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來,喝了它。」
我鉗住柳江月的下巴,不顧她的掙紮,將杯裡的酒強灌入她嘴裡。
柳江月驚惶尖叫:「你給我喝了甚麼?!你……」話還沒說話,她的嘴角已經滲出黑紅的血:「你下毒……」
我勾起嘴角:「你害了我的均兒,這麼死,便宜了你!」
「若安哥哥,不,不會放過你的……」
柳江月氣絕的瞬間,我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需要他來放過我,我已經厭倦極了他。
劇烈的腹痛讓我倒了下去,雙眼變得糢糊,我笑了一下,均兒,娘終於給你報仇了。
餘光中,成婚七年,對我冷漠至極的夫君楚亭沖了進來,接住了我的身子。
毒藥讓我有了幻覺,我在他的眼中竟然看到了痛苦。
耳邊嚮起他瘋了一樣的怒吼:「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
呵,明明恨極了我,又何必惺惺作態。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我絕對不嫁給你!
……
那杯毒酒無色無味,卻無藥可解。喝下必死。
我知我活不成了,本以為會到陰曹地府。
可我睜開眼時,入目滿是喜慶的紅。
阿娘站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神情裡滿是不舍:「煙兒,嫁到沈家後,你要孝順公婆,伺候好夫君。」
我環視四周,只覺得一切陌生又熟悉。這分明是七年前我出嫁那天的情形。
正在這時,明月打簾進屋,她圓圓的小臉上滿是喜悅,一笑起來,兩頰梨渦淺淺甚是動人。與我記憶裡她冰涼蒼白的屍身完全不一樣
看著活生生的明月,一行清淚自我眼裡奪眶而出。
「明月!」
我沖上去,死死抱著明月,嚎啕大哭。
我哭到打嗝,終於仰著臉,看著阿娘。
我脫口而出:「阿娘,我不想嫁了。」
02
整間房裡頓時安靜,落針可聞。
阿娘死死攥著我的手,將我攥得生疼:「寒煙!你可知你在說甚麼?」
我點頭,目光直視著阿娘:「楚亭並非良人,我不嫁。」
佛教有種說法叫涅槃轉世。我不信佛,然而涅槃之事卻真真實實發生在我身上。
上輩子嫁給楚亭,七年婚姻,最終我用一壺毒酒了結自己。
重活一世,我想換種活法。
放過楚亭,也放過我自己。
寒府後院,因為我,寒家大小姐寒煙拒不成婚,此刻人人噤若寒蟬。
阿爹一巴掌山在我臉上。他認為我臨陣悔婚,有辱門庭,叫囂著要勒死我。
阿娘不住朝阿爹,朝我磕頭。
「求求老爺,求求你饒了煙兒吧。」
「煙兒,娘求你。你就答應嫁了吧。娘求你。」
咚咚咚,幾個嚮磕完,她額頭上已經滲出血絲。
我敗在阿娘的淚水中。
「阿娘,別磕了。我嫁!我嫁。」
我勉力扶著阿娘,母女倆抱頭痛哭。
最終,我頂著一張被打腫的臉,坐進花轎。一路晃晃悠悠進了楚家大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這一路上,明月一直不錯眼盯著我,生怕我臨時當眾悔婚。
一直到坐在喜牀上,明月才微微松一口氣。
喜牀上,撒著一牀紅棗、花生、桂圓、栗子,象徵著「早生貴子」。可這輩子,我是不準備再給楚亭生孩子了,他不配。
我扯下蓋頭,明月立刻來攔著我:「小姐!規矩!」
不等她說完,我連忙從喜牀上撿起一顆棗子塞進她口中。
「別擔心了。楚亭今晚不會來的。他不止今天不來,接下來一直到回門那天,他都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明月不信。直呼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楚亭的心上人,醋壇子已經翻了。」
我視線看著窗外西面,那裡是嘉芙居方向。
我上輩子的情敵柳江月,就住在那裡。
03
當晚,楚亭果然沒有來新房。
趁著閑來無事,我靜思前世記憶,想找出能破局與楚亭和離的辦法。
漸漸地,我有了些思緒。
上輩子我懷著莫大的開心,嫁給楚亭。新婚當晚,寄居在嘉芙居的柳江月借口著涼發熱,纏著楚亭。害我新婚夜獨守空房。
我當時就察覺那倆人關系不一般,於是在天亮後不顧一切沖去嘉芙居,要把楚亭帶回來。可結果呢?楚亭斥責我歹毒心腸,還罰我去祠堂抄寫家規。
重活一世,我根本不想見那兩個人。
有仇我上輩子就報了,這輩子,我只想離開楚亭。
楚亭一連三天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府裡漸漸有了流言,說我不得楚亭喜歡,八成是棄婦的命。
我完全不放在心裡。
三朝回門當天,我獨自回到寒家。
阿爹阿娘見我一個人回來,滿是訝異。
我根本不想給楚亭遮掩,更不想粉飾太平說些我過得很好的假話。
「之前被爹你上奏折參奏貪污的禮部侍郎,ťū⁸他的女兒柳江月是楚亭的青梅竹馬。如今柳江月寄居在楚家,這段時間柳江月身體不舒服,楚亭在她身邊照顧著。他忙的連新婚洞房都沒時間來,哪有時間陪我回門。」
我話音剛落,阿娘的眼淚就下來了。直呼:「我可憐的女兒……」
阿爹沉著臉,銳利的目光直刺向明月:「小姐說的是真的?」
明月在我爹面前像只鵪鶉:「回,回老爺的話。姑爺不僅洞房夜沒來圓房,成婚這幾天,他就壓根,沒,沒出現過。」
阿爹氣得拍桌。
我問阿爹:「阿爹,你看到了,女兒在楚家過得一點都不如意。女兒想和離。阿爹支持女兒嗎?」
阿爹嘆口氣:「自古女子三從四德,你動輒談及和離二字,算甚麼三貞九烈的好女子?我教你的規矩,都被你忘在腦後了嗎?」
阿娘一邊抹眼淚,一邊哄我:「煙兒。做女人這就是你的命。你別怕,你是正室夫人,姓柳的越不過你去。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趕快給楚亭生個兒子,有了兒子你下半輩子一切都會好的。」
我低眉斂目,遮住眼底瘋狂洶湧的不甘。
上輩子,我和楚亭關系不睦,開始時我還在阿爹阿娘面前遮遮掩掩,假做恩愛糢樣。可最終被阿爹阿娘看出破綻,那時就是這樣教育我的。我聽了信了,結果呢?
這輩子,我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楚亭非良人,會不會支持我和離?結果再次讓我失望了。
我自忖說服不了阿爹阿娘,所以幹脆閉口不言此事。
用罷午飯,阿娘便催著讓我回返:「你盡早回去,免得惹你婆婆不喜。」
我也無意在這裡假裝孝順女兒。
我坐上馬車,啓程回楚家。臨行前,母親遮遮掩掩塞給我一本書:「煙兒你拿著。爺們大多好顏色,你讓他得了趣,他自會好好待你。」
說完,她紅著臉,匆匆回了內宅。
馬車上,我展開書頁。果不其然是男女牀笫之事的畫冊。
我合上書。心思卻飄到遠處。
上輩子,也有個人滿臉羞紅,吱吱嗚嗚往我手裡塞書。
只不過,那人是個男子,塞給我的是一本醫書。
怔然間,他的糢樣在我腦海中浮現。
秦明楠,你還好嗎?
算算日子,再過兩個月,你就要進京城了。
這輩子,不用你苦苦等著我,我會自己跑到你面前。
很快了,我們馬上就能見面了。
04
馬車停在楚家二門院外。
我剛出馬車,就見到楚亭在院門口等著我。
「抱歉三朝回門給忘了。你怎麼不遣丫鬟尋我,讓我陪你回去?」
我沒搭理他,自顧自往裡走。
他大步向前,幾步走到我前面,將我攔住。
「寒煙!你在耍甚麼脾氣?我已經道歉了你還要我怎樣?江月病了我才去照顧的,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停住,直直看著他:「楚亭,好狗不擋道,你讓開。」
「寒煙!」
我看著他的臉,一股怒火猝然升起:「楚亭,我知你為何娶我。你認定柳江月的爹是被誣陷的。你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癡戀於你,甚至是為了嫁給你,才夥同和我爹羅織罪名構陷清官。你娶我,只是想要折磨我,給你的柳江月報仇罷了。」
他的臉色,在我話語中越來越白。
「寒煙,你在胡說甚麼?」
「我是否胡說,你心中應當有數。我告訴你楚亭,我寒煙行得正坐得直,從未做過虧心事。我爹是督察員禦史,檢舉揭發貪官是他職責所在。至於我……」
我直視著他,一字一頓在他耳邊宣告:「我寒煙今生所願,就是從此再無牽扯。我這輩子,絕不會愛上你。」
在他震驚失神的瞬間,我拉著剛剛遲到,被嚇傻了的明月離開。
回到房裡,明月緩了半天才理清思路。
「小姐,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這……這也太荒誕了。」
我點頭。
三個月前,柳江月的父親因貪污瀆職被判斬立決。柳家女眷被貶為官奴。楚亭費盡心力才將柳江月贖買回來,安置在楚家。除柳江月外,柳家其餘女眷皆因不甘受辱自殺身亡。
楚亭始終認定柳江月幹淨如同白月光,愛屋及烏,柳江月的父親,絕不可能是貪官。他們一家家破人亡定是被人構陷。
至於我爹作惡的緣由……我愛楚亭,楚亭喜歡柳江月。所以我嫉恨柳江月,攛掇我爹做了惡事。以上就是楚亭的推理過程。
是的,前世就是因為這種可笑的猜測懷疑,楚亭娶了我,婚後折磨我。上輩子我所有苦難,都源於曾經的我太愛他。
05
明月立刻攥住我的手,立刻流下眼淚來:「小姐,那你該怎麼辦?」
我替她拭去淚水:「別怕。我已經有辦法了。一個月後,我帶你離開這裡。」
接下來的一個月過得並不平靜,柳江月時不時就要發動宅鬥技能,我一般將她當成跳梁小醜,對她視而不見。
就在她得寸進尺,設計誣陷我在她的補藥裡放巴豆時。我幹脆將那碗藥親手灌進她嘴裡。讓她一連三天流連於茅廁不能自拔之後,她終於認清我有多強硬。
事後,柳江月向楚亭告狀。楚亭跑來與我對質。
我只回他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你們別再我眼前晃,我便只當你們都是死人,大家都清淨。」
將楚亭氣個仰倒。
日子一天天過去,柳江月幾次想用言語激怒我,都被我無視了。
一個月後,我借口出門買胭脂水粉,再次坐馬車離開楚家。
黃昏出發,傍晚才歸。
待我回到楚家時,有婆子就守在二門處。
只見那婆子冷著臉:「大少奶奶,夫人讓你立刻去嘉和堂。全家都在那等著你呢。」
嘉和堂是楚亭父母的住處。
明月下意識揪著我的袖子:「小姐,我怕。」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別擔心。
「好。正好我也有事要和大家說。」
我原本以為,三堂會審請家法,是要審問我這個私自外出的兒媳。
可當我走進嘉和堂,我發現情況不對。
婆婆坐在正中,臉露煞氣。
楚亭板板正正跪在母親面前,態度倔強。
柳江月跪在楚亭身後,以帕掩面正嚶嚶哭泣。
見我進來,婆婆立刻換上慈愛笑臉,招呼我去她身邊。
我恭順走過去。
婆婆拉著我的手,連連嘆氣:「唉,家門不幸。剛剛亭兒拉著柳姑娘來我這,鬧著要娶柳姑娘為平妻。你和亭兒剛剛新婚一月,現在娶平妻,我怕你心裡頭不高興。如今,這件事聽你的,你說她柳江月是平妻,我就按平妻之禮為亭兒求娶她進門。你若不願意,那她最多就是個妾室。亭兒媳婦,你怎麼看?」
我不動聲色抽回手:「楚亭想要怎樣,我都沒有意見。」
婆婆一臉震驚看著我:「寒煙,從前你和亭兒相處,他多看旁的姑娘一眼,你都要吃醋。怎麼事到臨頭,你反而沒了意見?」
楚亭和柳江月看著我的眼神裡同樣是滿滿的驚訝。
我後退幾步:「楚亭與柳姑娘之間的事,乃是楚家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哪裡輪得到我說話?」
楚亭眼神泛冷沉聲道:「你是我妻子,怎麼會是外Ṭŭₙ人?」
我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卷絲帛,抖開展示給所有人看:「此乃聖上禦筆,恩準我與楚亭和離。從此我同你一別兩寬,再無幹系。」
06
楚亭起身搶過絲帛,眼中怒火熊熊燃燒。
「寒煙,你怎麼可能有聖上禦筆?你敢假傳聖旨?」
我冷笑,指著絲帛一角的紅泥印章:「那是聖上的私印,你不認識,可以讓令尊鑒定。我只是想與你和離,犯不上做假傳聖旨這種禍及九族的大罪。」
堂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收回絲帛,轉身吩咐明月:「明月,你去收拾行李,收拾完我們立刻離開。」
「是。」
明月走後,我向楚家眾人簡單解釋了,我得到聖上禦筆的經過:「今天我外出時,偶然救了微服出游的皇帝陛下,他答應幫我完成一個心願,我選擇與楚亭和離。」
上輩子,皇上微服出宮,甩開侍衞去京郊跑馬,結果意外被毒蛇咬傷,結果因為拖延治療時間,雖然保住性命,但左腳落下殘疾。
今天,我特意駕馬車出城,就是為了「偶遇」中毒的皇帝,從他那裡得到和離聖旨。
萬幸,一切進行地出乎意料的順利。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有了聖旨,即使是我父母也無法在逼迫我與楚亭在一起。
「我與你一同長大,我怎不知,你居然還會醫術?」楚亭問道。
「即便一同長大,你還不是懷疑我為了嫁你不擇手段?可見,人與人之間,大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回懟他。
聖旨護身,楚家沒人敢攔著我。
我和明月每人背著一只小包袱,離開楚家。
踏出楚家大門的那一刻,像是千斤重擔從我身上落下,整個人說不出來的輕松。
忽然,陰影處有嗤笑:「寒煙,離開我,你就這麼高興?」
我回過頭去,只見是楚亭。
楚亭說:「當年你圍著我轉,一腔癡情都是裝的嗎?」
我心中一痛,前世我對楚亭一腔癡情,自是真心。可再濃的情,也經不住七年冰冷婚姻,更何況我們的孩子,也在那段婚姻中夭亡。
我的真心癡情,已經在上輩子被他消磨光了。
「楚亭,今日你我緣盡於此。我只有一句話,前世今生,我從不虧欠你,也不虧欠柳江月。至於她父親清廉與否,你可自查。」
說完,我拉著明月離開。
「寒煙,你若後悔,便來找我。」
我沒有回頭在看他一眼。
我不知,楚亭為何出現在門口等著我,還跟我說那番話。可我不會回頭,更不會後悔。
07
綠樹邨邊合,青山郭外斜。
屋外春雨初歇,我坐在茅草屋中,臨窗讀詩。覺得此句分外應景。
自從我與楚亭和離後,父母責罵我不孝,帶壞家族聲名,不準我進門,我便搬到山中小院與明月獨居。
轉眼半月已過,我的小日子過得還算逍遙。
每隔五日,我會去附近邨子裡贈醫施藥,仗著上輩子秦明楠教我的醫術,我在附近極受敬重。
今日,忙裡偷閑,我翻出了一冊詩詞,假裝慢慢品咂。
表面雲淡風輕,實際上,我內心已經急得不行。
前世,秦明楠說他就是在近期來到京城,還來這邨子住了幾天。我堅持要住在這裡,就是想第一時間見到秦明楠。
他是名游醫,一手醫術出神入化,救人無數。淡泊名利,扶危濟困幾乎所有我能想象到的誇人的詞語,都可以套到他身上。
只可惜,他居無定所,行蹤成謎。我只好在這裡守株待兔。
上輩子,他對我有意,一心想將我從楚家那苦海中救出來。可我為了父母口中的「貞烈」二字,不願跟楚亭和離。陰差陽錯又懷了楚亭的孩子。我和他便只能發乎情止乎禮。
最後他說會護我一世,未免旁人閑話,還讓我稱他為兄長。
直到我在即將臨盆時,被柳江月推倒,導致受驚難產。秦明楠不顧一切沖進楚府,救了我和兒子兩條命。
柳江月趁機污衊我與秦明楠不清不楚。
楚亭暴怒之下,打斷了秦明楠一條胳膊,將他丟出楚府去。
從此,我被禁足不能外出。便再沒聽過他的消息。
然後就在這事三年後,Ŧű̂ₛ我的兒子溺水而亡。我用一壺毒酒與罪魁禍首柳江月同歸於盡。
重來一世,我想與他重續前緣。
上輩子的我太無用,掙不開牢籠枷鎖。
這輩子,我要勇敢追愛。
我心如小鹿亂撞,等著秦明楠到來。
突然,屋外傳來嘈雜人聲:「不好了,女醫姑娘,你家丫鬟在山上遇到歹人被砍傷了,你快去救人啊!」
明月受傷了!
剛剛雨歇後,明月說雨後山上葉菜鮮嫩,要去採一些給我做菜餅吃。
誰能想到,山裡居然有歹人傷人。
我立刻背起醫藥箱,往報信人所指的地方趕去。報信人害怕歹人,不肯與我同去。
我只好去廚房取一把菜刀握在手裡,做防身之用。
等我舉著菜刀趕到,眼前一幕讓我瞪大眼睛,驚獃了。
只見楚亭渾身是血,昏迷著坐在樹下。旁邊明月一邊哭一邊給他上藥裹紗布。
而給楚亭施針止血的人,居然是秦明楠!
一時間,我竟不知該做出甚麼反應,只是傻愣愣舉著菜刀。
我想,當時我的樣子一定傻透了。
因為秦明楠轉頭看我時,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大到完全可以塞一個鴨蛋進去。
要命!這輩子第一次見面,我居然是舉菜刀的蠢樣子!簡直了!
我看著秦明楠合上嘴巴,然後猛咽口水,戰戰兢兢對我說:「姑娘。有話好好說,把刀放下,行不行?」
08
秦明楠將楚亭扛下山。
明月只是受了一點擦傷,並無大礙。
我們將楚亭安置在小院的廂房裡。趁著秦明楠在給他診治,我問明月:「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明月拍拍胸脯,一副後怕的樣子:「嚇死我了。剛剛我進山裡採野菜。結果聽見刀劍聲,我循聲跟去,結果看到姑爺,不,是楚亭少爺正被兩個黑衣蒙面人追殺。我當時嚇得不敢動,可有個黑衣人發現我了,還沖我砍過來。我趕快跑,殺手趕緊追。就在我險些被砍的時候,楚亭少爺救了我。然後屋裡那個大夫就來了,他沖著殺手扔了一包藥粉,殺手們立刻都吐血死了。」
「殺手都死了?確定?」
明月猛點頭:「死得透透的。為了毀屍滅跡,楚亭少爺還把他們屍體全部扔進了旁邊山崖下面去了。就算不毒死,摔也摔死了。
「然後呢?」」
「然後楚亭少爺就暈倒了。後面的事情小姐你就都知道了。」
我不禁納悶,楚亭怎麼會被人追殺?上輩子沒有這回事啊。
殺手究竟是誰派來的?
待我熬完藥走進廂房,此時楚亭已經醒了。
看到是我,楚亭身體微微一僵:「寒煙,你怎麼會在這裡?」
「與你和離後,我一直住在這裡。」
我將藥端到他面前,他苦笑著晃晃自己的手臂,示意我他兩只手都受了傷,沒辦法自己端著藥喝。
我轉頭看秦明楠,秦明楠連連擺手:「我是個大夫。只會開藥,不會喂藥。」
明月躍躍欲試:「讓我來吧。」
我看著明月胳膊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認命:「算了,還是我來吧。」
我示意明月領秦明楠出去。
我一邊喂藥,一邊試探問楚亭:「想殺你的究竟是誰?能跟我說嗎?」
我想弄清追殺楚亭的人是誰,我收留楚亭,會不會給自己惹上甚麼麻煩。
楚亭喝藥的動作一頓:「追殺我的是平王手下死士。」
「你做了甚麼惹到平王?」
憑著上一世的記憶,我知道平王是當今皇帝的同胞弟弟,是個花心風流的家夥。仗著皇上的寵愛,在京城頗有些無法無天。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流連酒色花叢的紈絝王爺,誰能想到他會在當今皇帝駕崩後,借口主少國疑,堅決反對當時年僅七歲的太子登基。為爭皇位還發動了兵變,可惜草包終究是草包,整個兵變持續不足兩個時辰,就被禦林軍鎮壓。最終平王被下旨賜死。
我很好奇,現在楚亭是怎麼惹上平王的。
楚亭定定看著我:「因為你。」
「我?」
「你離開楚家那天,跟我說讓我自己去查柳伯父是否真的清廉,我去查了。結果在柳家故宅發現了一處暗格,裡面有一些和官員往來的信件。信件是密語寫成的,我破譯不了。只能根據收信人寄信人姓名,一一去查。結果查來查去發現這些人或多或少與平王有所關聯。今日我本想去平王常去的青樓打聽情況,結果……」
說到這,楚亭突然停住。
「結果怎樣?你快說啊。」
「我發現,平王私做龍袍,意圖謀反。」楚亭壓低聲音說道。
我不禁對楚亭刮目相看,他只用了半個月時間,居然查到了平王謀反實證。
這一方面說明楚亭運氣好,另一方面也側面說明,平王是個廢物點心。
或許是我反應太平淡,楚亭疑惑:「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我只好哄他:「我是因為太驚訝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殺手已經被毀屍滅跡,以平王的腦子,估計找不到這裡來。
我稍稍放下心,一口氣將剩下的藥汁喂進楚亭嘴裡:「你在這安心修養。你這傷,再過十日,估計就能走路了。」
說完,我走出廂房。
溫柔又貼心的秦明楠哥哥還在等著我去撩,沒時間跟楚亭浪費時間。
09
這段日子,我努力去撩秦明楠。
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他就像一塊鋼鐵,根本撩不動。
我一邊往灶中添柴,一邊給自己打氣。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點小困難算甚麼,寒煙,相信你自己。你行的!」
籠屜上蒸的白糖糕熟了。我端著一碟白糖糕,走進廂房。
「明楠,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白糖糕,快趁熱吃,嘗嘗我的手藝。」秦明楠最喜歡吃白糖糕,上輩子被禁足在楚家的時候,我曾苦練過這道點心。
誰知,秦明楠看見我,立刻像是看到母夜叉:「寒姑娘,我正要上山採藥,白糖糕就先不吃了。我急著進山,就先走了。」
秦明楠像陣風一樣,風風火火出了小院。
我整個人都獃住了。上輩子秦明楠換著花樣討我開心,為了我可以不顧一切。
怎麼這輩子,我都送上門,他居然不理不睬。差距未免太大了吧?
我正生著悶氣,躺在牀上的楚亭哼哼唧唧:「寒煙,你該不會看上秦明楠那個小白臉了吧?」
「你怎麼看出來的?」
楚亭:「你現在圍著他團團轉的樣子,與從前圍著我轉的樣子一糢一樣。當初你想給我繡荷包,哄著我收下的時候,你就是這個表情。」
我險些松手打碎裝白糖糕的碟子。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在成婚前,我確實單方面迷戀著楚亭,只要能讓他開心,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可楚亭對我一直淡淡的,他上門提親說要娶我,讓我興奮得徹夜難眠。可那些都只是楚亭對我設下的陷阱而已。想到這裡,針紮般的刺痛彌漫在我心田。
我捏捏臉,試圖調整表情:「我表現得很明顯嗎?是不是我太主動,嚇到他了?」
我看著楚亭:「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矜持的女子?我怎麼追他才顯得矜持些?你教我,我分白糖糕給你吃。」
楚亭臉色發黑:「寒煙,讓你前夫教你怎麼勾搭男人?你有沒有腦子?」
我悻悻收回端白糖糕碟子的手,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自從遇見秦明楠之後,我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險些忘了此刻楚亭和我還是前夫和前妻的關系。
「抱歉,我不該問你。」
我立刻認錯。
可楚亭的臉色仍然不好看。
良久,楚亭突然問我:「寒煙,若是沒有柳江月,我們之間還能不能重新開始?」
聞言,我捏緊拳頭。
霎時間,上輩子那些哀怨浮現在心Ṭṻⁱ頭。
我斬釘截鐵回答他:「不可能。你我之間絕無可能。」
10
得知我斬釘截鐵拒絕楚亭之後,明月很是詫異。
「小姐,你這段時間向秦大夫示好不就是為了惹楚少爺吃醋嗎?怎麼楚少爺服軟了,你還不滿意呢?」
我詫異看著明月:「你覺得我在欲擒故縱,吊著楚亭?」
明月沒說話,但神情分明是在說,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的。
我被她氣到了。
明月卻振振有詞:「你剛遇見秦大夫沒幾天,怎麼可能對個不熟悉的人情根深種?一定是楚少爺認錯的態度還不夠誠懇!」
明月堅信,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楚亭徹底認清錯誤,然後和他破鏡重圓。
我沒辦法解釋,我擁有上輩子的記憶。於是只好把一切交給時間。
日久見人心,我的情意,他們終究會懂得。
與此同時,我有意和楚亭拉開距離,不肯再見他。
直到他離開時,我也沒有出門送他。
我知道,他在門前駐足很長時間,希望能親口與我道別,可我沒有心軟。
前世的悽惶我已經受夠了,我不能助長他一絲一毫求複合的心思。
楚亭走後,我也找到了和秦明楠相處的正確方法。
秦明楠是個醫癡,與他聊醫術,各種疑難雜癥才是投他所好。
我和秦明楠深入交流醫術。我的醫術基本全是上輩子秦明楠教的,一些他後來自創的診療方法,我此刻說出來,讓他大呼妙極了。
秦明楠一改往日對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將我引為知己,險些要跟我拜把子義結金蘭。
若不是我察覺方向跑偏,此刻我和他已經有情人終成兄妹了。
就在我們在山居鑽研醫術時,不遠處的京城發生了一場造反謀逆案。
翰林院學士楚亭參奏平王私制龍袍,結黨營私,密謀造反。罪證確鑿,很快平王被明正典刑。
楚亭因此案,被皇上看中,因此平步青雲。
恰逢雍州旱災,皇上封楚亭為欽差,奉旨前去賑災。
直到得知聖旨內容,我才想起,前世雍州也遭遇了旱災。
然而因為前去賑災的欽差,與雍州貪官沆瀣一氣,貪墨盤剝,造成雍州餓殍遍地,瘟疫橫行。
這一世,雖有楚亭出任欽差,但為防萬一,我還是想要盡一些綿薄之力。
得知我要去雍州義診,秦明楠心動,也要同去。
臨去雍州前,我將我的嫁妝全部變賣,將所得銀錢全部買了針對疫病的藥物。
那些嫁妝,是楚亭傷愈回京城後,特意派人給我運來的。
當初和離時,我沒有拿走嫁妝。原本是想讓父母去接收。可父母嫌棄我帶壞家族名聲,已經宣布將我逐出族譜。那些嫁妝他們也不肯接收。
最後,我和明月、秦明楠三人,帶著長長一隊伍藥材一起趕去雍州。
楚亭是個靠譜的欽差,上輩子餓殍遍地,哀鴻遍野的慘狀並未發現。
賑災及時,外加楚亭雷厲風行將試圖對賑災糧款下手的貪官施以嚴刑峻法。雍州的局勢還算穩定。
三個月後,朝廷賑災基本完成。
我和秦明楠帶來的藥材也都用光了。我們決定啓程回京。
路上,明月小心翼翼試探我:「小姐,咱們為甚麼不跟楚少爺一起回京?這段日子要不是楚少爺一直關照我們,咱們雍州之行不可能這樣一帆風順的。小姐,你對楚少爺的考驗,還沒結束嗎?」
不知是我給了她甚麼錯誤暗示,明月一心認定我對楚亭餘情未了。在雍州這段時間一直致力於撮合我和楚亭。
我不想再為此多費口舌,幹脆裝睡。
明月見我如此,只得悻悻住口。
我閉眼假寐,腦中思緒紛繁複雜,歸根結底皆因一個人:楚亭。
11
我才剛誇雍州局勢穩定,沒想到立刻被打臉。
我和明月,秦明楠一行三人,被一夥土匪團團圍住。
為首的土匪扛著大刀,陰測測看著我和明月:「這兩個小娘子長得不錯,扛回去給我哥做壓寨夫人。」
我暗中給秦明楠使眼色。
行走江湖怎麼能不做準備,秦明楠懷裡有專門對付惡人的毒藥。
可惜,這次失算了。
雙拳難敵四手,對方十幾個人,雖然被藥包藥倒了幾個,但還有七八個土匪對著我們磨刀霍霍。
我們跑進樹林裡,可身後土匪腳步聲如影隨形。
「這樣不行,再這樣下去,咱們都得死,分散跑!快!」秦明楠當機立斷。
我和明月也沒矯情。
三個人往三個不同方向突圍。
我朝著東邊官道上拼命跑,拼命跑。我感覺我的肺都要炸了。
忽然,耳後傳來一股涼意。
我下意識蹲身躲開,下一秒,一柄長刀從我頭頂掠過。
我跌坐在地。
那滿是黃牙的土匪頭頭正惡狠狠盯著我:「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我悄悄在手裡抓一把泥土,準備他再靠近一點我就揚進他眼睛裡。
誰知,他目光如鷹隼般,一眼識破我的打算。
土匪揚起刀:「敬酒不吃吃罰酒,活該你要受罪。看我先砍了你的腿腳,看你怎麼跑?!」
長刀閃著森森白光,朝我劈來。
我想躲開,可此刻我已經精疲力竭,動彈不得。
突然,一陣破空聲嚮起。
「咻!」一支長箭射穿土匪胸膛。汩汩鮮血流下,土匪倒在地上,濺起一陣沙塵。
我抬眼看去,居然是楚亭!
楚Ŧů₇亭沒穿官服,一人一馬立在不遠處的官道上。
見到是我,他立刻沖過來:「寒煙,你怎麼樣了?受沒受傷?」
「我沒事。快去救明月和秦明楠,我們是分散跑的。他們在那邊!」
驚魂初定,我按照記憶中的方向指路。
「別怕。上馬。我陪你一起找。」
楚亭扶我騎上馬背,啓程找人。
我坐在馬背上,這才想起問他:「楚亭,你怎麼在這?欽差隊伍應該不是三天前就離開雍州了。」
「這次我來雍州,明面上是賑災。實際另有密旨,查雍州軍費貪墨。欽差儀仗隊伍已經離開,我獨自留在這裡調查。今日我準備去雍州西大營探探風,正巧遇到你。」
我和他同坐在一匹馬上,他呼出溫熱的氣息就在我耳邊。我微微覺得有些不自在。
前世到今生,我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如此親近了。
12
我們順著地上的痕跡一點點找過去。
可惜,不論是明月、秦明楠或者是土匪的身影,全都沒有找到。
我們從早找到晚,一無所獲。
晚上,楚亭生起一堆篝火。我們坐在火堆前取暖。
沉默良久,楚亭突然說:「離京時,我已經讓柳江月搬出楚家了。我給她買了間宅子,我告訴她,讓她找個老實肯幹的男人嫁了。」
「你跟我說這些幹甚麼?」
「寒煙。當初我娶你,確實目的不純。但我並沒有存折磨你報複你的心思。我只是想接近你,順著你找出證據,證明柳伯父清白。可我沒想到,查來查去,柳伯父並不冤枉。對不起,寒煙。」
他皺著眉頭,向我道歉。
不知怎地,我眼前的他,和上輩子冰冷的楚亭漸漸融合成一個人。
前世裡,在我查出是柳江月支開了伺候孩子的丫鬟嬤嬤,還歹毒的將孩子手中的撥浪鼓扔進水裡,引誘我年僅三歲的孩子進水裡撿撥浪鼓。最後造成我兒子夭亡的真相時。
楚亭就是這樣,皺著眉,向我求情向我道歉:「寒煙,對不起。江月剛剛為了救我,被刺客所傷流產,從此以後不能再當母親。她對我的恩情太大,我還不起。我已經下令將她送去尼姑庵自生自滅。你饒她一命好不好?寒煙,對不起。求你了。」
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對楚亭死了心。
憑甚麼!
憑甚麼柳江月殺了我的孩子,還能苟活!
就算是死,就算同歸於盡,我也要給我的孩子報仇!
潑天的委屈怨怒,頓時從我胸腔中湧起:「別對我說對不起!我不原諒!就算是死,我也不原諒你!」
我倔強盯著他,眼中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流出來。
我以為,我已經能夠將前世看淡。
我以為,我能平靜面對楚亭。
我以為,我對他已經能夠心如止水。
可事實上,我做不到。
楚亭是我曾刻骨銘心愛著的男人。他將我整個人撕裂,連靈魂上都滿是傷痕。
13
我歇斯底裡發洩一通。
他看著我的眼神裡,滿是倉皇手足無措。
「寒煙,你別這樣。你若還生我的氣,馬鞭給你,我站在這,讓你隨便打。」
我知道,他不懂我的悲傷,我的激憤。
前世的記憶,只存在於我的腦海裡。
我想要責怪他,可此生的他,尚未作出那些讓我心冷齒寒的事。
正尷尬間,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循聲望去,是個年紀大約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他佝僂著背,一臉討好的樣子。
「兩位貴人。我是這附近的邨民,為了抓只兔子,在這樹林裡迷路了。眼看天色已經晚了。我能不能借你們篝火取暖?」
我見他可憐,便答應了。
楚亭還將幹糧分給他吃。
誰知他剛坐下不久,我便覺得頭昏腦漲,整個人仿佛暈乎乎的。
我察覺不對,只見楚亭同樣眼神迷離。而剛才還佝僂討好我們的中年人,嘴角綻開一抹陰鷙的笑容。
「讓你們做個明白鬼,我是臥牛寨大當家,之前被你們殺了的是我親弟弟。死了去閻王爺面前,別忘了說,是我殺了你們!」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沖我刺來。
楚亭不顧一切撲到我身前,噗嗤一聲,匕首刺穿他的肩胛。
疼痛讓楚亭短暫恢複清醒,他拔出身上匕首,與土匪寨主打作一團。
我渾身酸軟無力,可我不想拖楚亭後腿。
我將手伸向跳躍的火燄,刺骨的灼痛傳來,我忍不住痛呼出聲。
等我從疼痛中清醒,我發現匕首已經掉在地上,楚亭和土匪寨主正在肉搏互毆。
楚亭伸手去掐土匪寨主的脖子。
土匪寨主抓著楚亭頭髮,將楚亭的後腦勺狠狠撞在樹樁上,一下又一下!
我趕忙撿起匕首,沖土匪後心刺進去。土匪死不瞑目,直挺挺倒在地上。
我急忙去檢查楚亭傷勢,抬起他腦袋的時候,他殷紅的血浸濕的我雙手。
他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十分兇險。
「楚亭,你別死。你別嚇我。」我撕開裙子裡襯,撕出一條條布條,捆在他頭上,試圖止血。但他的血還是一直流。
突然,他抓住我的手:「寒煙。對不起。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對不起,我以為我喜歡的是擅長琴棋書畫的才女,所以我總對你的付出無動於衷。直到你決絕要跟我和離,想到從此我的世界要失去你,我才驚慌。我以為,我有一輩子的時間挽回你,可我錯了。寒煙,下輩子,我一定先找到你,先愛上你。再不讓你受傷。」
說完,他徹底暈倒。
淚水讓我視線完全糢糊。
14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將楚亭扛到馬背上,也不記得是怎樣的一路風馳電掣找到附近農家,砸開邨醫家的大門。
救楚亭ťů³就像是我的本能一樣,等我從恍惚中徹底清醒的時候,我已經將楚亭的傷勢處理好。
昏黃的燭光下,楚亭安安靜靜躺在醫館矮榻上,氣息雖然微弱,但不曾斷絕。
我守在他牀邊,腦海中反複浮現他昏迷前問我那一句「原諒我好不好?」。
我握緊他的手,跟他說:「楚亭,你一定要醒來。否則這輩子我永不原諒你。」
楚亭是在三天後才醒來的。
我滿心激動歡喜,看著他睫毛微微顫動,然後緩緩睜開了眼。
當時,我幾乎要喜極而泣。
可楚亭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懵懂,和孩童般的單純:「你是誰?你送亭兒回家好不好?」
我看著眼前記憶停在五六歲,自稱「亭兒」的楚亭,宛如遭到雷擊,僵在原地。
我和楚亭寄住在邨醫家裡。未免邨裡人長舌議論,我便假稱和楚亭是一對落難夫妻。
我一邊想辦法治療楚亭的失憶,一邊想方設法打探明月和秦明楠的消息。
楚亭像只小獸,一直跟在我身後,幾乎寸步不離,似乎生怕我把他丟下一樣。
他會在我進山採藥時,悄悄用草葉編出各種憨態可掬的草編動物,在我累了坐下休息時,送到我手心裡。
他會因為怕苦,不肯吃藥,非要我用糖哄他才行。
他會因為邨裡大鵝追著要啄我,挺起胸脯護在我面前,然後被大鵝啄得嗷嗷直哭。我問他既然明明害怕,為甚麼還要護在我面前。楚亭回答我說,因為他是男子漢,男子漢必須保護好身邊的女子。
眼前這個記憶停留在童年的楚亭,讓我回憶起他曾經所有的美好。
那些因為七年痛苦婚姻,被我掩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癡戀和少女情思。
我甚至產生一種想法,如果,如果楚亭一直這樣單純癡傻,這樣毫無保留依賴著我,這樣與他過一Ṫṻ³輩子,也很好。
在我心裡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我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明明已經決定,這輩子要彌補前世和秦明楠遺憾,怎能移情別戀,去吃楚亭這把回頭草。
15
明月和秦明楠是在半個月後,出現在邨子裡。
秦明楠出現的一瞬間,我感覺到背後一陣寒意。轉頭看去,只見楚亭站在我身後,依舊一副懵懂的樣子。
他委屈巴巴拉住我的衣角:「寒煙妹妹,你不要我了嗎?」
我嘆氣,把剛才感覺到的殺意歸咎於是我的錯覺。
楚亭即使對秦明楠有敵意,也只是孩子的獨占欲作祟罷了。
可還沒等我為兩人平安歸來高興太久,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砸在我頭上。
「寒煙,我與明月姑娘已經情定三生,你是明月的主子,我想向你求娶明月,請你答應。」秦明楠長揖到底,鄭重懇求我。
有一瞬間,我腦子是懵掉的。事情發展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你,和明月?」我想問,他和明月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明月和秦明楠兩人幾乎同時羞紅臉,明月站出來,大大方方解釋道:「之前遭遇土匪的時候,我和他不知不覺居然逃到一處,是他找到了一處山洞,我們躲在那,才沒被土匪抓住。在山洞裡,他就向我表白了。」
秦明楠撓撓後腦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Ťŭ³「其實我對明月姑娘,屬於一見鐘情。當時在京郊山裡,我就對她有意。直到最近才敢表白。」
……
我答應將明月許配給秦明楠,他們郎有情妾有意,我有甚麼理由反對?
前世今生,終究是不同的。
當天晚上,我一夜無眠。
我站在院子裡那棵枝葉繁茂的棗樹底下,怔怔看著月亮出神。
突然,一個溫熱的懷抱將我緊緊裹住:「寒煙妹妹,你難過的話,可以在我懷裡哭一會兒,我保證不告訴別人。不信的話,咱們拉鉤。」
說著楚亭伸出小拇指,要跟我勾手指。我同樣伸出小手指,完成儀式。
在他清澈如水的目光裡,我強忍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我撲到他懷裡無聲哭泣。
楚亭拍著我的背,安慰我:「別怕。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在他懷裡發洩了一番後,終於平靜下來。
15
明月的腿在躲避土匪時受了傷,我們決定等她養好傷之後再回京。
楚亭最近在山裡玩野了,經常一個人跑去山裡。雖然他記憶退化到孩童,但一身武藝並未消失,我對他的安全還算放心就由著他去。
我記得,楚亭曾說過,他留在雍州是為了調查軍費貪腐,可他如今這副樣子,根本不可能完成皇上的祕旨了。
但願皇上能看在他心智只是孩童的份上,不同他計較。
明月的傷勢痊愈,我們啓程回京。
這一路上,還算平安順遂。
明月和秦明楠一對小情侶,猶如蜜裡調油,甚是恩愛。
看著看著,我突然就釋懷了。
上輩子秦明楠對我有恩,明月對我有義,他們在一起恩愛幸福,我該心滿意足才是。
到了京城,我要送楚亭回楚府。
楚亭撒潑打滾不肯答應。無奈之下我只能讓人傳信給楚家人,讓他們派人來接。
可一連幾天過去,楚家人遲遲沒有出現。
這天,一輛馬車停在我的茅草屋前。
柳江月從馬車上走下來,徑直來到我面前:「我是來接若安哥哥回家的。」
楚亭,字若安。柳江月一直喊他若安哥哥。
「楚亭曾對我說,你已經搬離楚家。楚家怎麼會派你來接人?」我不信她的話。
柳江月惡狠狠盯著我:「你還敢說?都是你的錯!若不是你胡言亂語進讒言,若安哥哥怎麼會讓我離開楚家?」
她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橫在我脖頸間:「橫豎我要把若安哥哥帶走,我要當他的妻子,若你乖乖把人交給我,我就大發慈悲饒你一命。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
我登時明白,她打著先將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強行嫁進楚家的心思。
我當然不會如她所願。
可還沒等我出言譏諷,我身後,傳來楚亭的聲音。
「柳江月,你收手吧!」
楚亭從廂房走出來,一步步接近柳江月。
柳江月愣在原地,喃喃自語:「不,不可能。若安哥哥,你不是失去記憶傻了嗎?」
楚亭三兩下制服柳江月:「別再出現在我和寒煙面前,否則,你知道我的手段。」
說完,將柳江月扔出院子。
我抬頭定定看著他:「你沒有失憶?」
「失憶是真的。是你醫術高明,將我治好了。」
「你甚麼時候恢複的記憶?」我腦海中回想起在雍州讓我感到違和的幾個畫面,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在雍州。明月和秦明楠回來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切。你寧讓失憶的楚亭和你親近,卻不肯讓清醒的楚亭靠近你一步。所以,我選擇隱瞞,只為多在你身邊待一會。」
「那你為甚麼不再繼續裝下去?」
他一步步走向我:「沒有謊言能維持一輩子。何況我散在雍州的手下已經把雍州軍費貪墨案已經查清,我明天就要進宮面聖了。」
他定定看著我:「寒煙,你對我不止有恨,也有情。別騙你自己。我說過這輩子我會一直等你。」
我慌忙轉身跑回房間,將他關在門外。
我承認,我對他有情。
可我不敢想象與他在一起的未來。
我不知怎麼面對,只能交給時間了。
16
我是楚亭,這是我搬來山邨隱居的第三年。
三年前我因賑災和徹查軍費貪墨案有功,皇上要給我升官,我拒絕了。
我選擇來到這裡守著她。
我隔壁住著我的心上人,寒煙。
我知她心中有我,卻因重重顧慮,一直不願接受我的表白。
沒人知道,在我失意那段時間,那些前世的記憶碎片,一幕幕在我腦海中閃現。因禍得福,我知道了前世的種種。
上輩子賞月亭裡,我看著她飲下毒酒吐血倒下,我的心徹底慌了。
就像一瞬間被掏空,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心意在她身上。
而她死後,我守著她的靈位,孑然一身,在佛前求了千百次,只想要來世再見她一回。
我有耐心,一直等一直等。
前世今生,我已經等了她兩輩子,我有耐心一直等下去。
隔壁,炊煙裊裊升起。
上輩子犯下的錯,我願用今生的全部償還。
咚咚咚,輕叩木門的聲音嚮起。
我打開門,是我心上的姑娘。
她端著一碟糖,整個人散發著甜甜的味道。
「楚亭,你等了我三年,後悔嗎?」
我搖頭:「不悔。」
她忽然笑了,笑顏如花:「我突然覺得,下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你娶我可好?」
我被巨大的驚喜砸中,一時間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抱起她,興奮轉圈。
天旋地轉之後,我將她攬在懷裡:「寒煙,此生我絕不負你。」
兜兜轉轉,滄海巫山。
還是你,才是我生命裡最美的風景。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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