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無聲

結婚七年,我和裴落吵架的原因永遠是他的前妻。
每當這時候,十歲的繼子就會對我大喊大叫:「爸爸只是想讓我擁有完整的家庭,你這個外人憑什麼不讓我們一家三口團聚!」
我當了他七年的媽媽,他卻用外人這個詞來定義我。
而裴落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一直用沉默支持著他的舉動。
在結婚七周年紀念日這天,我終於膩了。
這段婚姻被我終止。
後來我再婚,裴落帶著繼子來看我,他委屈巴巴地喊我媽媽。
我的丈夫抱著還在牙牙學語的女兒擋在我身前,語氣不善:「管好你兒子,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管我太太叫媽的。」
1
我站在馬路邊,親眼看著裴落和他的前妻一左一右牽著繼子的手,像真正的一家三口那樣在大街上散步。
準確地來說,那算不上裴落的前妻,只能說是他的前女友。
兩人的故事就像是一本經典的言情小說,他們在十年前相識,那Ṱù⁵時的裴落是貧困大學生,而蕭嫵則是高高在上的豪Ṫü₎門千金。
本就不屬於一個階層的兩人卻愛得轟轟烈烈,甚至走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但沒有物質的愛情終歸還是一盤散沙,它敵不過殘酷的現實。
就算蕭嫵未婚先孕,也沒能嫁給裴落。
在生下一個男孩後,蕭嫵被家裡打包出國深造,後來又在那邊嫁了人,一晃就是十年的時間。
那時的裴落還在讀研,一個人手忙腳亂地照顧孩子,還要疲憊地應付導師和論文,整個人看上去憔悴又窘迫。
直到我出車禍被送到醫院,遇到了為我看病的他。
我對他一見鍾情,趁著住院對他死纏爛打,這才成為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成為了他兒子的後媽。
從那之後,他的兒子有人照顧,他的生活也有人打理。
我會給他準備營養均衡的晚餐、會給值夜班的他送宵夜,在他晚歸時,家裡永遠有一盞等他歸來的暖光燈。
在我的努力下,那間空蕩冰冷的房子變成了幸福溫暖的家。
但是,蕭嫵又回來了。
她穿著當季的高定服裝,完全貼合身體曲線的裁剪更加突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材,被昂貴的Ŧüₙ金額打理的長髮垂在肩側。
她帶著這種無法掩蓋的吸引力,踩著高跟鞋推開了我家的門。
在看到衣著平凡正在做家務的我時,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後露出了一個不屑的微笑:「別緊張,我沒有吃回頭草的想法,只是來看兒子的。」
但裴落似乎不這麼認為。
他今天有一台很重要的手術,那個患者苦苦熬了一年多才等到合適的配型,又花了很多時間等裴落的排期。
現在裴落就應該出發去醫院了,再過幾個小時他就應該和患者一起進入手術室,他專注的目光應該放在患者身上,而不是眼前的前妻身上。
他在蕭嫵走進來的一瞬間就站了起來,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熱忱目光,貪戀地看向他的前女友。
多麼可笑,結婚七年,我從未見過他用這樣深情又熱烈的目ṭṻₔ光看向我。
一次都沒有。
兒子更是直接沖到蕭嫵面前抱住她,然後又仰起頭用憧憬的目光看著她,說話的聲音比平時都要軟了好幾度:
「媽媽,我們一家人一起出去玩好嗎?我們去逛街,爸爸會給你買好多好多東西,然後再去吃飯!我從來沒有和爸爸媽媽一起在外面吃過飯的!」
聽到這裡,我面容苦澀。
怎麼沒有?我每天都和他一起吃飯,週末不管裴落有多忙,但至少有一頓飯是一家三口一起吃的。
好吧,這下我確定了,他口中說的媽媽不是指我,而是指蕭嫵,他的親生母親。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現在我有了。
站在沙發旁的裴落雖然沒有說話,但他越過我走向蕭嫵的動作就是在朝她發出不可拒絕的邀請。
他穿著我替他熨好的襯衫,戴著我為他擦淨的眼鏡,身形挺拔地站在他的真愛身邊,等待著她的垂青。
十年過去了,他們也才三十出頭不到四十的年紀。歲月並沒有在他們臉上留下痕跡,反而讓那兩張臉上充滿著成熟的韻味,看上去更加勾人。
一場經典的童話故事在我面前上演,而他們愛情的結晶就站在兩人中間,不斷地提醒我那段感情有多麼令人驚心動魄。
我以前讀小說時看到過一句話:「愛就像咳嗽,是掩飾不住的。」
現在看來,他們病得不輕。
夏天才剛剛開始,但看著他們手牽手走在馬路上的樣子,我怎麼會覺得有些冰冷呢?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在他們拐過轉角後,我也轉身離開了。
回到那個以後不再屬於我的家。
2
晚上八點,蕭嫵終於帶著兒子回到了家裡。
小男孩進了家門後第一句話就是:「徐媽媽,今天爸爸媽媽也只是帶我在外面吃了頓飯,沒做什麼事。爸爸去醫院加班了,所以媽媽單獨送我回來。」
我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好笑,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情他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來。
不過更令我在意的是他對我的稱呼,在親生母親面前,我自動升級成了帶有首碼的徐媽媽。
蕭嫵臉上難得閃過一絲尷尬,不過很快又恢復了一開始那種冷靜得體的模樣。
和之前每次帶裴念蕭出門回來時一樣,蕭嫵總是會給我這個當後媽的準備很多東西。
有全新的廚房用具、她口中和房子裝修很搭的沙發布、桌布,甚至是房間的床上四件套。
她在一點一點蠶食掉我在這個家中的存在感。
我看出她的目的,卻又不想點破,只能掛起禮貌的微笑,在兒子的目光下感謝著她:「太破費了。」
裴念蕭立刻擋在蕭嫵面前插嘴:「不破費,我媽媽可有錢了,這點東西算什麼?媽媽說我和爸爸就要用這種品質好的東西才行。」
沒有人打斷裴念蕭的話,蕭嫵只是在他說完話後才輕輕敲了下他的腦袋,裝作抱怨的樣子笑道:「這孩子被我慣壞了,你別介意。」
我和裴念蕭日夜相處了七年,她才回來半個月,總共和他們父子倆見了五次面,就已經能把他慣壞了。
也許時間是無法抵過時間的。
蕭嫵離開之後,我從廚房中端出了一直溫在灶上的飯菜。
一盤裴落最愛吃的清蒸魚、一盤裴念蕭最喜歡吃的可樂雞翅,還有一盤我愛吃的肉末蒸蛋。
我總是這樣,要保證餐桌上有一家三口都愛吃的飯菜。
但今天兒子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在我端出肉末蒸蛋後還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很大聲地說道:「我媽媽剛剛才帶我吃過了五星級酒店的頂級帝王蟹,我才不要吃這種東西。」
「帝王蟹知道嗎?就是我們家的餐桌上永遠都不會出現的那種螃蟹。」
我終於變了臉色。
家裡從來沒出現過螃蟹的原因,是因為裴落從來不吃螃蟹。
我小時候因為挑食,被父母做了各種服從性測試,餐桌上甚至可以只出現我不愛吃的、不能吃的菜。
從那以後我就決定,以後結婚了絕對不會勉強我的家人吃他們不愛吃的菜。
所以裴落告訴我他不喜歡吃螃蟹後,我就再也沒有讓所有用螃蟹做的菜出現在家裡的餐桌上。
「那你爸爸也覺得好吃嗎?」
我語氣平淡地問道。
裴念蕭驕傲地揚起下巴,像一隻戰鬥勝利的小公雞,直接點頭道:「爸爸當然喜歡吃了!爸爸說了,只要是媽媽喜歡的他都愛吃!」
我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些想笑。
我忽然覺得,現在的飯桌,似乎和小時候裝滿了我不愛吃的菜的飯桌沒什麼兩樣。
看我沒有說話,裴念蕭迫不及待地抱著他親媽給他買的玩具回房間了。
我獨自坐在餐桌前,解決著還有些溫度的飯菜,等待著裴落回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收拾好了餐桌,洗好了碗。在窗外馬路上的車輛開始變少,連月亮都躲進烏雲的時候——
大門終於打開了。
3
我靠在沙發上,被裴落開門的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地看向門口的方向。
他正在脫下因為夜晚寒冷而披上的外套,露出裡面一絲不苟的白襯衫,袖口處卷了起來,露出他結實的小臂。
他看上去很疲倦,白天陪前女友和兒子一起進行親子互動,晚上又回醫院加了班,這讓他的臉看上去有些憔悴。
玄關處我為他留下的暖光燈還在工作,暖色調的光輕撫著他的臉龐,讓他高挺的鼻樑看上去更加立體分明。
這個男人,從額頭到下巴,每一處都恰到好處。
當初,我就是被他這副斯文敗類的模樣所吸引,剛離開校園兩個月的我還擁有著無限的行動力與勇氣,在做完手術後就對他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裴落比我大六歲,在我第一次向他表白時,他就告訴我他有個兒子。
他還告訴我為了懷念前任,所以給兒子取名裴念蕭。
裴落思念蕭嫵。
我當時才 22 歲,正是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腔熱情的年紀,所以即使這樣我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他。
我大學時為了逃離那個窒息的家,瞞著父母選擇了離家一千四百多公里的城市。
在我坐上了要行駛 27 小時的火車的那一刻,我的父母就斷掉了我的經濟來源。
我一個人去辦理助學貸款繳納學費。在同齡的准大學生都在學車、旅遊的時候,一個人用了整個暑假的時間在廠裡擰螺絲,就為了賺夠一學期的生活費。
進學校第二天我就去食堂檔口找了兼職,一個月兩千,包一頓飯。
我還接了圖書館的兼職、在校園做代課、週末出去做家教、寒暑假不回家找各種店鋪打工,就為了養活我自己。
所有人對我的評價都是太拼命了,我恨不得一天當成兩天過。
在遇到裴落前,我就這麼一個人闖蕩了四年。
我自以為見識很多,像他這樣單身還帶著一個崽的男人也並不少見。
更別說他還是個帥到能讓我忘記腿上疼痛的醫生,帶著孩子還能讀到博士畢業,還是他們科室最好的手術醫生。
我躺在病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不管怎麼看都覺得是我高攀了。
我用著大學四年練出來的執行力,還算看得過去的策略以及不留退路決不放棄的決心,捧著我的心跟在裴落身後追了整整一年。
當我們的名字在同一個戶口本上,他的人也和我躺在了一張床上時……
我以為他終於被我的真心打動了。
意識到終於得償所願後,我躲在被子裡偷笑了好久。
而那時候的裴念蕭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母愛,整天形影不離地跟在我身邊。
我以為我贏得很徹底。
但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樣的。
就像所有故事的結局並不都是幸福的一樣,生活似乎想給我增添一點跌宕起伏。
裴落走了進來,終於發現了半靠在沙發上的我。
他走過來坐下,像往常那樣捏了捏我的臉,低聲問道:「怎麼還沒睡?」
白天Ṭü₇他帶著兒子和蕭嫵出門的時候,可是精神到看上去能連做十四台手術,而不是現在這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就連聲音都透露著疲憊。
我笑了,抬手覆蓋住他停留在我臉頰的大手,開口問道:「螃蟹好吃嗎?」
我感受到他肢體的僵硬,剛剛還算溫情的目光變了又變,卻始終一言不發。
「我還以為你不愛吃螃蟹,原來只是不想和我一起吃。」
我放下了他的手,坐直了身體看向他。
裴落的臉上難得出現不耐煩的情緒,卻又被他掩蓋住了,只是聲音無法壓抑:「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別鬧。」
「我鬧?」
我沒忍住揚起了聲音,臉上的笑容都褪去了。
「在鬧的人是你,裴落。是誰為了和前任見面而把重要的手術推給了別的醫生?是你!」
「裴落,你真的太過分了。這麼多年,不管是我生病、還是念念生病,你從來都沒有請過假。而蕭嫵她剛回來你就連請了三天!今天這麼晚了還趕回去上夜班,也是為了接下來和同事換白天的班對吧?」
他面色沉靜如水,那雙在昏暗的房間中依舊明亮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也許是我說話的聲音太大聲了,本該進入夢鄉的裴念蕭從房間裡跑了出來,直接抓起沙發上的抱枕砸向我。
十歲的男孩力氣已經不小了,我一下沒反應過來,直接被砸到了沙發靠背上。
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憤怒,大喊大叫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內顯得格外突兀:「你閉嘴!爸爸只是想讓我擁有完整的家庭,你這個外人憑什麼不讓我們一家三口團聚!」
「外人」
這兩個字刺痛著我的心臟,仿佛直接給我混沌的大腦來上了重重一錘,殺傷力比剛剛的抱枕還要厲害,直接讓我愣在了原地。
裴落的工作很忙,他待在醫院的時間遠超於待在家裡的時間。
最忙碌的時候,他曾一天做了 11 台手術。
七年,兩千多個日夜,我陪伴裴念蕭的時間遠比裴落要多得多!
我把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孩當作親生兒子來照顧。
我教會他說話和表達、教會他騎自行車、給他輔導功課、他的每頓飯我都精心烹飪,同時保證著營養和味道。
原本虛弱的身體被我養得健健康康,像個小炮彈一樣。
只是現在這枚炮彈對準了我。
他說我是外人。
我不理會裴念蕭,轉頭看向一旁保持著沉默的裴落。
他依舊沒有說話,沒有因為裴念蕭用抱枕砸我而訓斥他,沒有否認裴念蕭剛剛說的外人兩字。
我被他這副默不作聲的樣子氣笑了,抬手指著他問:「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我是阻礙你們一家三口團聚的外人?」
他避重就輕,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讓裴念蕭先回房間。
在兒子離開後,裴落再次看向我,用著看見裴念蕭惡作劇時才會露出的無奈目光,輕聲道:「別鬧了,早點睡吧。」
這一刻,我徹底膩了。
我一巴掌拍開裴落朝我伸來的手,冷聲道:
「離婚吧,我不打擾你們一家三口團聚了。」
4
我連夜找了律師擬定財產分割協議,第二天一早就列印好了離婚協議書,直接扔在茶几上。
我找的律師很專業,財產分割寫得清清楚楚。
該我的房子、車子、共同存款,我一分都不會少拿。
至於孩子,裴念蕭又不是我親生的,自然歸他。
裴落起床時,我正坐在沙發上等著他。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昨晚發生的事,一邊刮鬍子一邊和我商量:
「念念想和我們一起去環球影城,醫院那邊我已經請好假了,待會兒老師那邊你幫他請個假。」
我很明白,這裡的我們,指的是他和蕭嫵,並沒有我的戲份。
我將桌上的離婚協議書甩到了裴落面前:「離婚協議書你看一下,沒有問題的話把字簽了。」
「從今天開始我就不是念念的媽媽了,以後要請假的話你直接給老師說。我就不打擾你們的三人世界了。」
他的目光看向桌上的離婚協議書,溫和的眉眼冷峻下來,甚至還帶上了幾分憤怒的情緒。
「徐月笙,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念念想他的媽媽,我只是帶著他和蕭嫵吃了幾頓飯而已,你別再無理取鬧了。」
他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連連搖頭 I:「算了,我就當你在惡作劇,快送念念去上學吧。」
我都被他氣笑了。
我無理取鬧?
顯然我昨晚說的話還不夠清楚,才讓他覺得我是在跟他開玩笑。
到現在,我顆熱了長達七年的戀愛腦,終於冷靜了下來。
顯然我在學校中吃過的那些苦都不算苦,否則我怎麼會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紀看上一個惦記著前任還帶個拖油瓶的二手男?
我再次重重地將手裡的離婚協議書拍到裴落面前,說道:
「裴落,老娘不想伺候你和你的拖油瓶了。你踏馬有點自知之明就別纏著老娘,趕緊把字簽了!天底下男人多的是,我不缺你這個二手貨!」
說完,我舒了一口氣,感覺心情都愉悅了不少。
而裴落則是徹底垮下了臉,恨恨地拿起桌上的簽字筆,在上面重重地簽下了他的名字。
5
在裴落簽完字後,我拎著行李箱離開了這個居住了七年的房子。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沒有地方可去。
父母那邊早就斷了,我大學的朋友們也因為我一直要照顧小孩,很長時間沒有聯絡了。
我乾脆直接出去旅遊了一圈,權當放鬆心情。
結婚七年,裴落一直沒有時間陪我度蜜月,我們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修建在外環的遊樂園。
我猛然發現,除了寫作的工作之外,我的生活中只剩下了他們父子二人,完全沒有獨屬於我的休閒娛樂。
我曾經以為有一位心愛的丈夫、體貼的兒子,就是幸福的生活。
沒想到幸福給了我一錘,只留下滿地狼藉。
我這幾天幾乎都要住在機場,一張張飛機票將我和過去的城市連接起來。
我偷偷回了趟老家。
在 18 歲我只能坐 27 小時的硬座離開,在 30 歲我已經能坐兩小時的商務艙飛回來了。
我遠遠地看著我的父母,有沒有我似乎對他們毫無區別,畢竟他們有了心愛的兒子。
我飛回了大學所在的城市,重新走過逐漸陌生的校園,還吃了味道一成不變的食堂。
我的生活好像只局限於這兩點。
18 歲前的我為了逃離原生家庭拼命學習,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在試卷上給圓圈塗黑。
18 歲以後的我為了養活自己拼命兼職,但兼職的範圍從未離開大學城一步。
我翻出了大學寢室夜談時和舍友口嗨過的旅遊城市,一個人拖著行李箱把它們走了個遍,還在沉寂許久的宿舍群中發了旅遊照片。
順便和舍友們聯繫了一下感情。
我用現在的速度追逐著已經逝去的時光,拼命地想要品嘗它所蘊含的甜味。
但是怎麼會越發苦澀呢?
就在我慢慢找回自我的旅途中,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我飛回那座承載了我七年記憶的城市時,離婚冷靜期正好結束了。
我拖著行李箱直接來到了民政局,裴落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
他看上去並沒有因為我的離開而感到不習慣,襯衣依舊熨得整潔,扣子一絲不苟地扣到領口,簽字時的手就像在做手術,沒有一絲發抖。
他對我找律師羅列的財產分割並沒有異議,甚至以這麼多年照顧念念很辛苦為理由,多給我打了十萬塊。
我笑了,七年,十萬塊。
在這個我撿垃圾都能賺錢的大好年紀,平均下來我的一年連一萬五都沒有。
秉持著不要白不要的想法,我理直氣壯地收下了這筆錢,還反復叮囑道:「你給都給了,以後就算老了沒錢了也不能找我要回來,知道嗎?」
現在裴落在我這裡可沒多少信用可言。
聽到這話,裴落看上去很低落,他垂著腦袋盯著地板,久久不語。
我只覺得他的反應很奇怪。
他現在不應該很高興地帶著裴念蕭去找蕭嫵慶祝嗎?
做出這副頹廢的樣子是想給誰看?
男人啊——還真是虛偽。
看著他落寞的樣子,我嗤笑一聲,頭也不回,直接拖著行李箱離開了。
6
再次登上飛機前,我就在朋友圈大肆宣揚了我離婚的消息。
為數不多的好友們為我歡呼慶祝,關係一般的也給我點贊表示祝賀。
我滿意地閉上了眼,開始在飛機上小憩。ŧŭₔ
下飛機後,我直接被好朋友孔舒靜拉去了酒吧,美其名曰慶祝我恢復單身。
在大學兼職做得風生水起,口袋裡有餘錢的那段時間裡,我也曾好奇地來酒吧享受過,所以對這裡並不陌生。
幾杯酒水下肚,我終於有種回到主場的感覺了。
孔舒靜安排妥當,圍繞在我身邊的全是 20 到 26 歲的年輕男人,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讓我不由得沉醉其中。
天殺的,這麼多年我過的究竟是什麼苦日子。
這一晚我和孔舒靜在酒吧玩了個通宵,才互相攙扶著回到了酒店,看到床就直接倒上去睡死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都已經下午了。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都不用拉開窗簾我就知道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就在我伸懶腰時,觸碰到了一個結實的肉體。
我被嚇得裹著被子從床上跳下來。
在我原來位置的旁邊,睡著一個男人。
被子被我裹走後露出他背部結實的肌肉線條,深邃的眉眼格外好看,挺翹的鼻子皺了皺,薄唇緊抿著,似乎是覺得有些冷了。
他悠悠轉醒,在看到我準備溜走的身影後猛地朝我撲過來,抱著我的腰不撒手:
「姐姐~睡都睡了難道你不想負責嗎?」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連忙掀開被子檢查自己的身體。
衣服還是昨天蹦迪時穿的那套,完全沒有解開過的痕跡。
松了一口氣的我一巴掌推開這個纏人的男人,沒好氣地看向他:「什麼就睡過了,你可別冤枉我。」
他挑了挑眉,從枕頭下麵扒拉出我的手機遞給我,癟癟嘴說道:「不信你看!」
我扶著宿醉後發暈的腦袋,解鎖了手機後發現裡面密密麻麻全是裴落打來的未接電話。
忽略掉那些紅點,我點開了微信朋友圈,看著 99+的新消息恨不得穿越回幾個小時前打暈自己。
我甚至還發了九宮格,九張都是和這個男人親吻的照片。
有在酒吧裡的、有在車裡的,甚至是在酒店房間裡、在床上的……
我悄悄看了旁邊這人一眼,他立刻用那種沒冤枉你的眼神看著我,看上去好像更加委屈了。
我腦子很亂,在手機再次響起鈴聲後昏頭昏腦地接通起來,直到那邊聲音傳來我才知道是裴落打來的。
「徐月笙,你怎麼能這麼不知廉恥?就為了刺激我跑去那種地方,有意思嗎!」
「居然還不接我電話,還和這種野男人鬼混,這就是你離婚的目的嗎?ţŭ̀⁺」
裴落在那頭連珠炮般的質問聲吵得我本就暈乎乎的腦袋更加疼,連說話的語氣都不善起來。
「裴落,我們已經離婚了,好聚好散這四個字不用我教你寫吧?」
「你是不是太自戀了?居然覺得我發這條朋友圈就是為了氣你?」
我揉了揉太陽穴,聽著另一邊裴落的喘氣聲,還想繼續懟,卻被身後的男人打斷了:
「姐姐~你就別理那個老男人了,現在陪在你身邊的可是我誒~」
他說話時還夾起了嗓子,還帶著一種隱隱約約炫耀的感覺,直接讓電話那頭的裴落安靜了。
但沒過幾秒,那邊爆發了更加強烈的怒火,震得我耳膜生疼:「徐月笙!你到底想做什麼——」
男人親昵地貼上了我,從我手中扣住了手機,直接掛斷了裴落的電話,順便還幫我把他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現在來說說你的事吧。」
7
我坐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男人老實巴交地坐在地上,非常誠實地為我講述了昨天的經過。
他說我喝嗨了之後在酒吧大喊「我離婚了!我自由了!」
然後開始瘋狂地和孔舒靜找來的男模貼貼。
貼夠了又隨機挑選了一位幸運男嘉賓抱著啃,這就挑中了他。
他說到這裡時臉紅紅的,甚至還想給我描述一下昨天的細節。
謝謝,但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我深刻地反省,結婚七年為了配合裴落滴酒不沾的我,酒量居然退化到這種地步!
「姐姐~你還滿意我嗎?」
三兩句講完剩下的發展,男人小心翼翼地抬頭看我,好像生怕我把他趕出去。
我當然也這麼做了,拿著酒店房間自帶的衣架,直接把他推出門外。
「我看照片昨天你也是親爽了的,但我什麼都不記得,所以是我虧了,應該是你對我負責。但是我不需要,所以這件事就這樣吧,別再來找我了。」
門外的他好像非常不甘心,扯著嗓子喊道:「你真的不記得昨天發生的事了嗎?」
記得個屁!
不對,根本就什麼都沒發生啊!
親兩下而已,又沒真的做什麼!
可既然什麼都沒做,他是怎麼睡到我身邊的?
甩了甩依舊暈著的腦子,我不再回想那些細節。
我和孔舒靜整整休息了兩天才從宿醉後的精神疲憊中恢復過來。
我在這座城市租了個房子,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按照完全我的喜好來佈置。
在這期間也不斷地有我和裴落的共同好友發來消息問我:
「你怎麼和裴落離婚了?是因為他的前任嗎?」
看啊,朋友都看得出來他對前任念念不忘,只有我一廂情願地在他身上浪費了七年。
我沉默了,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不過他好像已經有了答案:
「難怪裴醫生最近三天兩頭地請假,以前一天最少都要做四台手術。現在一天都難讓他做一台,領導那邊對他很不滿意,已經讓他停職反省了。」
說完,那邊還在繼續感歎:
「白月光真的是特殊的吧,不然怎麼讓一個快四十的男人愛到工作都不要了。」
這條消息讓我著實有些震驚,不過卻又在意料之中。
在裴落的心裡,蕭嫵遠大於工作,工作大於裴念蕭,又遠大於我。
現在這樣不是正好嗎?
他雖然沒有了工作,但他還有蕭嫵啊。
他現在不就有足夠的時間和蕭嫵相處、去重溫舊愛了嗎?
8
房間佈置好之後我打開了電腦,準備繼續寫小說。
和裴落結婚後,為了更好地照顧裴念蕭,我辭去了編輯的工作,選擇做一名居家也能辦公的網路小說作者。
這個帳號發佈了幾本書,也積攢了不少粉絲,至少能讓我不依靠裴落交的那點家用過活。
有一天裴念蕭看著對著電腦鍵盤敲敲打打的我,懵懂地問道:「媽媽你為什麼不出去工作呢?爸爸醫院的醫生們都說你每天待在家裡打遊戲,不學無術。」
這是我第一次從兒子口中聽到醫院的醫生在背地裡是怎麼說我的。
但其實在和裴落結婚的第一年,我作為家屬去參加醫院年會的時候,就因為學歷飽受冷眼。
畢竟其他醫生的家屬不是碩士就是博士,最差的本科院校也比我的學校排名高,所以才逮著我蛐蛐。
「裴醫生的老婆從結婚後就不上班了呀,真是浪費了學歷。還整天待在家裡打遊戲,也不怕帶壞小孩子的哦。」
我不覺得寫網文是什麼丟人的工作,但是我知道在這種場合不可以發脾氣,不可以讓他們下不來台。
如果那樣做的話,會讓每天都要和他們相處的裴落不好做人。
不過從那以後,他們醫院可以攜帶家屬出席的活動,我再也沒有參加過了。
我不想忍受莫名的指責,也不想讓裴落難堪。
而裴落葉沒再邀請過我,我們都心照不宣地當作沒有這回事。
就在我辛苦一天碼完字後,在樓下吃飯的時候,我面前出現了一個人。
看著這張好看又熟悉的臉,我歎了歎氣。
是那天我在酒吧強吻過,後來又要我對他負責的男人。
我垮下了臉,碗裡的麻辣燙都不香了:「你來幹什麼?我都說了不用你負責了,你也別想賴上我。」
他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樣,挪著凳子靠近我:「理理我嘛,姐姐。」
我不語,只是一味地吃麻辣燙。
在我吃完離開後,他站在店門口和我道別,超大聲地喊道:「明天見!」
第二天我換了家店,去吃了雲吞面,他就笑眯眯地坐在店門口看著我。
第三天我去吃了要排一個小時隊才能吃到的披薩,一進去就看到他拿著菜單坐在我身邊。
接下來的第四日、第五日……
我每天都能遇到他。
在我吃牛排又和他同桌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放下刀叉皺眉看向他:
「說吧,要我怎麼賠償你?五千?一萬?」
不能再多了,我捨不得。
他看上去好像更加委屈了,憋著嘴慢慢靠近我,距離近到我能看見他眼中濕潤的痕跡:
「姐姐,我不要錢的。」
「請給我愛。」
我心中警鈴大作,仿佛對方要的不是愛,而是我的腰子。
我動作迅速地掏出錢包,將才取的一萬塊現金都塞進他的懷裡,非常嚴肅地說道:
「拿著,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等我扔下只吃了一半的牛排落荒而逃時,卻在商場門口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媽媽……」
商場人聲鼎沸,這道聲音卻精准地傳入我的耳中。
是裴念蕭,我看到他了。
今天是工作日,也是他要上學的日子。但他現在沒有穿校服,反而孤零零地出現在離家 300 多公里的城市,還剛好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很明顯,事情並不簡單。
他看到了我,正要朝我跑來,就被跟在我身後的一萬塊攔住了。
一萬塊抬起手擋住裴念蕭,讓他無法靠近我。深邃的眉眼中滿是冷峻,用著和剛剛撒嬌時完全不一樣的聲音,冷聲道:
「小鬼,你家裡人沒教過你不要在大街上隨便認媽媽嗎?」
他垮著臉,語氣不善。
9
我承認,離婚後我四年最多的不是裴落、不是我們之間的七年,而是裴念蕭。
只要我閑下來,就會不自覺地思考他現在在做些什麼事。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遠比自己想像的更愛這個孩子。
這份情感甚至比對裴落的愛要更加濃厚。
所謂的愛只不過是多巴胺分泌的產物,那種感覺一旦消失就很難再找回來了。
但是親情不一樣,它只會隨著時間更加悠久、更加糾纏。
我第一次見到裴落的時候,他才三歲。
我因為被電瓶車撞傷而進醫院,在住院觀察的那幾天總是看見他跟在裴落身後。
護士說裴醫生很辛苦,每天要治療許多病人,沒有時間照顧裴念蕭,只有讓他跟著在醫院裡生活。
那時的我戀愛腦上頭,瘸著腿跑去找了裴落,說我住院很無聊,如果可以的話就讓他兒子來我的病房陪陪我。
這樣裴念蕭就不用跟著裴落跑來跑去,至少有地方能讓他安穩待著,還有我這個專人陪伴。
我和他相處得很愉快,我會陪他玩各種幼稚的遊戲、會給他唱歌、會給他念故事書。
他也會幫我倒水、幫我洗蘋果、幫我叫護士來換藥。
在某天午睡的時候,他悄悄地叫了我一聲媽媽。
那時我想,我和這個孩子很有緣分。
那這不就說明我和裴落也有緣分嗎?
二十出頭的我瞬間母愛氾濫,抱著這個可愛的孩子不撒手,這一抱就是抱了七年。
在七年後,他卻重新定義我為外人。
而現在,他又出現在了我這個外人面前。
「怎麼不去上學?」我站在一萬塊身後,看著這個好像瘦了些的孩子。
他埋著頭盯著腳尖不說話,很久之後才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
「我想媽媽了……」
一萬塊嘲諷地哼了一聲,裴ťù₋念蕭瞬間紅了眼眶,眼淚眼看就要掉下來。
我神色正了正。
裴念蕭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不如說從小跟著裴落在醫院長大的他格外堅強,從小到大掉眼淚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完。
現在露出這副模樣,看來真的是受了很多委屈。
但這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已經和親媽雙向奔赴了,我就應該和他保持距離,不是嗎?
我抽出紙巾遞給他:「擦擦吧,我讓你爸媽來接你。」
裴念蕭下意識地仰起臉想讓我幫他擦拭,結果被一萬塊狠狠地瞪了一眼。
十歲的小男孩這下真的哭了出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地上掉。
他終於開始哭鬧了:「我不回去,我要媽媽,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你的媽媽應該住在好看的別墅裡,而不是站在這大街上。」
我面無表情地說。
「不是的,你才是我的媽媽——」他試圖越過一萬塊撲向我,結果直接被男人揪著衣領拎到了一邊。
我歎了歎氣,拿出手機給蕭嫵打了一個電話。
很快就有人來了。
但是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裴落。
10
裴落的穿著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他穿上了高定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領帶也打得整齊,我光是看著就覺得勒脖子。
嗯,如今馬上就要和豪門千金結婚的他確實應該穿成這樣。
裴落打算走到我面前,卻被一萬塊攔住了,他明顯認出了這是誰,臉色直接黑了兩個度。
「月笙,我們談談好嗎?」
我不知道他想談什麼,但是從決定離婚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從今往後不會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哪怕一分鐘都不行。
我搖了搖頭,還沒開口說話,一萬塊就已經支棱了起來,理直氣壯地站在我身前:「她不想和你說話!」
我扶額,試圖將一萬塊拉走,但他就像被釘在原地了一樣,一動不動。
裴落看到我並沒有反駁這個男人的話,臉色更加晦暗不明了。
我只好開口:「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他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緊張:「月笙,其實當初答應和你離婚,我只是一時衝動。」
「那你現在是後悔了?」
在我說出這話後,一萬塊摟住了我的肩膀。
裴落不語,依舊用沉默表示贊同。
我覺得這麼多年了,我始終沒能認清裴落這個人。
每當我覺得我對他的濾鏡碎掉時,他總能做出更讓我覺得噁心的事情。
我和蕭嫵並沒有互刪好友,所以我知道,他們已經在準備婚禮了。
上學日帶著孩子來到別的城市,就是為了拍婚紗照。
我還在感歎我讓位讓得挺及時,不用被逼下堂。
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他說他後悔了。
眼前的裴落似乎已經和我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重疊不起來了。
這個從前溫柔和煦的人,怎麼會變得這麼噁心呢?
他一邊在準備給另一個女人承諾,一邊來找他的前妻說他後悔了?
「那你想和我複合嗎?」
我抬頭看著他,拿出他的手機撥打了蕭嫵的電話,直接點開免提。
「那你說啊,說你後悔了,不想要和她結婚了。」我故意把手機往他面前遞,還挑釁般地挑了挑眉。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通了,蕭嫵溫柔嬌軟的聲音傳來:
「親愛的?接到念念了嗎?我在試婚紗呢,快點回來吧。」
我催促著他,他的臉色有了一瞬間的慌亂,但很快又變成了一如往常的模樣:
「嗯,馬上回來。」
我和一萬塊不約而同地笑了。
我笑自己眼瞎了七年,居然為了這種東西浪費了七年的時間。
一萬塊則是嘲笑裴落的懦弱無能,同時開心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裴落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在離開時還一步三回頭,嘴裡還不停地喊著媽媽。
一萬塊像憤怒的貓咪那樣朝他呲牙:「都說了她不是你媽媽!」
11
從那天後我再也沒見到過裴落,不過他每天的消息倒是一條不落地發過來。
一萬塊依舊在我每天吃飯的時候坐在我身邊,在吃飯時還會抽空對裴落髮來的那些比畢業論文還要枯燥的情話好一番吐槽。
「沒有情調。」
「這算什麼袒露真心?我看這是碳烤雞心。」
「你前夫情商低到一點競爭力都沒有。」
我把手機收了起來,朝他翻了個白眼:「你自己沒有手機嗎?」
「有呀有呀,姐姐是要加我微信嗎?」
他乖巧地將手機遞出來,我這才發現他的鎖屏和桌面壁紙都是他的好友二維碼。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知道一萬塊是個不錯的人,但我才從一段感情中走出來,並沒有再次踏入墳墓的衝動。
但在看見他委屈巴巴又包含著期待的眼神時,我還是和他加了好友。
一萬塊真名叫宋然,比我小了四歲。
之後的日子裴落依舊孜孜不倦地騷擾我,看著宋然咬牙切齒的模樣我覺得實在好笑,直接把裴落拉黑了。
裴落不知道我現在的地址,只能不停地換各種小號來聯繫我,宋然也樂此不疲地將那些小號一個個拉黑。
宋然開始和我約會,就像熱戀期的小情侶那樣,這次的旅行我不再孤單,因為有了一個還算不錯的搭子。
雖然他很熱衷於向我推銷他自己。
什麼父母都不在了,自己可憐巴巴一個人長大、
什麼畢業後走了創業的路子,現在掙了點小錢,去年大概掙了兩千多萬。
什麼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談過戀愛,初吻都被我奪走了,還不想負責等到……
他陪我走過我筆記中記錄下的地點,陪我爬山、陪我蹦極、陪我吃一些當地奇奇怪怪的食物……
我們一起走遍了一半的城市,直到某天接到了裴念蕭班主任打來的電話,我們才結束了這趟旅途。
我本來沒有打算接她的電話的,但是對方不依不饒,不停地撥號。
等我接起來,只聽到對面急匆匆的聲音:「念蕭媽媽,你快去第一醫院一趟,念蕭突然生病,我們現在已經在救護車上了,馬上就能到。」
12
我們這趟旅行的城市剛好是同省的隔壁市,所以我和宋然到得還算及時。
這一路上我心神不寧,裴念蕭從小身體就很好,怎麼會落到生病被送到醫院這樣的程度。
倒是宋然提醒我給他的親媽打個電話。
一路上我都在撥電話,可那邊一直沒人接聽。我只好給她發了短信,又發了微信消息:
【念念生病被送到第一醫院了,你快去看看吧。】
等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裴念蕭已經從手術室中出來了。這下我們才知道原來是急性闌尾炎。
班主任看到我來了立馬迎上來,將我往病房裡帶。
「裴念蕭同學在進去手術前一直在喊要媽媽,還反復和我強調如果你來了,一定要多陪陪他,他想一睜眼就看到你。」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一個笑。
他口中的媽媽,我想應該指的是蕭嫵吧。
裴落也終於趕了過來,但是始終沒看到蕭嫵的身影。
我們三人就這麼安靜地坐在病房內,各自發呆。
過了一會兒,麻醉已經開始散去,裴念蕭慢慢睜開了眼。
在看到我的時候,他眼睛都睜大了點,急切地喊了好幾聲媽媽。
我走上前,輕撫著他流出汗水的臉頰,輕聲回應:
「我在呢。」
13
在裴落請的護工到了之後,我也該走了。
趁著孩子扛不過藥效睡著的時候,我和宋然離開了病房,裴落也緊跟著我們的腳步出來。
「現在就要走了嗎?待會兒念念醒來……」裴落追了上來。
「那就讓他找他親媽去,這麼大個人了還整天到處認媽,沒禮貌。」
我回頭看了看裴落,發現他並沒有我想像中那樣光鮮亮麗,完全不像是一個即將踏入婚姻的男人。
他看上去比之前要瘦了,下巴處也冒出了胡茬,憔悴到黑眼圈都很明顯,我甚至能看到髮絲中竟多了幾根銀髮。
他真的老了。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非常嚴肅認真地告訴他:「等念念行了後,幫我轉告他,以後不要再讓他的老師給我打電話了, 已經嚴重影響到我的生活了。」
「可你是他媽媽!」
裴落不甘地喊道。
我實在是被他的腦回路氣笑了, 我扶著宋然的肩膀開口:「裴醫生,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和裴念蕭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無論從法律上還是倫理上,我和他什麼關係都沒有了,更別說他有自己親生的媽媽。」
他沉默了, 原本挺拔的身軀都彎了下來, 看上去更加頹廢了。
「我取消了和蕭嫵的婚禮。」他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但在說接下來的話時,表情變得似笑似哭:
「我忘不了你了,月笙。當我在和小嫵重新開始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腦海中只有你的身影。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抓著撞了你的那人不放,非得讓他給你交了醫藥費才放入的樣子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裡……」
「你哄念念睡覺的樣子、你做飯的樣子、我們一家三口出門的樣子……這些回憶我都沒辦法忘掉。」
他的語言逐漸激烈, 眼神似乎都恢復了光彩:
「月笙,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和你還有念念,我們一家三口重新在一起!」
「不可能。」我一刻也不猶豫地拒絕。
但是裴落好像聽不懂我說話一樣,他搖了搖頭:「不, 我不信,我一定會把你追回來的!」
我實在是厭倦了, 不想再捲入和他的是非, 現在的裴落太讓人心煩了。
我抬頭看向了身邊的宋然, 手勾住他的脖子往我的方向用力:「我覺得我們的關係是時候更進一步了, 你說呢?」
聽到這話, 他眼睛亮晶晶的連連點了好幾次頭。
我笑了, 回頭分給了裴落一個眼神:「睜大眼睛看清楚了。」
我踮了踮腳, 吻上了宋然的唇。
14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裴落和裴念蕭。
在我三十二歲那年, 我又一次結婚了。
我的第二任丈夫宋然,在婚禮結束後迫不及待地和我過上了二人世界,我們將之前還沒有旅行過的地方統統去了一遍, 好好地玩了個爽。
在我們打算跟著國家地理團隊去南極時, 我懷孕了。
這個孩子很乖巧,整個孕期我並沒有受什麼罪,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親眼看到極光。
去醫院生孩子那天,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剛生完女兒的我太累了,完全沒有力氣去多管閒事。
等到我出月子的時候, 才從月嫂那裡得知原來是裴落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我會在這裡生孩子的資訊,偷偷跑來看我。
結果被年輕力壯的宋然狠狠揍了一頓。
月嫂給我描述著當時的畫面, 完了之後還感歎了一句:
「這年輕人的身體和中年人就是不一樣哈。」
這下我明白了,整個月子期間裴落都沒能來打擾我, 完全是因為他打不過宋然。
宋然準備的月子中心非常不錯, 我住在二樓,這裡還有一個小露臺,可以看到月子中心後面的庭院。
這天宋然正抱著女兒哄睡,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警報聲,隨後又是一個少年不管不顧地大喊聲:
「媽媽!媽媽!」
「我要找我媽媽!」
雖然這道聲音正處在變聲期,但我還是一下就聽出來了這是裴念蕭的聲音。
我沒有搭理他。
他遲早會懂的,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東西都會像小時候的小紅花那樣容易獲得。
有些事情既然錯過了, 那就是永遠地錯過了。
宋然抱著女兒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露臺,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面。
我聽見他語氣不善地說道:「裴醫生,管好你兒子。」
「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管我太太叫媽媽的。」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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