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隕滅,此生不見

我的女兒一出生就去世了。
我想看她一眼,卻被注射大量鎮定劑,陷入昏迷。
意識模糊間,聽到丈夫跟醫生的對話。
「靳總,您真忍心把您女兒的腎給霜霜小姐?小寶寶才剛出生,都還沒有抱過她的媽媽,現在叫停手術還來得及。」
靳景言很冷漠:「能給霜霜當腎源,是她的福氣。」
「萬一太太知道了,鬧起來怎麼辦?」
靳景言不耐煩了:「鬧什麼?不過是一顆精子,我再給她就是了。」
一滴眼淚順著眼角落下。
難怪婚後他急著讓我懷孕,我以為那是愛,原來是ṭů₊想用我寶寶的命,去救他的白月光。
這場我以為是上天恩賜的婚姻,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
既然如此,我成全他。
1.
「不用多說,照我說的做。」
靳景言不耐煩地下了命令,「霜霜的命比誰都重要。」
「當初跟孟宛結婚,就是沖她聽話好管,肯乖乖懷孕,給霜霜提供嬰兒腎。
「不然,就以她的身份能嫁給我做太太?
「叫你的人都嘴巴給我閉嚴實了,要讓太太知道這事,你們通通給我滾蛋。」
醫生不敢再多說一句,立馬去準備手術。
耳邊仿佛傳來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聲,是我的小寶!
我想要坐起來呵斥他們停手,可大量的鎮定劑讓我連眼皮都睜不開,連同我絕望的嘶喊都被無聲埋葬。
一隻溫熱的手忽然撫上我的臉龐,帶著無盡的纏綿。
以前我很喜歡他這樣的親昵,如今我卻害怕到靈魂顫慄。
難怪他出生豪門,卻偏要娶我這樣一個貧家女。
所謂的童話般的愛情,原來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騙局。
我和我的小寶,都只是他和他愛人的續命工具。
「阿宛,你不會怪我是不是?
「乖,以後我會給你很多孩子的。」
他吻過我的額頭。
藥效上來,我在絕望和不甘中沉沉睡去。
再醒來,就見靳景言一臉悲痛地看著我,握著我的手一片冰涼。
「阿宛,寶寶他……」他哭紅眼眶,泣不成聲,「他先天肺部發育不足,醫生們盡力搶救了,但還是……」
他哭得那樣傷心,連進來查房的小護士都被他感動得擦眼淚。
原來,一個人的演技可以那樣好。
原來,他愛虞霜霜,可以到這種程度。
許是我太過冷靜,他看我的眼神十分擔憂,忙將我摟在懷裡:「阿宛,別嚇我,我已經失去寶寶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答應我,振作起來,好不好?」
他說的情真意切,我卻感受不到半點溫度。
我回過神,緩緩問他:「寶寶在哪?我想……」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機就響了。
我看見他的眼眸慌了一瞬,隨即鎮靜地說:「阿宛,公司有些急事,我要回去處理一下,有事打給我。」
他匆匆離開,連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留給我。
可我只是想問,我的小寶在哪裡。我想見見她,哪怕是一抔骨灰。
2.
直至第二天中午,靳景言都沒有出現。
產後見不得風,我將自己裹得像個粽子,虛弱無力地辦理出院。
沒想到,竟在電梯裡遇到了靳景言和虞霜霜。
「景言哥哥,我能自己走去做檢查的,你別抱我啦。
「你快放下我下來,太害羞了。」
「不准胡鬧。」不容置疑的聲音,滿是寵溺。
電梯寬大,我被擠在角落裡,虛弱地靠著扶欄。
一抬頭,便看到靳景言高大寬厚的身影,懷裡抱著嬌小的虞霜霜。
那個曾讓我看一眼都會歡喜雀躍的身影,如今卻像一把刀子刺痛我的心臟。
旁邊的醫生開起玩笑:「妹妹,你老公對你可真好。」
虞霜霜嬌嬌地「哼」了一聲:「哪裡好了,管我管得可凶了。
「從昨天盯我到現在,手機不讓看,外賣不讓吃,連路都不准我下床走一步。」
靳景言垂眼:「誰叫你不聽話,我要是不管,將來留下病根,心疼的還是我自己。」
一電梯的人都被他們的互動逗得姨母笑,只有我像個溺水的人絕望地看著靳景言。
原來他消失的這段時間,都在陪虞霜霜啊。
原來他也會心疼人的,只是心疼的不是我而已。
他早忘了他還有一個剛剛生產完的妻子,忘了他的妻子產後虛弱又失去寶寶,也需要人照顧。
如他所言,虞霜霜比一切都重要。
這場笑話一樣的婚姻,該結束了。
3.
我獨自打車回了家。
原以為死透的心,在看到房裡的嬰兒床時,再一次絕望到窒息。
我蜷縮在地,渾身發顫,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我的小寶,是媽媽沒用,是媽媽沒能保護好你。
昏昏沉沉中,我想起靳景言從不願陪我逛母嬰店,那時只當是男人不喜歡逛,原來是他從沒想過給小寶活路。
我自嘲地笑了笑,忍著幾近絕望的痛,列印了一份離婚協議書。
未退出的社交帳號,彈出虞霜霜的最新動態。
她曬了一桌的營養餐,配文:「某人真的太離譜了,一個小手術而已,是想把我養成小胖豬嗎!」
一天沒吃東西的我,摸摸餓到發疼的胃,胡亂塞了包泡面。
傍晚時分,靳景言才打來電話,氣急敗壞地問我,跑去哪兒了。
得知我在家,他立馬責怪我:「那麼大的人,做事還總叫人擔心。
「你打車回老宅,媽讓今晚回家吃飯。」
「我好累,不想回去……」
「必須回來。」他打斷我,「宛宛,別惹媽媽不開心。」
電話掛斷了。
掛斷前,我聽到那頭傳來甜甜的撒嬌聲,「景言哥哥,親親抱抱。」
我苦笑一聲,帶上離婚協議,打車回了老宅。
老宅裡,一排車都停在院中。
原來,司機都在家啊,只是我不配讓他們來接。
推開門,就看到景言跟虞霜霜一左一右地坐在婆母身邊,歡聲笑語,像是一家人。
虞霜霜一身高奢限定,氣色好的不像剛做完手術的人。而我還穿著入院時的衣服,又肥又皺,臉色蠟黃得像一個乞丐。
想到她體內有我寶寶的腎,我憤恨地瞪向她。
虞霜霜趕緊站起來,一臉膽怯:「宛宛姐,你別生氣,你來坐這兒。」
「霜霜,坐好,小心扯到傷口。」靳景言緊張地喊起來,厭惡地看向我。
「孟宛,你黑著個臉給誰看?叫你來陪媽吃飯,你磨蹭到現在才來。霜霜剛做完手術,正虛弱著,卻還一直在這陪媽媽說話,你不知道感恩,還對她甩臉子,馬上向霜霜道歉。」
「景言哥哥,不用了。」虞霜霜立馬紅了眼,「宛宛姐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喜歡看我跟你們親近,你們才是一家人,我走就是了。」
「要走也是她走!」婆婆拉住孟宛,上前給我一個巴掌,「晦氣東西,連個孩子都生不好Ṫù⁵,我們靳家怎麼娶了你這麼個喪門星。
「景言,這種只會髒了我們靳家門面的女人,還留著做什麼?把她休了,攆出去。」
靳景言愣了愣,忙說:「媽,宛宛不是故意的,她懷孕時很注意飲食了,是寶寶先天不足……」
「夠了,我不想聽,叫她給我滾!」
我被推了出去,踉蹌地摔倒在地上。
靳景言追出來:「宛宛,媽媽因為寶寶的事傷心極了,正在氣頭上,你不要怪她Ŧų⁻。」
我搖了搖頭,已經不重要了,反正我都要離開了。
靳景言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我就知道,我老婆最善解人意了。
「媽那邊我會說她的,你不要難過了。走,我送你回家。」
他將我扶起來。
屋裡卻突然虞霜霜淒厲的哭喊聲。
「景言哥哥,我的傷口好疼啊。」
扶住我的手,猛然將我推開,我被狠狠撞倒在門框上。
再抬眼,只看到靳景言將虞霜霜打橫抱起,神色慌張地上樓,吩咐管家馬上叫醫生。
我像個小丑一樣立在門口,幾個下人故意撞我,當著我的面說。
「哼,一隻山雞還想當鳳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真以為趁著霜霜小姐出國留學,爬了咱們少爺的床,就能當咱們少奶奶了?
「連霜霜小姐一塊後腳皮都不如的東西。」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我也是靳景言準備了 999 朵玫瑰,單膝跪地求我嫁給他,明媒正娶接回來的。
難道連他都忘了嗎?
4.
無數專家深夜會診,確保虞霜霜連尿常規都非常健康後,才被靳景言派人用直升機送了回去。
我像一道空氣,在花園椅子上睡到半夜,冷得發顫,也無人理會。
我上樓去,想讓靳景言安排給司機送我回去。
誰知,臥室裡竟然傳出虞霜霜嬌媚的聲音。
「景言哥哥,人家真的想要嘛,就一下下好不好嘛,求求你了~」
靳景言不答應:「霜霜,別Ṱü⁴這樣,剛剛換了新腎,萬一我沒控制好力道,傷了你……」
「景言哥哥,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呀?孟宛懷孕,景言哥哥一定憋壞了,霜霜想給景言哥哥快樂,難道景言哥哥不想要霜霜嗎?
「再說了,這個腎壞了也沒事呀,不是還有孟宛嗎?讓她再生孩子給我換嬰兒腎就可以了呀。」
靳景言鬆口了:「也是,她體質好,再多生幾個也沒問題。」
「那我先脫為敬。」
胃裡排山倒海的噁心,我再也聽不下去,逃命似的跑下樓。
眼淚飆落。
靳景言,那是我們的臥室啊!
床頭還掛著我們的婚紗照,你怎麼敢當著我的面跟虞霜霜做這種事。
你怎麼能心安理得地,讓我們的孩子變成她的續命機器。
在花園裡失魂落魄地不知坐了多久,一盆冷水忽然兜頭澆了下來。
虞霜霜突然出現,挑釁笑道:「孟宛,你現在這樣子好像一條狗呀。
「你老公也很好用,你女兒的腎很好用呢。
「就是你女兒好慘呀,景言怕麻藥傷腎對我不好,不准醫生給你女兒用麻藥,是直接開刀取腎的呢,嘶,小姑娘哭得真傷心啊。
「聽說火化的時候都還喘著氣呢。」
我的五臟六腑像被人剁碎碾爛,疼得我恨不得就地死去。
我的小寶那時該多害怕,該多疼啊。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啊,是我十月懷孕生下來的寶貝,是靳景言的親生女兒啊,他們怎麼忍心那樣剝奪她的生命,還把這一切說得雲淡風輕。
他們都是兇手,他們都是殺人兇手!
我猛然上前,想要掐住虞霜霜的脖子,給我的小寶報仇。
誰知虞霜霜竟一頭撞倒石柱上,淒厲地大喊:「救命!」
一股蠻橫的力道將我摔到地上。
靳景言將虞霜霜抱在懷裡,轉頭朝我怒吼:「孟宛,你敢傷霜霜?信不信我讓你沒法活著離開老宅!」
虞霜霜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景言哥哥,我只是怕宛宛姐受涼,想讓她上樓去睡,沒想到她想要掐死我。
「是我不該來打攪你們一家人,景言哥哥你送我走吧,以後不要再對霜霜這麼好了。」
靳景言將虞霜霜抱在懷裡,兇狠地看向我。
「孟宛,你要瘋出去瘋,這個家還沒你撒野的份!」
「霜霜在這個家的時間比你長,她是我的家人,你沒資格凶她,更沒資格攆她走!」
原來心疼到極致的時候,人反而是麻木的。
「她是你的家人,那我是什麼?」我悽楚地笑了起來,「靳景言,那我跟小寶算什麼?」
他眸間閃過一絲慌張,卻還是冷著臉警告我:「小寶的事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你不該把你的情緒發洩到霜霜身上,她剛做了闌尾炎手術,經不起你這樣折騰。」
「闌尾炎手術?」我笑得眼淚都飆了出來,「靳景言,你的良心不會痛嗎?你不怕遭報應嗎!」
「晦氣東西,還敢咒我兒!」婆婆上前一巴掌扇到我臉上,「來人,把她給我拖到地下室去,家法伺候。」
「媽,算了,她在這兒只會影響霜霜休息,把她丟出去,也算是給她一個教訓。」
靳景言抱起虞霜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些恩愛纏綿的瞬間在一刻,灰飛煙滅。
天空下起小雨,我被管家丟出老宅。
鉛灰色天地間,只有我一人掙扎前行。
5.
回到家,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黑灰色調的家裡沒有半點溫度。
牆上掛著的婚紗照,只有我一個人笑得露出八顆牙齒,而靳景言抿著嘴,眼神平靜到冷漠。
我怎麼這麼蠢。
愛一個人,光看著他都會滿眼歡喜,怎麼捨得冰冷對她。
我打包好行李,該捐的捐,該扔的扔。
那張我曾經看得比命都重要的結婚證,在火光中漸漸化成一捧灰。
沒多久,靳景言打來電話:「宛宛,我昨天那樣說是想護著你,免得我媽真懲罰你。」
宛宛乖,等霜霜的傷口穩定一些,我就帶你出國散心。
「你放心,我多努努力,咱們的小寶會回來了,你別再傷心,別再讓我擔心了好不好?」
溫柔的聲音像極了一個好老公,我卻只覺得可笑。
這場戲他還要演多久,還想把我當傻子一樣騙多久?
「寶寶的骨灰在哪,我想抱抱她。」
靳景言猶豫了:「還在火葬場,最近太忙了,還沒來得及安排小寶下葬。」
不過宛宛你放心,我已經找人看好墓地了,是七寶山最貴的墓地。
「小寶一定會喜歡的。」
掛斷電話,我拿上行李,立馬去了火葬場。
將小寶的骨灰罐子抱在懷裡的那刻,原以為已經流幹的眼眶,再次潰堤。
小寶,別怕,媽媽帶你回家,回我們的家。
我轉身去了機場,買了最近一張出國的機票。
候機時,靳景言打來電話,很慌張:「宛宛,你帶著小寶的骨灰和行李箱要去哪兒?」
看來是殯儀館的人告訴了他。
不想再節外生枝,也不想再跟他有一分牽扯。
我笑著說:「帶小寶先去墓地看看,箱子裡都是她的玩具。」
靳景言松了口氣:「那不如我陪你去?你現在在哪兒?」
可不等我找理由拒絕,那頭就傳來虞霜霜的聲音。
「景言哥哥,乾媽讓我們陪她一起逛街吃飯,我們現在出門吧。」
靳景言遲疑了:「宛宛……」
「沒事的,霜霜的身體要緊,你快去照顧她吧。」
靳景言笑了起來:「謝謝老婆大人,等陪霜霜逛完,今晚上我回家陪你。」
我笑了笑,掛斷電話,將電話卡丟進垃圾桶。
轉身,毫不猶豫地上了飛機。
豪華餐廳裡,靳景言的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胸口莫名地心慌。
是錯覺嗎?
掛斷電話前,他聽到那頭傳來航班廣播的聲音。
他正想給孟宛打電話,就看到助理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靳總,前往巴黎的飛機失事了。
「夫人、夫人在那趟航班上。」
6.
靳景言像是被定住了,四肢僵硬,臉色慘白。
忽然,他猛地回過神,失控地一把揪住助理的衣領。
「你胡說什麼?
「宛宛剛剛才跟我通了電話,說她是帶著小寶去看墓地。
「她怎麼會在去巴黎的飛機上!」
助理被勒得說不出話來,艱難地說:「是、是航空公司發出的名單。我、我核對了資訊,是夫人……」
 「不可能,不可能。」靳景言雙目通紅,聲音發顫。
「景言哥哥,你別著急,這會不會是惡作劇啊?宛宛姐好不容易才嫁入豪門,怎麼會捨得離開你。」
 「明明前兩天她還為了你差點掐死我呢,她怎麼會這麼輕易給我騰位置。
 「陳助,你確定接到的不是詐騙電話嗎?」
靳景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雙眼發光:「對對,宛宛那麼愛我,怎麼捨得離開我。
 「一定是她氣我不陪她,故意找人演戲的。」
陳助艱難地拿出手機:「新聞上……已經登了。」
靳景言奪過手機。
短短的幾行字卻像天書一樣,看得他頭暈目眩。
虞霜霜趕緊扶住他:「景言哥哥,你別太難過,好在她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那種女人能當兩年的靳太太,死了也不虧。」
靳景言猛然甩開虞霜霜,怒視著她。
「什麼那種女人?她是我老婆,是我靳景言明媒正娶的太太!」
「你嘴裡對她放乾淨些,否則我饒不了你!」
虞霜霜霎時紅了眼眶:「景言哥哥,我只是關心你,不想你被她騙了。就算新聞是真的,可哪有那麼巧的事,前腳跟你打電話,後腳就出事了。她肯定氣你不陪她,故意想讓你心軟去找她。」
婆母也護著虞霜霜:「你沖霜霜凶什麼!孟宛她死了正好,我正愁沒法讓她淨身出戶,就那種女人,不扒你一層皮是不會離婚的。
「當初你鬼迷心竅娶了她,如今正好解脫。你明天就去開孟宛的死亡證明,把霜霜給我娶回家。」
靳景言猛然看向這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忽然發現她們陌生的可怕。
「不可能,我的妻子從頭到尾只有宛宛,也只能是宛宛。
「我要去找她,我不能讓宛宛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頭,我要帶她回家。」
他沖出飯店,發瘋一樣地開車去了機場。
他拼命乞求上天,希望他的宛宛只是在跟他開玩笑,希望機場公佈的遇害者只是恰巧跟她同名。
可機場調出的監控,擊碎了他最後一絲期許。
視頻裡,我正在跟他打電話,漠然的眼裡看不出半分歡喜,可明明曾經每次跟他打電話,我都像吃了糖的小孩那樣開心。
電話掛斷,我決然地丟掉電話卡,抱緊小寶的骨灰盒,毫不留戀地上了飛機。
像是被人拔筋抽骨,靳景言不顧形象,癱軟地跌坐在地,絕望地搖著頭,又哭又笑。
「不可能,宛宛那麼愛我,怎麼會捨得離開我?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跟她解釋時,她都原諒我了,她那麼善解人意,不會這樣跟我賭氣的。」
陳助為難地上前:「靳總,剛剛徐醫生來電話,說發現了一些事。
「徐醫生說,夫人昏迷時好像聽到你們的對話了。」
像是被利器狠狠擊中太陽穴,靳景言的大腦一片空白。
一股翻天覆地的恐懼將他淹沒。
他有預感,他的世界就要塌了。
7.
醫院裡,徐醫生惶恐又痛心地說:「是護工在拆洗時發現枕套上有很深的淚痕,我趕緊調取了病房監控,發現我們談話時,夫人流淚了。
「鎮定劑的量很大,按理夫人不該清醒的,可能是因為失去寶寶太過傷心,這種近乎絕望的悲傷刺激了她的大腦皮層,讓她雖然不能動,但卻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靳總,今天就算被您開除,有些話我也要說。夫人把您看得比她命都重要,您怎ŧű̂₀麼忍心這樣傷她啊。
「上半年您的胃不舒服,夫人專門找我問了古法食療的方子,夫人懷著孕肚硬生生在煎藥房裡給您熬了四個小時,那煎藥房裡多熱啊,我們好幾次想換她,她都不肯,說是給您調養胃的,要她自己盯著才放心。
「她孕吐得那樣厲害,可為了寶寶的健康,她逼著自己吃東西做鍛煉。生產的時候寶寶心率不穩,不能給她用止痛棒,她就硬生生疼了十個小時,一度差點疼到休克。這是她那命生下的寶寶,卻連看一眼抱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您要是喜歡虞小姐,您可以跟夫人離婚,可以有一百種方式讓夫人體面地離開。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方式把一個母親逼上絕路。」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靳景言抱著頭,幾近崩潰。
他不敢想像,在他決定把小寶的腎給虞霜霜時,他的宛宛該有多麼絕望;更不敢想,這些天宛宛是怎樣熬過來的。
可自己竟然無視她的傷痛,將所有心思都花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他恨不得殺了他自己。
「靳總,這裡還有一份材料,是關於虞小姐的。
「關於虞小姐在歐洲的經歷,她騙了您。」
8.
看完資料,靳景言像瘋了一樣捶頭大笑。
虞霜霜找來醫院,看到他這幅樣子嚇壞了,趕緊抱著他說:「景言哥哥,你別這樣,霜霜害怕。
「我知道,你對孟宛有愧疚,大不了我們選個好墓地給她,但我才是你愛的人呀。
「當初是我不好,我不該任性跑出國留學,霜霜答應你,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
「景言哥哥,我們結婚好不好?以後我當你的妻子,我來照顧你。」
虞霜霜抬頭深深吻了上去。
換做往常,他根本抵擋不住她這樣熱烈的攻勢。可今天,他卻覺得她無比噁心。
「滾開!」靳景言一巴掌甩開她,「跟我結婚?你也配!」
虞霜霜捂著被扇紅的臉,哭道:「景言哥哥,我是你最愛的霜霜啊……」
「閉嘴!」靳景言一把掐住虞霜霜的脖子,「我最愛的人永遠是宛宛。你虞霜霜算什麼東西,一個騙子也配得到我的愛!」
他將一份報告砸到虞霜霜臉上。
「你騙我說,你們家族有遺傳性腎病,說你當初是不想拖累我才分手出國,說你在國外等不到合適的腎源就要死了,說你回國只是想見我一面。
「我信了你,我他媽的竟然都沒調查過就信了你。
「我以為你愛我,以為你是我失而復得的白月光,所以我才不惜搭上自己女兒的命也要救你。可實際上呢?是你在歐洲玩得太野,把腎都玩壞了,你就是個不要臉的爛貨!」
虞霜霜嚇白了臉,哭喊:「景言,我沒有,是誰造的謠?是不是孟宛那個賤人!一定是她嫉妒你對我好,想要拆散我們,才編這些謠言中傷我,景言你相信我。」
「徐醫生都在你的子宮積液裡檢測出幾十個男人的精液痕跡了,你還想要騙我!」靳景言怒吼。
「景言哥哥,我錯了,但我是愛你的。我以前只是愛玩,我答應你我會改的,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孟宛已經死了,就讓我代替她來照顧你好不好?我會比她做得更好。」
「你不許提宛宛的名字,你不配!」靳景言暴怒,「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騙她說小寶取腎的時候沒有打麻醉,你還騙她說小寶被火化時還在喘氣。如果不是你,宛宛根本不會絕望到想要離開,那她就不會死!
「虞霜霜,是你害死了宛宛,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他拿出手機,冰冷的聲音透著決然的殺意:「虞家,該破產了。」
「不,景言哥哥,你不能這樣對我。」虞霜霜絕望地抓住他的褲腳,「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甜蜜時光了嗎?」
「甜蜜時光?」靳景言冷笑,「虞霜霜,我連聽到你的名字都覺得噁心。」
9.
靳景言已經消沉很久了。
公司不管,老宅不回,整日就窩在他跟孟宛的家裡,睡她蓋過的被子,用她喝過的被子,拼命貪戀她留下的氣息,像個活死人。
那個被燒得只留下一些殘角的結țũ̂⁼婚證成了他最心愛的物品,日日夜夜揣在懷裡。
那一紙離婚協議被他撕得粉碎,仿佛這樣他跟孟宛就不會分開。
後來,他看孟宛的日記,得知那個被他隨手丟在車上的平安符,是孟宛跪了一百零八個臺階才從廟裡求來的時,發瘋一樣地跑去車上,找出平安符,在大雨夜哭得像個迷路的小孩子,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第二天,他也去了那座山,一跪一臺階,懇求漫天神佛將他的宛宛還給他。
許是神佛聽到了他的乞求,兩年後的某個深夜,在外出差的陳助忽然打來電話。
「靳總,我見到夫人了!」
而此時的我,正在國內一家孤兒院做慈善活動。
我沒想到,回國的第二天,靳景言就找來了。
兩年不見,他滄桑了許多。
見到我,他激動得紅了眼眶:「宛宛,你還活著,謝謝你還活著。」
他想要擁抱我。
我後退一步躲開了。
靳景言眼神傷痛:「宛宛,你還在恨我是不是?」
恨嗎?恨的,恨到一度想要死去,可小寶教會我愛。
當初,我買了機票想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悄然死去。
上飛機後卻發現小寶的骨灰罐子上出現了裂縫,我當即下了飛機去買新罐子,由此躲開了那場空難。
是小寶救了我,是她想要我活著。
所以,我沒有出國尋死,我留在國內換了新身份,在不同的醫療救助機構做義工,為那些被腎病困擾的孩子盡一份力,把對小寶的愛都給了那些渴望活著的孩子們。
如今的我,心中只有對小寶的懷念和對孩子們的關愛,早已裝不下其他了。
我搖搖頭:「恨一個人太累了,靳景言你走吧。」
靳景言踉蹌退後,卻又像絕望的賭徒般不甘心:ẗů⁹「宛宛,我知道錯了。當初要不是我鬼迷心竅信了虞宛宛的話,我們不會走到這一步,我沒臉求你原諒。
「可我不甘心,我們曾經明明那麼幸福。我想問問你,如果我願意用後半輩子來彌補你,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他說得哀婉懇切,我卻覺得可笑極了。
「靳景言,如果你能讓小寶活過來,我就原諒你,你能嗎?」我悲涼一笑,伸出手比劃了一個高度,「如果不是你,我的小寶現在該有這麼高了。」
你一個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能殺害的人,有什麼資格來求原諒?
「想要我原諒你?可以,一命換一命,你能做到嗎?你捨得嗎?」
靳景言蒼白著臉沒有說話。
我冷笑著轉身:「做不到,那就滾。」
身後是死一樣的沉寂。
半晌,才終於傳來靳景言冷靜無波的聲音。
「好,宛宛,你等我。」
10.
我沒有把靳景言的話放在心上。
世人追名逐利,想要條條大路通羅馬,可靳景言一出生就在羅馬,那樣潑天的富貴和權勢誰會願意放下。
因此,在新聞上看到靳景言的名字時,我怔住了。
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下取走了虞霜霜的一雙腎,而後逃之夭夭。
靳氏集團極力封鎖消息,奈何已經破產的虞家,像條不要命的瘋狗,拼命追著靳氏咬。
靳氏集團總裁把自己剛出生女兒的一雙腎,摘給昔日戀人做腎源,逼死原配夫人的事,被媒體挖出來了。
一時間,網上鋪天蓋地全是對他的聲討咒駡。
靳氏集團股價大跌,幾個國家級的工程也被喊停換了人。
看似固若金湯的大廈,傾頹不過幾個瞬間。
小寶的墓地也被人找了出來,無數人Ṱů₊自發前去為他弔唁,給她帶去漂亮的衣服鞋子,奶粉糖果,為小寶超度念經,願她往生極樂。
小寶,你在天上看到了嗎?有這麼多人愛著你呢。
那小寶,你是不是也願意留在那裡,感受大家的愛呢?
或許我也該將小寶入土為安了,雖然我很捨不得。
去陵園的路上,我沒想到竟會遇到靳景言。
他衣著邋遢地沖出來攔下我的車,那落拓模樣全然沒有往日的高貴優雅。
「宛宛,終於等到你了。」他激動又欣喜地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罐子,「小寶的腎,我給她帶回來了。老人家說,只有身體健全的人才能投胎轉世,我們小寶終於能投胎了。」
看著這樣的他,我心中滋味萬般複雜。
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為了贖罪放下了與生俱來的財富和權利,竟然真的讓虞霜霜把小寶的腎「還」回來。
我感激他,可我依然沒法原諒他。
愛與恨在這一刻拼命交織廝殺。
「靳景言,別躲了,去自首吧。」
他怔了一瞬,笑得流出眼淚:「宛宛,你終於肯再喚我的名字了。」
他笑著擦擦眼淚:「不躲,把小寶交給你,我就不躲了。」
「宛宛,我不是要畏罪潛逃,我只是想親手把完整的小寶還給你,這是我欠你,也是我欠小寶的。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父親, 我會為我的行為負責。
「宛宛,我要走了,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低聲請求。
我沒有拒絕,主動擁抱了他。
靳景言笑了起來, 半晌,主動鬆開我,向我揮手,朝警察局方向走去。
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忽然從樹林裡鑽出, 沖向我。
「孟宛,都怪你!你這個賤人, 你去死!」
她舉起手裡的匕首,朝我的胸口刺去。
利刃劃破皮肉, 溫熱的血濺到我的臉上。
靳景言以幾近不可能的速度, 將我護在他身後, 又拔出匕首,捅入虞霜霜的腹部。
確保虞霜霜再不能傷害我後,才脫力地摔倒在地。
我踉蹌地接住他,哆嗦著手按住他的胸口, 想要叫救護車。
他攔下我的手,虛弱地說:「宛宛……能死在你懷裡……我很幸福。
「宛宛……曾經我看不清我的心……以為我跟你結婚只是為了挑一個聽話的人給虞霜霜續命。」
「可後來我才明白……我娶你是因為愛你……我只是給自己找了個荒唐的理由來愛你, 來讓你走進我的生命。」
他的目光開始渙散, 抬手指向虛空,似乎想要握住什麼。
「宛宛,我看到小寶了……她不理我……你能不能幫我求求她……讓她回頭看看我……讓她叫我一聲『爸爸』?」
「求求你……宛宛, 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虛弱卻急促的聲音,像一隻大手揪住我的心臟。
我說:「好。」
極力掙扎的手,猛然墜落。
垂下頭,懷中的他已經沒了呼吸。
這個人我曾深深地愛過、恨過, 如今所有的愛恨在這一刻歸於虛空, 不復存在。
11.
靳景言死了,他的葬禮我沒有去參加。
如今的我, 只想以新的身份好好生活。
可沒想到,陳助還是找到了我, 將一份財產贈予文件交給我。
「這是靳總在報復虞霜霜前簽的, 這些都是他名下的私產。
「靳總說他這一生虧欠您太多了, 這些錢彌補不了什麼, 只希望您以後能不為錢財困擾,能夠開開心心地做自己。」
我看了眼合同, 那是許多人窮極一生都難以掙到的數目。
我沒有故作清高地拒絕,有了這筆錢我就能幫助更多患有腎病的兒童,讓他們能在陽光下自由奔跑。
又到清明, 我去陵園給小寶掃墓, 也在旁邊一座墓前放了一束鮮花。
那是靳景言的墓。
當初他留有遺書, 說希望死後能陪在小寶身邊。
我無法阻止,也無權阻止。
只是小寶,你原諒他了嗎?
如果死後真的能去到另外一個世界, 靳景言,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小寶,不要再食言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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