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藝上,當紅小花跟我討論頂流。
「江旭有 189 吧?」
「嗯……官方身高 189.89。」
「那(190-105)x0.618/3.14 就是……16.7!嘶——」
我嗤笑:「說不定是大樹掛辣椒。」
誰知,節目組沒關直播。
當晚熱搜炸了。
後來,江旭俯身捏住我的後頸,啞聲問:「辣椒辣不辣?」
我含糊不清:「嗚嗚……大。」
01
一個月前,我上了一檔國民度很高的直播綜藝。
認識了當紅小花周沐。
彼時,她的經紀人正殘忍地剝奪她的行動電話殼。
周沐哭哭啼啼:「你瘋了!這是我哥哥!」
她經紀人毫不留情:「你才瘋了,這是直播綜藝!」
我眼尖地看到了她行動電話殼上的人,額角一跳,脫口而出。
「你喜歡江旭?」
周沐哭紅的眼瞬間一亮。
「小太陽?」
我:「啊哈?」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家人!」
我一個激靈:救命!
02
小太陽是江旭粉絲的名字。
那天開始,但凡直播沒開。
周沐就會跟我討論江旭。
「他的新電影你看了嗎?真的好帥!
「他的新歌數專我買了 521 張哦,你呢你呢你呢?你這麼有錢應該買得更多吧?
「陸詩姐,你甚麼時候能跟他合作啊?讓我去你們劇組跑跑龍套都行!」
這次也一樣。
我們癱在節目組別墅的沙發一角。
周沐從網上刷到一個不太正經的公式。
「江旭有 189 吧?
「好……官方身高 189.89。」
周沐開始摁計算機,「那(190-105)x0.618/3.14 就是……16.7!嘶——」
我想到甚麼,臉上一熱。
下意識反駁:「說不定是大樹掛辣椒。」
「噗嗤!那也說不定很準呢!」
空氣沉默一瞬。
我們相視一笑。
「嘿嘿嘿。」
「嘿嘿嘿。」
誰知,節目組的直播沒關。
全網都聽到了我們「嘿嘿嘿」的笑聲。
我的 follow pd 從不遠處沖過來,臉紅成了猴。
我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打開熱搜眼前一黑,差點享年 26 歲。
03
就這麼幾分鐘,挺貴的熱搜位,我跟江旭占了前四條。
後邊還都跟個深紅色的「爆」。
#陸詩大樹掛辣椒
這個詞條下邊是我剛剛直播的回放。
#陸詩江旭
這個詞條正飛速盤點我們曾經的交集和愛恨情仇。
#公式準不準
這個詞條下,不少網友獻祭出自己的男友以證實這公式確實準得很一般,所以江旭說不定真的……
#公式準
這個詞條下,是蜂擁而上的小太陽和吃瓜路人。
小太陽們飛速扒出了江旭各種牛仔褲緊身褲泳褲的照片。
數學系的小太陽呼嘯而至,利用比例求出了靜態環境下小小旭的尺寸企圖捍衞江旭的尊嚴。
而吃瓜路人化身盯襠喵,跟視頻裡的我和周沐一樣發出了「嘿嘿嘿」的聲音。
總之一整晚,全網都在丈量江旭。
到綜藝錄制結束,相關詞條的熱度都居高不下。
甚至在江旭上班的路透裡。
粉絲們把他的保鏢擠到一邊。
黑傘被擠到只剩一把。
保鏢毫不猶豫,放棄了江旭的臉。
遮住了他的下半身……
04
我本想苟到熱度消散。
不承想,我和江旭的粉絲撕得如火如荼。
【救命,她真的好髒,誰會天天盯著男同事的那裡看!】
【人家也沒天天盯好不好?不就是刷到個公式隨手一算?】
【拜托他們也不知道直播開著好吧,你跟你姐妹沒有放飛自我的時候嗎?】
【提起這個話題的不是她吧?你們怎麼不去找另外一位女演員?大樹掛辣椒戳你們肺管子了?】
【不會吧不會吧,陸詩不會說準了吧?】
……
我求求你們別說了!
我焦灼刷屏,倏然,一條很不一樣的文字闖進了我的視線。
【明豔一線女明星 x 超帥斷層男頂流。
【雙 A,ooc。
【從前,她在綜藝上嘲他「大樹掛辣椒」。
【後來,她在他的動作下哭到嗓子都啞了:「樹,樹掛大辣椒」!】
我……
精彩,實在精彩。
精彩到我手滑點了個贊。
熱搜被我這手滑一贊推向高潮。
我們的 CP 超話一朝建立,名:樹掛大辣椒。
我們ṱū́₎的 CP 粉名字一朝起好,名:辣椒盒子。
原先偷偷嗑的 CP 粉立刻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是在談吧?果然是在談吧!】
【逐幀分析過了,周沐說 16 的時候陸詩臉紅了一下才反駁的!】
【我也發現了!懷疑陸詩見過辣椒(bushi)。】
【民政局門口擺攤啦,瓜子可樂礦泉水!】
【雙 A 雙強誰不愛?爽文標配好嗎?KSWL!】
【我是他倆大學同學,話說他倆好像真談過……】
【樓上會不會說話?他倆明明在談著!】
【大家別吵啦,江旭在牀上罰過啦!】
……
經紀人林琳站在我門口鼓掌:「精彩,實在精彩。」
第二天,雞都還沒打鳴,我跟江旭就被叫進老板辦公室。
江旭來得氣勢洶洶,路過我的時候頓了一下,語氣陰陽:「大樹掛辣椒?」
我心虛:「都是誤會。」
「呵。」
江旭坐在那,臉黑得像是要殺人。
05
事情已經發生了。
林經理笑眯眯地看著我們:「事已至此,我們的意思是,你們合約情侶一下。」
「行吧。」這是我的聲音。
「做夢!」這是江旭的。
我默默縮縮脖子。
「不合約情侶很難收場啊!你總不希望網友每天盯著你的……咳,總要轉移一Ŧŭₖ下視線嘛!」
江旭的臉綠了一瞬。
「我不在乎他們關註哪。」
他的聲音很冷。
澆得我的心拔涼拔涼的。
一個男人,連尊嚴都不要。
都要跟你撇清關系。
可見他有多麼想跟你撇清關系。
林經理連忙點頭:「昨天到今天,一個雜志兩部綜藝還有一部電視劇想跟你們接洽,給出的預算很可觀。」
我了然。
老板談判法則:先丟出個過分點的請求,提高一下你的心理耐受度。
再丟個合理一點的請求。
讓你不好意思拒絕。
顯然,江旭很好意思。
「不可能,我不會跟她有任何合作。」
我玩頭髮的手一僵。
之前的江旭,別說跟前女友合作。
我估計讓他去跳樓,只要錢到賬,他都不會眨一下眼。
但現在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話語權。
沒人能再讓他做不想做的事。
林經理企圖再掙紮一下:「別跟錢過不去嘛,詩詩肯定同意,你就當……」
「算了。」
我雙手放到桌前,被巨大的失落淹沒。
「這件事都是我引起的,我會發道歉聲明……」
我頓一下。
「這次撤熱搜發聲明的宣傳預算直接從我賬戶裡走,不給公司增加負擔。就這樣吧。」
江旭看我一眼,沒再說話,直接起身走了。
林經理嘆了口氣。
我突然有點懷念,當初那個眼裡只有我的少年。
06
八年前,我十八,考到戲劇學院表演系。
拿到通知書的那天,我本想分享喜悅。
卻不承想和我媽爆發了人生中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她抄起桌上的煙灰缸狠狠掄到我的身上,聲音尖厲可怖。
「下三濫的戲子有甚麼好當,你就這麼喜歡去給人賣笑?
「陸詩,你賤不賤?」
我愣在原地:「我……我不是……」
我媽沒聽我解釋,摔門離去。
我看著地上粉碎的玻璃碴,一顆心冷得徹底。
許是實在不忍,從林阿姨的只言片語中,我才知道。
我爸當年的出軌對象,正是一位女明星。
但那時我還不到三歲。
後來這個話題在我家諱莫如深,我又能從哪得知。
可我學表演整整兩年,每周都要去上課。
我不止一次當著她的面吊嗓、練功。
媽媽卻今天才知道,我學的是表演。
她如果這麼不關心我,當初為甚麼要把我生下來呢?
07
我媽是個很厲害的女企業家。
這段婚姻,大概是她完美人生中唯一的污點。
小時候,是我家保姆林阿姨把我帶大。
家裡用人跟我相處的時間,比她多得多。
她拒絕哺乳,從未正眼看過我。
甚至曾經因為我發燒難受地哭鬧狠狠卡住我的脖頸。
只因吵到她補覺了。
她會在喝醉後用指甲狠狠劃我的臉,說越來越像那個賤人。
第二天又托祕書給我買很多禮物,像是道歉。
她會參加各種慈善活動,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一個個被她資助的孩子。
給他們精心挑選衣物和文具。
我到今天都忘不了。
屏幕裡,被資助的山區女孩看著我媽,脆生生地說:「阿姨,您的女兒一定很幸福。」
我媽臉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我當然明白她的不自然。
因為從未關心過我的生活、學習,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
沒有給我開過一次家長會,過過一次生日,看向我的神情永遠充滿嫌惡。
我曾以為她不愛我是因為我不夠好。
可我努力學習、努力練琴、用自己賺的錢給她買的禮物被她隨手扔進垃圾桶,外公企圖勸和也被她懟了回去。
看著社交平臺上朋友過生日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照片。
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陰暗地嫉妒別人的幸福。
那時候,我最愛做的事就是縮在影音室,看一部又一部的影片。
此間情感,令人落淚。
我的成績不算好,文理分科時也曾猶豫。
我想過去問媽媽的意見,但她不想聽。
所以只好去問林阿姨。
她的孩子跟我一般大。
提起來時,林阿姨的眼裡都是溫柔與愛,我從未在媽媽的眼中見過如此光景。
「我對她的期待啊,就是選自己喜歡的……健康快樂就行。」
我好羨慕。
視線落在角落裡從前買的碟片,回想起從前看到他們時的心情。
那就……學表演吧。
雖然自己不曾擁有,但或許有機會體驗故事裡幸福的人生。
我不明白我媽為甚麼這麼討厭我。
直到如今,一切的疑惑與不解都有了答案。
我也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或許很多事努力就有結果。
除了愛。
08
大學前兩年,我每天最煩惱的事就是背哪只包、開哪輛車、今天去哪消費。
醉生夢死,一擲千金。
我身邊的朋友也都一樣。
壓根不想考慮甚麼以後。
在這裡,大多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所以,貧窮的江旭在我們之間顯得格外醒目。
除此之外,同樣格外醒目的,還有他出眾的長相。
且不說他是我們同年藝考專業第一。
按我的審美,他條件不比那些當紅男明星差。
可我曾經在一天內,見過他摘下發傳單玩偶的頭套、穿過同城跑腿的工作服、做過深夜酒吧的侍應生。
狼狽、灰塵僕僕、汗如雨下。
我聽說,他還去劇組做場務、去漫展當糢特。
我還聽說,他拒絕了不少導演的橄欖枝。
他明明缺錢,卻不想演戲。
我不太明白。
這天,我們在純 k 唱歌。
進來送酒的侍應生,正是江旭。
他見我們也愣了一瞬,有人下意識暫停了音樂。
空氣霎時靜默,空氣中流淌著尷尬,還是他隨即反應過來開始給我們拿酒水。
「啊……江旭,好巧,來喝一杯?」
「不了,」他笑得疏離,「你們玩,我先工作。」
KTV 的工作服更襯得他肩寬腰窄身高腿長。
五官精致,生了一雙漂亮的丹鳳眼。
裡面寫滿了虛假的客套。
我盯他出了會兒神,閨蜜粥粥捏著酒杯摟住我:「喜歡這一款?」
我沒應聲。
粥粥了然,「喜歡就追一下唄。」
我一愣:「不好追吧?」
我想到他平時的樣子。
不愛笑,神情淡漠,高嶺之花,拒人於千裡之外。
粥粥嗤笑一聲,漫不經心:「追這種啊?給他張卡,還怕拿不下?」
「真的假的?」
深夜,我走到江旭面前。
他個子好高。
我總算發現剛剛吸引我的是甚麼。
在這樣的紙醉金迷與金碧輝煌下,他的背脊始終是挺直的。
江旭眼皮很薄,垂下看時有淡淡的青。
湊這麼近,我才發現這青色上的一顆小痣。
我承認我鬼迷心竅。
「這張卡裡有十萬塊,跟我談戀愛,它就是你的了,怎麼樣?」
他黑睫微顫,出乎預料的爽快:「好。」
我怔住,脫口而出:「就……這麼沒骨氣?」
江旭輕笑:「骨氣值幾個錢。」
09
我最初沒聽懂他的意思。
骨氣怎麼能不值錢呢?
對我們這些人來說,錢都是數字,最值錢的就是骨氣。
但,都給錢了。
紙醉金迷沒甚麼意思,我開始從他身上找新樂子。
他去酒吧,我就去存酒,都算他業績。
他發傳單,我就陪他一起發,最終自己累得氣喘籲籲。
要他請我喝奶茶,最終轉了一圈,選了一杯最便宜的檸檬水。
江旭不答應,轉頭去買了二十多塊的果茶。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一杯奶茶好貴,他在太陽底下發半天傳單,只能賺到一百塊。
他去漫展,cos 一個軍官,我不認識二次元的角色,只看見白色襯衣半透。
我屏住呼吸,反應過來時手已經貼上他漂亮的腹肌。
江旭呼吸一沉。
我動作一頓。
咳嗽一聲:「腹肌著涼怎麼辦?」
江旭沒忍住笑:「不會著涼。」
「畢竟你是我花錢買來的,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腹肌。」
說著,我又偷偷摸了兩把。
江旭聲音低啞,把我抵到牆上:「再摸,我就出不去了。」
10
高中畢業後,每回家一次,都會跟我媽爆發一次爭吵。
這次也一樣。
爭吵的內容無非是我覺得她不可理喻,她覺得我虛度人生。
她說我是下九流的戲子。
我說:「你前夫是戲子,你女兒也是戲子。就你清高。」
然後在她從不為外人見的暴怒聲中離去,自己偷偷哭鼻子。
江旭在學校後門的咖啡店撿到我。
他還穿著工作服。
與我對視時,眼神中的焦急做不得假。
仿佛來見我就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心跳驟然一空,我扯住他的衣角。
「你住哪?我想去看看。」
江旭一怔,從不拒絕我的要求:「好。」
即便早有準備,可我看到用「家徒四壁」形容都不為過,甚至連陽臺都沒有的單間時,還是詫異地問出了聲:「你就住在這裡?」
那天,夕陽西下。
橘紅的光打進來,少年精致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我發覺自己說錯話:「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
「沒關系。」
我嘆了口氣,額頭抵上江旭的肩膀。
他動作一僵。
「你是我買來的,你不會離開我。」
江旭回答:「我不會離開你。」
我又抬頭看他:「我想接吻。」
江旭喉結微滾:「陸詩,你——」
我打斷他:「你要聽我的話。」
江旭太高了。
我踮腳才能吻上他的下頜。
他眼眸微沉,捏著我的後頸吻了上來。
呼吸濕熱,嘴唇柔軟。
我幻想過很多次自己第一次戀愛、第一次接吻,會是甚麼樣的場景。
唯獨沒有想過,是在這樣一個老舊的出租屋。
可人我實在喜歡。
如果不是早就喜歡,我怎麼能在當初的一天之內見過他那麼多面。
那天,我留在了這裡。
一米二的單人牀,擠下了我們兩個人。
剛換新的四件套,上面有清新的皂角香氣。
我穿著江旭的短袖,露出肌膚雪白,輕輕一捏就是紅印。
故意煽風點火。
他像要把我揉碎,最終ŧũ̂₎也只是不斷輕吻,啞著聲音說「別鬧。」
我仰頭,喜歡看清冷矜貴的Ţü⁹人為我失控的樣子。
手抓住。
「就鬧。」
聲音低沉。
那天,我胳膊好酸。
才知道,江旭也曾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可他爸爸在他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太開心,出去跟人慶祝,酒駕,撞死了人。
喜事成悲。
我睡意醒了三分。
「他後來跟我道歉,可有甚麼用?喝酒開車,毀了兩家人。」
他媽媽賣房、還債,過度操勞。
半年以後,被診斷出乳腺癌。
剛做了手術,家裡老人又倒下了。
我給他錢那天,恰好是他外婆肺癌手術繳費的日子。
第一名考進夢想中的大學。
少年本應意氣風發、滿心期待的 18 歲,在他這裡通通成了泡影。
我肆意荒廢的,是他夢寐以求的。
他不敢去拍電視劇,一是因為電視劇結薪周期長。
二是他總認為,他已經失去了做公眾人物的資格,即便他能紅,他父親的事也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早晚會失去一切。
11
想起之前的事,又看到現在的人。
我不由嘆了口氣。
腕上一塊江詩丹頓,幾千上萬的衞衣外套,精致到頭髮絲。
奢侈品牌為他折腰,品牌代言絡繹不絕。
現在的他真的過得很好。
林琳好奇:「你們之前有仇啊?」
「難道我們現在沒仇嗎?」
「也是,大樹掛辣椒。」
「你到底是不是我經紀人!」
「是啦。」
江旭剛走,顧衡就從辦公室隔間出來。
他掃我一眼,語調不冷不熱。
「好可憐。」
胃裡已經因為沒吃早飯而開始抽痛。
「老板起這麼早,貴司該不是要倒閉了吧?」
「有你們兩棵搖錢樹一時半會倒閉不了哦,」顧衡指指笑眯眯喊他老板的林經理,「我來找他談,談其中一棵要解約的事。」
「解約?」
我一愣。
「不是還沒到十年?」
「沒到啊,這幾年混得太好,有閑錢付解約費唄,再說了……」
顧衡看向我的視線多了絲曖昧,語氣欠欠的。
「不解約幹嗎?給跟他有奪妻之恨的人當搖錢樹?啊……我也太冤枉了。」
我沒搭理顧衡的陰陽怪氣,臉色慘白地拽著林琳離開樂娛。
電梯不斷下行,我看著跳動的數字出神。
寧願付解約費,也不想跟我在一個公司嗎?
我怎麼就脫口而出那句話。
蠢死了。
林琳擔憂的目光對上我:「你沒事吧?」
「沒事。」
「真沒事?你現在臉色白得像是要去搶白無常的飯碗……」
叮。
電梯到了地下。
「陸詩,你是不是低血糖——」
「我……」
電梯旁有個人影。
我眼前一黑,在林琳的驚呼中,摔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12
我在醫院醒過來。
林琳聞聲開門。
手裡電話還沒掛斷:「對對對就說偶遇,見義勇為,感動中國,懂嗎?秀恩愛?你們瘋了?誰會在大街上公主抱秀恩愛,你們會嗎?
「你們娛記這麼會編怎麼去寫小說?!」
「啪」,電話被她掛斷。
我:「……」
「怎麼回事?」
見我面色好了些許,林琳深呼一口氣:「陸詩你真是瘋了,胃都這樣了還敢不吃早飯,一邊喝中藥一邊造,活啊,誰能活過你啊。」
林琳罵完,拿出平板繼續跟我同步現在的情況,「三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我虛弱地說:「好消息吧。」
「哦,上午是江旭把你抱上車送來醫院的,這算嗎?」
「……」
可能是看我人暈在那,林琳和他的經紀人又都是女生,不能見死不救。
「嗯,你們倆被拍了,現在辣椒盒子們正在哐哐撞大牆,最離譜的還是那些娛記——他問我你們是不是在秀恩愛。」
我倒吸一口涼氣。
「江旭是不是要掐死我了?」
門被推開。
「我沒那麼閑。」
我見人來嚇得差點咽氣:「你怎麼還在這?」
江旭看著我氣色紅潤有光澤,神色緩了下。
「醫院你家開的?
「樓下都是人,我走不了。」
江旭還穿著早上的衣服,三兩步走過來,「剩下兩個消息我告訴你。
「一個好消息,醫生建議你做個全面檢查排除……風險,你最近得住院了,恭喜你。」
「謝謝……」
江旭聽到這句話,表情扭曲了一下。
「還有一個壞消息。」
「甚麼?」
「如果你有幸還健在,林哥說的那些工作我準備接。」
江旭說,「本來只是想避嫌,但這樣倒是顯得自己很在意。」
「不就是跟你拍部戲,我有甚麼好在意的?」
話音落,人像一陣風一樣地摔門走了。
我跟林琳看著緊閉的房門,大眼瞪小眼。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
「樓下不是都是人嗎……」
林琳攤手:「那他也不能住這啊,不然明天一睜眼你就會看到辣椒盒子們幾萬字的豪車……」
她嘆口氣,「你們……之前?認識啊?」
「啊,」我有點失神,說,「謝邀,談過,最後我把他甩了。」
林琳豎拇指:「牛。」
13
我到現在都記得跟江旭在一起時的樣子。
他甚麼工作都做過,還有段時間在酒吧駐唱。
喜歡唱老歌,歌的年齡比我都大。
我聽他唱《再回首》、唱《不再猶豫》。
昏暗的燈光打在江旭的臉上,當真像上個世紀香港電影中的鏡頭。
晚上,我們從燈火通明的長街,行至學校寂靜的小巷。
因為我路過多望甜品櫥窗兩次,他第二天就把那塊蛋糕打包回來。
五百塊,一小個。
我胸口發酸,輕聲:「好貴。」
貴在價格,可貴的又不只是價格。
是從來沒有人在意過我的視線落在哪裡。
可他註意到了。
一天都花不到十塊錢的江旭毫不在意:「今天接的是漫展,時薪高。」
我立刻雙手合十:「希望你能經常接到這樣的工作。」
「不是生日也許願?」
「吃蛋糕就許願,不然多浪費。」
江旭覺得有道理,學我雙手合十:「希望你願望成真。」
我服了:「你是替我許願還是替你自己許啊!」
江旭沒忍住,露出一個笑。
我愣了下神。
經历更多的人總是看起來更加成熟緘默,我都忘了他正該是笑得這麼少年氣的時候。
連江旭住的地方都逐漸順眼。
月光皎潔。
我最愛他情動。
掀起衣角,很薄的衞衣是反複洗過的痕跡,甚至有些磨損。
呼吸炙熱,江旭呼吸好燙,卻還是撐起身子。
「不行。」
我疑惑:「為甚麼?」
江旭挑眼看了四周,重複:「這裡……不好,不行。
「我們最近……先不要這樣。」
身上一輕,江旭已經翻身去沖澡了。
那一瞬間,我好像產生了一種錯覺。
江旭好像是真的喜歡我。
他很快回來,洗舊的白 T 恤,寬松的家居褲。
頭髮半幹,江旭頂著毛巾。
瞧著有些委屈,又有些無措。
T 恤很輕易被冷水打透,我沒安好心,走過去。
從胸口。
到整齊排列的腹肌。
「你真的很聽話。」我抬頭,望著他的眼睛。
語氣裡有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期待。
「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那張卡嗎?」
平日裡波瀾不驚的丹鳳眼在此刻倏然泛起波瀾。
手腕被他捏住。
江旭在猶豫,他掙紮了一下,終是沒有回答。
俯身,用力吻住我。
14
去見他外婆是意外。
他在兼職時接到電話,我拎著奶茶剛來還沒送出去,就載他風馳電掣往醫院沖。
夕陽西下,他伏在病牀前,一張臉埋在老人皺巴巴的手上。
坐在他旁邊的是他媽媽,正安撫地拍他的背。
江旭跟他媽媽長得像。
好漂亮,歲月不會敗美人。
可時光的風霜會,人生的波折會,難以改變的貧窮會,趕不走的疾病會。
外婆的視線移動到我這邊,聲音艱澀:「姑娘,你是……」
江旭正要開口:「她……」
我一把握住江旭外婆的手:「外婆,我是江旭女朋友陸詩。」
外婆眼睛一亮:「好,真好。」
江旭:「……」
外婆需要靜養,江旭跟醫生去繳費。
我跟江旭媽媽走到病房外。
婦女似有猶豫,最終還是開口。
「小陸,你跟江旭……」
她深吸一口氣,「我們家的情況,你可能不了解,我們……」
她抿抿幹裂的嘴唇,似是不知從哪說起。
那些背負在身上的苦難與祕密,實在難以宣之於口。
可她卻依然選擇叫住我。
「阿姨,江旭都跟我說過的。」
婦女一愣,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望進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江旭很好,他很努力,對我也很好。
「阿姨,眼前的難關一定會過去。
「我雖然年輕,但也聽過一句話,其實令人產生恐懼的往往不是事物本身,而來源於人們對它的想象。日子還長呢。
「首先您千萬不要對他失去信心呀。」
該是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話,詫異過後,渾濁的眼睛微微泛紅。
她說不出話,只是緊緊握著我的手:「好,好……」
我還要說甚麼。
一抬頭,撞上江旭望過來的視線。
他皮膚白,此刻眼底的濕意有些隱瞞不住。
那個眼神太深刻。
我到現在都忘不掉。
15
林琳還是不放心,帶我做了個全身體檢。
好在除了從前拍戲不好好吃飯落下的胃病,其餘的指標都還算正常。
出院後,林琳很快跟江旭團隊對接,對送到手頭的雙人工作進行分配。
電視劇拿到前面。
綜藝、雜志都放到電視劇的宣傳期。
到了我和江旭現在的咖位,已經不需要被選擇了。
除了很多大導演的項目需要試鏡,其餘的基本都是雙方團隊敲定就好。
這是個帶點懸疑色彩久別重逢的本子。
劇組前期準備了很久,大 IP 改編,拍攝團隊也不錯,就差演員就位。
我突然想到周沐,知道裡面還有個女二沒定,發微信問她的意見。
周沐:【嗷嗷謝謝陸老師!!我讓我的經紀人去接洽了,但是男主定了誰哇?】
我面不改色:【江旭。】
周沐:【!!!】
周沐:【我!要!演!】
我:【……】
劇本圍讀後不久,很快開機。
辣椒盒子們徹底嗨了:【嗑過 CP,沒嗑過這麼邪門的 CP!辣椒盒子 szd!】
網上同人文、同人圖產量暴增,都是一些需要我鏡面翻轉再翻轉才能看清楚的畫。
我:「……」
周沐激動得差點無法呼吸:「陸老師,我沒想到我會有今天。」
我:「不至於,按照你現在的勢頭,跟江旭平番指日可待。」
她用力搖頭,一把抓住我的手:「不,你不懂,實不相瞞,我現在是辣椒盒子。」
我?
「你們到底是真的假的啊?太真了,真的太真了。」
「假的。」
「嚶!」
顧衡過來給我送開機利是:「開機大吉。」
我面無表情地接過:「謝謝老板。」
倏然,我感受到一道灼熱的視線。
轉頭,果然是江旭。
周沐也發現了,她看看江旭又看看顧衡:「!!!」
顧衡眼眉一挑,摟上我的肩膀,行動電話遞給周沐:「小周,幫我們拍張照片。」
周沐滿臉都寫著抗拒。
虛晃一槍,一張印象派的照片誕生了。
顧衡接過行動電話:「你拍的甚麼這是……」
江旭臉色沉得像是要滴出水,走到我面前,語氣生硬。
「過來化妝。
「一下午都是我們的對手戲,卡一條我就立刻賠錢走人。」
「怎麼,現在化妝都要男主角親口來提醒了?」顧衡在一邊涼涼地開口,「有錢氣勢就是不一樣,解約費我爭取找法務多訛點。」
我沖他揮了揮拳,三兩步跟了上去。
「江旭。」喊出這個名字,我一愣。
心裡喊過無數次。
可上次喊他,卻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
江旭回過頭,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幹甚麼?」
他的五官很好看,更別說如今紅氣養人。
比起從前褪去青澀,更有成熟男性的魅力。
我心跳了一下:「你為甚麼……突然答應來拍戲?」
「想答應就答應了,管好你自己。」撂下這句話,江旭化妝去了。
我心想。
也更喜怒無常。
16
我們以為「可能也就這樣了」的人生,也許就會在某個轉角倏然發生改變。
也許是因為某件事,也許是因為某個人。
不知是不是直面疾病與生死,我突然想通一個道理。
人可以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但人不能一直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大三課少,見過江旭的外婆後那段時間,我開始脫離之前的生活,重新撿起基本功練習。
每天不是在練功房,就是游走在各個 casting 工作室。
只要是在京市開機的劇組,我都會去試鏡。
龍套、有一兩句臺詞的角色都不放過。
那段時間過得很快。
拿到第一筆片酬那天,我接到了我媽打來的電話。
「你外公壽辰要到,就算不認我,是不是也要去看看你外公。」
她之前從未提醒我這件事。
雖感到奇怪,但我本就要去。
我跟外公的關系還算親近。
他是唯一能讓我感受到親情的人。
可我清楚,他更疼愛自己的女兒。
壽宴那天,我收到江旭的消息:【晚上有時間嗎?】
【是我外公的壽宴……不過沒關系,我可以提前走。】
那邊回得很快:【好。】
【有甚麼事?】
【晚上你就知道。】
這人……還賣關子。
行動電話屏幕暗下,我看見裡面的人翹起唇角。
17
外公近些年喜歡寫字畫畫。
我認真挑了個筆筒當禮物。
每回他的壽辰都辦得像商界年會。
年輕時雖也在商場叱咤風雲,但我知道外公已經不再喜歡這種場合。
他只是由著我媽。
宴會上,道完賀的我被我媽叫住。
她從未對我這樣溫柔地笑過,我都有些晃神。
手摟著我的肩膀,她湊在我耳側,唇邊挽著笑,聲音很低:「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我是第一次聽她這樣溫柔的聲音,一時手腳都有些不自在。
本能般汲取著一點溫暖,差點忘了反應。
「顧衡,這是我女兒,陸詩。
「你顧衡哥現在是華星娛樂的 CEO,你們也算同行,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
顧衡穿了身手工休閑西裝,整個人瞧著精明又倜儻。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媽媽的懷抱。
雖然轉瞬即逝。
他們舉著酒杯,聊的話題卻像把我待價而沽,全是合作,全是生意。
明明已經不抱期待了,可我卻還是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澆得冷透。
剛剛的溫暖也像在嘲笑我,怎麼還敢天真。
我僵在原地,還是顧衡偏頭看我:「喝一杯嗎?」
18
初春的天氣,露臺算不得冷。
「不感謝我把你帶出來?
「剛剛看你的表情……跟我相個親有這麼難受?」
我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我對你不感興趣,相信你也一樣。」
顧衡聳肩:「毫不意外,你有男朋友,你們感情很好。」
他抿口香檳,「嘖,苦命鴛鴦。」
我有些生氣:「你查我?」
「查查自己潛在的未婚妻,有錯?我媽媽很欣賞你媽媽,對你愛屋及烏。」
我再次強調:「我們不會結婚。」
顧衡笑了:「你確定?我怎麼聽說你媽媽的公司資金鏈出了問題,迫不及待要抱上顧家這棵大樹。
「不過可惜醫療那邊我哥說了算,但他結婚了。」
我不想再聽。
江旭還在等我。
沒關系,江旭還在等我。
「是很可惜,但她的事跟我沒甚麼關系。
「我還有事先失陪,顧總玩得開心。」
前門客人多,我從後門出去。
這段時間我把車都開回家裡車庫,今天也是打車過來。
看著遲遲不接單的叫車軟體,心裡更是憋了一股無名火。
「去哪?」
我媽不知甚麼時候站在那。
她一半身形隱沒在黑暗中,穿著高定禮服,外面披一件大衣。
手裡煙頭猩紅,煙霧裊裊升起。
「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我媽輕笑,「讓你跟那種人在一起?」
修長的指甲一彈煙灰。
「陸詩,你看你自己選了甚麼人。」
拳頭瞬間收緊。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地嚮起:「哪種人?」
「父親是殺人犯的渣滓,他拿甚麼跟你在一起?一顆綁著定時炸彈上架的商品,這就是你的眼光?」
「我的眼光……我的眼光!」
胸腔憋著一股氣,我感覺自己隨時都要炸開。
我猛地轉身,狠狠看她,「如果不是我對你有用,你會在乎我跟誰在一起嗎?
「你從來沒關心過我的事,你恨不得我死,我就是你的恥辱,你知不知道剛剛是你第一次抱我、第一次對我笑?但結果呢?你是為了你的公司!」
我媽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真虛偽——」
她沖我高高揚起手臂,卻被我一把控住手腕。
她掙紮不動,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她總算反應過來。
從前那個能被她隨便拿來出氣的孩子長大了。
還學會了反抗。
我眼眶泛酸,氣勢卻不輸,喊她名字:
「薑晴,你除了動手還會甚麼?」
我媽氣急:「你翅膀Ŧṻ⁽硬了。沒有這個家,能有你的今天?」
那瞬間,腦海裡閃過了很多鏡頭。
「沒了這個家……
「我只會更好。」
「好,我就看你能嘴硬到甚麼時候。」
我媽狠狠甩手,轉身離去。
二十一年過去,吵吵鬧鬧了半天,這場決裂還是來了。
行動電話振動,彈出司機接單到達的提示。
我強忍眼淚,開門上車。
車開的很快,這個時間京市的街道已經不見晚高峰時的盛景。
環形公路,窗外的燈像銀河。
路上很安靜,安靜到我只能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江旭給了我一個小區的地址。
他站在街那頭,面容昳麗,身形修長。
像電影中抽幀處理過的鏡頭,被路燈照成一抹剪影。
小區燈還亮著。
心中隱隱有預感,但打開門時,還是有些驚訝。
面前的房間依舊很小,卻比從前大很多。
一室一廳的小格局,裝潢簡單卻溫柔,
江旭站在我身後。
他似是深呼吸了一下,這才開口:「十八歲時我爸出事,這些年我做了很多份工作,活一天算一天,沒想過以後要怎麼辦,也不覺得自己有甚麼以後。
「可上周我還完了債,那家人告訴我,向前看吧。
「所以,我開始試鏡了,雖然暫時還沒有結果。」
江旭掏出一張銀行卡。
「之前用一些墊了姥姥的醫藥費,現在已經補齊了……這是我新租的房子,你如果需要,隨時可以過來。」
不虧不欠,對他來說才是平等的開始。
「我很慶幸,沒有在最初的最初認識你。」
如果是那時候,他一定想都不敢想。
但到現在,生命中那鋪天蓋地的黑,好像顯得沒有那麼密不透風了。
「我想說的是,你上次的問題——」
我轉過身,在江旭愕然的眼神中淚流滿面。
「……可是我現在可能甚麼都沒有,錢也沒有。
「可是……
「可是我愛你。」
19
我媽斷了我的經濟來源。
我毫不意外,但不在乎。
我有手有腳,養活自己不難。
……除了做飯。
在燒糊一個鍋後江旭徹底對我下了廚房禁令,像小時候同桌間畫的三八線。
我頭枕在他的肩膀,手也不老實:「可我喜歡看你做飯。」
然後被油鹽不進的江旭冷冷拽到沙發上坐好:「不行。」
我們一起蹲在小客廳的地毯上看電影,一部又一部。
偶爾拆出幾個經典片段過過戲癮。
自己寫人物小傳、分析人物性格,江旭眼裡的真摯做不得假,他是真的熱愛表演。
演完後我們會接吻、胡鬧,房間很小,我眼睛迷離地看他,使壞地問:「這裡可不可以?」
江旭眼睛發紅,動作更加用力。
那年,我們一起通過了華星的面試。
腦海裡閃過顧衡的臉。
但,華星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國內首屈一指的經紀公司。
更好的經紀人、更優質的資源,全國最好的電影電視部,業界名聲嚮亮的制片團隊。
他們在培養新人的投入巨大,又能給到影視資源一條龍。
總歸強過一些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小公司。
那時,我滿懷期待,以為自己迎來了新的開始。
可華星新人太多。
每個經紀人手下都有數十個藝人。
他們沒有時間一一去帶,我上完公司安排的演技課,又開始自己去跑組試鏡。
這已經是我那個月試的第十次鏡了。
選角導演扔劇本給我,讓我演一場情緒爆發的戲。
我醞釀一會兒,流暢地演了下來,臺詞都沒記錯一句。
本以為有希望,誰知就在我去衞生間洗臉時,聽見隔間的交談聲。
「陸詩演蠻好的,這麼多人試鏡,她是唯一一個哭出來的。」
「唉,但可惜啊,」另一個人說,「早就內定了。」
我心一沉,聽到嚮動,飛快閃到了另一個隔間。
直到外面沒了聲音,才緩緩走出來。
說不失望是假的。
正要離開,剛給我劇本的演員導演追了出來。
「陸詩!」
我回頭應,心跳如擂鼓。
她左右看了下,小聲說,「我個人很喜歡你,想一下你的聯繫方式。但這個角色……」
她的表情有些為難。
「可能確實沒有辦法。」
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被熄滅。
我強撐著笑,跟她交換了聯繫方式。
沒關系的,我安慰自己。
多少被人肯定了,說不定下次有機會,她能想到我。
我收藏了一個又一個組訊,試了一次又一次鏡。
但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
我意識到了自己存在的問題。
這個行業本就是殘酷的。
是華星的面試給了我信心,但華星每年都會簽很多藝人。
最後誰能從中突出重圍,實力、關系、手腕,缺一不可。
少年心比天高,將一切想得太美好。
有多少人是蹉跎了十幾年才真正遇到命中註定的角色呢?我又比他們強在哪?
於是,我又開始去劇組跑龍套。
那天,我遇到了一個年紀大我一些的姐姐。
她是個擁有三四句臺詞的群演,長相清麗,剛打開盒飯。
盒飯已經有些冷,上面流下哈氣的水。
見我過來,她笑著搭話:「來了?」
我點頭,同樣打開盒飯。
「你大幾了?最近課少?」
「大三了,心裡著急,就來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
她笑著鼓勵我:「加油啊小學妹。」
我磨著一次性筷子上的木刺:「你畢業……幾年了?」
「五年啦。」
我心裡沉了一下。
遲疑地開口:「沒有……更好的機會嗎?
姐姐像是看懂了我在想甚麼,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聲羅列劇組的演員。
「女一,當紅花旦,自帶流量;女二,出品公司老板的妹妹;女三,國內某大企業的二女兒……別的就不用說了吧?就連臺詞多一點的老演員,可能都是哪位執行導演的老婆。
「機會,是屬於他們的。」
原本就味道不好的劇組盒飯,在此刻更加令我食不知味。
晚上,我回家。
江旭準備了一大桌菜。
強撐著精神開玩笑:「發財了你。」
他揚起笑:「詩詩,試鏡通過了。《故城》的男三。」
「真的!」我心下一喜。
《故城》,獼猴桃平臺 s+項目。
總算有個好消息。
月光皎潔。
焦慮在彼此溫柔的舔舐中撫平,又在第二天來臨的那一刻被卷起。
隔天,從沒聯繫過我的經紀人張宇給我發了消息。
他問:【周六有沒有時間?我這有一個飯局。】
20
酒桌文化並不少見。
我耳濡目染,知道許多事都是在酒桌上敲定的。
總說靠實力,但他們卻忽略了,長袖善舞是實力,左右逢源也是實力。
人們總在飯局上搭建關系、交互資訊。
我的性格,從來不怵這種場合,便爽快答應。
局上有導演、制片、幾個出品公司的經理。
他們各自的作品雖不是頂好,卻也是熱播劇。
雖然不知道為甚麼,但張宇肯為我引薦總歸是好事。
那晚,我被灌了不少酒。
好在我酒量不錯,就是身上味道實在難聞。
玄關永遠亮著燈。
聽見開門聲,江旭立刻迎了上來。
「怎麼喝了這麼多?」
我看他幫我脫鞋、脫外套,口齒不清地回覆:「……魏總說他很欣賞我,江旭,我……我也很快就會有戲拍的。」
江旭一邊幫我沖蜂蜜水,一邊抱著我拍後背,眼裡都是心疼。
「會有的。」
我們想要的,都會有的。
21
後來,張宇又叫我幾次。
去試鏡的角色卻依舊遲遲定不下來。
他們開始從勸酒、演變成言語的騷擾。
我在一個有些過分的黃色笑話後憤然離席。
張宇跑出來一把拽住我:「陸詩,你甩甚麼臉?」
我氣得嘴唇發抖:「你沒聽見他們在說甚麼嗎?」
張宇鄙夷地看我:「是,他們說了葷段子,讓你難受了,這我知道。但沒人翻臉,你就得賠著笑。連這點玩笑都開不起,你還能等機會來找你嗎?」
我拒絕了兩次魏總的飯局。
張宇鍥而不舍,再三發微信強調:【再來一次,角色就是你的。
【這就是這個行業的規矩。
【陸詩,你當公司做慈善?
【你上的那些課,發給你的生活費、藝人補貼,培養你用的宣傳費,哪怕一張 pr 照片都是記著賬的。
【你想最後欠一屁股債走人嗎?】
這些話像魔咒,每天在我的頭頂打轉。
我還是去了飯局。
這次,張宇把我安排在了魏總身邊。
酒局過半,我搖搖晃晃去衞生間
卻在回來時,看到他賠著笑,正往我的酒杯倒粉末。
酒霎時醒了大半。
業內醃臢事不少,我從前當八卦聽,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這八卦中的人。
酒意上湧,胸腔似是燒起一團火。
我走進包間。
魏總見我進來,開心極了。
他捏住我的手,反複摩挲。
我渾身都在抖,隔夜飯都要吐出來,狠狠抽回自己的手:「你幹甚麼?!」
張宇臉色一僵,急忙出來打圓場。
「小陸這是幹甚麼,快敬魏總一杯。」
魏總看著酒杯,臉上笑得曖昧又骯髒。
我正要說甚麼,腿上陡然一熱。
魏總的手放在了我的腿上。
隔著不厚的牛仔褲布料,像是毒蛇吐信往上爬。
我渾身僵住,腦海一片空白,那瞬間我甚麼都沒有想。
我用力閉了下眼,在他的手又要往上時。
顫抖著舉起酒瓶,在一眾驚呼聲中用力砸向他的頭。
22
「賠錢,二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民警有些無語:「你當這是菜市場賣菜漫天要價?我們是在幫你們調解,不是幫你們訛人。」
啤酒瓶沒有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碎掉。
魏總頭上明明沒出血,卻依舊裝糢作樣纏著繃帶。
他說自己內傷,總之一步不讓,狠狠指著我。
「我的律師馬上過來,你他媽就等著坐牢吧!」
江旭擋在我面前:「這張卡裡有一萬——」
這是他所有的積蓄。
我盯著那張卡,眼眶有些刺痛。
我知道這裡面每一分錢是怎麼來的。
「一萬,你打發要飯的呢?」魏總抖著腿,滿不在乎,「你當我缺這個錢?我就是要爭口氣!」
我嗓音沙啞,吐字清晰:「是你們先在我酒裡下藥,也是你先動手摸我。」
「你胡說甚麼?」張宇急了,打斷我的話,「血口噴人是要坐牢的!」
江旭手握成拳,青筋暴起。
但他知道,他不能沖動。
他如果沖動,我們今天就都走不了了。
「女士,現場沒有監控。」警察無奈,「人證都來過了,說就是開兩句正常玩笑,沒想到你動手了。」
現場都是魏總認識的人,自然不會因為我而得罪他。
那瓶酒估計早就被誰處理掉,根本查不到甚麼。
我應該走的……
我在沖動甚麼。
氣氛僵持不下,門外來了人。
「喲,魏總,怎麼回事?這是鴻運當頭了?」
我抬頭順著望去。
是顧衡。
門外,我媽站在那。
她手裡拎一只 birkin,銀絲眼鏡的反光讓人看不清她眼底情緒。
顧衡說了甚麼,魏總神情不知怎麼變得古怪,還往我媽那看了一眼,朝顧țū́₌衡擺了擺手。
原本看似無望的事,被他三兩句化解。
我媽自始至終沒進來,等我們出去也不正眼看我,只是沖顧衡道謝。
顧衡笑笑:「沒事。」
空氣霎時陷入尷尬。
顧衡人來熟,拍拍江旭肩膀:「人娘倆說話咱們在這幹甚麼?讓他們聊。」
我站在我媽對面。
平底鞋讓我好像在氣勢上低她一頭,身上不小心澆了酒。
此刻我渾身酒味彌漫,臉上的妝也花完,整個人狼狽至極。
我媽上下打量我,像是很滿意:「認清楚誰能幫你了嗎,還不是我。」
23
「如果不是我,你就要坐牢了。
「已經這麼大了,做事還是這麼沖動。這次要不讓你吃點教訓,你還以為這個社會是你過家家——」
風一吹,我冷得有些瑟縮。
心裡卻突然捕捉到那點別扭。
讓我吃點教訓。
甚麼叫讓我吃點教訓?
還有剛剛,魏總為甚麼看我媽媽?
腦海中電光石火的一瞬,一絲涼意順著脊背往上竄。
「媽,你跟魏總是不是認識。」
我媽頓了一下,不屑於說謊:「怪我,沒跟他說清楚,他不知道——」
到現在,我閉上眼,就是剛剛魏總的笑。
幾乎還能感受到當時的怒火、不堪,酒瓶打到人時的震動。
周圍人的驚呼與指責,不堪入耳的咒罵,仿佛做錯事的人是我。
我有些絕望,卻仍想強調:「你是我媽媽。」
「這點苦都吃不了?我從小吃了多少苦?何況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們這就是個賣笑的行當……」
我把手裡的包重重沖她砸過去:「你知不知道,他們今晚給我下藥!要不是我看見——」
我牙齒打戰,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剛剛被憤怒壓著的委屈也噴湧而出。
我望著對面的人,從前我仰望她,後來我渴望她能看到我。
再後來我對她不抱期待。
到如今,我只覺得陌生。
我媽被我砸蒙,沖我吼回來:「你不也打回去了嗎?」
顧衡和江旭聽見動靜,一起沖了過來。
顧衡拉開我媽:「薑姨你冷靜點,陸詩你也是!你怎麼跟ťû⁽你媽動手呢!」
江旭拉開我。
眼裡都是擔憂,直視我的眼睛:「陸詩好了,沒事的。」
我忘不了當時的恐懼,我忘不了。
周圍零星走過去幾個人,他們步履匆匆,甚至懶得回頭圍觀這場鬧劇。
這個世界太大,個人的悲歡是那樣渺小。
我看過無數宏大敘事的作品,卻無法在此刻安慰自己,發生在我身上的,或許跟別人比起來,真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們對視著,寸步不讓。
我囁喏半天,總算開了口。
「你不如不要生我。」
話音落下,四周聲音都靜了。
我又看到她憤然而去的背影。
那段時間,我不敢睡覺。
一睡覺就做噩夢,噩夢的配角很多,有時是魏總,有時是我媽。
夢裡的我很小,我媽掐著我的脖子,問我為甚麼不去死。
人常說與自己和解,可和解是以後的事。
沒任何人教我們該怎麼度過難挨的當下,因為他們也沒有辦法。
午夜夢回,我睜開眼,偷偷看身側的江旭。
我不敢出聲。
他這段時間已經很累,將時間掰成幾份用。
他像是很著急,我也大概知道他在急甚麼。
本以為生活已經糟糕透頂,可卻沒想到,後面還有更多事在等著我們。
那是我自認識江旭以來,第一次見他喝那麼多酒。
他抱著我,眼淚浸濕肩膀上的衣服。
聲音啞然,不知道從哪說起,只是不停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我保護不了你,對不起。」
他聲音哽咽:「角色……沒了。」
我心底一涼:「怎麼回事?」
他斷斷續續:「他們說我爸是個殺人犯,他們的劇不能要我這種有風險的演員。」
他哭著說,「陸詩,對不起。我是不是,還是不行……」
達摩克利斯之劍總算落下。
我想到他在談及專業時,閃閃發光的眼睛。
我不想要這樣……
我不想少年對未來的期盼,最終只變成對我的抱歉。
我很難不聯想到甚麼。
等到江旭睡下,我打開《故城》的組訊。
出品方那一欄,華星影視赫然在列。
24
我約顧衡喝咖啡。
他坐我對面,輕啜一口,笑得沒心沒肺:「我總覺得這咖啡不是白喝的。」
「為甚麼?」
顧衡絲毫沒有問我在問甚麼,像是對我會出現也毫不意外。
他答得輕巧:「我只是在排除隱患,對自己的錢負責。陸詩,你覺得我做錯了?」
他確實沒做錯,現在的輿論環境,又是江旭這樣的新人,要排除風險是應該。
可他明明曾經得到。
顧衡笑了,「不然這樣,結婚就那麼回事,咱倆湊合湊合,讓我媽別絮叨了,你那個小男朋友我也給安排個角色,怎麼樣?」
原本想要說的話,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算了。」
我拎起包想走。
「陸詩,你有點意思。
「他家裡這些事,就是懸在他頭頂的炸彈。我幫他排排雷,咱們皆大歡喜,這不好嗎?
「你確定要走嗎?」
我腳步一頓,卻還是往前走出兩步。
直到顧衡在我身後開口:「我真挺討厭你這種人的。」
他收了原本的不正經,眼裡終於露出譏諷,「被慣壞了,幼稚,不知好歹,為了個男人跟家裡翻臉。你自己想想值不值。
「你清高,清高就能當飯吃。要見我的人都需要提前預約,你以為不是薑姨,我會來跟你喝咖啡?」
太陽很好,日暈讓人眼花。
我開始耳鳴。
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嘈雜劇烈如潮水,幾乎將我淹沒。
我泡在水裡了嗎。
我抓著包的手一緊,用力抵了下額角。
25
那天以後,江旭變得沉默。
我們默契地都不提關於工作的事。
可我知道,他跟我一樣,一切都不順利。
我們只在深夜擁抱、接吻,給彼此慰藉。
那些高漲的士氣被冷水潑得一點不剩,我們過上了江旭從前的生活,每天打好幾份工。
從天黑忙到另一個天黑,努力爭取所有有可能的機會。
最近江旭好像很累,回家就睡下。
他從浴室出來時,我總能聞到濃濃的藥酒味。
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一周以後。
小影視城裡擠了不少劇組。
一個鏡頭因為主演的不專業拍了又拍,結束時已是中午。
還不等我去取盒飯,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那是個警匪劇,有動作戲。
主角總不會親自上,一些危險的鏡頭就找替身來。
威亞吊好,但畢竟是人與機器的磨合,總會有些誤差。
就像剛剛,我望過去時,那人正拍從屋頂摔下的戲,重重打在牆壁上。
他不像個人,像個能被隨意摔打的玩具。
但他確實是個人,因為這個人我太過熟悉。
「哎喲,摔得真疼啊。不是專業的還真幹不了這活。」
「這就不是專業的。」
「啥?」
「專業武替一集多少錢?你不想想。這些非專業動作鏡頭,找點願意賺錢的便宜群演來就行了。」
「缺錢呢,」另個群演也看到了剛剛的情形,「碰到他好幾回了。我看這小子長得不輸男主角,哎,命不好。」
命不好。
不是的。
我想沖過去,但腿腳像是被甚麼絆住,很重。
我看著他降落、蹙眉站起來、痛得吸冷氣,又對前面對話的人點點頭。
又看他匆匆跑到外賣小哥身邊接過咖啡,套好杯套,彎腰給像是制片人的人遞過去。
他的脊背彎下了。
彎著遞咖啡。
那人面色不好,直接將咖啡扔到他身上。
咖啡流下,好髒。
我聽不清他們說話,就見江旭只在點頭哈腰,眼裡沒有絲毫波動。
他在逐漸枯萎。
不知是不是受到甚麼指引,他朝我這邊望過來。
我不知道我們有沒有對視,因為視線糢糊,我看不清了。
晚上的沉默與撕咬給了我答案。
我拽著他的衣服,哭得說不出話。
汗水還未幹,我見窗簾外的皎月,輕聲開口:「江旭,我們……」
他有些哽咽:「別說,你先別說……」
我話還沒說完,放在牀邊的行動電話倏然不要命地振動起來。
我動作僵住,江旭不知怎麼,停頓了很久才回頭。
他一把沒拿過,行動電話「咚」地摔在地上。
像是甚麼預兆。
果然那頭婦人聲音嚮起:「外婆不行了,你快來醫院吧。」
他赤紅著眼眶,匆忙套上衣服,手忙腳亂的。
看向我,又開始找別的東西,幾乎不知道該做甚麼。
到最後收拾也不見妥當,但急著走了,只說:「別走,陸詩你先別走。
「你等我回來,我們好好說。」
26
可我還是走了,沒等他回來。
或許顧衡說得對,我太矯情。
我可以一個人不蒸饅頭爭口氣。
可我沒必要拉著江旭一起。
他明明是有機會的。
哪怕機會不那麼多,至少他可以不用這麼累。
三天後,我接到了江旭的電話。
他聲音很輕,好像風一吹就散。
「我沒回去。
「但陸詩,我猜你走了對不對。」
我張張嘴想說話,但眼淚先掉下來。
死死咬住虎口,拼命壓抑住哭聲,淚水洇濕了手心。
「顧衡……之前來找過我。
「他說他就是幫自己媽媽閨蜜個忙,讓我跟你分手算了。我想要的資源、想有的機會,他可以給我,但是我拒絕了。
「你可以忍受我的貧窮和無能,我不想讓我的付出看起來那麼不值一提。
「但是我不知道我究竟做得對不對……」
我聽不下去,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說:
「我答應顧衡跟他訂婚。
「別再見了,你會有更好人生。」
27
「我答應你的事做好了,想訂婚隨時可以,你答應我的事呢?」
顧衡被我嚇得眼鏡都掉了:「我靠,你瘋了。」
也難怪他爆粗,外面在下雨。
很大的雨。
我淋著雨就來了,此刻活像一個女鬼。
「不知道的以為貞子走進現實。」
他急忙吩咐祕書拿毯子給我。
「不就失個戀,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這麼半死不活?」
那我確實不是故意,出門的時候天還陰著,地鐵到站就下雨了。
下了地鐵站走到這,還需要一點時間。
我裹在毯子裡,找回了一點溫度。
可耳鳴又來了,我懷疑雨水流進了耳朵裡。
顧衡平時話多,此刻詭異地沉默了半晌,他起身,拽住我的胳膊:「去醫院。」
我正要搖頭。
「去醫院,我答應你的事就做到。」
消毒水的味道充盈鼻腔,我想到上回來醫院,還是陪江旭看他的外婆。
外婆走了,我們也走散了。
短短一年時間,卻好像過了很久。
「淋雨倒是沒事啊醫生,最多也就發個燒,我就是想問……她這個情況,要不要……」
醫生低頭看我一眼。
「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顧衡陷入沉默。
下午,他幫我預約了一位很有名的心理醫生。
一位年長的女性。
她的桌子上養著生命力頑強一直游來游去的小魚,和一棵綠植。
做完測試後,她見我盯著魚缸,拿過裝魚食的盒子,請我幫她喂魚。
桌上放著我的診斷結果。
雙相情感障礙,中度抑鬱。
「平時身體有不舒服嗎?」
我回答得很老實:「最近會耳鳴,也偶爾會眼花。」
轉頭顧衡幫我去取了藥,他從小在國外長大,從不覺得心理疾病是小事。
此刻都有些頭皮發麻了。
「妹妹,失個戀犯不著——」
「嗯,犯不著。」
顧衡:「……」
回程路上,他肉眼可見地焦躁。
捏著行動電話,像是在糾結甚麼事。
我大概能猜到是甚麼。
窗外風景飛速掠過。
「魏總跟我媽認識,她不是請你去幫我的忙,只是由你代她出面。你好奇她為甚麼這麼做嗎?
「她只是想讓我服軟,繼續乖乖聽她的話。
「我們跟她動手,是因為我說那是猥褻,她不覺得有甚麼,還反問我我不是打回去了。你知道嗎?我親眼見張宇在我的酒杯裡下藥。
「外公生日宴把我介紹給你那次,是記憶裡我媽第一次對我笑,但你也知道的,她的目的。」
顧衡把行動電話扔到一邊。
我知道,顧衡或許不想跟我訂甚麼婚,他只是覺得有趣,又覺得討厭,所以搞了一個惡作劇。
我也猜到,在此刻,他大概真的有些後悔。
「魏總的事,我不知道……
「我確實有錯,好好吃藥,好嗎?」
他聲音很輕,「就當是為他。」
28
那個春節是我過的最孤獨的春節。
之前能一起虛度光陰的朋友早已疏遠,只有粥粥給我打了電話。
她對我的事略有耳聞:「不該讓你去招惹他。」
我卻輕笑:「謝謝你。」
我無處可去,幹脆選擇申請留校。
過完年再去試鏡。
顧衡自從我去看過心理醫生,隔三差五打電話確認我還活著沒。
「新年快樂。」
「新年……咳咳。」
「你在哪呢?」
「學校。」
「大過年的你——算了,你怎麼咳嗽,又病了?」
「發燒了,死不了。」
顧衡服了,他哄了宿管阿姨半天,押上身份證把我從宿舍裡撈出來。
我半靠在他的懷裡,往外一看,就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形。
是江旭。
我幾乎不能動,燒得更高了。
一眼萬年。
我想看他,又怕他看到我。
我在那一刻想躲,但沒力氣,只好扭過頭,倒顯得像縮進了顧衡懷裡。
顧衡麻了:「這誤會大了。」
去醫院輸液三天,我勉強重拾精神。
複工第一周,我被顧衡叫去了辦公室。
「我跟你媽媽說目前我們相處得不錯,但我真很頭疼啊,我可是要結婚的,不能一直幫別人處理家事,這就是個緩兵之計。」
他扔了兩個文件給我。
第一份,對賭協議。
五年,我要幫華星盈利五千萬。
第二份,婚前協議。
如他之前所說,我們幹脆協議結婚,婚後各玩各的,各不相幹,跟這個圈子大多人一樣。
「不爭饅頭爭口氣,要麼就好好為自己爭取話語權……
「要麼跟我結婚得了,我家也不缺錢,我看你還算順眼,反正你就——」
我毫不猶豫地在對賭協議上簽了字。
顧衡挑眉:「果不其然,毫不意外。」
我深吸一口氣。
命運將我推到這裡。
我就是矯情,可我想為自己做最後的抗爭。
29
也是那個時候,林琳來到了我身邊。
華星這種老牌經紀公司,經紀人們絕不都像張宇那樣。
更有林琳這樣認真的經紀人,入行五個年頭,對工作還有熱情,又有了一些珍貴的人脈經驗,如今對她很重要,對我也很重要。
她手下有許多正當紅的藝人,但也沒忘記我。
遞到那些藝人手裡的本子她都逐一去過,一方面了解項目情況,另一方面也從中看看有沒有手下其他藝人能上的角色。
她帶我跑了幾個試鏡現場,讓執行經紀幫我投過不少試鏡視頻。
過了的有,被拒的更多。
但忙碌讓人不用想東想西,那段時間,我不敢停下來。
那些不敢仔細回想起的眼神,都變成了夢魘。
我受夠了受制於人的滋味,也不願再體會無能為力。
我第一次正式演戲,一部古裝劇的女三號,兩個月殺青,片酬十萬。
按照我們約定的,每個月八千的生活費發放到我的手裡。
其餘的都得填補到五千萬的空缺中。
大甕撒米粒。
看似有機會,其實不然。新人太多了,優秀的人也太多。
貧瘠感與不甘心混雜著,推我向前。
在那之後,我的時間似乎不再屬於我。
最忙是六月那段時間,一邊排畢業大戲,一邊圍讀下一個要進組的劇本。
在兩邊周旋,身心俱疲。我在每個排練的深夜,都只能靠著牆打兩個盹。
對賭協議簽訂的第一年,我只休息了五天。
林琳讓我註意身體,我卻笑著說:「是好事。」
幹我們這行,沒時間休息,總比天天在家休息強。
她原本擔心我的工作強度會加重我的心理問題,但她發現讓我閑下來好像會更嚴重。
時光飛逝。
本來從不去搜江旭的消息,卻也對他嶄露頭角略有耳聞。
直到第二年冬日裡的某一天,我結束了一個雜志的採訪。
他們將採訪酒店定在國貿,我出門時,看到了江旭的地廣。
彩妝廣告,確實是紅氣養人。
我這才知道,他在一部權謀戲裡演了男二。
才德兼備,寵辱不驚。最後落得個橫死下場,成了萬千觀眾心中的意難平。
也是那時,我從林琳嘴裡聽到他的消息:「江旭是個狠人。」
拿行動電話的手一顫:「怎麼?」
「他爸爸之前撞死人了你知道吧?
「這種事換哪個藝人不是雷不得好好藏著,即便不是他做的,但誰都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冒險。當時電視劇剛播,他的人氣有點碾壓男主的趨勢,男主團隊想防爆他,準備挖點黑料來著,您猜怎麼著?
「他幹脆自己全交代出來了,拿了對方家屬的諒解書以及這些年他一直不間斷給那家人打錢道歉的交易流水。甚至去年底那家老人查出癌癥,還是江旭一手聯繫醫生一手付了所有醫療費。你說這是公關手段,但江旭情真意切,沒成名前做的事也讓人指摘不出來一點,你說這不是公關手段,那也真夠狠的。
「後來我聽說,他壓上自己全部身家。總之一旦出任何問題,他承擔一切後續給劇組造成的損失,這才換來這麼個方案的落定。男主團隊嚇得都不敢下手了,誰敢跟不要命的拼這個。結果就是抵制的抵制,憐愛的更憐愛,這步棋走對了,他上個代言首日賣出了五千多萬,這都快超一線了。」
我順著林琳的話點開網頁,才看有人追到車禍受害者家裡。
「都已經過去,逝者如斯,做錯事的人受到懲罰。活著的人,就好好活下去,這有錯嗎?」
林琳嘆氣:「你聽過一個很紅的女藝人,曾經說過一句話。
「極致的坦誠就是無堅不摧。」
那晚,我開始瘋狂補江旭這段時間的物料。
最新的活動中,他穿著品牌高定,臉上再不見往日頹靡,剛一出場臺下粉絲呼聲如雷,他是他們眼中的星光熠熠。
我們都過得更好了。
我們真的都過得更好了嗎?
第三年,我因為一部制作精良網劇的女主角色暴火,一朝完成對賭。
我的演技不差,從前作品只是不夠亮眼。
一朝有了流量,從前的角色也被扒了出來,更有註重制作與演技的大制作找我。
這或許就是人人都在等的運道。
有人等不到,我運氣好,我等到了。
用粉絲的話說,我升咖了。
也是那年除夕,我回家了。
外公求我回來的。
我媽查出乳腺癌。
她瞞住所有人,到今天在外公家暈倒才被發現。
我媽剪了短發,臉上粉黛未施。
她其實很漂亮,但平時太淩厲,讓人總能忽略掉她的漂亮。
我不知道當年的原因究竟是甚麼,父親從我的生活中離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聽林阿姨說他出國了,他們觀念不和,總吵架。
他知道我媽媽在意甚麼,於是偏要那樣做。
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我不想知道。
只是忽然發現,我好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看她。
「你來幹甚麼?」
我拖過椅子:「外公求我回來的。」
「陸詩,我控制不住地恨你。」
我媽看著我,眼裡帶了一點幾乎看不出的紅,又像在透過我看別人。
我也終於說出那句:「無所謂了。」
她很虛弱,又有些執拗:「我不明白?是我不夠好嗎?我有甚麼不好?
「為甚麼所有的人都只能看到我的婚姻,卻看不到別的。我把薑氏帶到今天,我——」
「其實只能看到這些的,只有你自己。」
她聽不進去:「如果不是因為他,我的人生無可指摘。」
她自私到了有些冷漠的程度,也深陷自己編織的籠。
「讓外公放心吧,至少,你還有關心你的父親。」
我出門時,外公就站在門邊。
他頭髮花白,身形還挺拔著,但看起來小小一個,那樣脆弱。
「外公,對不起……」
「外公明白,有時間回來看看我,好嗎?」
我點頭答應。
「詩詩——」
外公叫住我。
「昨天,你媽媽喊我一起,我們一起看了你演的戲。」
我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
我們可能要用很久治愈童年的傷。
最終只能走上獨自前行的路。
30
又過一年,我在醫生的指導下,逐漸停了抑鬱癥的藥。
到今天,劇拍得很順利。
開機入戲,關機像陌生人。
開機第一周,周沐都蔫了:「我嗑的 CP 是假的。」
「It』s real it』s real~」
周沐眼前一亮。
我無情瞟她:「Really 是假的。」
我倒是想真,但現在看來,江旭大抵真的很討厭我。
下午,有我車禍的戲。
整理好精神,我拍完前半段,去化妝。
現場正迅速協調軟墊、威亞和車輛,誰知我高估了軟墊能吸收的沖擊力,一下摔到眼冒金星。
周沐嚇得花容失色。
我想說沒事,之前受過的傷比現在重多了——
但我忘了我的脆皮胃。
胃部劇痛,我張嘴,嗆咳出血霧。
意識消失前,我看到江旭近乎崩潰的臉。
31
「你最近是甚麼小可憐,三番兩次來醫院,要不要辦個儲值卡?」
「我有醫保。」
我下意識看向周圍。
林琳猜到我在找誰,嘆口氣:「他剛走,守了你一夜,我是來換班的。
「胃出血,這部戲結束後好好休息,行嗎?」
我點頭:「行。」
林琳滿意了:「乖,我們走可持續發展的,沒必要一下給自己幹到圓寂。」
……我無力糾正她的用詞。
「對了,江旭問我來著,問我他守了一夜顧衡怎麼不來,我說顧衡來幹甚麼,提著果籃慰問下屬?顧衡現在在新加坡聽霉霉演唱會沙灘上看比基尼正開心呢。
「我還說你剛把對賭還完,他問甚麼對賭,我說你跟顧總的對賭,他說你也跟顧總也有對賭?
「好好好,顧衡不愧是資本家哈,你倆兩頭賺啊。
「他還問我,你不是跟顧總在一起了嗎?
「我說根本沒有。你這些年抑鬱癥還有雙相,還活著就不錯了哪有心情談戀愛。
「他說他以為你們很早就在一起了。」
……
林琳輕聲問,「你之前喝醉說過的,你弄丟了一個很重要的人,是不是他?」
時至今日,我很難把當時的事情說明白。
如果我們當時在一起,還是要面對他爸爸給他埋的雷。
那次被全行業感嘆的公關背後,雖說有江旭的果決。
但媒體、公關、近乎一致的口徑,未嘗沒有背後華星的手筆。
或許我也還會遇見另一個魏總。
畢竟顧衡高高在上,他能看到我,也只是因為,我是薑晴的女兒罷了。
命運弄人,卻教人陰差陽錯走到現在。
下午,江旭拎著飯盒來看我。
裡面是他剛熬好的湯,還冒著熱氣。
他確實是一夜沒合眼的樣子,眼下烏青,眼裡都是紅血絲。
「……我剛知道你的事。」
江旭盛湯的手有些抖。
「之前……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沒想到他們沒關直播。」
江旭:「……」
「我真的不是大樹——」
「對對對你沒有!」
江旭釋然了。
氣氛在我插科打諢間被緩和。
江旭呼出一口氣,眼眶更紅。
「以後……不能這樣嚇我。」
「意外,意外。」
……
「哎,你別哭啊——」
手忙腳亂抽紙巾遞過去,一個重心不穩,眼看就往地上摔。
江旭一把撈住我,額頭重重撞向他的胸前。
「詩詩老師——」
周沐嘶一聲,眼睛一下亮了。
她眼疾手快推出去還幫我們鎖上門,「你們繼續,繼續。」
我:「……」
「她讓我們繼續。」
江旭失笑,低頭吻上我的唇。
「好,我們繼續。」
32
沒過多久,我回到劇組。
林導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要說他這段時間差點被我的粉絲手撕。
還是我出來替他說話才免此一難。
劇組重新搭景,那場戲沒過,還要再拍一次。
替身已經就位了,我說:「我還是自己來,替身的錢按日薪結給她就好。」
江旭提了一口氣,卻沒阻攔。
護墊加高幾層,攝影指導調整角度,避免了一些沖撞。
這次拍攝很順利,大家面色紛紛輕松起來,輕松起來就能關註到一些變化,例如從前出鏡就出戲還不愛理人的男主角走到我面前,還貼心地遞上保溫杯,眼裡都是關懷。
「沒事吧?」
我沒習慣周圍打量的視線:「那甚麼,我們……」
「我們怎麼了?」江旭渾然未覺,「我熬了湯,要不要喝點。」
「……要。」確實有點餓。
圍觀群眾:???
周沐:「嚶!」
很快,網上有個叫沐沐愛辣椒的 CP 大粉發了一條微博。
【兄弟們嗑到真的了!!
【江旭親手給詩詩煲湯誒!】
下面評論刷得很快。
【瘋了吧?前兩天你剛說是假的。】
【拜托大姐,他們在拍戲,拍戲時間那麼緊劇組沒有廚師嗎還要親手做飯?你都不如說親手喂飯。】
「啊……」
周沐看到把勺子遞到我唇邊的江旭,飛速回覆。
【你真相了啊姐妹!!!】
我一邊嘬嘬喝湯一邊刷行動電話,轉頭問周沐:「這個『沐沐愛辣椒』不會是你吧?」
周沐虎軀一震:「啊——」
我點頭:「是你就好。」
我見不得朋友被質疑,默默用大號給這條微博點了個贊。
至此,辣椒盒子炸了。
33
「在一起就在一起了,我的意思是,公開。」
顧衡在電話那頭嚷嚷,「他倆談戀愛有甚麼好請示我的țů³,他倆生孩子要不要我幫忙養啊?」
「好了。」
我接過電話,「顧衡,謝謝。」
顧衡這下直接噤聲了, 他半天憋不出甚麼,幹脆掛斷電話。
林琳聳肩:「毫不意外, 有本書寫過你們的結局。」
江旭一臉蒙:「甚麼書?」
林琳聲音平靜得像 AI 電子音:「明豔一線女明星 x 超帥斷層男頂流, 雙 A,ooc。
「從前,她在綜藝上嘲他『大樹掛辣椒』。後來, 她在他的動作下——」
我在江旭迷茫的眼神中一把捂住林琳的嘴,咬牙切齒:「你還是少看點同人小說。」
「同人小說?甚麼東西。」
事實證明, 江旭學習能力很強。
他非常迅速地學會了以最快的速度搜尋自己跟我的同人小說, 並且看得津津有味,還開小號在幾個他追的產出太太微博下瘋狂留言刷屏催更。
我……
我真的很怕他看到那篇——
但他確實看到了。
他看的老臉一紅, 一下扣上行動電話, 又羞澀地把行動電話翻開。
還不等回味,就見我蹲下去。
江旭虎軀一震:「你做甚麼?」
我偏頭,眼裡是意猶未盡的挑逗。
「要試試嗎?」
我從前沒做過這種事, 現在也是不得要領。
江旭喘息聲急,他終於從我生澀的動作中找準節奏。
捏住我的後頸, 聲音被欲望染上很重的顏色。
他輕笑:「大樹掛辣椒?
「辣椒辣不辣?」
我自作孽,此刻都快哭了:「辣。」
34
這部戲殺青後,我在林琳的勒令下休了一個小長假。
江旭拍完雜志順路接我,說要一起去一個地方。
他穿了件黑色毛衣, 鼻梁上架著墨鏡,方才雜志拍攝做的發型還未打亂,更襯得他面部線條精致優越。
我看著門外的路線,很快就猜到他要帶我去哪。
曾經,我也短暫地走過這條路。
那時我在搖晃的公交車上,沒有此時此刻的舒適,卻在每次想到目的地時都能收獲短暫的心安。
小區年代感更重,樓體油漆褪成更淡的顏色。
時光對誰都公平。
房門打開, 一切如舊, 人也是從前的人。
「後來有錢了, 就幹脆直接買了下來。」
我了然:「原來是你買的。」
江旭也愣了一下, 我們相視一笑。
這邊水電燃氣都一直正常供應,冰箱裡被江旭填滿了新鮮的菜。
時間好像一下拉回從前。
我坐在毛絨的地毯上靠著靠枕看老電影,江旭在一旁狹小的開放式廚房做飯。
飯香裊裊, 像中間那幾年憑空消失。
我們在這裡過了兩天, 吃過飯就一起看電影,看完電影就做到困。
中途,我接到了外公的電話:「你小舅回國幫你媽媽的忙,她現在不適合再管理公司, 打算去國外靜養。」
他頓了下, 「應該不回來了。
「下午的飛機,你要不要去送送她?」
我沒正面回答, 只說:「外公, 對不起。我有空去跟您吃飯。」
下午,我依舊在這裡, 沒有去機場。
卻有好幾次仿佛真的聽到了飛機呼嘯而過的聲音。
成年人有選擇原諒與否的權利,有選擇是否和解的權利。
全世界都在告訴我們要與自己和解,與世界和解。
可我卻覺得, 不和解也沒關系。
江旭蹙眉,揉碎我眼角的淚:「別哭。」
「我不哭。」
我看向身邊的人。
因為我知道,未來還有更長的路。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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