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流幫我調整耳麥時,下意識吻我頭髮。
我們都愣住了。
因為這是在離婚綜藝。
我們來自不同的夫妻組合。
1
和周延希離婚後,所有人都認為我會糾纏。
他在巔峰時期和我官宣結婚。
婚後轉型成功,終於獲獎時,總有人提起我。
「她憑什麼啊,命真好。」
離婚是我提的。
卻是他等了很久的。
他新劇合作的女演員溫凝,穿他的衣服、用他的手機殼,和他做劇組夫妻時……
我還在翻日曆等他回家,一次次被他以忙為藉口掛掉電話。
直到一次,我在頭等艙遇見了溫凝。
她熱切、笑臉盈盈地和我打招呼。
「你知道嗎?」她在我耳邊說,「我這次航班刷的是他的卡。」
她是故意的。
想逼我離婚。
我如她所願,回到家只用了半小時就搬走。
我不要別人碰過的髒東西。
萬幸,還沒有孩子。
周延希倚在門上,看我。
他反應淡淡,只問了一句:「你還要什麼?」
「你的手機。」
他一愣,倒也直接給我看。
他最愛我的那些年,我陪他從十八線走到頂流,一直是他唯一的置頂。
現在,被人取代。
只剩免打擾。
協議離婚。
他把這些年賺的都給了我,只求我能儘快放過他。
他說,他是真的愛溫凝。
簽了保密協議,離開的那天,我以為和他不會再有聯繫。
直到他再次,打了個電話給我。
「我們見一面。」
在離婚後的第一個月。
「不能讓粉絲知道是你出軌,劇還要播呢。」
我來早了。
休息室裡,周延希的經紀人在勸說他。
「離了婚,你還是當紅影帝,她呢,就一等著被人看笑話的純素人。
「她肯定是不甘心的。
「你就騙騙她,說你要和她上離婚綜藝。
「讓她以為還能挽回,各種討好你。
「最後節目效果一剪,讓觀眾覺得她煩,你又能立住深情人設。」
經紀人推了推他。
「你有沒有在聽?」
周延希雙腿搭在矮桌上,懶散地打著遊戲,應了聲:「嗯。」
「你信不信,你一勾勾手,她立馬跟狗一樣舔上來,感恩戴德呢。」
會議室裡。
周延希單手把玩著手機。
只簡單說了幾句。
我就答應了。
「我上綜藝。」
他盯著我的眼睛,頓了頓:「你就這麼……非我不可嗎?」
他太過自信,很好哄騙。
我低垂睫毛。
「是。
「延希,我們還有可能嗎?」
他眸光冷淡,別過臉,輕輕說了聲。
「看你表現。」
「不過,」他說,「這個綜藝的臺本不是你想的那種。」
這個離婚綜藝。
會在他和溫凝播新劇期間播出。
為了炒他和溫凝的 CP。
綜藝以「換一種生活方式,看見夫妻問題」為主題。
溫凝和他一間房。
而我,和溫凝的丈夫一間房。
那個十九歲憑一部劇爆火,拿了大滿貫後光速退圈結婚的程跡。
周延希就是撿了他的漏。
頂著一張和他七分像的臉走紅的。
傳聞中,溫凝和他婚後兩地分居。
她愛而不得。
2
溫泉酒店。
兩間房,一牆之隔。
綜藝直播。
場內有觀察室,場外有觀眾彈幕。
【周延希和溫凝居然上離婚綜藝了,一間房,玩這麼大!!!】
【兩個人超絕 CP 感,好配。】
【早說了周延希和他老婆沒感情了,畢竟誰也不喜歡拖後腿的那個。】
【我盼著他們離婚好久了!】
【他眼瞎了吧,當年那麼愛她……】
工作人員給周延希和溫凝戴上了心動手錶。
「心跳值達到 70,就可以出房間。」
【秒破的好嗎?】
卻沒想到,兩人的數值都停在了 68。
私下裡他和溫凝什麼都做了。
太過熟悉,怕有破綻。
節目裡反倒裝了起來。
【溫凝好有禮貌,她都不敢太靠近。】
【周延希別忍了,我們支持你!】
溫凝坐在房門口。
周延希站在陽臺透氣,透過一角,能看到我這邊的房間。
程跡,還沒到。
我一個人,戴著心動手錶坐在床邊。
有人敲門。
是個身形頎長的男人。
棒球帽擋住他半邊臉,額前的碎發沾染溫泉的霧氣。
外頭下著細雨。
他身上是夜深霧重的清冽。
【我的白月光回來了!!!】
【怎麼說呢周延希,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拒絕拉踩啊。】
「你得把這個戴上。」
我把另一隻心動手錶遞給程跡。
周延希很介意別人說他長得像程跡。
婚後第一年,我和他在淩晨的街頭散步,我盯著程跡那巨型的頂奢廣告走不動道,周延希把帽子扣在我頭上,擋住我的視線,酸酸地說了一句:
「就知道你喜歡這種長相。」
現在。
另一個房間裡,陽臺上的周延希。
清清楚楚看著。
看著程跡走進房間,反手關門。
戴上手錶。
周延希不介意。
他從那晚就知道,他追趕不上的、嫉妒得要死的程跡,因為契約和溫凝聯姻。
程跡連溫凝都不喜歡。
當然,更不可能喜歡上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離過婚的、他都看不上的我。
周延希輕嗤一聲,滿不在意。
卻一寸不落地打量著我的反應。
「你好,宋冬宜。」
我的數值停留在 50,朝程跡伸出了手。
「你好,程跡。」
他握住。
幾秒後,手錶傳來刺耳尖銳的嘀嘀聲。
程跡的數值,直接爆表。
但他本人,比誰都淡定。
他說:「手錶壞了。」
我說:「哦。」
3
換了手錶果然正常了。
周延希和溫凝那邊幾組默契遊戲下來,心跳值超過 70,提前出了房間。
而我這邊。
程跡的心跳值始終停在 25。
少得可憐。
「如果一直沒超過,」我問工作人員,「我們是不是要在房間裡過夜了?」
程跡聽到這句話了。
他肩直背闊,穿著單薄的黑衛衣,眼神淡得放空。
工作人員說:「算任務失敗,一小時後就可以出來了。」
我和程跡是最後出來的。
【太失敗了吧。】
【兩人壓根沒半點 CP 感。】
【抬走吧,能不能不看她啊,我只想看溫凝和周延希。】
彈幕一片慘澹,直到直播結束。
後采的幾間房。
攝像、燈光,人ŧùₖ頭擁擠。
周延希站在角落,看著溫凝接受採訪,目光不期掃過我。
「興奮嗎?」
他沒來由問我。
「是不是有一個瞬間,以為程跡能看上你?」
我無視他,想走。
卻被攔住。
「怎麼辦呢宋冬宜,」他插著兜,歪頭看我,「我越來越覺得,和你離婚真是最正確的選擇。」
有人經過,周延希直起身子。
還是那副溫潤深情,又破碎的模樣。
好像我才是傷他最深的那個。
溫凝採訪完,頂著眾人的目光,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
「冬宜姐姐,」她手腕上,系著一根舊紅繩,「你好好珍惜延希哥吧,他真的很愛你。」
那根紅繩。
我見過。
去年結婚紀念日,周延希被私生跟著,出了點小車禍。
人沒事。
我拉著他上山祈福,閉上眼滿心全是求他平安。
睜開眼,卻看見他買了下一條紅繩。
我以為他要給我。
但他說,為了讓我安心,他給自己求的。
現在,卻在溫凝的手上。
「別無理取鬧了,」溫凝還在鏡頭前說著,「我比誰都希望你們好好的。」
我一句話也沒說。
周延希不知道。
溫凝也不知道。
其實,我答應參加這次綜藝,還有另一個隱晦的、不能對人說的原因。
那天閉上眼,我心裡也不是周延希。
4
綜藝是週末錄製的。
主打一個「週末夫妻」的概念。
工作日。
我撿起舊業,想重新回到原來的娛樂集團當經紀人。
「程跡和溫凝已經離婚了。」
前老闆告訴我。
「他和溫凝她爸的公司簽了十年,現在終於可以解約了。
「他在重組工作室,我向他推薦了你。」
我按照他給的地址,在攝影棚看到了程跡。
他側臉逆著光,五官鋒芒桀驁,確實是一張十分適合銀幕的臉。
他比我想像中的更難接近。
我在外頭等了很久。
等到他的助理跑出來和我說。
「不好意思,宋老師,今天可能沒辦法談了。」
回去的路上,車拋錨了。
晚上十一點,荒郊野外,下著雨。
我撐著傘,等拖車。
看著從遠到近駛過的車輛,像一道又一道夜行的魅影。
沒有一輛是來接我的。
眼前,閃過車燈。
黑色商務車的車窗下搖,程跡的助理對我說:
「宋老師,先上車吧。」
程跡坐在最後座,棒球帽一遮睡著覺。
呼吸很淺,長腿微屈。
空間對他來說,有些狹窄。
車上放著很多雜物,車窗邊還掛著兩件西服外套。
清冽松木香。
那天,他握過我的手的味道。
「宋老師,我前面加油站買瓶水,你要喝嗎?」助理小聲問我。
「叫我冬宜就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哎,」他擺擺手,下了車,「我去就行,很快回來。」
門一關,車內就只剩我和程跡了。
沒有別人。
也沒有鏡頭。
車前燈微閃,車內昏暗。
明明隔著一排座位,他的呼吸近得像在耳邊。
我盯著窗外不遠處泛著藍光的超市,助理正在一處貨架上徘徊。
我想起,有次逛超市,看到溫凝的廣告。
「她長得好漂亮。」
我對當時的周延希說。
他反應平淡。
「還行。」
我不知道。
這個還行,讓他一次又一次不回家。
後來,我才從別人口中得知,溫凝是他的初戀。
在他紅不起來的時候,分的手。
他忘不了。
可當時,超市里,他只是輕巧地轉移了話題,問我:
「乖乖,你在我之前就沒談過?」
「沒有。」
至少,我對外、對他都是這樣說的。
車裡,有人在踢我的小腿。
從後座伸來的長腿,不是不小心的。
而是故意地、壞心眼地、幼稚地、有節奏地輕輕踢著。
我把腿縮到他夠不著的位置。
不說話,也不回頭。
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宋冬宜。」
他出聲,也許是剛睡醒,帶著點不管不顧的少年心性:「好久不見啊。」
這麼多年了。
他怎麼還是喜歡這樣喊我的名字。
如同那間狹小潮熱的出租屋裡……
一次又一次溺斃……
在他溫柔卻又隱忍不住、不加節制侵入我的手裡。
5
那天之後,我和程跡沒再聯繫。
直到新的一個週末來臨。
綜藝直播採取的是輪換制。
這週末,會換回原本的夫妻組合。
「導演。」
溫凝語氣裡十足懂事,一副為節目著想的模樣。
「我和延希哥的呼聲太高了,現在換回來,你會被觀眾罵的。」
導演思索幾秒:「可是——」
「延希哥,」溫凝轉過身,「你覺得呢?」
當著我的面,她問周延希:「你今晚選誰?」
她等這一刻很久了。
越是見不得光的東西,越希望在眾人面前被選擇。
周延希明白她的心思。
故意掃過我的臉,靠坐在椅背上後仰。
「這還用選嗎?
「觀眾都不想看到她。」
溫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看向我。
「冬宜姐姐,你不會介意吧?
「不過,你當家庭主婦太久了,工作經驗少,估計不知道吧,觀眾的喜歡是最重要的,你還是以大局……」
「好。」
我語氣乾脆。
周延希聞言,抬頭看我。
他們都以為我要鬧的。
這樣,才好把我的反應剪進加更裡,從而突出溫凝的體貼懂事。
卻沒想到我這麼爽快。
溫凝一早好不容易背下的臺詞沒地方說,憋了半天,乾巴巴說了一句:
「那就好,可不能反悔哦。」
我說:「以後都這樣吧。」
她臉色微僵。
隨即又是一笑,用手撥弄耳後的頭髮,低聲說:
「你是想讓延希哥吃醋嗎?
「誰不知道你上綜藝就是為了挽回他?
「怎麼辦呢,非但他不吃醋,你還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進我的房間。」
那頭,導演組喊話。
決定延續上周的設定。
臨走前,周延稀有些調笑意味地,問了溫凝一句:
「你就不怕她和程跡一屋?」
提起這個名字,溫凝的反應有些大。
她像是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就沒見過他喜歡誰。
「就她?
「關在一起一年,他都看不上。」
兩人眉來眼去,默契一笑。
周延希當著我的面,故意把大衣脫下來給溫凝穿。
「宋冬宜,想挽回我,這些手段可不夠看的。」
他想刺激我。
讓我當眾崩潰發瘋,這樣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受害者。
周延希和溫凝被帶去豪華別墅。
這是上周 CP 心跳值最高組合的獎勵。
溫凝發了張燭光晚餐的微博。
彈幕清一水地嗑到了。
這些,都是我在節目組的車上刷手機看到的。
車,是往老城區開的。
【今天這兩人心跳值再不提上去,就要被淘汰了吧?】
【不會淘汰程跡的,畢竟咖位在那,估計會換個搭檔。】
【沒意思,程跡為什麼要接這種綜藝?】
【越邪門我越嗑,有預感會發生點什麼。】
【上面腦抽了吧!!!要真有點什麼我倒立吃屎!!!】
我收起手機,問工作人員:
「我和程跡今晚住哪?」
「你們心跳值最低,要接受懲罰,所以今晚只能住在……」
車停,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眼前的老居民樓。
「喏,」他說,「出租屋。」
下車。
拍著我的,只有一個車內的直播鏡頭。
離得遠,只能拍到我的背影。
聽不見聲音。
我站在門口。
腦袋放空了幾秒。
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我的前老闆,也是我的冤種閨蜜。
「程跡和我說,好久不見。」
我現在,急需她給我澆一頭冷水。
「所以呢?
「他除了說這個,還能說什麼?」
閨蜜如我所料。
「說句不好聽的,誰沒個前任?
「他那麼多選擇,為什麼要選離了婚的你?
「就因為你們相互依靠的那幾個月?你平心而論,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誰會懷念?」
說得對。
掛了電話。
我擰開了門。
程跡踩著梯子,正在吊頂上的燈。
抬手不經意間,露出薄肌起伏,線條流暢。
一如,當年。
只是拍戲吊威亞,腰上纏繞著繃帶。
那盞老式鎢絲燈在他手裡。
滅了又亮。
太熟悉了。
以至於我站在門口,遲遲沒能進去。
「吃飯。」
他看見我了。
簡單的話,沒有多餘的表情。
顯得我的不安格外異樣。
想太多的是我。
對他來說,這個節目也許只是一場穩妥結束他婚姻的公關。
外頭,下著雪。
他身形高挑,五官硬朗,單手撐在案臺上準備火鍋。
渾身散發著人夫感。
我拍了張背影,發了微博。
算是完成了節目組的任務。
吃完,他也沒讓我洗碗。
他動作麻利,洗乾淨手,又莫名自覺地開始給我鋪床單。
就一張床。
他說,他睡地上。
「你腰上的傷,要換繃帶嗎?」我問他。
「我自己可以。」他說。
我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時,地板上單薄的被子已經鋪好了。
他正從行李箱翻出一截長繃帶。
我下意識避開目光,拿出手機。
周延希彈了條語音給我。
我手上沾水,錯手公放了出來。
周延希看見了我發的微博。
「火鍋你能吃得慣?
「上次在家,你說你想吃的那家蛋糕,我順路給你買了。」
那個蛋糕是去年生日我說想吃的。
他從沒給我買過。
等了這麼久,現在他買來,也只是為了在節目上穩住他的深情人設。
我看著手機。
頭頂的光被程跡擋住。
「可以幫我嗎?」
他手裡,拿著那卷繃帶。
剛剛不是說自己可以嗎?
換藥,纏繞繃帶。
我的手不夠長,只能兩隻手虛虛地圈住他。
北方的這間出租屋。
暖氣不足,雪夾著雨的氣息從這間老房子的縫隙竄入。
明明很冷。
我和他卻始終保持著距離。
我的指尖只能碰繃帶。
他的臉只能側著,看向別處。
不像那年,南方的出租屋裡。
悶熱不見天日。
明明很熱。
卻一次又一次好像有今天沒明天一樣,肆意佔有對方。
「啪。」
鎢絲燈亮了。
我和他此刻,站在燈下。
在最貧窮困頓到沒希望的那年,我們連一盞燈都不捨得換。
能用就用。
那盞老式的鎢絲燈修了又修。
總在半夜晃過。
當時,十八歲的程跡對我說:
「它響一下,就是我在想你。」
今夜。
什麼都不缺的年紀。
鎢絲燈響了無數下。
我抬頭,對程跡說:「你剛剛沒修好嗎?」
他神色一滯,低頭直視我的眼睛。
「嗯。
「我故意的。」
我問他:「為什麼?」
「修好了,你就聽不到它響了。」
我一愣。
他接過我手中的繃帶,反手乾脆俐落地給自己纏上了。
「宋冬宜。」
他喊我名字。
「嗯?」
「喜歡火鍋,還是喜歡蛋糕?」
人總歸是要誠實回答關於食物的問題。
「火鍋。」
6
【好的,我吃屎。】
【這種不熟又刻意避嫌的感覺,怎麼不對勁。】
【哦,程跡關燈了。】
【有什麼是我尊貴的 VIP 會員不能看的??】
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
程跡卷著單薄的被子,睡在地上。
呼吸極淺。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睡不著。
因為這個床太響了。
一翻身就吱吱呀呀。
以前,我也這麼和他抱怨過。
但說著抱怨的話,還伴著一句被磨得沒脾氣的話。
「程跡,你別太……你收著點。」
年輕的時候沒日沒夜的。
現在,一翻身。
咯吱一聲。
我就想起。
想起來的,不止我一個人。
程跡掀開被子,單薄地穿著一件灰 T,起身走到門外。
反手帶上了門。
「噌」的一聲。
霓虹深沉的夜色中,他手上燃著煙。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不抽煙的,乖得很。
現在,也沒抽。
只是點著。
不遠處,車燈晃過。
程跡和從車上下來的周延希打了個照面。
「送蛋糕的。」
周延希邊解釋,邊探頭,從窗戶往裡看。
看清了床上和地上,各自互不干涉的被子。
他了然一笑。
「沒辦法,」周延希說,「她太纏人了。」
明明沒有很熟的兩個人,對方也不搭話,但周延希就是莫名想找點存在感。
「她想吃好久了,非要我買的,別人買的她還不要。
「明天她醒來看到了,一定感動得要死。」
「哎,」周延希撩起眼睛,「你不瞭解吧,我是她的初戀。」
「是嗎?」
對方終於回了他一句。
「騙你幹什麼?」周延希說,「她上綜藝,就是為了讓我回心轉意。」
那個蛋糕。
我到第二天醒來都沒看到。
直播結束。
這次加更的後采,四個人頭一次聚在了一起。
我來得晚,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工作人員給了我一個耳麥。
我剛洗過的頭髮太順滑,總是戴不上去。
那頭,溫凝和周延希在抽問答卡。
我低著頭。
耳麥差點滑落。
被左邊的人的手,敏銳地握住。
「謝謝。」
我想從程跡的手上接過。
但他沒鬆手,反倒是,幫我戴上。
邊戴邊順手調整。
這不是一個多親密的舉動。
只是同事之間,相互照應。
畢竟攝像頭在這,人群也在這。
「勾住了。」他說。
我的頭髮和耳麥之間。
他不得不,再往前一點。
那頭,周延希的聲音傳來,他的餘光掃過我和程跡。
很正常的動作。
如果不是,程跡下意識吻我的頭髮。
太熟悉的味道。
我用習慣的東西很少換,這麼多年洗髮水還是這個味道。
他洗過的味道。
現場突然陷入死寂。
周延希倏然站了起來。
程跡抽回手,極其禮貌克制地對我說了一聲:
「抱歉,不小心蹭到了。」
PD 反應過來,救場說:「常有的事情,我們接著問問題。」
畢竟只是一瞬間,觸碰又遠離。
快到周延希都沒來得及看清楚。
應該只是意外。
ṱúₙ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問答遊戲。
輪到我抽卡時,抽中了初戀卡。
PD 問我:「初戀是你的最愛嗎?」
周延希支著頭,散漫勁一收,望向我。
眾人目光,也在我和周延希之間逡巡。
誰都以為,我的初戀是他。
「是。」
聽到我的回答,周延希坐直身子,沒忍住,余光掃向程跡,頗有幾分得意。
但對方心不在焉。
程跡側著臉,望向窗外的飄雪。
窗戶,倒映出我的臉。
「同樣的問題,」PD 又說,「請程跡回答。」
他和我是一組的。
卡面問題相同。
溫凝不是他的初戀。
沒人知道,那個人是誰。
「她討厭,她真的很討厭。」
程跡的語氣極輕。
輕到尾音帶點從沒有過的委屈。
現場的人都來了精神,豎起耳朵聽八卦。
「這麼大怨氣,」PD 問他,「她做了什麼?」
「比如,」他轉過頭,拉長語調,「和別人結婚,卻說最愛的是我這樣的事情。」
前言不搭後語的。
現場沒人聽得懂。
可周延希還是不自覺地微微蹙眉。
PD 翻了最後一張卡。
「宋冬ţū́¹宜,現在的你想對初戀說什麼?」
我的心頭浮現出一百種安全的答法。
可脫口而出的,是一句:
「我希望,他不要太討厭我。」
很合理。
現場都能聽得懂。
都以為我是想和周延希重修舊好。
周延希那股子散漫又浮了上來,眉頭一挑,想吊著我,並不打算給我任何臺階。
直到同樣的問題,程跡回答了一句:「剛剛騙她的,我不討厭她。」
周延希才開始意識到,有點子不對勁。
7
周日晚上。
今天的直播,兩組人都要回到一開始的溫泉酒店。
為了製造話題,節目組讓四個人擠在同一輛車裡回去。
彈幕依舊是嗑周延希和溫凝為主。
但風向隱隱有些變化。
【你仔細品,但凡你不是個像她老公周延希一樣眼瞎的,你就會選擇加入我們。】
【舞到正主面前,她老公還擱那樂呵呵數錢。】
【只是巧合吧,程跡和她以前根本沒交集啊。】
我和程跡的討論度增加了不少。
某些愛嗑邪門的網友還建了個 CP 超話。
所以,臨上車前,PD 偷摸地給我一張任務條。
「上車打開,只能給你自己看。」
周延希開的車,車內裝著攝像頭。
溫凝搶在我前頭,坐上了副駕。
「哎,」她一臉無辜,專門扭過頭看我的反應,「這也沒寫你名字呀,你不會那麼小氣吧?」
周延希樂於見她為難我。
正打算看我怎麼氣急敗壞,再站出來當個不粘鍋的裁判。
給我賞點甜棗。
卻不想我直接無視,上了後座。
等紅燈時,前面的兩人不約而同,透過前車鏡子,餘光看向後座。
周延希看我。
溫凝在看程跡。
而我和程跡,坐在座位兩端,保持著最遠的距離。
「冬宜姐姐。」
溫凝攤開手,向我展示了她的戒指。
昨晚,周延希送給她的。
買的是我結婚戒指的同款。
「你不要誤會哦,」她在鏡頭面前,「這是代表我們劇裡人物 CP 的戒指,怕你多想才給你看的。」
「不過,你大概不能理解我和延希哥對角色的愛吧?
「畢竟我們四個裡,就你不是演員,沒什麼事業追求。」
她滔滔不絕。
試圖從我臉上看到點嫉妒或者不甘。
既是說給我聽的,也是說給程跡聽的。
可惜,程跡是上車即昏睡體質。
而我低著頭,盯著那張小小的任務條,腦子一片空白。
上面寫著:【與程跡牽手,不能被另一組發現。】
上午的高速路,寬闊少車。
兩邊的熱帶植物綿延似一片綠海。
明亮而溫和的冬季陽光灑在半邊車裡。
哪裡,都是日光之下。
「前方,進入隧道。」
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導航提醒。
我輕瞥向身側。
程跡閉著眼,那修長分明的手,就虛空垂著。
牽吧。
他應該不會發現。
暗色侵襲,只有隧道內的燈晃過。
我鼓起勇氣。
伸出手,去觸碰。
本來應該在睡覺的人,一咳嗽,手挪開了位置。
他發現了?
我的心一顫又一顫。
想撤回手,又怕太顯眼,只能放在皮質座椅的中間。
「冬宜姐姐,」溫凝還在說著,「你不覺得在婚姻裡被欺騙的那個,自己本身也有問題嗎?」
「她留不住愛人,就別怪別人來搶呀。」
隧道很短,短到我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
車就已經在日光之下了。
我別過臉,縮回手。
卻在那一個瞬間,被牽住。
燥熱乾淨。
我下意識想抽開,卻被他順了勢。
十指相扣。
車裡音樂電臺的老派情歌。
用極其輕快的語ţů₊調唱著一個發現自己被出軌的女人,起了個大早,丟下在家睡懶覺的丈夫,離家出走,等著丈夫醒來發現她已經離開的故事。
一直重複著一句。
「他差不多該發現了吧?
「他差不多該發現了吧?
「他差不多該發現了吧?」
歌曲結束的前五秒。
前面開車的周延希看不慣我總不回應溫凝的話,透過後視鏡對我說了句:
「所以有些人,活該被背叛。」
Ṫṻ⁹他太過在意我的表情變化了。
以至於壓根沒留意到,後座皮質座椅中間,那兩隻緊緊相握的手。
我忘了。
程跡是個佔有欲極強的瘋子。
黑暗中不能牽手。
要牽。
只能在日光之下。
8
第三期的週末直播,是出外景。
溫泉酒店相鄰的另一座城市。
有著漫長的冬季海岸線。
「今天才知道,」PD 坐在巴士上走流程,「原來程跡和宋冬宜是同一個地方長大的。」
這期主題,是重返程跡讀書期間的城市。
此前,沒人想過我們會有交集。
前排的周延希眉頭一皺,目光看向坐在另一頭的我。
「不是。」
程跡說:「我只是借讀。」
程跡小時候過得不好,是圈內都知道的事情。
家暴的繼父,貪賭的媽。
之前,一度成為黑子攻擊的點。
「我都不知道,原來你的生活是這樣的。」
周延希看不起程跡Ṫú₅的出身,語氣陰陽。
「認真問一句,你有什麼好狂的?」
這語氣劍拔弩張,周延希不爽他很久了。
他一直覺得,程跡能拿獎,靠的是十九歲那年遇見了溫凝她爸。
圈內的娛樂教父。
他幾乎改變了程跡的人生軌跡。
現在,他和溫凝離婚,和公司解約,是個徹頭徹尾沒資源的人。
而這些資源,都會變成周延希的。
車內沒人敢接話。
「他能好好長大,」我支著腦袋,語氣平靜,「就已經很厲害了。」
人生起點不一樣。
又有什麼好比較的。
下了車,沿著城市街頭探店。
一行人走到了程跡以前的學校——十三中。
沿著山坡而建,出了校門就是一片海的學校。
「你也是十三中的?」
周延希走在我身邊,問我。
其實我說過,但他沒放在心上。
「嗯。」
他一笑,眼神卻是冷的:「你和程跡就不認識?」
「不認識。」我說,「一個年級二十五個班,我和他也不是同一屆。」
程跡走在我和他後面。
聞言,抬眼,漆黑的眼眸直直盯著我。
「她大我一屆,」程跡說,「學姐。」
這聲學姐,叫得周延希莫名煩躁。
他加快腳步,喊著要去下一個地方。
公交站牌。
PD 替看直播的觀眾問程跡。
「你初戀也是十三中的同學嗎?」
「嗯。」
程跡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身邊,他側過頭聽 PD 說話。
並沒有看我。
他說,她有點凶。
9
他一直這樣說我。
一個年級上千人。
按道理來說,我和程跡畢業都可能見不上一面。
如果,不是他喜歡蹺課。
而我又恰巧,是個盡職盡責的抓蹺課的年級幹部。
「可以不記我名嗎?」
十六歲的程跡,身材清瘦,肩膀寬闊。
抬眼說話時,玩世不恭。
「不可以。」
他說,他蹺課,是要去看免費的地下影展。
那些家長口中,沒用的文藝東西。
賺不到錢,吃不著飯。
「嗯。」
他語氣乖得我以為他要轉身回班。
但他輕吹了記口哨,翻牆而出,輕而易舉。
成功越獄後,還回頭。
眼眸桀驁乾淨,似水渾不吝。
「那你記吧。
「學姐。」
我很討厭一切不守規矩的人。
「你看,高一的程跡又在收情書。」
彼時的廁所搭子,後來的老闆,我的閨蜜正趴在連廊,眺望學校拐角樹下的風雲人物。
我冷著臉,說:「我不喜歡不聽話的。」
他聽見了。
哪來這麼好的聽力。
黑漆漆的眼睛輕佻一瞥。
我們理應是沒有交集的。
直到那天,有人尾隨我回家。
我告訴我媽。
但她忙著和我爸離婚。
她聽完,轉過頭只對我說了一句。
「如果我和你爸離了,」她臉色是冷淡至極的哀愁,「我只要你妹。」
我妹討人喜歡。
她和社會青年早戀,不想談了,又找了個更帥的。
卻不想自己當壞人。
轉頭一臉無辜地對那人說:「我姐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那個社會青年就是尾隨我的人。
他找到了我的號碼。
給我發消息。
【我知道你幾班的。】
【你給我等著。】
【少管所待幾天,都要讓你這個賤人他媽的流點血。】
回家路上,黑影始終跟著我。
他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十三中門前的公交站牌。
夜雪。
程跡在等車。
眸光戾氣,陰晴不定,長著一張不好招惹的臉。
我直愣愣地站在他身邊。
假裝,和他認識。
他挑眉,越過我,看見了我身後的人。
「還看?
「滾不滾?」
程跡,囂張得不得了。
但卻硬生生把那些人唬住了。
他跟在我身後,送我回家。
「學姐。」
他說:「其實,我不會打架。」
虛張聲勢。
他裝得比誰都像。
「對不起,」我很愧疚,「把你牽扯進來,謝謝你。」
他走到我面前。
停下。
影子擋住了路燈的光暈。
「不是。」
他的聲音乾淨悅耳。
「我是想說,我是那種聽話的。」
我是信他的。
也許他翻牆真的只是為了看電影。
那麼純良的一雙眼睛,不含雜質地看著我。
如果不是第二天,偶然在巷口看見他找人揍那幫社會青年。
眼神冷漠。
透著一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頹靡兇狠。
他偏過頭,拋著打火機。
一上一下。
直到那人求饒。
後來,再沒有人敢招惹我。
上大二那年,我在省城讀書。
我妹打電話給我。
「媽還是不想見你呢,誰讓你長得像爸。」
我問她:「你想說什麼?」
她咯吱一笑。
「你們以前高中,那個挺白的帥哥,程跡,你有他電話嗎?」
因為血緣至親。
我總是沒骨氣地不敢把事情做絕。
但那天,我拉黑了她的聯繫方式,自此數十年,直到我結婚、離婚,再沒和她聯繫過。
當時程跡,剛高考完。
我們已經三年沒聯繫了,完全陌生的人。
10
第三期反響不錯,節目組決定第四期探訪我的城市。
但這樣就和上一期重複了。
「你大學在哪裡讀的?」
節目組決定,去那裡看看。
「南城。」
話音剛落,工作人員詫異。
「哎,那不也是程跡上大學的城市?」
周延希抬眸,看著我的眼神深得很。
那種奇怪又呼之欲出的不安躁動,在他臉上越來越明顯。
第四期直播前,撞上周延希和溫凝新劇大結局。
按他經紀人原本的計畫,到這個宣傳節點,微博上有關我的謾駡應該鋪天蓋地了。
但現實卻相反。
由於我的淡漠和節目的炸裂設定,我和程跡的邪門 CP 隱隱有趕超的趨勢。
【雖然宋冬宜和程跡人前不熟,但總感覺背地裡沒那麼簡單。】
【我也想說,第二期車裡氛圍有點奇怪。】
【我病了,得了一種周延希一不痛快,我就好快活的毛病。Ṭũ⁷】
周延希的經紀人轉頭買了熱搜。
#宋冬宜作#
#宋冬宜耽誤周延希好多年#
各種帶我名字的詞條上了好幾輪。
廣場上有個小號,發了條微博。
【其實兩人已經離婚了。】
一小時就點贊過千。
她在評論區,給每個支持周延希和溫凝的人點贊。
隔了半小時,又發了張我的照片。
照片裡,我穿著居家服,面色蠟黃,頭髮淩亂。
她還配文:【難怪他不要你。】
這張照片,是周延希重感冒在家休息時,給我拍的。
當時我忍著經痛,給他煮粥。
他嘴挑,不舒服時只喝我煮的。
「拍一張,拍一張。」
我狀態不好不想拍,他非說要記錄老婆對他的好,拉著我拍。
後來,離婚取證翻他手機時,我才發現。
那天,那張照片。
他轉手就發給了溫凝。
【她好醜。】
【我忍不了了。】
那條帶圖的微博底下,評論並沒有如這個小號預想的那樣。
部分理智的網友開始罵她。
【人肉有意思嗎?】
【這張照太私密了,合理懷疑你的身份。】
【誰在家不是這樣啊?】
這個小號一個勁地刪評,最終見勢不妙,不得已把照片刪了。
「你是不是開小號罵溫凝了?」
直播開始的前一晚,周延希打了個電話給我。
他發了張截圖給我。
這個 ID 我認識。
是他的事業粉,在回踩溫凝和周延希。
周延希事業正紅,口碑的關鍵期。
在外界看來他還沒離婚,就為了和溫凝炒 CP 接這檔炸裂綜藝,簡直離譜。
以為他是被我奪舍了。
雖然吸引了不少 CP 粉,但戰鬥力更高的唯粉掉得很快。
但誰又能想到,他也是迫不得已。
接這檔綜藝,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出軌洗白,把髒水潑到我身上。
「那是以前很支持你的粉絲,你忘記了?」
他一頓:「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覺得可笑,想掛了電話。
他又說了一句。
「不管怎麼樣,溫凝在哭,她不開心,你也脫不了關係。」
他語氣不耐煩:「宋冬宜,你必須道歉。」
「周延希,你到底是在氣溫凝不開心,還是在氣支持你的粉絲跑路?」
他被我戳中,語氣反倒壓制住了。
「你還真上頭了?信那些網友說什麼你和程跡的鬼話?」
「要不你去喜歡程跡吧,」他嘲諷一笑,態度高高在上,「別喜歡我了,累得慌。」
以前,吵到這裡,我會示弱的。
但現在,我脫口而出:「好。」
「我就知道你不同意,你怎麼那麼沒骨氣……」
他話說得順嘴,說到一半才發現不對。
「你說什麼?」
他聽清了,我沒再重複,掛了電話。
週末直播,周延希的經紀人一直在等著我情緒失控。
卻沒想到,出問題的是周延希。
他幫溫凝吹頭髮。
吹著吹著,手酸,把吹風筒遞給她。
這沒什麼。
但有個小問題,他遞回去的瞬間,喊的是:「冬宜,拿著。」
話一出口,他還沒覺得不對勁。
直到看見溫凝僵著的臉色,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那晚,程跡沒來參加直播。
他去年複出,拍的片子入圍國際頂級獎項,他今晚的飛機出國。
我一個人晃悠在這座多年前熟悉的城市。
等到回酒店時,看見周延希站在門邊。
等著我。
他不是應該去陪溫凝吃飯的嗎?
節目組說,周延希主動要求換回原來的夫妻組合。
「本來節目設定也是這樣,」PD 對我說,「就今天一晚。」
酒店套房。
我確認了四周攝像頭的位置。
周延希反手關上了門。
他神色鎮定得冷厲。
茶色玻璃桌上,擺了一桌的菜。
「吃吧。」
他說:「我親手做的。」
結婚那些年,他都沒這樣過。
見我不動筷子。
他笑了笑。
「怎麼,在他那邊,你不是吃得很開心嗎?」
我坦白:「看著你的臉,我吃不下。」
他瞳孔緊縮,不過幾秒,克制掩飾,最終轉為一笑。
「就因為我陪了溫凝兩周,你就心灰意冷了?
「宋冬宜,我工作需要,你不能每次都吃醋吧?」
周延希既是出於在鏡頭前演深情。
又習慣性地覺得只要他稍微示好,我就會巴巴順著杆往上爬。
但我不是。
我把東西搬到另一間房時,他的臉色鐵青。
一人坐在飯桌上。
看著菜一點點變冷,我都沒再出房間。
他自嘲一笑。
隨即,叫了客房服務,把一整桌的菜都倒了。
套間房門的鑰匙,每個工作人員都有。
那晚,我睡得不太踏實。
尤其,睡夢中,我被親了。
落在眉心。
輕淺,卻真實,帶著初冬夜裡匆忙趕路的冷清。
第二天直播結束,吃早飯的時候。
周延希心情不錯。
昨晚那樣一演,彈幕裡對他的觀感好了不少。
【好心疼我家延希。】
【宋冬宜為什麼要這樣,這個綜藝就是夫妻版的換乘戀綜,不能接受為什麼還要來啊?】
【溫凝寶寶快來救救他。】
【上面三個有毛病吧,周延希喊錯溫凝的名字,噁心 CP 粉就算了,還立什麼深情人設?離了婚再談什麼喜歡不喜歡有那麼難嗎?】
【小道消息,其實已經離了。】
他的經紀人告訴他,前期預熱已經夠了,估計下一期就可以公佈他和我離婚的消息。
拿我出來溜一圈,他再演一齣被辜負的深情男人。
最後一期溫凝治癒他,撒撒糖。
兩人就能完美洗白了。
「這一期很關鍵,無論發生什麼,」他經紀人警告他,「你都不能發脾氣。」
他喝著咖啡,眼神落在我身上。
勝券在握,滿不在乎地應了一聲。
「能有什麼事情。」
掛了電話,他知道我聽得清清楚楚。
但他篤定,就算我知道了,也翻不起什麼水花。
畢竟我既簽了保密協議,又拿了巨額賠償金。
到現在他還要往我帳戶上打錢。
「難過嗎?」
他眼神輕蔑:「無論怎麼樣都比不上溫凝,也得不到我。」
他嘴唇一張一合還在說著什麼。
我看著他,沒聽進耳朵裡。
只是在他暫停喝咖啡的時候,輕飄飄問了一句。
「昨晚,是你親的我嗎?」
房間的門開著,來往的工作人員搬著各種機器。
「我為什麼要親……」他皺眉,意識到了什麼。
屋內倏然沉默。
讓外頭工作人員的閒聊異常清晰。
「你怎麼有奶茶喝的?」
「淩晨五點的時候,程跡給所有工作人員都送了早餐和甜點啊,你沒拿到嗎?」
「我去拉屎了,錯過了一個億。」
「給你喝啦,別難過。」
「他回來幹什麼呀?不是要去電影節嗎?」
「哦,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走之前一定要做。」
「那他就從北京飛過來,又飛去國外啊,累死了吧?」
「對啊,聽說他還發著燒呢。」
親我的人是誰。
我猜到。
周延希也猜到了。
但他不相信,他反手關上了門隔絕了聲音。
卻遲遲沒轉過身。
「說得跟真的似的。」
他動作敏捷,攥著我的手腕,將我從沙發上拖拽起,用力抵在門上。
「你一早就知道他昨晚回來,故意騙我說有人親你,」他笑得有些空泛,眼底沒有生息,「惡不噁心啊,宋冬宜,為了讓我生氣做到這分上。」
「真以為他能喜歡你啊?」
「如果……」他用力攥著,「如果他真的瞎了眼看上你,那也是因為我搶了他老婆,他打擊報復而已,懂嗎?」
說完,他甩開我。
「你倒是上趕著倒貼了。
「不過,這倒也是你一直以來的做派,如果不這樣,誰會要你呢?」
我平靜地聽他說完。
反手,抄起茶几上的煙灰缸,朝他頭上用力一砸。
悶聲落在地上。
他被砸蒙了,血水順著眼睛,流了下來。
「你……」他愣愣看著我,「你怎麼捨得?」
外頭,PD 在敲門。
「延希哥,我們發現了一樣東西。」
他慌張地抽紙擦額頭。「稍等。」顧不上疼,他把染紅的紙全塞進垃圾桶裡。
他開門。
PD 被嚇了一跳,問他怎麼了。
「沒事,自己磕到的。」
他問 PD,手上拿著的是什麼。
PD 這才看見屋子裡的我,正悠悠撿起煙灰缸,禮貌地放回茶几上。
不給工作人員添不必要的麻煩。
PD 支支吾吾。
周延希本來額頭一陣麻疼就煩躁,拽過紙直接自己看。
這是一張普通至極的登記表。
很舊了,是影本。
那裡記錄著出租屋每個月的還租情況。
租客,是我的名字。
八百塊。
每個月交錢的人都要確認,親筆簽名的。
可是那個簽名。
與此時,隔著十幾小時飛行距離的電影節紅毯上,那個剛剛簽在背景板上張揚肆意的字跡。
一模一樣。
程跡。
11
南城,夏季漫長潮熱。
大二那年的暑假,我遇到了程跡。
我在樓下教培機構打工,他在樓上做平面模特。
我們知道彼此,但從不打招呼。
畢竟三年沒聯繫的人,能有多熟。
他回一趟學校,要跨越整個城市。
整整三個半小時的公車。
而我在這附近,臨時租了間出租屋。
暑熱最濃郁的那晚,是個颱風天。
我最後一個鎖門。
看見樓上一群人有說有笑地經過。
程跡又長高了。
走在後頭也十分扎眼。
他一次,也沒有看我。
等我走到電梯間的時候,他們已經下去了。
空蕩蕩的。
其實,打個招呼也行的。
畢竟曾經是校友。
我背著包下樓。
颱風來的那晚,是不會下雨的。
整片本該潑墨似的天,被浸染成異常深的粉色。
程跡就站在那裡。
穿著寬大的黑衛衣,額前碎發乖乖垂著。
眼神不設防,在前廊的燈光下,那雙眼睛帶著夏夜的清澈。
像只無家可歸的小狗。
「學姐,公車停運了。」
當晚,我帶他回我用八百塊臨時租的單間出租屋。
床小得可憐。
後來,當他站在最高級別獎項的舞臺上領獎,被譽為天才型影帝,受眾人追捧時,我還在這間出租屋裡吃泡面。
腦海裡閃過的想法只有一個。
他十八歲的第一次,擠在我這張小床上。
真是委屈了他。
我不明白。
很多媒體對他的形容都是桀驁難馴、天賦高過了頭的狂妄無畏。
但我印象中,那個暑假的他,始終是聽話的。
他很乖的。
幹所有家務,煮一日三餐。
一直叫我學姐。
只有在床上。
蔫壞,變著調喊我:「宋冬宜。」
越界。
說什麼都不聽話。
後來我才明白,什麼叫他的天賦全在演技上。
以及,我打工的那個樓上,根本沒有模特公司。
三個半小時。
只為了看我一眼又一眼。
看著我安全回家。
送一次,就要送千千萬萬次。
12
周延希沒有生氣。
他像是被吸走了全部情緒,在幾秒鐘內認清了一個事實。
我的初戀不是他。
是一個和他長得七分像的男人。
一個他想拿又拿不到的獎,對方十九歲就拿到的男人。
他從出道那天,就被當作他的替代。
周延希將紙揉爛在手心裡,沒多說什麼。
「這有什麼?」
他嗤笑:「幾百年前的事情了,能代表什麼?」
轉身要走,一眼都沒看我。
卻在出門口時。
徑直暈倒在地上。
周延希如他經紀人所願,這一期他慘得很。
所以人都以為他為愛傷心得住院了。
直接上了熱榜。
周延希醒的時候,我在酒店整理東西。
他看了一圈。
溫凝守在他邊上,卻沒看見我。
「我老婆呢?」
他問溫凝。
溫凝氣得手抖,扇了他好幾個耳光。
綜藝暫停錄製,無限期延長。
溫凝來找過我一回。
她已經得到他了。
卻還要三番幾次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好像必須有我的介入。
他和她的愛情才有錨點。
他開始厭煩她的情緒。
她開始受不了他的無視。
越來越像,當時的我和周延希。
激情退去,他們也會面臨和我一樣的問題。
愛上周延希這樣的人,溫凝天真地以為,她可以是個例外。
但她不是。
她意識到了這點。
所以在很早之前,綜藝上無數次,現實中無數次。
她只能通過打壓我。
比如,第一次在飛機上對毫無防備的我發起的攻擊。
然後,一次又一次從我受傷的神色中獲得優越感。
以證明她的ţŭ̀⁹選擇沒有錯。
可現在,她坐在我面前。
情緒激動過頭,只剩下冷淡的眼睛和微微發顫的手。
「為什麼,你不生氣了?」
我沒有回答她,起身要走。
她笑出了聲。
她說:「和你說個秘密。」
和程跡結婚,是她騙來的。
她以為她始終能捂熱他。
畢竟他受了她家那麼大的恩惠。
如果不是她爸爸,將他從那個八百塊的出租屋裡撈出來,他到現在還是社會底層的殘渣。
她以為他至少會對她著迷。
因為程跡一生為去羅馬奔波,而溫凝出生就在羅馬。
但他沒有。
「我以為像他這樣的人,不會愛人。
「但你知道我結婚後發現了什麼嗎?
「他的所有密碼,全是 207。
「我一開始以為是誰的生日,後來才發現是那個破爛出租屋的房門號。
「原來他心裡想的,始終是那段最低谷的時期愛的人,多可笑。」
我多出了假期。
辦好簽證,拎著行李去機場,坐在休息室看劇時,我的隔壁坐下了一個人。
全副武裝的周延希。
「我們談談。」
機場,闊大的玻璃窗前,倒映著藍天。
他一身黑衣,清瘦了不少。
額前留著淺淺的一道疤。
還沒好全。
「你上綜藝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他自問自答。
「不是為了挽回我,是為了見他對嗎?
「甚至,你和我結婚,也只是因為我長得像他是嗎?」
我沒說話,算著登機的時間。
「宋冬宜,騙人很好玩嗎?
「把我的感情當猴耍很有意思是嗎?」
我打斷他:「你哪來的感情?
「出軌的是你,說愛慘了溫凝的也是你,騙我上綜藝實際上想潑髒水給我的也是你。
「我只是一報還一報,怎麼你就把自己當受害者了呢?
「如果我只是那個愛著你的宋冬宜,我像你一樣質問的時候,你會耐心聽完嗎?
「周延希,是你自己說的。」
我一字一句地還給他。
「有些人,活該被背叛。」
時間到了,我轉身去登機。
手機關機時,我收到了周延希的短信。
【我一定會毀了你們。】
13
傷害到自己頭上,才會明白疼。
周延希始終是這樣認為的。
如果程跡和我的名聲毀了,我就會回來了。
但周延希分不清,這場即將開始的報復,到底是因為我的離開……
還是因為這麼多年,圈內人一見到他就會提起程跡。
那種被打壓得太久的摧毀欲,比什麼時候都強烈。
他把這檔離婚綜藝,請人從頭到尾重新剪輯,製作出了完整版的直播全集。
發佈的日子。
他專門挑程跡上臺領獎那天。
周延希的微博只發了一句話。
【出軌的是她,已離婚。】
輿論譁然。
周延希和他經紀人都以為,這一局先發制人,贏定了。
「宋冬宜就是個素人,程跡又沒有資源,他們團隊跟不上的。」
一晚上過去了。
周延希激動地顫抖著手,還沒來得及打開微博慶祝。
房門就被敲響了。
他被抓了。
他的經紀人也被抓了。
協議離婚那天。
他以為我悲傷得難以自抑。
看他手機,只是為了確認自己在他心裡的分量。
卻不知道,我是在取證。
溫凝在飛機上找上我的那天。
飛機落地。
我第一個打給我閨蜜。
「我之前一直懷疑周延希偷稅漏稅。」
閨蜜教我怎麼取證,怎麼舉報。
後來,又提醒了我一句。
「取證過程比較漫長,你最好做戲做全套了,他不是要你參加那個勞什子綜藝嗎?
「你就去陪他玩玩,降低他的戒備心。」
我去了。
本意是報復。
遇見程跡,是預料之外的事情。
周延希那天發的完整版綜藝全集,在某站被 UP 主們反復分析。
經過網友聰明的大腦和各家行銷號的拉踩功力,最後發現出軌的是周延希和溫凝。
日期、時間和地點一一對上。
而我與程跡的重逢。
是在彼此離婚之後。
純屬概率很低的意外。
飛機落地國外的那天,我借著程跡的助理給我的工作證,潛進後臺。
慶功宴已經開始了。
有個法國導演興起,問程跡:「敢不敢打個賭?」
音樂炸耳,他低頭捂著耳朵,問他:「賭什麼?」
對方對他說了句法語。
「我賭。」他說。
他賭輸了,接受了懲罰。
被他一群朋友圍著彈腦門。
紫冷調的晚會,漫天落下的金箔。
程跡逆著光走來。
眼裡蒙著一層淡淡的淚。
他的朋友吐槽他。
「不是,這位哥,」他沒好氣,「你當時拍戲被馬一腳踩進醫院,一聲都沒吭,現在被我們彈個腦門眼睛就紅了?演呢你。」
程跡偏過頭:「你管我。」
有人挑眉指了指站在門口的我,對那位朋友說:
「會心疼的人來了,可不得多演演。」
程跡推開他們。
隔著人群。
我們對視,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你剛剛賭什麼,怎麼賭輸了?
「他們說,要賭明天能不能見到自己的愛人。
「我說不能,我輸了。」
他走到我面前,將我抱住。
「我今天就要見到她。」
14
「乖?」
很多年之後,閨蜜聽見我這樣形容程跡,笑了至少十分鐘。
「寶寶,怎麼可能啊?」
她說,程跡若還是單純,活不到現在。
網上說的那種天崩開局。
對別人是玩笑,對程跡是現實。
他真是他媽在公廁裡生出來的。
他不知道生父是誰。
他跟著他媽。
他七歲就學會買菜做飯。
看著他媽醉酒,看著他媽一次又一次被男人毆打,卻又不捨得離開。
小時候,每次他都會給他媽擦藥。
蜷縮在她的身邊,將她的手捂熱。
他愛她。
沒有任何條件,因為她是媽媽。
上了高中, 他才知道,他媽一直在破壞別人的家庭。
他尋著蹤跡,從學校找到人家家裡。
他不敢靠近。
裡頭,女人無休止地歇斯底里, 可男人始終冷暴力。
蹲在外頭石階上的小孩,只能通過畫沙地, 漫無目的地畫著, 讓自己變得透明。
那一刻, 程跡恨不得能替他媽去死。
就像後來, 溫凝的爸爸給了他成名的機會, 簽了他十年。
他演藝生涯最寶貴的十年, 創造出來的財富,一分沒留給他,全進了溫凝爸爸的口袋。
他走不了。
夜以繼日地賺錢。
十幾個億的賠償金,他這輩子都還不起。
沒人知道他有多痛苦, 最難受的那一年,他想過一了百了。
反正他從生到死, 都是在贖罪。
他在房間裡, 狹小的老式翻蓋手機裡,打了無數個數字——207。
太痛苦了。
他想, 打到什麼時候不想她了, 他就去死掉。
但沒有這種時候。
每時每刻, 都在想她。
那年,溫凝追他的消息霸榜熱搜, 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找我。
鬼使神差, 答應了周延希。
畢竟, 我需要錢和資源。
我不想一個人, 留在那間八百塊的出租屋。
而程跡隔了一年後,在熱榜上也看見了我被官宣結婚的消息。
當時, 溫凝的爸爸病重, 那個對他有恩情又給他痛苦的男人,在被疾病反復折磨後, 答應了放程跡走。
「只要, 你和溫凝結婚。
「幫溫凝拿到股權,你就可以離婚,我放你走。」
他答應了,結了婚,離了婚, 臨了。
溫凝想讓他上個綜藝。
他看到了我的名字。
那晚, 他冒著雨去的。
溫泉酒店。
久別重逢,我拿著檢測心跳的手錶, 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得把這個戴上。」
完蛋了。
騙不過她的, 程跡心想。
他不知道,親情要還到什麼程度,才算解脫。
他不知道, 恩情要還到什麼時候,才算乾淨。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條件的愛,他想。
但宋冬宜,只要他快樂。
15
那年, 上山祈福。
我閉上眼。
有個隱晦的、不能對人說的心願。
願,程跡快樂。
願,大家都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無論多少年。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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