽著我的手,立在江南畫舫上。
當船行至橋洞時,他傾身偷偷吻在我的臉側。
我看不清南景的臉,因為一切都是夢。
我咬著牙,想著解脫也好。
又不想這一身破敗的樣子落入他人眼中。
還有離兒……
我活著,她才能活。
只能死死熬著,直到失去意識。
16
當初南景被禁足深宮,我一心想去看他,爹爹卻將我鎖在Ṱű₇家中。
見不到南景,擔心和思念,輪番折磨我。
爹爹將我囚禁在府中,他說九皇子大勢已去,太子已成唯一的繼位人,太子對我有意,是在給樓家機會。
我不肯,他便以阿離的性命要脅我。
我隔著窄窄的門縫,聽阿離隱忍的哭聲。
她雖小,也知長姐受困,聽得懂父親在用她威脅我。
所以她忍著,不敢哭出聲。
我和父親說,讓我進宮再看一眼南景,從此斷了念想。
我的乖順,換來了進宮的機會。
再次看見南景,我心痛得幾欲裂開。
少年的錦衣變成破布,渾身髒汙,哪有半分矜貴的皇子樣?
他朝我伸手,喚我月嬋。
眼中有淚,懸而未落。
我卻只能躲在丫鬟的身後,不能應他。
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摳住掌心。
南景在聽到我即將改嫁太子之後,死死盯了我半晌,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個抓著我的手,說要與我好一輩子的少年。
終究還是走散了。
17
「樓月嬋!給朕醒過來!」
我勉力睜開眼睛,看見南景驚慌憤怒的臉,和地上跪倒一片的太醫。
他一來就讓人不得安生。
「南景,你太吵了,讓我再睡會兒。」
方才倚在榻上,等素娥的姜湯,沒想到太過疲倦,又昏睡過去。
南景朝太醫發著脾氣。
「治不好她,你們都得死!」
一個年老的太醫上前,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的腕間。
良久,緩緩搖了搖頭。
「小主心脈受損,已是油Ṱű̂²盡燈枯……」
南景一腳將人踹倒在地。
拔出侍衛的長劍,橫在太醫頸間。
我不想再有無辜之人因我而死,吃力地抬起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擺。
「南景。」
他怔了怔,長劍噹啷掉在地上。
單膝著地,緊緊握住我的手。
眼尾緋紅,顫聲道:
「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死!不可以!
「樓月嬋你聽到沒有?」
見他這般痛苦,我心中竟有一絲痛快。
微涼的眼淚滴在我臉上。
我仰起臉望著他,輕笑著說:
「南景,那就一起死吧。」
他顫抖著撫上我的臉,昳麗的眉眼湧上瘋狂。
「好,一起死。」
18
我太累了,閉上眼睛好像沒有那麼痛。
可是南景依舊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他說,他好恨我。
太子安排人猥褻他,折斷他的手腳,將燒紅的烙鐵燙在看不見的腰腹。
又將他丟在大雪裡凍成雪人。
這些屈辱,他都能忍。
「太傅讓我忍,切記不要動手。
「可是那天,我看到南嘯腰間掛著我的玉佩,他在我面前撩起衣袖,說著那一道道抓痕和牙印的來歷……
「我忘了太傅的話,我只想殺了他。
「阿嬋, 為什麼不能等等我……
「我不想要這皇權, 我只想與你長相守。
「可生在帝王家, 我想要的永遠由不得我。
「阿嬋,你不該背叛我, 你不該不要我……」
南景的聲音愈來愈遠。
我在一片白茫茫中,聽到離兒的聲音。
「姐姐。
「姐姐。」
我找不到她,急得大哭。
「離兒,姐姐來遲了, 姐姐沒有保護好你。」
她的聲音忽近忽遠。
「姐姐不要來找離兒, 離兒沒了腦袋,很醜,會嚇到姐姐的。
「姐姐快回去吧,這裡很冷。」
我心裡像破了個大洞,汩汩流著鮮血。
整個人不可抑制地顫抖,哀慟不已。
意識徹底消散前, 我聽到有人在耳邊喃喃自語:
「阿嬋, 等等我, 我與你共赴黃泉。」
番外
我家小主仙逝那天, 三月飄雪。
聖上將自己鎖在雲滿宮, 整整七日。
我們跪在殿外不敢進去。
我哭得不能自已。
雖只侍奉了小主半年, 但是小主性情溫和,待我極好。
小主身子不好,每次聖上一來,必定是少了半條命一般。
我心疼她。
不免怨懟聖上為何不懂憐香惜玉。
可聖上凝視小主的眼神,又分明是憐愛的。
我每日去和別的宮女姐姐們套話。
漸漸知道了一些聖上和小主的恩怨。
心裡難受得要命,偷偷哭了好些次。
後來小主有孕, 我比聖上還高興。
這是冰釋前嫌的好機會。
我勸小主喝藥,小主笑著喝下了,只是眼淚在無聲地落下。
宮裡多了個德妃娘娘, 我可得小心著些。
每日給小主煎藥, 我都寸步不離地在爐火旁看著。
這個歹毒的女人, 在聖上面前告狀,想害我家小主。
誰知聖上偏心我家小主, 差點掐死她!
看得我爽得嘞, 肩膀都不痛了。
可千算萬算, 沒想到,她會在銀炭裡下毒。
太醫卻說,我家小主身子虧空, 心脈受損,不像是近日才中的毒,又或者中了不止一種毒。
聖上臉黑得可怕。
我也慌得要命。
小主沒了, 我也活不成的。
我們跪在大殿外, 宮裡靜得只聽得見落雪的聲音。
還有隱隱的嗚咽聲。
或許是哪個傷心人,痛到深處, 忘記了聖上有令, 不許吵醒睡著的小主。
七日後,大門緩緩打開。
年輕的聖上滿頭白髮,形容枯槁。
他眯著眼睛望瞭望漫天大雪,唇邊溢出鮮血。
我看到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依稀聽見他說:
「阿嬋,等等我,我與你共赴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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