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云

我向來是個為了活命不擇手段的人。
十歲將想賣我的親爹反向賣給屠戶,十五歲為了一口肉嫁給遠房堂兄。
二十二歲,我看著自己的第二任夫君在水中浮沉時,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彈幕。
【殺妻名場面!來咯!】
【拜金女泉下有知,看到表哥其實是皇子,會不會氣瘋哈哈哈。】
【表哥恢複記憶後就是大男主爽文啊,迎娶妹寶當皇帝!】
我伸出手——
將趙措的頭狠狠摁進水裡!
大男主的爽文人生,聽起來真好啊。
我也想要。
能給我嗎?

01
彈幕瘋了。
【不是,姐們兒?】
【這賤人有病吧!!】
【純路人,剛進ťṻ¹來就看到這麼刺激的場面。】
【刺激個屁啊,水裡那個才是男主!】
無論彈幕如何氣急敗壞,我都充耳不聞。
趙措又嗆了口水。
他雙目緊閉,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已然昏迷。
看著這張朝夕相處的俊美臉龐,我心裡泛起一陣微弱的憐惜——這麼好看的男人,委實不多見。
半年前我撿到重傷的趙措時,就斷定他絕對不是普通人。
從衣服的華貴程度和隨身玉佩來看,沒準還是個侯爵公子。
趙措醒來後失了憶,一問三不知。
但是沒關系。
他總有想起來那天。
再不濟,也總有家人上門那天。
抱著竊喜的心情,我好吃好喝供著趙措,勤勤懇懇地照顧他,簡直比對待自己眼珠子還要細心。
可是半年來,杳無音訊。
放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
我的心情也從一開始的驚喜逐漸轉為煩躁,到最後徹底失去了耐心。
或許是我想錯了。
趙措可能只是個落難的富貴公子,家裡人都死絕了,沒有任何價值。
玉冠玉帶都被我賣掉為他治傷,到如今已經花完了。
這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少爺,於我只剩累贅。
所以今日趙措不慎落水時,我冷眼旁觀。
可是沒想到。
彈幕的出現給了我當頭一棒。
趙措他竟然是皇子,皇子!
我肺中鬱結,深深呼了一口氣。
事已至此,後悔無益。
我不想死,所以只能麻煩他去死一死了。
我加重了力道。
就在此時,胳膊突然傳來一陣鑽心劇痛!

02
我驚疑地向四周看去。
沒有人,沒有擲來的弓箭飛鏢。
那為甚麼會痛?
我的眼神四處梭巡ŧŭ̀⁼,最終難以置信地定在了水中的趙措身上。
試探著縮回手,劇痛消失。
伸出手,那股劇痛再度來襲。
這次更為迅疾猛烈,痛得我一下倒在地上,背後冷汗涔涔。
我掙紮著起身,腦袋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殺不成,那就跑!
回家收拾金銀細軟,跑!
【劇情終於回歸正軌了。】
【前妻還想回家拿錢呢,等會兒表哥的屬下就來了,正好抓到她~表哥直接一劍穿心哈哈哈!】
腳步頓在原地。
我咬著牙回頭看昏迷的趙措,心中怒罵了兩句賊老天。
如今只剩下一個辦法。
我三步並作兩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趙措拖拽上岸,氣喘籲籲。
彈幕有人發甚麼「落水急救」,我半信半疑,卻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死死按壓著他胸口。
不知過了多久,趙措睜開雙眸。
我剛想說些甚麼,他修長的手卻死死攥住我手腕。
電光火石間,趙措猛然將我掀翻在地!
他神色再也不是一貫的溫馴,眼眶發紅,毫不猶豫地扼住我喉嚨!
他並未留力。
我拼命掙紮,額頭青筋暴突,眼前陣陣昏黑。
破碎的字從喉間擠出來:
「我……救了你……我救了你!」
恩將仇報,我當初撿到他的時候就該把他踹溝裡!
趙措松開手。
我趁機狠狠踹了他一腳,捂著脖子大口大口喘著氣,渾身癱軟。
趙措半跪在我面前,扳過我的臉。
他力氣很大,指尖冰涼,帶著濕淋淋的水意,激起一陣戰栗。
「我落水之時你就站在岸上冷眼旁觀,分明是想殺我。」
「我那是嚇傻了。」我咳嗽兩聲,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水鬼掙紮起來最要命了,我一個弱女子,若是貿然下水,不僅救不了你,還會搭上自己的命。」
「我只能等你昏迷再救你。」
「夫君,我們朝夕相處,我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殺了你,對我有甚麼好處?」
說到最後,我其實很有幾分心虛。
近些日子,我對趙措不僅失去了耐心,態度也一落千丈。
昨天連飯都沒給他吃。
「你的為人。」
趙措咀嚼著這幾個字,短促地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我摸不準他到底信沒信,也沉默了。
天地間陡然靜寂,一時只有風聲嗚咽。
彈幕卻炸了。
【這甚麼情況?她怎麼救了表哥?】
【六百六十六,前妻真會狡辯。】
【屬下呢,屬下來殺一下啊!】
【沒事,就算她不死也爭不過我們妹寶。】
哦,差點把屬下這茬忘了。
我扯了扯趙措的袖子。
壓低聲音:
「有人來了。」

03
日光煌煌,落葉簌簌,風聲蕭蕭。
並沒有甚麼其他聲音。
趙措眯起眼睛。
我輕咳一聲,低低道:「我自小耳力極佳,能聽到常人聽不到的聲音。」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
我很有用。
仿佛是為了驗證我的話,一陣輕微的馬蹄聲篤篤嚮起。
漫天揚塵,一隊輕騎疾馳而來。
為首者翻身下馬,抱拳跪地,聲聲鏗鏘:
「臣來遲,罪該萬死!」
「您失蹤後……」
他剛毅的臉上寫滿激動,仿佛還想再說些甚麼,卻在看到我的一霎那啞然。
林九試探地問:「這位是……?」
趙措擺擺手:「你繼續說。」
林九拱手,道:「您失蹤後,京中暗流湧動,三殿……三公子與德夫人斷定您已死,私下妄議立儲之事。
「九邊戰敗,連割兩城。」
「老爺這幾日正著急上火……」
趙措靜靜聽完,面如平湖。
他聲若碎玉擊石,卻是開口問了另一件事:「帶錢了麼?」
林九一怔:「帶了。」
「給這位姑娘百兩金。」
我呼吸一滯。
百兩黃金,足夠我富貴無憂地度過後半生。
聽起來真好,真誘人啊。
可我不想要。
當朝皇子的命,難道就值這些?
心神電轉,腦海中千萬個念頭閃過。我撲通一聲跪下,一字一句:
「我不要錢財!」
「我知道你身份貴重,是京裡來的大人物。我別無所求,只求——」
「求你帶我上京!」

04
這下連趙措也頓住了。
他垂下眼眸看著我,不發一言。
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我必須死死咬住抓住攀住!
我砰砰砰連磕三個頭,抬起臉來,聲音悽然:「我有冤屈!」
「我祖父是戎馬一生的祝恪祝老將軍,父親是定遠將軍祝百威。我全家被姦人誣陷通敵賣國,慘遭滅門!」
「大人,我只求你能帶我上京,我要鳴冤!」
趙措瞳孔一縮。
「……果真?」
我深深叩首:「千真萬確。我有家傳玉佩,是當年逃出來時家僕放在我身上的。」
——當然是假的。
這半年來,我沒有跟趙措提起過父母。
所以他並不知道,我爹只是個爛賭鬼。
祖父在時,家裡還算富裕。祖父死後,他將家裡所有的錢都拿去賭,輸得家徒四壁。
但還有妻子,有妾室,有兒女。
我九歲時,他第一個賣掉了姨娘。
剛滿十歲時,他賣掉了我娘。
賣得毫不猶豫,仿佛多年情誼只是一場過眼雲煙。
阿娘哭著喊著求他,我哭著喊著求他,被他一耳光扇倒在地。
他惡狠狠道:「哭甚麼,把老子今天的福氣都哭掉了!」
那一年的秋日,他數著幾個孩子。
數著已經能嫁人換禮錢的大姐,幹活麻利的二姐,命根子似的弟弟。
那根手指,那根草標,最後落到我頭上。
「三丫頭瘦,是個當瘦馬的好苗子。」他喃喃的聲音仿佛還在我耳邊回蕩,「賣去青樓,能換好大一筆錢。」
可是賭鬼啊,賭鬼就是賭鬼。
仇家又多,腦子又笨。
我甚至沒費甚麼大力氣,就和賣肉的屠戶商量好,將他騙去了肉鋪。
屠戶早年間被我爹坑了全部家產,對他恨得牙癢癢。
他怎麼死的,我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
不是爹死,就是我被腦滿腸肥的恩客折磨死。
而我不想死,所以只能麻煩他去死一死了。
孝道恩典,全是狗屁。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05
兩年前,我從乞丐手裡救下了真正的祝小姐。
我不是心善。
我只是不想看見女人被那個老乞丐糟蹋。
她渾身是傷,奄奄一息,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都被劫了去,惟有一塊玉佩縫在裡衣口袋中,得以留存。
祝小姐是個好人,她很善良,很溫柔。
可她傷得太重了。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身子卻虛弱到了極點。
三個月後的一場風寒,要了她的命。
臨死前,她將那塊玉佩重重握在我掌心。
她說,賣了這塊玉佩,應該能換十兩銀子。
她臉色蒼白,眼神蒼白,艱難地張了張嘴,微弱的字音流淌下來。
她說,謝謝。
我將頭深深埋在地上,渾身戰栗。
我不是好人。
用祝回的身份上京鳴冤,也只是為了我自己。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既然殺不掉趙措,那我就要借他的勢,借祝回的仇,一步一步爬上去,從竹門爬到朱門,爬到那名為權力的東西堅實地握在我掌心。
我這樣卑劣,這樣惡毒,可這不是我的錯。
我就是個老實女人,是這世道把我變成這樣的,是世道的錯。
趙措的聲音沉沉嚮起來:「你一介孤女,勢單力薄,想要翻案如同蚍蜉撼樹,可能連自己的命都要搭進去。」
我鄭重地咬緊嘴唇,擠出淚來:「只要有一絲希望,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
趙措垂下眼,久久沒有應聲。
可我知道,他會答應的。
他失蹤了半年,在與三皇子的鬥爭中暫時落於下風,急需立功。
祝家的事,又是板上釘釘的冤案。
「好。」
我抬頭望去,淚水迷蒙間,只看見趙措繃緊的下頜,線條流暢而鋒利。
他頓了頓,又道。
「我答應你。」

06
我瞥了一眼彈幕。
【這甚麼神展開,我服了。】
【感覺妹寶玩不過這個心機女……】
【這下我真的要罵表哥了!帶別的女人回京傷妹寶的心,等著跪搓衣板吧!】
【呃但是她說的也沒錯啊,人家只是為了伸冤,別看見個女人就雌競行嗎?】
我松了口氣,心下稍定。
看來彈幕也不是甚麼都知道。
譬如我在遇見趙措之前的經历,它們就全然不知。
換句話說,彈幕只知道趙措和「妹寶」相關的事。
那麼,「妹寶」是誰?

07
馬車轆轆駛了一個月,終於到了京城。
舟車勞頓,趙措並沒有急著進宮,而是在王府住下。
晉王府的匾如京城一般華麗大氣,看得我稍微目眩神迷。
當日午時,僕人一聲聲通傳,一道文秀的身影蝴蝶般翩躚進來。
她一見趙措便紅了眼眶,輕聲道:
「表兄,還好你沒事țũ⁶……」
彈幕刷得鋪天蓋地。
【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文貴妃的內姪女、吏部侍郎的嫡女、晉王趙措的表妹、大魏未來的皇後,顧妙真!】
【這裡住不下這麼多人。】
顧妙真用手帕拭淚,餘光瞥到我,表情微怔:「這位是……?」
不等趙措開口,我立刻道:「路人。」
頓了頓,我又說:「妾身是個寡婦,家中無人,上京尋親遇到土匪,所幸被晉王殿下搭救。」
趙措淡淡瞥了我一眼。
「女子在這個世道總是格外艱難,」顧妙真聽得滿臉心疼,過來牽我的手,「你受苦了。」
【女配謊話張口就來,賤人。】
【明明在馬車上還和表哥假裝夫妻呢,現在立馬換了一副嘴臉,好惡心啊!殺了她!】
【不是,女配主動撇清關系都不行?那你們想讓她怎麼說?】
顧妙真走後,我抬起眼,正撞上趙措一雙幽深的瞳眸。
他定定看著我,忽然低聲問:「現在怎麼不說我是你夫君了?」
彈幕一時停滯,而後刷得更猛烈了,幾乎目不暇接。
【渣男賤女!!心疼妹寶。】
【呵呵,這倆人鎖死,妹寶我抱走了。】
【我居然詭異地嗑到了。。】
我笑了。
這次我是真笑了。
趙措失憶時,我們朝夕相伴。
我從他眼底看到的東西在我娘眼中也看到過,我絕不會認錯,那是愛——依戀的,濕漉漉的,純然的,愛。
而趙措想殺我時,情況危急,我找的那個拙劣的借口,他九成沒信。
到如今,他對我的感情肯定是複雜的。
他恨我,怨我,想利用我,輕視我,或許還可憐我。
這些都不重要,我不在意。
千萬般心緒雜亂,但其間絕對有一絲情愫——這情愫支撐著他問出了這句傻子一樣的多餘的話。
我略一低頭,道:「殿下,那只是權宜之計。」
進京路上,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我與趙措假扮了一月的夫妻。
「請殿下莫要再提了。」我說,「我們如今,只有交易關系。」
男人的情愫,如果珍而重之,那便是天底下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可若是攏到手裡——
感情,感情也是籌碼啊。

08
接下來的幾日,我與顧妙真來往密切。
她確實如彈幕所說,單純善良。
我在趙措那裡了解不到的消息,她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
今上一共有三個兒子。
太子是已故皇後所出嫡長子,可惜三年前病逝了。
太子薨後,陛下沒再立儲。
趙措和潞王兩個庶出誰也不服誰,暗中掐得像烏眼雞。
我看了眼彈幕,得知趙措的傷就是潞王的手筆。
我旁敲側擊問了些祝家的事,顧妙真撐著臉,輕聲道:「父親說,當年祝家被滅門,祝老將軍的親信全部卸甲歸田。」
「這兩年連連戰敗,陛下甚至親自去請他們出山,可惜他們都不願意……」
她嘆了口氣。
很快轉移了話題。
「姐姐,我不怕你笑話。」她用茶匙攪著茶湯,悶悶地說,「我和表兄自小一起長大,我對他……可惜,我可能嫁不了他了。」
「為甚麼?」
「我家世太高了。」她說,「本朝律法,皇子之妻要從小家碧玉裡選,不能是高門貴女。」
等一下。
那文貴妃是怎麼回事?
彈幕適時解答了我的疑惑。
【文貴妃的弟弟顧侍郎是她進宮後才入仕的,哎,很有才能的人。如果不是外戚身份,估計早就是尚書了。】
【妹寶別傷心!表哥以後會為了你廢除這條律法的!!】
【好心疼妹寶。。狗男人不配!】
【其實女配也挺好的,兩個好寶寶嗚嗚嗚。】
顧妙真神色攏上一層薄霧般的愁緒,道:「這些話我向來憋在心裡,只能和你說說。姐姐,你嫁過人,應該懂我的吧?這樣的愛……」
我咽下一口茶水,微笑道:「我懂你。」
「你有這樣愛過一個人嗎?」
我輕輕摩挲著杯壁。
沒有。
愛是很奢侈的東西,只會誕生在吃飽喝足後,只會誕生在殷實富庶之家的門帷間。
我這種滿腦子活下去活下去的人,沒有這種感情。
從顧府出來時,天色已然黑了。
一輪白得嚇人的月亮掛在柳梢頭。
我眯著眼睛看向天邊,忽然想起。
我將簪子捅進第一任丈夫的喉嚨時,也是這樣的月色。

09
爹死後,我被族中遠房叔父收留。
他們讓我活著,我給他們幹活。
起早貪黑,和家裡最值錢的牛睡在一起。
飯桌上一年到頭只有過年那天能見一點葷腥。當然,我是不配吃的。
不僅我,連他們的親生女兒,甚至叔母也吃不到,只能舔舔筷子上的油水。
那盤天上珍饈般的醬肉,只在伯父與堂兄嘴裡回轉。
我死死盯著一塊肉,心裡懵懂地想——
吃肉的資格,就是一種權力。
我對權力熾熱的旺盛的渴求欲,就始於飯桌上的那塊肉。
堂兄見我饞得要命,目光在我身上打量兩圈,吃吃笑了。
他偷偷留了一塊肉給我。
就因為那塊肉,我嫁給了他。
那年,我十五歲。
我為自己的年少愚蠢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第三年,家裡好過了些,伯母卻驟然難產離世。
伯父成了鰥夫。
一晚,我從牛棚裡起夜,靠近屋門時聽到了伯父與堂兄絮絮的交談聲。
伯父說:「要麼把你媳婦賣了,賣給東頭的羅鍋,他願意出一大筆禮錢。」
他頓了一下,又說:「要麼,就把你媳婦讓我用用。就這兩條路,怎麼選看你。」
堂兄沉默了很長時間。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甕聲甕氣道:「把雙儀賣給羅鍋,換錢娶個新媳婦,咱倆都用。」
羅鍋是個又老又醜的鰥夫,年逾五十,打死過兩任老婆。
慘白的月光一點點挪到我臉上。
我在院子裡等了很久,等到門內傳出震天嚮的鼾聲。
我拽下頭上尖利的銀簪子,心裡平靜地想,還有第三條路。
你們都去死。
死了,就用不著討老婆了。

10
第二日,趙措帶我進了宮。
我將鳴冤的狀詞在心中背得滾瓜爛熟,跟在他身後,乘馬車走過長而窄的宮道,一步步踩過堅細的青石地磚。
心砰砰地跳。
渾身激動到戰栗。
殿內燃著濃重的甜香,我亦步亦趨叩見天子與貴妃。
天子拉著趙措的袖子,長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瘦了。」
貴妃雙眸含淚,聲音顫抖:「我兒平安歸來就好,平安就好……」
不知過了多久,跪得我雙腿都發麻,趙措終於介紹起了我。
「這是兒臣的救命恩人。」
他的聲音低而悅耳,緩緩說,「沒有她,兒臣早就不知死過幾回了……」
尾音散在裊裊的燻香中。
然後呢?
還有呢?
祝家的冤案呢?
快說啊,說我是祝氏遺孤,說祝回的血海深仇啊!
我屏氣凝神,幾乎要抬起眼來死死盯著趙措。
可是沒有。
他的口中,終究也沒有吐出那個「祝」字。
我大腦一陣陣發麻。
皇帝道:「哦,賞,金銀珠寶,元謹你陪她去挑些喜歡的,還有——」
我的心一時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淡淡掃了我一眼,又看了趙措一眼,慢吞吞地將字吐出來。
「將她給你做個侍妾吧。」
侍妾!
侍妾?!
這句話猶如平地滾雷,炸得我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這一瞬間,我連死的心也有了!我甚至想抬起頭來,高聲喊出祝回的冤屈——
我抬起頭。
趙措跪下來,不動聲色地死死扼住我的手。
他的指尖很涼,激得我渾身一顫,將嗓子眼的話全部吞了下去。
趙措叩首謝恩。
我手腳冰涼。
如墜冰窟。

11
等到上了馬車,我終於按捺不住。
緊咬著唇,從牙縫裡擠出字來:「你這是甚麼意思?為甚麼不幫我伸冤?」
「你答應我的!當朝皇子,當朝王爺,竟然是如此言而無信的人?」
趙措雙手交曡,骨節分明。
他反問道:「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我一怔:「甚麼?」
「鐘鳴鼎食,金玉滿堂。」趙措說,「這些做我的妾室一樣可以有——還不用吃鳴冤的苦頭。」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趙措。
他眉目平直,臉上光影交錯。長睫一顫,向來平靜的雙眸帶了些複雜情感,又輕聲說:
「大魏例律,民告官如子告父,是要先杖責五十、滾釘牀的,這些你知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
可如果我真的去滾釘牀,那要你這個晉王幹甚麼吃的?
趙措道:「日後我會為你求個名分,不會讓你沒名沒份地待在我身邊。」
我氣得牙咯吱咯吱嚮。
彈幕已經炸了。
經過這兩天的事,彈幕對趙措的印象已經改觀,全部在罵他死渣男,還有心疼我的。
我深呼一口氣,用盡全力將所有的情緒強壓下去,低聲道:
「殿下,你還是不了解我。」
我是想做人上人,是想要榮華富貴,可不是這樣的榮華富貴。
家中還富裕時,我是我爹最寵愛的女兒。
他經常將我抱在懷裡去打馬吊,讓我抓牌,然後笑著將我舉高:「雙儀就是爹的小福星!」
他喝得爛醉如泥也不忘給我帶最愛吃的酥糖。
他說,要給我招上門女婿,讓我永遠永遠陪在他和娘身邊。
可他毫不猶豫賣掉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我。
我的賭鬼爹,只教會了我一件事。
任何人的承諾、憐惜、愛……都不算數。
只有自己能掌握的,才算數。

12
納妾這件事,連一絲風浪也沒掀起。
甚至我連個妾都算不上,只是個沒名沒份的房中人。
我在晉王府的生活,並沒有甚麼改變。
顧妙真得知了此事。
她怔怔然摸著桌上的茶盞,聲音苦澀:「姐姐,我很……羨慕你。」
我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些甚麼。
「你不恨我嗎?」
「恨?」她搖了搖頭,「不恨。我很羨慕你,可能還有一絲嫉妒。但這畢竟是陛下的意思……姐姐你也沒有辦法。」
「表兄他是個溫潤如玉的端方君子,是良配。他會對你很好的。」顧妙真眼中碎光瀲灧,眼睛一眨,淚珠滾落下來,「我也要議親了……」
彈幕義憤填膺。
【君子個屁啊,明明是渣男!】
顧妙真輕輕說:「我只願來生能和表兄做一對平凡鄉間夫妻,男耕女織,平淡卻幸福。」
不會的。
鄉間夫妻除了男耕女織,還有疾病饑餓八成的地租十成的賦稅,只有麻木,沒有幸福。
如果有來世,我希望顧妙真比今生富貴,比今生自由。
我嘆了口氣,撫平她眉間愁緒,溫言安慰。
從顧府出來,我下了馬車,卻沒有回晉王府。
而是僱了一輛驢車,徑直奔潞王府而去。

13
「你就是趙元謹的救命恩人?」
潞王坐得大馬金刀,懶散發問。
我點點頭。
眼前場景沒有任何異常。
只有我與趙措、顧妙真相處時,彈幕才會出現。
潞王笑了聲,笑裡竟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的拜帖上說有要事相商,怎麼,甚麼樣的事要和本王商量?趙元謹是個啞巴?」
如果不是我,趙措已經死了,太子之位已經落到潞王頭上了。
我壞了他的好事。
他這麼陰陽怪氣,也在情理之中。
我斂容下拜,聲聲鏗鏘:「殿下,我是來投奔您的。」
「晉王他辜負我!」
潞王一愣。
我深吸一口氣,義憤填膺,雙眸猩紅:「不瞞您說,當初我救了晉王,與他做了半年的夫妻。」
「他恢複記憶後答應我,要讓我做側妃。」
「可現如今,我只是他房裡一個沒名沒份的侍妾!我哭著問他,可是他卻說……他卻說……」
「我這樣的鄉野邨婦,能陪在他身邊已經是祖墳燒高香了!讓我不要再癡心妄想!」
「甚麼溫潤君子,都是假的,其實晉王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我擠出淚來,「我從前有多愛他,現在就有多恨他!我要讓他付出代價!」
聲聲帶淚啼血。
潞王眯起眼睛。
「我要怎麼相信你?」他說,「萬一你是和趙元謹勾結,給我設了個圈套呢?」
「草民句句屬實,殿下若不放心,可以派人去查。」我賭咒發誓,喘了口氣,又道,「晉王沒有妃妾,我如今是他最親近的女眷,他對我並不設防。」
「十日後便是陛下的萬壽大宴,我會將晉王的賀禮換成一只死鷹。我手腳隱蔽,晉王絕對想不到是我做的。」
「但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至於如何讓死鷹通過宮中重重查驗、最終出現在陛下案頭,還是要仰仗殿下您。」
「如此,晉王定會被陛下厭惡。而您……」
潞王笑了。
他嘖了一聲,由衷感嘆道:「哇,最毒婦人心啊。」
哇,這人嘴好賤啊。
潞王站起身,扶起淚水漣漣的我,溫聲道:「事成之後,你想要甚麼賞賜?」
我想要甚麼?
我抽抽噎噎:「草民只想要晉王身敗名裂……還想要富庶之地的一棟大宅子、一些金銀財寶……」
潞王笑著應允。
秋風料峭,侍女引我走出王府。
潞王府真大啊,大到人能在裡面迷路。
廊腰縵回,樹木鬱鬱蔥蔥,庭中方塘水榭,湖面澄澈見底,魚兒輕輕地游。
我撿起一個土塊,扔進水中。
撲通一聲,秦徹的水面立刻渾濁了。
侍女笑眯眯道:「姑娘可是喜歡這尾魚兒?」
我笑著點點頭。
不是啊。
我只是想把水攪渾,而已。

14
萬壽宴,眾目睽睽下,晉王趙措的賀禮被內侍打開。
是一只死鷹。
天子大怒。
不管趙措如何解釋,他都怒不可遏,指著鼻子罵了趙措半個時辰,還直接打了他一巴掌。
正此時,我正在庭院裡昏昏欲睡地曬太陽。
日頭西斜,一道身影出現在連廊後。
趙措面如冰霜,神色陰沉,大步流星向我走來。
我猝不及防,被他一把從椅子上揪起。
趙措鮮少有這樣喜怒形於色的時刻,臉上還帶著一個明顯的巴掌印。
他黑沉的眼眸緊緊盯著我,一字一句:「這樣做對你有甚麼好處?」
我裝傻:「甚麼意思?」
「那只鷹。」
我繼續裝傻:「甚麼鷹?」
趙措湊得更近,捏著我的臉,幾乎咬牙切齒:「你再裝?」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柄雪亮的匕首,橫亙在他面前。
刀尖閃爍著冰冷而鋒利的銀光,離他的眼睛近在咫尺。
我只要稍微用力,匕首就會捅進這位天潢貴胄的腦袋裡。
趙措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剔透的眼珠猶如琥珀,映出我的倒影,映出我的眼睛,那裡湧動著一派盎然的殺意。
身後府兵惶然道:「殿下!」
我聽見利箭上弦的聲音。
趙措垂下眼,示意將士不要輕舉妄動。
我撫過趙措春水般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手指停留在頰側,狠狠掐了一下。
他吃痛地皺眉,我低聲道:「現在,你是不是更需要用祝家之事立功了?」
「我也不想這樣的,都是你在逼我。我身負血海深仇,唯一所求就是伸冤,可你為甚麼不幫我伸冤?!」
趙措長睫輕顫。
他的聲音沉沉嚮起來:「我知道,你不是祝二娘。」
我愣住了。

15
「你很聰明,祝家人久不在京城,很少人知道祝二娘的糢樣,但我曾經見過她。」趙措低聲道,「我知道你想借這件事求前程求富貴。你求的東西,我一樣能給你。」
「我從未虧待過你——」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在說謊。
那就沒有辦法了。
我只能露出我的真面目了。
我打斷了他的話:「我要的不是這些。」
「你到底想要甚麼?」

16
我到底想要甚麼?
十歲將親爹賣掉時,我所求不過苟活而已。
那時我想,哪怕活得像條狗,我也要活下去!
十八歲將簪子捅進堂兄喉嚨時,我想要活得像個人!
而如今,我踏進天下最繁華的京城,天下最尊貴的朱門。
我衣食無憂,享富貴榮華。
但這些稍有不慎,便如夢幻泡影,消弭無形。
我想要甚麼?
我想要權力,真正的權力,而不是從男人指縫裡漏出來的殘渣!
為此,我甚麼都願意做!
我握著匕首,聲音發澀:「她不叫祝二娘,她叫祝回。」
「甚麼?」
「祝回。」我又重複了一遍,「還有個小字叫真真,她自小隨父兄生活在遼東……」
我把自己與祝回的相識和盤托出。
彈幕驚愕。
【剛剛還想罵女配撒謊精,現在又淚目了……】
【天吶,為了至交伸冤,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好感人的友情!】
【嗑到了。。】
【沒人覺得男主和她也很好嗑嗎?夾雜著恨意算計卻有一絲愛,純恨情侶仙品..】
【?異食癖滾出拆那】
我聲音哽咽:「是,死鷹是我放進去的,可我只是想逼你一把!
「祝回已經死了,她是在我懷裡咽氣的……可她蒙受的冤屈還在!如果我不替他們伸冤,那祝家生生世世都是遺臭萬年的賣國姦臣……」
「如果你不幫我,我就殺了你!」
這就是我的真面目。
一個有情有義的老實女人。
我動了動匕首。
還是不能往前進分毫。
我仍舊殺不了趙措。
四目相對,我眼中噙滿淚水。
趕在趙措開口之前,當啷一聲,匕首跌落在地。
我踉蹌著後退兩步,淚滴滾落:「……我還是對你下不了手。」
【前妻居然愛上男主了?這合理嗎??】
【這麼長時間的陪伴,很難沒有感情吧……】
身後弓弦蓄勢待發。
趙措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全部退下。
我失魂落魄,跌跪在地。
向趙措袒露脖頸,做出引頸就戮的姿勢:「你殺了我吧。我去地下給祝回賠罪。」
頸上驀然一涼。
趙措跪在地上,修長的手指搭上我脖頸,沒有用任何力氣,輕得像是落下一片羽毛。
四目相對,趙措喉結滾動了下,似乎是想說甚麼,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
「我會幫你。」
【呵呵,他超愛。】
【男主不是一直又恨又愛嗎。。。要不然也不會去求皇帝把前妻賜給自己了。。】

17
兩個月後,邊關再傳敗報。
我綴在趙措身後,緩緩步入太極殿。
膝蓋一彎,直挺挺跪下,字字泣血:
「罪臣遺孤祝回,有冤要鳴!有官要告!
「民女狀告當朝次輔,其子在遼東圈地、姦淫擄掠、逼良為娼!我父兄將他痛打Ţû₃一頓,將他罪狀加急送進京城,卻被次輔截下!
「次輔倒打一耙,構陷祝家通敵賣國,導致我祝家被滿門抄斬!幾個老僕拼了命將我藏起來……」
滿朝皆驚。
徐次輔一聲暴喝:「滿口胡言!」
「陛下,此人在朝堂上胡言亂語,還妄圖狀告朝廷命官!按照大魏例律,民告官要滾釘牀,欺君之罪更是要斬首!」
「我願意!」
我的聲音蓋過了他的怒吼。
我雙眼含淚,重重叩首,磕得額頭紅腫:「我願意!我願意滾釘牀,我願意受杖責!」
「為了祝家,民女願意上刀山下火海,願意舍了這條命!」
「陛下,民女有證據!民女有一封書信可證!」
聲音鏗鏘,大義凜然。
徐次輔一時啞口無言。
他氣得胡子亂顫,還想再說甚麼,卻被皇帝揮手制止了。
天子的目光掃過趙措,落到我身上。
其實我們四個月前見過,但他眼神陌生,顯然已經不記得我了。
「我朝是有這樣的律法。」
皇帝緩緩地說,「那朕就賜你個官身,封你為忠良侯!」
「此案,著刑部、大理寺、禦史臺三司會審,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徐次輔目眥欲裂。
我跪倒在地,口稱謝恩。
大魏向來有女子封侯的先例。
不過……
更近乎於虛銜。
我九死一生,費盡心思籌謀,不惜與虎謀皮,只得到了一個虛職?
這不公平吧?

18
於是,我又找到了趙措。
祝家的案子查得浩浩蕩蕩、聲勢動人,他雖為晉王,卻也主管刑部,這兩日忙得腳不沾地。
「殿下,」我拈起一枚棋子放到棋盤上,聲音很低,「我是不是從未對你說起過……我父親?」
趙措眸光一動。
我將自己的身世、第一任夫君和盤托出。
「元謹。」我喚了他的字,潸然淚下,「我的命一向都是這樣……一向是握在別人手中,我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握。
「這輩子我只想知道,把命握在自己手裡是甚麼感覺。
「我是貪慕虛榮,我是不擇手段,我有很多自己的私心,可那些真的怪我嗎?明明是世道的錯,我沒得選。如果有選擇,我也不想像這樣費盡心思……」
【男主眼裡是淚嗎……】
【別說男主了,我都要哭了,女配真的好慘。古代的女人就是這麼身不由己。】
【其實女配也沒幹過壞事啊,她沒有害過任何人,當初也不是見死不救,而是想等男主昏了再救他。】
我輕輕地將手覆在趙措手上。
低聲說:「殿下,我只想向你求一樣東西。」
我抬起臉來直視趙措。
目光灼灼。
「從龍之功。」
其實,一開始我就沒想過依附潞王。
彈幕說趙措是這個世界的「男主」,是未來的皇帝Ţù₂,他的命似乎環繞著甚麼氣運,我連殺都殺不了他。
我只是想借潞王將水攪渾,逼趙措一把。
如今祝家即將平反,趙措立了大功,潞王必定氣急敗壞。
為了防止潞王卸磨殺驢。
我決定先把他給卸了。

19
祝氏通敵案不過一個月,就查了個水落石出。
祝家確實是被冤枉的。
天子震怒。
徐次輔全族下獄,次輔本人斬首示眾,其子淩遲處死。
祝氏得以平反,祝恪老將軍被追封為太傅、國公,追諡武忠,祝百威被追封為大將軍……
極盡哀榮。
天子甚至下了一道罪己詔。
他握著祝恪舊部的手,悲痛嘆道:「朕被姦人蒙蔽,錯害了忠良啊……是朕之過也!」
舊部紛紛跪下,淚水縱橫。
經此一事,祝家親信再度披掛出徵,發誓不破胡人不歸還。
我站在城門口,為祝恪從前的副將、如今的定遠將軍披上披風,鄭重道:「伯父定當凱旋。」
定遠將軍深深凝望著我。
他知道我不是祝回,我知道他知道我不是祝回。
甚至那封作為證據的書信,也是趙措找人偽造的——祝回只留下了一個玉佩。
但。
祝家的冤屈,是真的;徐次輔做下的惡,是真的;陛下需要打勝仗,也是真的。
定遠將軍眼中帶淚,低聲道:「真真,你受苦了。」
我猶豫了一下,湊近輕聲說:「她走的時候沒有痛苦,她說希望叔伯們都過得好……她來生,會做遼東的一棵樹。」
定遠將軍握著我的手。
泣不成聲。

19
這一次,大魏贏了。
滿朝歡欣鼓舞。
陛下吃多了酒,拍著趙措的肩,醉醺醺地誇他:「多虧了元謹尋到祝家遺孤!元謹實乃朕之麒麟兒也!」
我坐在下面,靜靜呷了一口酒。
身後如芒在背。
潞王目光狠厲,視線與我相撞,露出一個冷到極致的笑。
第二日,侯府便來了客人。
陛下給了我一座忠良侯府,以示對祝家的恩寵。
潞王咬著牙,陰陽怪氣道:「你不是趙元謹的侍妾嗎,怎麼又搖身一變,變成了祝家遺孤?」
「你玩我呢?」
「我怎麼敢愚弄潞王殿下呢?」我笑得格外虛情假意,「怪只怪,殿下太容易輕信人了。」
潞王上前兩步,將我逼到角落。
他低聲說:「若是趙措知道是你與本王暗中來往,替換了他的賀禮,你覺得他會怎麼想?」
「真是不巧。」我遺憾道,「這個他早就知道了。」
我湊近他耳側,悄聲道:「晉王受傷的事,也是你做的,對吧?他可是你皇兄,哇,最毒男人心啊。」
潞王死死握著拳,骨節泛白。
他目眥欲裂,暴怒地伸手掐住我喉嚨!
雖然不是同一個媽生的,但這兩兄弟的手段還真是一糢一樣。
「你真覺得本王殺不了你?」他說,「嗯?我是皇子,你的命對我來說不過是草芥!
「你是怎麼知曉那件事的?是趙措告訴的你?趙措又是怎麼知道的?你們勾結了本王府中的誰?」
空氣越來越稀薄。
我喉嚨間發出喀喀聲,尖聲哀求道:
「饒了我……」
「殿下,我真的沒有藏匿徐三小姐!」
潞王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一道暴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逆子!」

20
皇帝大步流星走進,一掌打在潞王臉上!
他身後跟著趙措,以及一位淚流滿面的陌生女人。
徐次輔的孫女,徐家那位被淩遲之人的女兒。
徐三小姐憤恨地瞪著潞王:「你現在想要滅我口是嗎?」
「當初我求你的時候,你說定會讓我爹免於淩遲之刑,還會把我從教坊司裡贖出來!可結果呢?我只等到了你派來的殺手!」
潞王完全懵了。
他跪在地上,顫動的目光從徐三娘掠過,定格在趙措身上。
多虧了彈幕。
我才知道潞王與徐三娘暗中有情。
徐家的女眷按律要充入教坊司,或者充軍為妓。
那日,我隔著欄桿,問她想不想活下去,為了活下去能做到甚麼地步。
徐三娘抬起一雙亮得嚇人的眼:「我甚麼都願意做。」
回憶散去,徐三娘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道:「陛下,我爹雖然做了錯事,可他也是受了潞王的指使!
「我爹還說,晉王殿下的失蹤ƭṻ⁽就是潞王做的!」
有時候,半真半假才最是唬人。
潞王百口莫辯:「兒臣沒有,這些都是他們陷害兒臣的!」
「有與沒有,一查便知!」徐三娘高聲道,「求陛下抄了潞王府!況且,潞王若沒有害晉王殿下,又怎會來找祝姑娘洩憤?!」
「皆是因為祝姑娘救了晉王殿下,壞了潞王的好事!」
這簡直是一個完美的故事。
想要上京鳴冤的祝家遺孤救了身受重傷的晉王,晉王知恩圖報,助她伸冤。
潞王惶然地搖頭:「不,兒臣……」
他似乎想到了甚麼,一下啞然。
他要怎麼說呢?
難道要說,是我與他勾結調換了晉王的賀禮,現在又反複橫跳,所以他想要殺了我?
難道要說,我知道了他害趙措的事情,他想殺我?
這一秒的啞口無言,已經夠了。
其餘證據,自有趙措來做。
潞王跌跪在地。
皇帝只冷冰冰地甩給他一句話:
「查。」
「趙拂,朕真希望從未有過你這個兒子!」

21
潞王倒了。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還在潞王府裡塞了一件龍袍。
說實話,誰謀反會提前繡龍袍啊?這不是給自己留罪證嗎?
但那件龍袍很好地挑起了皇帝的怒火。
他雙目一閉,無力地坐在龍椅上,喃喃出聲:
「殺了他……」
「殺了他!!」
與斬首潞王的旨意一起降下的,還有冊立趙措為太子的諭旨。
第三年,皇帝急病,山陵崩。
趙措登基。
那天是禮部官員一齊選定的吉日,天朗氣清。趙ţũ⁺措著袞冕,接受朝臣山呼萬歲的一剎那,仿佛有甚麼叮咚地一聲輕嚮,我眼前的彈幕消失了。
再沒出現過。
趙措兌現了自己的諾言,給了我一塊封地——徐州,又富庶位置又好。
從此以後,徐州各郡縣都由我管轄,收上來的稅都是我的,我還可以蓄養私兵。說誇張點,簡直就是土皇帝。
這是藩王的待遇。
已經足夠了。
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
離京那日,我掀開車簾,回顧巍峨的宮城。城牆之上,似乎佇立著一個高挑頎長的人形,靜默無聲。
我想起趙措最後問我的那句話:
「你對我……到底是甚麼感情?」
他緊緊盯著我,似乎在等我說出甚麼答案,又似乎怕我說出甚麼答案。
沒等我張口,趙措突然嘆了一口氣:
「算了,你走吧。」
他背過身去,不再看我。
此時此刻,我摸著馬車內毛絨絨的軟墊,捫心自問了一下。
其實……
是嫉妒啊。
End

番外:
我對程雙儀動過殺心,不止一次。
落水被救起那時,我扼住她的咽喉,感受著脈搏的跳動,是真的想殺了她。
不僅想殺她,我還想質問她:
為甚麼要對我見死不救?
難道這半年的情誼都是假的嗎?
難道她從未愛過我嗎?
她那拙劣的借口, 我一眼就看穿了。
可我的心還是一霎那靜了下來。
或許,真的是如她所說呢?
很可笑,但我仿佛說服了自己——而且,她畢竟救了我兩次Ṱû⁼。殺救命恩人, 實非君子所為。
她言之鑿鑿地說, 自己是祝家遺孤。
我明明知道她不是, 可還是答應了帶她上京。
我確實如她所說,需要這樣一份功勞。
但當我跪在父皇面前時,不知是夜太涼還是風太大,我鬼使神差地求父皇把她賜給我, 做側妃。
——為祝家平反,或許不需要一位遺孤,也能做到。
她假冒身份, 求的不過是富貴。
我知道她是甚麼樣的人。
她巧言令色,貪戀權勢, 愛慕富貴。
我失憶的時候, 她常常躺在我懷裡, 對我說誰家買的珠釵多好看, 誰家夫君多有能力。
恰巧,我有權勢也有富貴。
我不愛她, 只是總有些情誼。
看到那只死鷹時,我也想殺了她。
可她居然掏出了匕首——那一瞬間, 我心裡不知道被甚麼情緒包裹, 沉沉的,壓得我有些難受。
她哭著說對我下不了手時,我心下是轟然一聲。
程雙儀居然這樣愛我。
她這樣愛我,愛我嗎, 愛我, 愛我嗎……
當晚我輾轉反側, 睜眼到了天明。
我不愛她, 我們之間只有利益, 但畢竟這麼長時間相伴, 總有些情誼。
後來, 我突然又覺得她並不愛我。
她只是把我當作一條登雲梯。
恰巧我也不愛她, 我們之間只是利益與交易, 各得其所。
或許我該殺了她, 以絕後患。狡兔死,走狗烹。
或許我該冊她為皇後。
我試探著問出這句話時,程雙儀眸光一暗, 笑著搖了搖頭。
她連皇後都不願意做,雖然她說得十分好聽, 不過我斷定, 程雙儀真的不愛我,之前那些看似發自肺腑的話,也都是騙人的。
她就是個騙子。
這次, 我真的該殺了她。
但, 徐州是富庶之地。
她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會活得很好,應該也能把徐州治理得井井有條。
徐州, 徐州啊……
徐州離京城,也不遠呢。
或許,她能常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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