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我和秦延川一同遇險,墜入崖底,孤男寡女共處一夜,就此捆綁了一生。
因娶了我,他與心上人靜安公主的前緣難續,只能眼睜睜看她遠嫁和親。
我被他恨了十年,冷落了十年。
重生後,他第一時間撇下我,奔向心上人。
我也果斷與他背道而馳。
十年蹉跎,早該如此。
1
刀光劍影中,秦延川撇下我朝蕭靜安去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也重生了。
上輩子,秦延川站在屏風外,語氣冷淡地通知我,他要娶剛從西戎和離回朝的靜安公主為平妻。
我臥病在牀,他沒有關心,沒有問候,甚至連內室都不肯踏進一步。
這樣毫不掩飾的冷落,我體會了十年。
這一樁孽緣,皆是由今日而起。
上輩子的今日,皇上如往年一般,帶領皇室宗親、前朝重臣及其家眷,來到京都五十裡外的圍場縣,進行春獵。
不想圍場縣這個皇家後花園出了內鬼,重要人物反叛,已然成了前朝勢力圍聚的場所,亂黨作祟,欲行刺殺。
春獵時,各家年輕一輩入了獵場獵獸,皇上那邊卻被亂黨包圍。
亂黨為避免參賽之人回去支援,分頭行動,又派了一夥人,深入林中,對其圍堵截殺。
上輩子,我和蕭靜安、秦延川同行,被人追殺。
我作為公主伴讀,公主親衞只顧著掩護公主離開,將我忘在原地。
是秦延川將我拉上,與公主分頭逃跑。
後來,秦延川的親衞死盡,我和秦延川跑上一條死路,路的盡頭便是懸崖,底下是湍急的河水。
為了活命,我和秦延川一起跳下山崖,落入水中。
上輩子的我不會水,險些溺死,全憑秦延川將我帶上岸,才保住一條命。
可也正因此,秦延川不慎撞到水中巨石,受了重傷。
上岸之後,他背後滲了大片血跡,昏死過去。
只能換我帶著負傷的他,尋了一處山洞棲身。
夜裡,秦延川失血過多,高燒不退,我照顧到半夜,太過疲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天光亮起時,皇上派來的人找到我們,正好撞見我二人衣衫不整。
後來,事情傳了出去,皇上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為我二人下旨賜婚。
我滿心歡喜,卻沒註意到,秦延川接下賜婚聖旨時,看向靜安公主黯淡的眼神。
如今,重來一次,他撇下我離開,秦家的親衞自然追隨過去。
兩方纏鬥在一處。
我趁著亂局,從地上撿了把刀,轉身朝林子深處跑去。
依我腦中的記憶,這夥亂黨分頭行動,皇上那邊的亂黨只要平息,留給他們的時間便不會太多。
背後有兩人追了過來。
我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能鉚足了勁,在林中逃命。
茂密的竹林遮住天光,有些看不清晰。
身後的人追得緊,我只顧拼命跑著。
剛重生回來,若是即刻喪生於此,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逃命間,打鬥聲傳入耳中,我腳下轉了方向,朝聲源方向跑去。
與林子接壤的空曠地,一身騎裝的男子被四名親衞圍著,保護得極好,前方還有親衞與亂黨纏鬥,已然占盡上風。
是太子!
這夥亂黨本是不足為懼,有親衞保護,傷不了太子分毫。
可上輩子的太子卻死於這場叛亂之中。
從我這個角度,清晰瞥見圍在男子身後的親衞,亮出了匕首,直對前方的太子!
心下大駭,沒有過多猶豫,我將手中的刀送了出去。
聽到動靜,太子轉過身,瞧見的便是身後親衞正對著他的匕首,以及親衞身後身體裡捅進來的刀。
上輩子,獵場叛亂中,死了不少人。
影嚮最大的,還是太子。
太子死後,舉國哀慟,皇上後來便一直沒有再立太子。
此後十年,四子奪嫡,朝堂紛爭不斷。
「殿下——」
異動傳來,那頭的親衞解決了亂黨,紛紛圍聚過來。
我將刀抽出,血流了滿地。
叛徒手中匕首落地,發出清脆的聲嚮。
抬頭對上一雙眼,我不慌不忙地跪下解釋:「太子殿下,臣女被人追殺至此,瞧見這人意圖背刺叛主,行刺殿下!」
「他手中的匕首,便是證據。」
太子眯了眯眼:「你是……」
「臣女是薑侍郎之女羲禾。」
方才追殺我的兩人追了上來,腳步匆匆,似見這邊人多,有了退縮之意。
可到了太子眼皮子底下,亂黨豈能全身而退?
「捉活口。」
太子一聲令下,半晌,一人被殺,一人被挑斷手腳筋,卸了下巴。
事情平息,我還未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太子喚了我一聲。
他一身錦袍,溫潤如玉的面龐有些深不可測。
「薑小姐。」
「如此,你便是孤的救命恩人了。」
「為臣子、為子民的本分如此,臣女不敢言恩。」
我磕了個頭,「倒是臣女要謝太子殿下恩德,否則臣女將亡於這二人劍下,成了孤魂野鬼了。」
太子輕笑一聲,抬手虛虛扶住我的手臂。
「起來吧。」
2
回到營帳後,死裡逃生的困倦襲來,我倒頭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
丫鬟伺候我洗漱時,八卦地低聲談起。
「小姐,昨日公主和秦公子失蹤,今早找到了,兩人孤男寡女在崖底待了一夜呢。」
我洗著手,沒甚麼表情:「公主的事休要妄議,這是皇家獵場,若是被人聽見,有你好果子吃。」
丫鬟悻悻地閉了嘴。
昨日回營後,皇上問起我這個公主伴讀公主在何處,我只回在追殺中與公主失散,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
父親也連連請罪。
最後還是太子出面,說起我一人被兩名亂黨追殺,險些性命不保的狀況,皇上才未再追究。
梳洗裝點後出了營帳,來獵場的姑娘家們圍聚在一處,談論起蕭靜安和秦延川的事。
一夜工夫,此事就傳得盡人皆知。
也是,昨日才經历生死之局,今日少不了用些桃色八卦紓解一番。
上輩子經历這些的是我和秦延川,這輩子則變成了他和蕭靜安。
秦延川也重生一遭,不會不知與蕭靜安墜入崖底會發生甚麼,可他還是這樣做了,無非是想急切地將自己與公主綁定在一起。
為的是解上輩子的相思之苦,還是幫心上人擺脫和親的命運?
或許都有。
可用這種方式,女子遭遇的非議總是比男子多些。
何況如今的公主另有心上人。
如是想著,又聽邊上議論的姑娘們開口談論起昨日的事。
昨日有人未曾下獵場,留在了皇上這處,見了一番驚心動魄的場景,正繪聲繪色講著。
「昨日亂黨包圍,本以為要喪命於此了,好些大臣都開始寫遺書,好在是撐到了救兵來。燕王世子一馬當先,以一人之力殺了亂黨之首,僅率百人精銳便平了亂,這黑影衞果然是名不虛傳。」
「燕王世子也真不愧是將門虎子,也難怪那位也為之傾心,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只怕是不能了。」
靜安公主癡戀燕王世子,在貴女圈子中可算不上甚麼祕密。
耳邊的談論聲突然止住,姑娘們一時間噤若寒蟬,我抬起頭,瞧見公主身邊的嬤嬤朝我走來。
「薑小姐,公主有請。」
邊上方才議論的姑娘大驚失色,又小聲與身邊人問我是何時坐在這裡的。
我是公主的伴讀,她們偷偷議論公主被我聽見,自是慌張。
我自幼便被選中做公主伴讀,十二歲入了宮,之後便與家人聚少離多。
生活在宮中,說是伴讀,不過是公主身側的跟班。
上輩子,秦延川愛慕公主,公主卻心悅燕王世子。
秦延川是三皇子伴讀,三皇子又是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長,秦延川便以此為由常常接近公主。
公主對秦延川煩不勝煩,每每與秦延川獨處,便將我拉上。
此次在獵場中也是如此。
不想遭遇叛亂,陰差陽錯將我和秦延川湊成一對。
公主雖不喜秦延川,可我這個跟班與一向愛慕她的人湊成一對,公主又覺得憋屈。
後來幹脆連我和秦延川都一同疏遠了。
上輩子的我是個缺心眼的,沒瞧出這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
出了這事後,皇上賜婚,我便安心嫁了。
嫁過去之後,秦延川一直待我不冷不熱,我也沒覺得有甚麼,整日熱臉貼著冷屁股。
直到公主和親的消息傳來,秦延川在書房喝得酩酊大醉。
我入書房照顧,卻瞧見他對著公主的畫像暗自傷神。
過往種種浮上心頭,方知他戀慕的是公主。
此後十年,夫妻間冷淡、怨懟。
明明白白的一對怨偶。
嬤嬤引路,入了公主營帳,我面露關切。
「公主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
蕭靜安清清嗓子,坐起身。
「還要多虧了秦延川舍命相救。」
一句話,讓我眸子一滯。
我壓下眸底驚詫,倒了杯茶水遞過去。
「公主無事便好,公主是千金之軀,做臣子的,保護公主也是應當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
蕭靜安接過茶水,嘴唇含笑,「在崖底,秦延川為了救我,渾身是傷。我發了熱,他還撐著身子,照顧了我一夜。」
「他一直對我有意,原先不覺得,此番經历生死,倒讓我有了些心思。」
蕭靜安,也重生了。
從公主營帳中出來,我腦海中浮現這句話。
蕭靜安的行為舉止,與我前世了解的她大相徑庭。
那雙眸子也隱含著滄桑與內斂。
蕭靜安又問道:「我還聽說,你救了太子皇兄?」
我將救太子的前後說了,總結出一句。
「湊巧罷了。」
上輩子,太子死後,四位皇子奪嫡。
最後的贏家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長,三皇子。
公主喚我過來,大抵,是為了試探。
3
圍場縣的叛亂平定,為免再生事端,皇上下令即刻啓程返京。
不過兩三日,便回了京都。
京城內又徹查了一番,一時間人人自危。
風頭過去,皇上辦了宴,論功行賞。
太子殿下給我遞來了請帖。
「殿下說了,您救了他性命,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的。」
一句話打消了我的疑慮。
我梳洗打扮,安心赴了宴。
宴上論起功勞,燕王世子蕭晗光自然是頭份的。
皇上任命他做京衞統領,又在兵部給他安了份差。
金銀財寶不要命地賞,長長的單子,大太監念了快一炷香的時間。
護駕的、黑影衞的人也賞了幾輪。
而後便是輪到秦延川。
他此次舍命護了公主,外面流言蜚語不斷,皇上賞了金銀財寶後,又給二人賜了婚。
宣讀聖旨時,秦延川與蕭靜安對視一眼,情意綿綿。
兩人這段情緣,也算是少走了十年彎路。
「薑家二小姐何在?」
我被點到,上前行了大禮。
「臣女參見皇上。」
「你救了太子性命,封為縣主,賞黃金百兩吧。」
我謝了恩。
回到座位上,太子含笑對我頷首,便轉頭不再看我。
如此,便算是還了。
以後,便不能再拿著救命之恩對太子說事。
不過撈到一個封賞,已是不錯了。
就是封地離京城有些遠,在北地燕州……
我正思忖著,蕭靜安突然開口。
「父皇,您也知曉,羲禾自十二歲便入宮陪在我身邊,已有五年之久了,因著戴孝的事耽擱了一年,如今再耽擱不得了。她救了太子皇兄可是大事,父皇您不如,替她賜一門親事吧。」
我手指一頓。
我和秦延川前世畢竟做了十年夫妻,公主這是不放心啊。
皇上思索片刻:「指給你太子皇兄做側妃如何?」
此話一出,太子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作為儲君,即將選妃,人雖還在選中,可我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皇上自顧自道:「正好此次圍獵,她救了太子……」
我連忙行禮道:「皇上,羲禾不敢貪功,能得縣主封賞,已然是羲禾之幸了。」
蕭靜安也圓場道:「女兒不敢左右太子皇兄姻緣,只是今日瞧見場上英年才俊眾多,這才有感而發。」
這番話,讓皇上的視線落在了獵場中救駕的一行人身上。
燕王世子,淮陽侯世子,武將洛家第三子皆在其中,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察覺到皇上的意思,燕王世子神色不變,淮陽伯世子低頭不語,洛家的三公子抬眼對我看過來,似笑非笑。
蕭靜安道:「羲禾,你說呢?」
她那語氣和神色,仿佛今日這立了功的功臣,都任我挑揀似的。
我是公主伴讀,她這番做派,旁人怕是會以為是我求了公主。
「多謝公主好意。」
我不卑不亢回應:「只是臣女已有一年未曾歸家,父親母親恐怕已經為羲禾開始籌備。父親母親在上,臣女不敢擅作主張,只怕要辜負公主美意。」
「公主和秦公子好事在即,臣女也不便留在宮中,只想出宮與家人團聚,還望皇上恩準。」
皇上揮了揮手:「準了。」
「謝皇上。」
我松了口氣。
當今皇上最是重孝道。
他本就對賜婚一事不甚熱衷,公主雖有「美意」,也不能越過我長輩去。
4
宴席總算結束,我跑得飛快。
這宮內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朝蕭靜安請辭。
「羲禾這麼快就要走,倒是讓我有些傷心。」
「公主備嫁,羲禾再待在宮裡,總是不合適。」
我行了個禮,「願公主和秦公子百年好合。」
「會的。」
蕭靜安盯著我,「你也要抓緊時間,尋一個如意郎君。」
出了公主的宮殿,我摸了摸手臂,摸到一手的雞皮疙瘩。
前世的蕭靜安不知在西戎經历了甚麼,性子越發陰晴不定了。
如今她盯上了我的婚事……
前世的過往種種浮上腦海,我想得入神,突然馬車一陣顛簸,停了下來。
我掀開簾子問車夫:「怎麼回事?」
車夫下車對著輪子擺弄半晌,最後苦了臉。
「縣主,馬車壞了。」
壞了?
我掀開簾子左看右看。
出了皇宮不久,如今走到的地界並非鬧市,前後空曠,竟是瞧不見甚麼人。
車夫建言道:「縣主,這剛出宮不久,馬車不能走了,不如咱們先回宮去吧。」
「修整一晚,待馬車修好,再回去也不遲啊。」
我下了馬車,轉身過去盯著那輪子:「真的修不好了嗎?」
「是啊,但凡能走……」
車夫話說到一半,鐵鏈拖地的聲音突然傳來,傍晚薄霧中,一路人馬浩浩蕩蕩,自皇宮的方向來。
人馬間兩輛馬車緩慢前行,瞧紋樣裝飾,不似宮中的。
「縣主,是燕王世子,咱們先讓路吧。」
我站在原地沒動,眼瞧著那路人馬與橫亙在路中央的馬車越來越近,我迎了上去。
為首的人駕著馬停下,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
「羲禾縣主?」
為首的人方才也在宮宴上,借著傍晚的餘暉,辨認出了我。
「張副將,宮中馬車年久失修,我從宮中出來,滯留至此,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載我一程?」
張副將猶豫片刻:「這得問過世子才行。」
而世子,大概率不會同意。
我微微頷首:「有勞了。」
我看見張副將下馬,去往後頭的馬車近處,說了些甚麼。
察覺到銳利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我面色不變,瞧見張副將走過來,沖我抱拳。
「世子說……可以。」
他話音剛落,身後馬車內的人便走了出來。
來人一襲玄色衣袍,眉骨突出,鼻梁高挺,面頰線條鋒利,漆黑的雙眸如同一把懾人的利刃,寒氣四溢。
「多謝蕭世子。」
我福了福身。
蕭晗光微微頷首,抬步錯身,翻身上馬。
竟是將自己的馬車讓了出來。
張副將抬手:「縣主請。」
我看向還站在原地的車夫:「你將馬車送回宮去吧,我這邊有世子相送,就不折騰了。」
「這……」
馬夫猶豫半晌,最後還是讓了路。
到薑家門前時,已是傍晚。
下了馬車,我站到薑家門前,再度道謝。
蕭晗光沒說甚麼,只微微頷首,便駕馬離開。
身後的車隊一路跟著,我才發現後面還有一輛馬車。
經過我時,車內的人掀開了簾子。
洛家三公子洛玄舟英挺的面龐露了出來,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羲禾縣主好一招以退為進。」
我微笑行了禮:「洛公子慢走。」
5
回到薑家,家人好一番關切。
祖母嗔怪:「怎麼今晚就回來了,方才大太監來家裡宣了你得封縣主的旨意,還說去信問問你何時回來好接風洗塵呢。」
母親在一旁附和:「我已經讓底下人加急做了吃食,要是餓了先吃些東西墊墊。」
說著將一盤糕點放在我面前。
我笑著說不餓,才出聲解釋。
「皇上給公主和秦家大公子賜了婚,公主就要備嫁了,我再待在宮中不合適,加上許久未見你們,這才急著回家。」
父親在一旁聽著,常年皺著的眉頭皺得更緊。
「就這樣出宮未免太冒失了,可有去向皇後娘娘和太後娘娘請辭?」
我道:「去了,不過二位娘娘無暇接見,便讓宮人轉告。」
「這怎麼行呢?今日無暇接見,不是還有明日,你非這麼急著回來作甚?」
「好了。」祖母打斷道,「孩子才剛回來,別將你那官場上的毛病帶回家裡。」
父親道:「羲禾在宮裡做伴讀,代表的是薑家的顏面,一言一行都不可疏漏,否則難免……」
「救了太子,得封縣主,羲禾還不夠給薑家掙顏面?」
祖母不客氣道:「你若是想說教,去找你手底下那些門生去。」
我父親搖著頭走了。
祖母安慰我道:「別理你父親,他就是做官做久了,甚麼事都想挑上三分。」
我垂下眼睫輕笑。
上輩子的我與家人聚少離多,每每回家,父親都對我的行為百般挑剔,我以為是父親一生謹小慎微,不想是父親其實並不喜我,也不喜母親。
薑家历史上是名相之後,但三代過去,人才凋零,府邸虧空,母親出身商賈之家,帶著巨額財產嫁入薑家,打理府內上下,出錢打點官場,可謂盡心盡力。
我握緊母親冰涼的手,想起上輩子出嫁後接到她身死消息後的悲痛與茫然,父親不過一年便將姨娘扶正,甚至在我病重時謀劃我身死後讓當時剛及笄的庶妹做秦延川的繼室。
後來蕭靜安和離回朝,秦延川欲娶她為平妻的消息傳出,父親這才歇了心思。
但樁樁件件,早已讓我冷了心。
是以第二日,父親將我叫過去,交代他如今給我相看的對象是他手底下的一個門生時,我毫不意外。
那門生名叫王朗,家境貧寒,但有大才。
如不出意外,未來高中,在官場上定有一席之地。
可我想起前世,他娶了京中一七品官的女兒,後來為攀上長公主平步青雲,殺妻作案,被岳家告到禦前,鬧得滿城風雨。
父親將畫像遞到我面前。
我伸手接過,卻只是放到了另一邊。
「如今女兒得封縣主,與他相配,不合適。」
父親冷臉:「你何時有了自恃身份瞧不起旁人的毛病?」
我看向他:「並非女兒自視甚高,只是女兒入宮做伴讀五年,謹小慎微,又救了太子,獲封縣主,您要把我許配給此等身份的人,不覺得浪費嗎?」
「王朗此人有大才,日後必堪大用,你如今因為大大小小的事拖到這等年歲,還能找到何等高門?你嫁給王朗,背後有薑家,他必不敢輕視於你。」
官場上起起落落,一家或多家抱團是大勢,可惜薑家衰落三代方起,寒門出身,勢力不穩,根基穩固的人家為免薑家曇花一現,不會選擇與薑家結親。
薑家只能暗中提拔寒門子弟,拓展勢力。
甚至打算將我的親事也許出去,以表重視。
我緩緩道:「他畢竟還未高中,女兒如今得封縣主,何苦非要耗上大好年華去賭他的未來呢?」
「倒是四妹妹,也到了年齡,女兒覺得,她配這王朗,更合適。」
出了書房,我又想起前世。
四妹妹是後來扶正的趙姨娘的次女,眼看著就要及笄。
十年後父親想塞給秦延川做繼室的是五妹妹,如今只有六歲大。
上輩子四妹妹嫁給了京兆尹的庶二子,生活富庶,日子和美。
王朗雖在明年高中,成了探花,任六品官,可在朝堂上受打壓排擠,升官渺茫,後來更是走了歪路,成了長公主的入幕之賓。
這就是這輩子父親給我千挑萬選的。
雖不一定知其後來的人品,可未來如何,不過也是一個賭字。
心真是偏得沒邊了。
方才書房內,父親果然沒答應,只是冷笑。
「想不到你還有這等野心,你還想嫁皇子王侯不成?以你的資質,怕是要碰個頭破血流!」
這便是默認了暫時不插手我的婚事。
我回了房間,坐在鏡子前,將額前的發梳了上去。
當初公主選伴讀,京中貴女都擠破了頭想到公主身邊去,拼了命地展現美好儀態。
我卻梳起額前發,一副唯唯諾諾的姿態,瞧著便上不了臺面。
果然讓公主選了我。
靜安公主需要的是一個伴讀,能替她做課業,做跟班,安分守己,這就很好。
選人前我註意到,靜安公主身邊選的服侍的人,都是此類。
且皇宮內,公子王孫眾多,男子和女子雖是分開授業,可後妃們始終心有顧慮,怕產生甚麼男女糾葛,靜安公主又有個一母同胞的兄長三皇子,她的母妃必會讓她選個性子安分的伴讀。
後來我便一直維持這副糢樣。
十五歲那年,祖父還未離世,我剛及笄,正是說親的時候,我在宮中和幾人打了照面,他們都對我不甚滿意。
所以父親才會說,以我的資質,怕是要碰個頭破血流。
6
七日後長公主要辦賞花宴,朝薑家遞來了請帖。
說是賞花宴,其實是借著長公主的名,由太子對即將選妃的人選進行一次全面考察。
上輩子這時太子已然薨逝,舉國悲痛,自然沒了這檔子事。
我裝點打扮了一番,跟著母親如期赴宴。
到了宴上,和薑家交好的夫人小姐一一打過招呼,我跟著母親進了內室,向貴人請安。
內室之中,長公主、靜安公主和一幹伯侯夫人聚在一處聊天。
我一一行了禮。
「這便是從前在公主身邊伴讀的薑家二小姐吧,聽說如今還未婚配?」淮陽侯夫人開了口。
我母親應道:「羲禾之前一直在宮中,又為祖父守孝一年,這才耽擱了。」
「那可得好好選一番。」
長輩聊天,我安靜地在一旁站著,蕭靜安不知何時移到了我身側,神色有些探究。
「羲禾今日這打扮倒是新鮮,你在本公主身邊五年,還是第一次見你這副樣子。」
我微微頷首:「都是回家之後,母親教給我的,說這樣較以往更為大方些。」
蕭靜安也微笑,眼神有些冷。
「我聽說那日,你出宮路上,馬車壞了,是燕王世子將你送回去的?我怎麼不知道,你與燕王世子這般相熟了?」
我聞言做吃驚狀:「公主,您如今已經和秦家大公子訂了婚,不會還對……」
「當然不是!」
蕭靜安矢口否認,「本公主只是好奇,燕王世子怎麼會答應幫你?」
「燕王世子只是瞧著鐵石心腸罷了,實則樂於助人。當時天色漸黑,一個弱女子請求相幫,就算換一個陌生人,世子也會出手相助的。」
聽到我的回應,蕭靜安輕衊地移開視線:「也是。」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她也不再和我湊在一處,出了內室。
母親讓我也多出去走走,我便也抬腳出去。
我剛才的話,自是哄蕭靜安的。
初代燕王與皇室雖是同姓,卻並非血親,而是麟國太祖的養子,驍勇善戰,历代守衞北狄。
只是這代燕王世子蕭晗光生下來便先天不足,需要好好養著,北狄苦寒,便和母親自幼生活在京都,常在宮中。
上輩子的蕭靜安情竇初開,對蕭晗光有了心思,死纏爛打多年,做出了不少荒唐事。
我給她做伴讀時,因為她時常被責罰。
她苦追蕭晗光多年無果,甚至還做出了給蕭晗光下藥的事。
她覺得自己是公主,蕭晗光是燕王世子,哪怕醜事發生,皇室也不會把他們如何,只會替他們遮掩,如此她便能得償所願。
我知道此事後,心頭卻滿是驚懼。
公主一旦做出這種事,她身邊陪著她的丫鬟、嬤嬤,乃至我,不管知情還是不知情,都會被「封口」。
於是我冷眼瞧著公主高高興興下了藥。
轉頭卻趁著公主不註意,將蕭晗光送走。
離開前,蕭晗光深深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話。
「薑羲禾,我欠你一個人情,我記住了。」
後來公主在太醫的診治下清醒,我只說自己被蕭世子打暈,沒了意識。
公主恨恨,被知曉此事後匆匆趕來的皇後娘娘給了一巴掌,這才消停。
公主的生母淑妃娘娘求情,這才免了一頓皮肉之苦。
我也暗暗松了口氣。
那日的馬車,剛出宮門就壞了,分明是有意為之,想讓我留在宮中。
雖不知蕭靜安設計了甚麼,可為免多生事端,我求助路過的蕭晗光。
果然沒有遭到拒絕。
在蕭靜安身後出了內室,我瞧見庭院裡,蕭靜安朝秦延川走去,兩人舉止親暱。
秦延川笑得溫柔,將蕭靜安的發絲別在耳後。
我站在廊橋下,忽地想起前世,翻遍記憶,都尋不出他對著我這般神情。
似有所感,秦延川抬頭看過來,對上我的眼,頓住一瞬。
我對著他微微頷首,算是見過,便轉身朝女眷席位上走去。
「太子殿下到!五皇子到!」
門口喊聲嚮起,庭中攀談之人都停下了動作,跪下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參見五皇子!」
一聲「平身」,眾人都起了身。
我起身抬頭,只見太子和五皇子走在前面,身後跟著燕王世子和淮陽侯世子。
他們到場,欲先向內室去見長公主,我退後一步讓了路。
四人入了內室,我抬步向後花園走去。
長公主府辦的賞花宴,花朵種類奇異繁多,奼紫嫣紅,交曡在一處分外好看。
後花園太大,我轉了一會兒,腳有些乏。
想要回去,走著走著,卻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我抬頭看去,對上一張勾著嘲弄笑容的臉。
「薑二小姐,可是迷路了?」
7
洛玄舟斜躺在於長公主後花園的樹幹上懶懶出聲。
「若是迷路了,可以告訴本公子,我勉為其難將你帶出去。」
「多謝洛公子的好意,但不用了。」
我溫聲回應,瞥見有丫鬟朝這邊來,正欲抬腳過去。
「薑縣主,本公子遲早把你這假面給扒下來。」
我腳步頓了頓,沒理他,跟著丫鬟離開了花園。
洛玄舟是長公主的表姪,從前給太子做伴讀。
我和他沒甚麼仇怨,是他單方面看不慣我。
當初靜安公主選伴讀時,我一反常態,離了人將自己換了副打扮,被他撞見。
還有一次,靜安公主貪玩不慎落入水中,我不會游水,救不了靜安公主,又怕被責備看不好公主受到責罰,眼看著有人過來救,我也跟著跳進水中,口口聲聲喊著要救公主,險些被淹死。
被救上來時,我奄奄一息,事後果然沒人追究。
這都被洛玄舟看在眼裡。
他認定我小小年紀心機深沉,後來便一直對我不假辭色。
重生回來後,蕭靜安為我討婚事,他也以為是我主動相求,後來拒絕是以退為進。
我求蕭晗光幫忙,更讓他認定我心機深,頗會算計。
不過他又不是皇上皇子,一個外男,他的厭惡,對我沒甚麼影嚮。
回到席間沒多久,長公主開了宴。
不少貴女上前表演獻藝。
今日太子在場,而不日,太子就要選妃,定下太子妃和太子側妃。
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我飲著桃花釀,聽著母親在耳邊對我道:
「方才洛家的夫人問過我,你覺得洛三公子如何?」
我差點被酒嗆到,連忙捂住嘴,才不至於失態。
母親又壓低聲音道:「那洛三公子也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前段時間平叛上立了功,只是性子張揚,家中不好管教,便想給他尋個性子文靜的夫人,壓一壓他。」
「母親,我也喜靜,還是算了吧。」
我低聲回,卻聽到一聲冷哼。
忽地想起這宴會裡來了不少武將,耳力都是一等一的好。
母親嘆口氣:「那再看看吧。」
前些天母親知曉父親要將我低嫁,也難以接受,和父親吵了一架,父親幹脆撂了擔子,讓母親張羅,直說日後若是過不好,怪不到他頭上。
母親心裡也憋著一口氣,今日想在宴上幫我看著。
洛家雖然官職不低,可卻是武將世家,和文臣薑家向來八竿子打不著,何況洛玄舟瞧著就脾氣壞,又是長公主的表姪,萬一日後受了甚麼委屈,也無處說理。
沒空想洛玄舟聽到了之後會是甚麼反應,我安心瞧著歌舞,出神之間,聽到長公主喚我上前。
我上前行了個禮,聽到長公主問:「你便是前段時間救了太子的薑家二小姐?」
得到肯定的回答,長公主微微頷首:「你可有甚麼才藝?」
「臣女通些文墨。」
長公主沉吟片刻:「那你便以這桃花之名,作首詩,如何?」
我心頭一緊,低頭應下。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我的詩作完,被送到了長公主眼前,又被長公主遞給了一旁的太子。
太子端坐於上,神情冷漠。
「詩一般,字倒是不錯。」
我連忙低下頭。
長公主揮了手:「賞珠花,下去吧。」
瞧見太子不悅的神色,我松了口氣。
太子這是因著之前蕭靜安出口求皇上為我指婚,誤會我想做他的妃嬪,是以對我沒甚麼好臉色。
回到席上,又上了花釀飲。
丫鬟們分到各賓客桌前,卻聽女眷席位一聲低呼,隨後就是酒杯落地的聲音。
「你!」
被灑了滿身的小姐對著丫鬟怒目而視:「本縣主的衣服!」
「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罪該萬死!請縣主恕罪!」
倒酒的丫鬟慌忙下跪,擦拭衣裳。
那縣主似想發難,可看看周圍,終於作罷,低聲道:「還不快帶本縣主去換衣裳。」
「是,是!」
兩人出了宴席,我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對著母親問:「那是哪位縣主?」
母親回:「嘉定縣主,她父兄為國捐軀,死守北地邊城,事情傳回京都,滿門榮燿,如今家中,只她一人了。」
嘉定縣主?
眼看著倒酒的丫鬟到了我身側,我側身一絆,也灑了一袖子的酒。
「縣主……」
我低聲道:「不必聲張,我去換衣。」
我悄然離席,往側門一看,果然在男賓席,沒瞧見那人的身影,眉心一跳。
「你去給我取換的衣裳吧,在後門薑家的馬車裡,上面有薑字。」
丫鬟道了聲是,就去取了衣裳。
看著人離開,我皺著眉,沿著走廊找了起來。
休息的西廂房區頗大,我轉了幾圈,都沒瞧見可疑的人。
難道是我想岔了?
我頓住腳步,卻突然聽到一聲喊。
「你是甚麼人!滾啊!」
我連忙小跑過去,只見換好衣服的嘉定縣主被一個醉醺醺的男子堵著,面色倉皇。
果然!
我正要上前,身後傳來腳步聲,側身對上一雙熟悉的眼。
蕭晗光!
他要去救嘉定縣主。
我抬手將人拉住,不知哪來的力氣,將他拉到假山後。
「薑羲禾?」
對上他皺著眉的神情,我對他快速道:「蕭世子,你在此處不方便,我去!」
「你……」
那頭傳來衣衫撕裂的聲音,蕭晗光眉頭皺得越緊,我又道:「無論聽到甚麼聲音都不要出來,別忘了,你欠我一個人情。」
說完,我轉身出去,三步並作兩步,拔出頭頂的簪子,對著那男人的後背狠狠紮了下去,厲聲道:「哪來的登徒子?竟敢非禮皇上親封的縣主,不想活了嗎?」
「縣主莫怕,我來救你!」
抽了那男子幾巴掌的工夫,我轉頭對著嘉定縣主道。
「你……你……」
嘉定縣主左看看,右看看,看看我,再看看那男子,面上一陣青白。
那醉酒男子挨了巴掌,似是清醒了,轉身就跑。
他的速度極快,三下兩下,就跑得不見人影。
我轉頭看向嘉定縣主,她已整理好衣衫,卻面色煞白。
一陣腳步聲嚮起,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世子怎能做出這等……」
來人見到情形,傻了眼。
嘉定縣主身子更是顫抖起來。
「世子?」
我轉頭看向來人:「這與世子有何關系?」
8
外頭宴席依舊熱鬧著,內室,長公主高坐臺上,皺眉對著底下的鬧劇。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上前行了個禮,道:「殿下,今日縣主和我被酒釀灑了衣衫,前來換衣,卻瞧見縣主被一醉酒的登徒子堵著,我便上前幫忙,不過臣女不會武功,不慎讓那登徒子逃了。」
「嘉定!你來說!」
「我……我……」
嘉定縣主出了兩聲,便抖著身子,說不出聲了。
洛玄舟出聲問道:「那此事與世子有何關系?我怎麼聽見,有人喊了世子?」
我也面露驚訝:「臣女也不知,臣女過去一路,都未曾見過世子,現場也未見世子,只是後來一堆人圍了過來,口口聲聲,倒像是此事是世子做的。」
將人帶到跟前一問,那人也連連求饒,只說是看錯了。
太子和蕭晗光坐在一旁,皆未發一言。
「那便是一場誤會了。」
長公主揉了揉太陽穴,「此事事關女子名節,不可聲張,誰也不許再議。」
「將嘉定縣主送回府,請太醫開上些安神湯吧。」
宴席散去時,洛玄舟與我擦肩而過,四個字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巧言令色。」
這次我沒再忍讓。
「洛公子。」
我叫住他,洛玄舟身子頓住。
「你一個外男,整日裡對著我挑刺,是於我有意,想要吸引我的註意嗎?」
「你……」
洛玄舟轉身瞪我:「你還是不是女子,怎的如此不知羞恥?」
「洛公子是不是男子?人常說君子氣度,洛公子卻小肚雞腸,心裡不裝著國家大事,反倒有工夫對我一個深閨女子指指點點。」
我冷笑:「洛公子若是不想有甚麼風言風語傳出去,還請安分一些。」
瞧著他青白的臉色,我翻了個白眼,轉身離開。
9
宴席結束後沒幾日,琳琅閣的人上門來送頭面首飾。
我打開盒子,裡面裝了一套名貴的鸞鳳金釵頭面。
「縣主何時去琳琅閣定了首飾?」
丫鬟問。
「前些天。」
我說了廢話,隨後將人遣散出去。
拿出盒中首飾,果然在盒子裡摸到了暗格。
裡面裝了一封信。
是蕭晗光送來的。
隔天,我頭戴帷帽,入了京城最大的戲館。
被帶上二樓,我坐於位上,左右身側皆放了屏風。
左側無人,右側……
我轉頭看過去,看到男子的身形和糢糢糊糊的側臉。
「薑小姐。」
屏風那一側的人出了聲,聲音冷冽:「我又欠你一個人情。」
掌聲和歡呼聲漸起,樓下戲臺上,好戲已然開場。
「人情談不上。」
我抿了口茶水,「只是想讓有些人的如意算盤落空。」
另一頭的蕭晗光發問:「那這有些人,是誰?」
我輕笑:「公子問得太直白,也不寒暄一番。」
「寒暄我欠你的兩次人情麼?」
蕭晗光把玩著杯子,「第一次的禍事,你提前知曉,瞞著人將我送走,第二次,你又提前知曉,讓我莫要出頭。」
「這兩次的主謀,是同一人嗎?」
我盯著底下的戲臺,淡聲回答:「同根同源,無甚差別。」
第一次,是靜安公主為了一己私欲,第二次,則是幕後之人為了損傷太子勢力,設的圈套。
蕭晗光又問:「乃是何故?」
「公子,若你要害一位高權重之人,難道不會先拔其爪牙,殺其左右?」
我想起甚麼,「不過,曾經有一更為輕易之法,可直取其性命,可惜,被我攔住,換了榮光。」
蕭晗光半晌才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當真是好算計。」
「不過你屢次冒著風險相幫,又是為何?」
「自是不忍看殘暴之人姦計得逞,日後禍國,又或者……」我轉頭,「是為了日後離開京城,能上您的船。」
我的封地,在燕王管轄的地界。
「自是可以。」
「既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那告訴我,你還知道甚麼?」
我看著擺在眼前案桌上的紙張,邊提筆寫下四個字,邊道:「如今他們已經打草驚蛇,不會再對同一個人貿然出手。」
「先武後文」四個字出現在紙上,我放下毛筆起身,準備離開。
「您自己過來看吧。」
10
上輩子,太子在圍場中被身側姦細捅了一刀,不治身亡。
前朝亂黨作亂是真,太子卻真正死於皇室內鬥。
後來叛亂平息,幕後主使被安在了前朝亂黨身上。
我嫁給秦延川之後,才知曉那姦細是三皇子一早安插。
秦延川是三皇子伴讀,又對靜安公主情根深種,是堅定的三皇子黨。
在他身邊,我才得以窺見,三皇子對儲君之位覬覦已久。
他不光害死太子,更將從前的太子一黨清除了個幹淨。
從前年輕一輩中,堅定效忠太子的有三人。
燕王世子蕭晗光,洛家洛玄舟,淮陽侯世子孟煥寧。
上輩子太子雖死,這三人卻都在圍場平叛中立了功,一時之間風頭無兩,被三皇子拉攏,可卻沒有一個成功的。
於是都被三皇子以骯髒的手段,逐出朝堂。
先是燕王世子蕭晗光,遇嘉定縣主被非禮出手相救,可卻被倒打一耙,嘉定縣主指認他是那個登徒子,名聲毀了個幹淨。
蕭晗光被皇上責罰,只能與嘉定縣主定了親。
可在成親之前,嘉定縣主被人擄走,折磨身亡。
那是癡戀蕭晗光的靜安公主所做,又被安在了當時不願接受這門婚事的蕭晗光身上。
嘉定縣主父兄為國捐軀,死守邊城,卻遭到如此對待,朝野上下怨聲載道,皇上將蕭晗光革職,遣回北狄。
後燕王府又被查出府內有通敵賣國的信件,全家流放。
再就是洛玄舟。
三皇子解決他的方式更簡單。
洛玄舟在剿匪中被下官背後所殺,對外宣稱是死於馬匪之首。
最後才是淮陽侯世子孟煥寧,他頗有才華,一心想在官場上大展拳腳,卻卷入科考舞弊案,後被廢了世子之位,雖留了一命,此後卻一直渾渾噩噩,再難成事。
三皇子此人,陰狠至極。
前世他為了那個位置殫精竭慮,後來皇上駕崩,他買通傳旨太監,得知皇上傳位的是五皇子,篡改了聖旨,最後才登上那個位置。
我去書房給正在談話的秦延川和三皇子送食,不慎聽到這個祕密。
被三皇子發現後,是秦延川護住了我。
可看到三皇子陰惻惻的眼神,我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
果然,那日之後,我的身子便一天天衰敗下去。
太醫、大夫都找過了,都說沒有問題。
後來我更是一病不起,連牀都下不了了。
我病重時,秦延川通知我靜安公主和離回朝,他要娶靜安公主為平妻時,我心頭恍然。
靜安公主千金之軀,又是皇上的親妹妹,怎麼可能被我壓一頭?
加上我得知了皇上的祕密,我必死無疑。
可老天有眼,竟讓我重生了。
重生後第一時間,我和秦延川分道揚鑣。
他去救蕭靜安,讓她逃脫和親的命運。
我去救太子,給三皇子添堵。
前世我安分守己,循規蹈矩,討好夫君,操持一家,最後得了一個甚麼樣的下場?
出了戲樓,我抬頭看向二樓站於窗邊正看著我的蕭晗光。
無論如何,這輩子得勢的,絕對不能是三皇子一黨。
11
日子過得飛快,剛入夏,便到了靜安公主和秦延川的婚期。
靜安公主從宮中出嫁,我作為昔日的公主伴讀,也被發了請帖。
父親是禮部侍郎,自是也要到場。
馬車內,他對著我沒甚麼好臉色。
「你那日的豪言壯語呢?長公主的賞花宴去了,也沒尋到甚麼合適的人家,後面找的高門,又都覺得你年紀大了,你主意大得很啊,可如今除了王朗,誰願娶你?」
「公主都成親了,我看你還是快些和王朗定下吧!」
我靠著馬車閉目養神。
「父親急甚麼,我如今是縣主,日後嫁不出去,大不了去我的封地,不會占了薑家的地方。」
「還是說……」我睜開眼,「父親急著將我嫁出去結姻親,好結黨營私?」
父親目眥欲裂:「住嘴!」
他被氣得夠嗆,一路上都沒再與我說話。
我閉上眼,樂得清閑。
公主婚宴,排場甚大。
京中稍微身份低一些的,都搭不上這婚宴的門檻。
圍觀了紛繁的禮節,我站在人群中,和男子席位的蕭晗光對上視線,微微頷首。
三禮過後,公主被送進房中,秦延川出來敬酒。
去了三皇子的桌上,三皇子卻沒個好臉色。
我腦子一轉,思索出其中關鍵。
前朝公主駙馬禍國,因此本朝有令,駙馬不得任三品以上官職。
秦延川和公主成親,等於自願放棄了進入權力中心的機會。
而三皇子將秦延川當作親信培養,自是不甚樂意。
我深思,這是不是說明,秦延川和三皇子疏遠甚至鬧翻了?
秦延川重生,自然不會不知上輩子是三皇子登上皇位,也不會不知上輩子三皇子對太子一黨的算計,是盡數成功了的。
今生計劃屢屢失敗,秦延川也未曾提醒過三皇子,莫非他上輩子死的時間比我要晚,與三皇子之間還發生了甚麼事。
難道是被卸磨殺驢了?
我不動聲色地飲了杯酒。
禮節已畢,宴席進行到一半,忽地有丫鬟走到我身側。
「縣主,我們家縣主想見見你。」
「你們家縣主是?」
丫鬟躬身回答:「嘉定縣主。」
我唇角一勾:「好啊。」
我跟著丫鬟,走到後院湖邊。
嘉定縣主站在湖邊,聽到動靜,轉頭看向我。
「羲禾縣主,上次ṭų⁾之事,還要多虧了你救我,否則我怕是不好了。」
「不必言謝。」
我站在她身側,「路遇不平,自是要幫忙。」
「只是我有一個問題很好奇。」
我看向她,「嘉定縣主父兄守衞邊城,曾聽說你是將門虎女,ŧú³那日的登徒子,連我都能將其趕走,嘉定縣主怎麼會在其面前手無縛雞之力呢?」
嘉定縣主低著頭,忽地一聲輕笑。
「被你發現了,可惜……」
身後猛地一陣推力,腳下不穩,我側了個身,拽住站在一旁的嘉定縣主,將其一起拉進了水裡。
「啊——」
方才推我的丫鬟眼看著嘉定縣主掉下去,尖叫起來。
嘉定縣主也是個旱鴨子,在水中拽著我不放,我將她一把甩開,一頭紮進了水裡。
「你不是……不會……」
嘉定縣主的聲音漸漸離在腦後,我在水中游著。
上輩子這時候的我,的確不會水。
可我上輩子,又活了十年。
成親後,想起幼時做戲救公主差點被淹死,又想起曾經遭遇刺殺,落入崖底的河水,我下定決心學了游水。
今生,自然能派上用場。
我前世在秦家生活了十年,自是知曉,後院的河水與前院的荷花池是通的。
我循著記憶的方向,游向前院的荷花池。
上次李嘉定的算計被我戳破,定是惱恨著,找上門來絕對沒打甚麼好主意。
加上這是蕭靜安的婚宴,兩人只怕一拍即合,想在宴會上敗了我的名聲。
當瞧見後院只有河水,和李嘉定主僕二人的時候,我便隱約猜到她們的算計。
是以我入後院門前,便差了丫鬟去前院荷花池邊等著。
賓客都在內院,我一頭從荷花池中冒了出來,與在荷花池旁等著的丫鬟會合。
丫鬟一早從馬車裡拿了披風和換的衣裳,連忙給我披上,滿臉擔憂。
「縣主,您這……」
「薑二小姐又有甚麼鬼點子在算計?」
前院荷花池上,搭著一座石橋。
蕭晗光、孟煥寧和洛玄舟三人站在上面,旁觀了一切。
我看向丫鬟,丫鬟搖搖頭:「奴婢也不知三位公子為何在這裡。」
眼神交替間,三人已經從橋上下來。
蕭晗光看向我,問道:「出了甚麼事?」
「不慎掉進水裡了。」我道,「一會兒恐怕要幾位替我做個人證。」
12
靜安公主與秦大公子的婚宴上,嘉定縣主在後院落水,眾目睽睽之下,被方家二公子救起。
方家二公子是當朝淑妃的姪子,是靜安公主的表哥,名聲不甚好聽,是個欺男霸女、招搖過市之徒,上一任妻子在方家前腳剛死,後腳他就上青樓。
因此還被禦史彈劾,停職在家。
被方家二公子救起來後,嘉定縣主哭個不停,直說自己是被羲禾縣主推下水陷害的。
公主婚宴上出了這等事,但又不能擾了兩個新人和來賓的清靜,秦家老夫人和京城中頗有名望的老王妃,連同伯侯夫人另開一間屋子,為嘉定縣主主持公道。
我換了件衣裳,站在堂中。
嘉定縣主在一旁哭成了淚人,直說自己要撞牆去死的話。
老王妃皺著眉看我:「羲禾縣主,嘉定縣主說你推她入河,可有此事?」
「我推嘉定縣主入河?這是甚麼說法,我與嘉定縣主無冤無仇,甚至都不曾打交道,我為何推她入河?」
「何況……」我頓了下,「上次長公主的賞花宴,嘉定縣主被登徒子非禮,我還救了她,我為甚麼要推她入河?」
「這……」
堂上的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有幾分道理。
「誰知道你存了甚麼心思?」
嘉定縣主恨恨道:「害人的人何等心思,旁人如何知曉?可你想淹死我,我的丫鬟可都瞧得真切!」
這是拼死也要把我拉下水。
我問:「嘉定縣主,你們主僕一體,自然是一套說辭,除了你的丫鬟,你還可有旁的人證?」
嘉定縣主被問住了。
她今日做這局,後院的人自是都被調開了的,哪還有甚麼人證?
「我卻有人證。」
我道:「今日嘉定縣主邀我到後院湖邊,感謝我對她上次的幫助,我們二人確實談話一番,不過之後,我便離開了。」
「我去了前院賞荷,途經內院,有許多人都瞧見了,我還在前院,同燕王世子、淮陽侯世子以及洛家三公子遇見了,他們都可以替我作證。」
「秦老夫人,您想必清楚,我方才從前院過來,以秦家後院至前院的腳程,我是絕不可能推了嘉定縣主後,再走到前院的。」
秦老夫人看了我一眼,眸中精光閃爍,差了身邊的嬤嬤去問。
不到一炷香時間,那嬤嬤回來匯報。
「回各位夫人,奴婢去內院問了,李家的兩位公子小姐、王家的三位公子以及陳大人、胡大人,都瞧見了羲禾縣主往前院去。」
「燕王世子、淮陽侯世子以及洛家三公子,也都說那時見到了羲禾縣主。」
有一位夫人聽完,道:「這麼說,嘉定縣主是在羲禾縣主走之後才落水的,否則按羲禾縣主當時在前院,嘉定縣主被救的時間算起來,嘉定縣主要在水中泡一炷香的時間呢。」
「一炷香,焉還有命在?怕是等不到方家二公子來救了。」
諸位伯侯夫人你一言我一語,聽得嘉定縣主面色煞白。
「可你的衣裳濕了!」嘉定縣主似是抓住甚麼,忙道,「你將我推下河,我也將你拉了下去,我的丫鬟也瞧見了,否則你如何解釋,你身上這身濕了的衣裳!」
我不緊不慢道:「自是我觀賞池塘入了神,不慎一腳栽進去了,前院的三位公子,皆可作證,不信大可去問。」
底下人去問了回來,得到肯定的答複。
「想來嘉定縣主是落水驚慌,將事情記岔了。」一人下了論斷。
我微笑道:「無礙,縣主受驚,我自是不會怪罪她。」
「你……你……」
嘉定縣主氣得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是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秦老夫人扶著腦袋:「快,快把人送回李府!」
鬧劇結束,論斷自然也出來了。
雖說是主持公道,可幾位夫人和老太太又非專職斷案的,饒是秦老夫人知曉後院湖中通往前院有水下道路,可證人這麼多,加上我第一次來秦府,她覺得我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辨別河流方向,順利游到前院。
加上嘉定縣主和方家二公子有了肌膚之親,本就是醜事,結親已成定局,又何苦再拉下水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有王府和侯府世子的人證,就算秦老夫人察覺到不對勁,幾家勢力與空有縣主名頭卻背後無人的嘉定縣主相比,孰輕孰重,自不必說。
於是這樁事,就這麼被揭了過去。
事情平息,眾人散去。
我走向蕭晗光三人,行了個禮。
「謝過蕭世子、孟世子和洛公子。」
短時間內,能調動參加婚宴的這麼多人為我作證,太子一黨果然是勢力龐大。
洛玄舟冷哼一聲:「敢算計子昭,沒要她的命算是便宜她。」
想來也是知曉了上次長公主宴會發生的事。
蕭晗光道:「應該的,你上次幫我,才遭了她的記恨。」
孟煥寧恍然大悟:「如此說來,這嘉定縣主是想算計縣主,不料卻自食惡果,當真膽大包天,公主的婚宴上也敢行如此齷齪之事。」
「嘉定縣主敢如此行事,必然是有人撐腰。」
我問:「世子可還記得我說的?要保計策萬無一失,所選的地界就要盡在掌握。」
是說這次公主婚宴上嘉定縣主對我的算計,有公主的手筆。
更是說上次長公主府的賞花宴,離不開長公主的首肯。
「這不可能。」
洛玄舟皺著眉,率先否認。
「是與非,幾位盡可去查。」
我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若非我是十年後回來的,我也想不到,長公主竟是三皇子一黨。
如今的太子是先皇後所生,一直受盡寵愛,長公主對這個姪子更是疼愛有加。
饒是繼後生下五皇子,也沒有半分改變。
而三皇子是皇上心愛的女子淑妃所生,長公主與淑妃性情不和,向來不甚接觸。
任誰也想不到,長公主在後來的奪嫡之爭中,會幫著三皇子算計繼後所出的五皇子,在最後關頭更是篡改遺詔,助其上位。
只因……
長公主與三皇子有不倫之情,且在這時,早已開始好幾年了。
且看他們能否查出甚麼來。
13
「為甚麼!為甚麼!」
掛滿紅綢的喜房內,蕭靜安將桂圓紅棗摔了一地,神色癲狂。
「為甚麼她這麼好運,每一次都能躲得過去!」
稟報的人怯怯出聲:「公主……」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襲紅衣的秦延川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
「下去吧。」
下人如蒙大赦,連忙退了出去,關上門。
「為甚麼?」
蕭靜安皺著眉,轉頭看著秦延川喃喃道:「為甚麼和方澤有了肌膚之親的不是她!」
「靜安,你冷靜些。」
秦延川抓住她肩膀,「事已至此,別再管旁人了,我們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嗎?」
「不行!」
蕭靜安攥住心口,眼淚流下來。
「我一想到,上輩子,我在西戎那蠻夷之地ťṻₘ受苦的時候,她嫁給你成了你的夫人,我這心裡就不舒服。」
秦延川嘆了口氣,將她抱在懷中。
「她過得好,我就不舒服。」
似是突然想到甚麼,蕭靜安立起身子,「她是不是也重生了?」
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樁樁件件,薑羲禾救太子,破了嘉定縣主的算計,今日也讓她躲過了,她是不是也重生了?
「這怎麼可能呢?」
蕭靜安拉著秦延川的手,「她不可能重生的,對不對?我是天潢貴胄,你是天之驕子,老天眷顧我們才讓我們重來一次,她算甚麼?她怎麼可能有重生的機緣?」
「可她如果真重生了,是不是又要和我爭搶你?那我怎麼辦?」
秦延川將蕭靜安按在懷中,輕撫她的頭髮,柔聲道:「不會的,老天讓我們重生,是被我們的真情打動,我們不會再分開。」
「至於薑羲禾,她是否重生我不清楚,可她屢次壞三皇子的好事,三皇子不會放過她。」
蕭靜安聞言眼睛一亮。
「是,她壞了皇兄的計劃,皇兄不會放過她,屆時根本輪不到我出手。」
「所以公主無須擔憂,我們如今已經成親,只需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蕭靜安癱軟在他懷中,似是想到甚麼,也笑了。
「如今太子未死,我那六親不認的哥哥,可有得忙了。」
上輩子,她從西戎和離回朝時,秦延川剛死了夫人。
她嫁給秦延川後,也算是過了一段和美的日子。
只是後來,皇兄登上皇位後,性子越發多疑,對秦延川猜忌起來。
秦延川說,他知曉皇上的許多祕密,皇上終歸是不放心的。
秦延川果然先她一步走了。
他死時,蕭靜安眼淚都流幹了。
她前半輩子受盡寵愛,在西戎受苦十年,心氣被磋磨殆盡,好不容易和離回朝,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夫君卻被自己的哥哥害死。
秦延川死後,留了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秦延川在信上說,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看著她癡戀追逐蕭晗光,卻始終得不到回應,便也小心翼翼,不敢表露,後來更是發生了和薑羲禾的事,與她此生再也無緣。
直到西戎使臣來朝,讓她遭了殃。
西戎王那時剛上任,聽說是個厲害的角色,請求與大麟國聯姻時,原本可以封一位官家或平民女子,出使和親。
是當時的三皇子,有私心。
太子已死,多少兄弟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儲君位置,țù₇日後對皇位的爭奪也是一場廝殺。
為了提前布局,與西戎王交好,三皇子主動提議,將自己的親妹妹靜安公主嫁與西戎王。
皇上原本不同意親女兒和親,是三皇子竭力說服,讓皇上應允了此事。
這才有了靜安公主遠嫁和親。
信的最後,秦延川寫道,讓她離開京都這個危險之地,到封地去。
蕭靜安看完信件,當即怒火攻心,元氣大傷。
後來離開京都去往封地,也只活了兩年時間。
「哥哥,你害我和夫君至此,這輩子怎能再讓你贏?」
14
太子選妃,人選終於定下。
我坐於院中看書,書頁上卻驟然被砸下一顆小小的青果。
抬頭一看,洛玄舟坐在院牆旁的樹上,手中還攥著幾顆果子。
「有事?」
「太子妃嬪的人選定下,我怕你難過得要上吊,特意過來看看。」
我詫異:「太子選妃,和我有甚麼關系?」
洛玄舟眉頭一挑,從樹上跳了下來。
我四周看看,還好四下無人。
「你不是心悅太子?」
我:「……」
「你從何處聽說的?」
洛玄舟納了悶:「獵場上你舍命救太子,公主不是給你求了婚事?可惜太子爺不樂意,後來你還不死心,去了長公主的賞花宴,這不是心悅太子,是甚麼?」
「還有……」他壓低聲音,「你幫著太子對付幕後之人,難道不是因為……」
「不是。」
我合上書頁,深吸一口氣:「我自有我的目的,蕭世子知曉,你還是莫要亂猜。」
「那你心悅子昭?」
我起身欲走,他攔住我:「開個玩笑嘛。」
我停下腳步盯著他,忽地想起甚麼:「你是不是接到了剿匪的差事?」
洛玄舟驚訝:「你怎麼知道?」
「別管我怎麼知道,你只需要多加小心,謹防小人作祟。」
洛玄舟挑眉點頭:「行。」
聽到有人聲過來,洛玄舟飛身躍上牆頭,跑了個沒影。
我搖搖頭,轉身瞧見四妹妹走了過來。
「二姐姐,我怎麼聽到有男子的聲音。」
「是這樣嗎?」
我用書掩住嘴唇,發出低沉的男子音。
四妹妹松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家中闖入外男了呢。」
「二姐姐,我聽門人說,今日父親欲給你說親的那個王朗來了,你可要去看一眼?」
「不看。」
四妹妹又道:「聽說那王朗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呢,二姐姐當真不見?」
若非一表人才,上輩子也不能搭上長公主。
忽地想到甚麼,我對四妹妹道:「我想起來些事,要回房一趟。」
「哎……」
快速回到房中,我從首飾盒中拿出一根簪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珠花掉落,鏈子也甩了出去。
快速寫了紙條塞進盒子的暗格之中,我叫了丫鬟進來。
「琳琅閣上次送來的首飾質量不好,叫他們拿去修。」
「是。」
長公主多年寡居,上輩子養了不少面首。
但最得長公主心的,還是這個王朗。
上輩子王朗是登科之後不得志多年,才與長公主搭上。
何不讓他提前出現在長公主面前?
正愁用甚麼來絕了父親的心思。
信送了出去,不到半日便有了回信。
紙上筆走龍蛇,只寫了一個字。
【好。】
沒過幾日,我父親怒氣沖沖找到我和母親。
「瞧你遲遲不肯松口,如今連王朗都不願娶你了!」
母親大驚失色:「甚麼?」
父親冷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甚麼,又看不上人家王朗,又想騎驢找馬,如今人家來了一招釜底抽薪,連托底的都沒了!」
「這……」
我淡淡道:「Ţű̂ₔ父親母親放寬心,我有封地,日後也不會無處可去。」
「我乃禮部侍郎!」
我父親怒道:「我的女兒眼看就要二九之年,卻遲遲不成婚,我還有何臉面出去給旁人論甚麼禮法?你有封地又如何,旁人看你和看怪物一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我母親也慌了:「這王朗是怎麼回事?為何說不願就不願了?」
父親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他被長公主看上了。」
「甚麼?」
母親臉色白了,「這簡直……簡直荒謬!」
「那是長公主,誰敢論說?」父親揉了揉眉心,「如今也只能另尋他人了。」
與薑家交好的官職品階近的男兒,大多都定下了。
王侯之家,又只願尋同等門戶的,除非是有甚麼問題,都不願低娶。
若是低嫁,為免招來居心叵測之徒,人品仍要考核。
父親深思一瞬:「為父聽說,你與燕王世子,淮陽侯世子和洛家三公子有些交情?」
「燕王世子門檻太高,洛家又是武將之家,與咱們家搭不上邊,淮陽侯一家是文人出身,倒是值得一拼。」
我淡笑:「父親您還挑上了,之前不是說我心氣高嗎?」
父親冷哼一聲:「那王朗,有了咱們薑家提攜還不知足,竟是直接越過咱們攀上了長公主,身份低微之人為了向上爬,當真是甚麼事都做得出來!」
王朗其人,相貌好,文採也出眾,只是出身低一些,如不出意外,明年是定能高中的。
只是如今走了歪路,成了長公主的入幕之賓,倒讓父親對提拔寒門子弟的心思有了些動搖。
「您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兄長早早去世,我成了薑家這一輩裡最大的,底下有姨娘生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可惜弟弟學業平平,在考學上恐怕難有甚麼造詣。
尋有大才的寒門子弟做姻親失敗,父親又將希望寄托於我能高嫁,薑家日後也能受高門提拔。
只是……
非得結親嗎?
三皇子的險惡算計若被化解,太子以及他身邊那三位,應當會記薑家一功。
夏日酷暑,我跟著母親去薑家城外的莊子上避暑七日。
外祖容家富庶,當初給母親的陪嫁莊子和商鋪價值不菲,這裡就是其中一個。
「前段時間有西戎商人路過借宿,臨走的時候送了些種子,說叫甚麼西瓜,奴婢便種了,縣主可嘗嘗味道如何。」
母親正休息著,我跟著莊子上的僕人去田裡轉了轉。
西瓜,後世風靡京都的一種蔬果,夏日嘗起來冰冰涼涼,甘甜可口。
我嘗了口,點點頭:「味道不錯,多種一些賣到京城。」
我名下有個酒樓,剛好可以送上餐桌先試試水。
「是。」
在田裡逛了一圈,天色驟然暗下來。
「縣主,奴婢看著似乎要下雨了,這七八月的天,陰晴不定的。」
「那回去吧。」
豆大的雨點很快淅淅瀝瀝落在地面,嘩嘩的雨從天上落了下來,一時半會兒看著是停不了。
「縣主,您要不要也睡一會兒?」
「不用。」
我皺著眉,瞧著昏暗的天色,不知為何總有些不祥的預感。
「砰砰砰——」
大門被敲嚮,急促的拍門聲聽得人心裡發慌。
門口急匆匆有人來報:「主子,門口來了一夥人馬,個個帶刀,頭兒說他是京衞統領蕭晗光,還帶了個受傷的人。」
糟了。
「讓人進來,安置到東廂房。」
我想了想,「千萬不要驚動母親,還有,讓胡大夫過去。」
15
我出房門時,正看見蕭晗光翻身下馬。
看他冒著雨走到廊下,我遞給他一塊帕巾,才問:「怎麼回事?」
蕭晗光接過帕巾,沾了沾臉上水珠,皺眉道:「玄舟還是受傷了。」
「可嚴重嗎?」
「血止不住,又突然下雨,路遇這間莊子,沒想到主人是你。」
「如你所說,剿匪路上,隊伍裡確實混進了姦細,被玄舟抓了個現行。」
蕭晗光解釋原委:「剿匪時,那匪窩中有一幼女,說自己是從京城中被擄來,玄舟心生惻隱,將其帶上,回京的路上,被捅了一刀,中了要害。」
「幸好已經在城外了,他的人放了信號,我才帶人找了過Ṭŭₒ去。」
我點點頭:「放心吧,我這裡有大夫。」
母親上輩子得的是慢性病,病發身亡,於是這輩子我提早找了上好的大夫療養著,來莊子上也讓人步步跟隨。
東廂房,胡大夫正給洛玄舟止血,他躺在牀上,露出上半身,臉色煞白。
我只看了一眼,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眼前便被擋住。
蕭晗光伸手擋在我眼前,淡聲道:「非禮勿視。」
我順勢背過身:「那你們餓了嗎?我讓下人去準備些吃食。」
「好。」蕭晗光道。
雨下個不停,下人籌備好吃食送上來時,胡大夫擦了擦頭上冷汗,將洛玄舟的傷口包紮好。
「差點,差點就沒命了。」
「胡大夫辛苦了。」
蕭晗光使了個眼色,身邊人便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
胡大夫看得兩眼放光,忙接過咬了一口。
我道:「既然沒有性命之憂,那便讓洛公子好好休息吧,世子請跟我來。」
給蕭晗光準備的房間內,已然擺好了膳食。
「不知道世子喜歡吃甚麼,只做了些家常菜,還望您不要嫌棄。」
蕭晗光搖搖頭:「不會。」
「那您慢用,我先走了。」
「等等。」
我轉過身,對上他探究的鳳眼。
「羲禾縣主恰好就在玄舟回城路上的莊子內,不覺得有些巧合嗎?」
「不巧合。」我不疾不徐道,「因為我是有意在此,做雙重保險。」
「凡事計劃趕不上變化,就算我提早知曉他們的計劃,又怎麼知曉他們不會臨時改變?何況剿匪路上,總會遇見各種各樣的危險,若是洛公子這條命保不住,蕭世子可還會信任我?」
蕭晗光眯了眯眼:「也就是說,你先前說的那些,會隨時有變?」
「世上的計劃沒有必然能順利施行的,就像蕭世子你的計劃裡,應當也沒有擅自離京這一項,以京衞統領之職擅離京城,蕭世子恐怕要挨板子了。」
說完,我行了個禮,微笑退下。
「蕭世子慢用。」
回到母親的臥房,她已經醒了一會兒了。
「莊子上有客?」
我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母親面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曦兒,洛公子既然已經入了咱們家的莊子,就得好生照料,他若是出了甚麼事,咱們家只怕有大麻煩。」
這洛家是武將世家,大公子戰死沙場,二公子雖留了一條命,卻雙腿殘廢,三公子已經是最後一個身體康健的男丁了。
「娘,您放心吧,此事雖有風險,可若是洛公子無事,於咱們家也是一份人情。」
母親點頭嘆了口氣:「但願如此。」
天近傍晚,雨漸漸停了,蕭晗光一行人整裝待發,準備回京。
「羲禾縣主,玄舟便先留在你這裡,我會派人通知洛家,前來接人。」
我點頭,出來相送的母親問道:「蕭世子,這天色黑了,何不明日再走啊?」
蕭晗光翻身上馬,朝我瞥了一眼:「急著回去挨板子。」
我挑了下眉:「您慢走。」
一班人馬浩浩蕩蕩地離開,蕭晗光離開前,為免幕後之人還有後手,又往莊子上留了些人,戒備森嚴。
不過兩個時辰,洛玄舟發了熱,由一個小廝照顧著。
夜裡正準備歇下,卻又有人敲嚮了莊子的門。
守門的人開門一看,是洛家人。
洛夫人帶著女兒趕了過來,滿面倉皇。
母親知道她們擔憂極了,忙放了人進來,讓人看了還躺在牀上的洛玄舟,又好生招待勸慰了一番。
「我聽世子說了,還好,還好有你們在附近,否則我兒……」
洛夫人說著,眼淚又要往下掉。
好容易勸住,又給洛家來的人安置了房間,莊子才又恢複了平靜。
洛玄舟傷勢不穩,為免路上勞頓牽扯傷口,洛夫人和其千金又一同在莊子上留了三四日,才把人帶回去。
洛玄舟第二日就醒了,養了幾天,自覺能走,非要自己上馬車,來接人的父兄不讓,非要讓人把他抬上去。
向來眼高於頂的武將被人抬起來,面上浮現出些不好意思的紅。
洛夫人拉上我母親的手,笑著說:「薑夫人,我前些天說的事,你好好考慮考慮。」
洛家的馬車離開後,我問母親是何事,母親皺著眉有些憂慮道:「洛夫人屬意你與洛三公子婚配,我原本還有些意動,可想起武將本就生死無常,這洛三公子這次更是險些沒了命,還是算了。」
我輕笑:「母親說的是。」
16
回到京城,洛玄舟剿匪受傷、燕王世子擅離職守貿然出城,被皇上賞了十個板子的事傳了出來,眾人頓時議論紛紛。
雖然一傷一罰,但並未真正動其根基。
三皇子忙活一通,太子一方的勢力絲毫未損,終於是惱了,將上輩子在他身邊出謀劃策直到他位居高位的謀士邊緣化了。
戲樓裡,蕭晗光將此事告知後,我道:「那恐怕是等不到第三計了。」
構陷孟煥寧科舉舞弊的第三計。
三皇子都不聽那人出謀劃策了,他接下來的計謀自然無法實施。
「此人用計甚毒,若是不能拉攏過來,還是要盡早斬草除根才行。」
太子一黨很快進行了反擊。
先是三皇子生母淑妃母家方家被查貪污受賄,買賣官職,被皇上清查,朝中不少官員受到牽連,其中就有三皇子的不少人。
再就是那名謀士被殺,被偽裝成了酗酒而死。
朝中好不容易安插的人手被一一拔出,加上曾經最得力的謀士身亡,三皇子一時間焦頭爛額。
三皇子不好過,我就好過了。
朝堂紛爭中,禮部尚書急流勇退,告老還鄉,禮部尚書的位置空了出來。
太子一手安排,提攜了我父親。
我父親上了個朝回來,換了頂烏紗帽,連忙去祠堂給祖宗上了香。
母親也道:「幸虧沒急著定下親事,如今你父親升了官,成了三品要員,再加上我兒縣主的身份,王侯子孫都配得!」
父親當夜擺了家宴,好一番父慈女孝。
家宴結束後,他將我叫去書房。
「說吧,怎麼回事?」他臉色說不上是高興還是甚麼,「你何時背著我,上了太子這條船?」
如今的太子是先皇後所出,自幼就被封為太子,皇上又立了繼後,誕下五皇子。
雖說太子地位如今固若金湯,但历朝历代,太子能有幾個有好下場?
太子將他提到禮部尚書這個位置,無疑就是向所有人宣告,他們薑家上了太子的船!
「太子是儲君,上他的船,有何不可?」
我輕聲道:「父親,富貴險中求啊,能決定人一生命運的,不就是那一兩個關鍵的節點嗎?」
上輩子,一直在我死前,父親依舊是禮部侍郎。
「你倒教起我來了!」
「父親若是不願,我差人去告訴太子殿下一聲……」
我以退為進,父親皺了皺眉,拿喬起來:「罷了,事已至此,那便這樣吧,為父只能賭上整個薑家了!」
「還有你的親事……」
我道:「女兒剛在太子那立了不少功,父親這就要急著將我的功勞分出去嗎?」
父親閉了嘴,甩袖離開:「你自己看著辦吧!為父管不了你了!」
那日之後,父親果然沒再盯著我的親事,而是轉頭給四妹妹張羅起更好的婆家。
原本準備給四妹妹看的京兆尹之子,因著父親升官,也沒打算再繼續了。
四妹妹卻一直悶悶不樂。
她和原本說親的京兆尹家的公子是見過的,對他頗有好感,可如今父親要另行張羅,她不願意。
四妹妹找我訴說,我想起上輩子她嫁給原本的說親對象,日子過得極為和美。
「你若想的話,可以去求父親,父親一向疼愛你,你若相求,必會應允。」
不像我,想要甚麼,還要與父親談條件。
「真的嗎?」四妹妹有些惴惴不安,「我怕父親責罵我不懂規矩,插手自己的婚事……二姐姐,我真羨慕你,你受了縣主封賞,父親母親即使為你說親,也得問過你的意見。」
我笑了下:「若你真的不想另尋親事,便去問問父親是否應允吧,你也得說出自己的想法,父親才能知曉。」
四妹妹聽了點點頭:「好。」
不過半日,她喜笑顏開地來尋我:「二姐姐,父親答應我了!」
我點點頭。
四妹妹是個好命之人,前世今生,都註定是要過好日子的。
17
日子過得飛快,距我重生,已然一年多了。
太子的勢力越發穩固,三皇子暫且蟄伏起來。
這場春闈,孟煥寧和王朗都下場了,父親作為禮部尚書,任京城春闈的主監考官。
九日過去,春闈順利結束。
父親並未說錯,王朗此人有大才,榜上排第三,孟煥寧排一十七。
殿試結束,王朗成了探花,孟煥寧得了個進士。
淮陽侯世子登科入仕,對太子固然是一大助力,可無人知曉,王朗才是這場科考中,太子布下的一枚最好用的棋子。
之前王朗被太子手下人提攜,安插在了長公主身邊,半年過去,王朗高中後,徹底取得了長公主的信任,被她引薦給了三皇子。
「姑母為何!」
太子得知此事之後怒極。
先前查長公主與三皇子的聯繫,卻一直未查到甚麼證據,如今安了枚棋子進去,一下子就徹底摸清了。
長公主確實在暗中支持三皇子。
「薑羲禾,你一直都知曉此事,你來告訴孤,為何姑母會支持三皇弟?她一向對孤疼愛有加,為何如此?」
我看向身側站著的蕭晗光:「這……」
「臣女不敢說。」
「孤讓你說你就說!」
我咬牙跪下:「殿下心中,最不可能的那個,方是答案。」
「放肆。」
太子氣得摔了酒杯,蕭晗光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遮住了杯中濺出的酒水。
「殿下息怒。」
太子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最終還是揮了揮手,讓人出去。
青山深處,湖面上一頂畫舫,一旁系著一艘小些的,共泛湖心,那是我來時乘的船。
從房間出來,站上船頭,蕭晗光轉頭看向我:「殿下與長公主感情甚篤,是以一時無法接受。」
我點點頭。
「羲禾縣主,依你之見,三皇子如今蟄伏,接下來會有甚麼動作?」
「離間之計。」我道,「如今殿下在朝中風頭越來越盛,皇上還年富力強,見此情形,難免不會對殿下有忌憚之心,殿下接下來當適當犯錯,維持平衡,可免有心之人從中挑撥。」
「好。」
蕭晗光看向系於畫舫旁的那艘小船,道:「我送你下去。」
腰上多了溫熱的觸感,蕭晗光腳下一點,將我帶到了小船上。
腰間力道一松,我腳下站穩,後退一步。
「多謝蕭世子。」
兩人到了小船上,蕭晗光卻未急著回去。
他垂眸,視線落在我腰間的玉佩上。
「我聽說,你與玄舟,好事將近了?」
自從洛玄舟從我家莊子被接回去後,對我的態度變了不少,洛夫人想讓兩家結親的事情,他竟也不怎麼反對。
但因著文官武官之間的天然溝壑,我母親拒了,但沒多久洛玄舟便找過來,別扭地讓我再考慮考慮。
明顯是對我上了心。
我倒還真仔細思考了一下。
洛玄舟其人,愛憎分明,但還是小孩心性,做個朋友可以,其他還是算了。
再說他之前對我的各種諷刺,我都還記著呢。
不過我倒也沒明確拒絕,只含糊其詞,說要考慮考慮。
因為依著記憶裡,西戎使臣即將來朝,求娶麟國公主。
三皇子和靜安公主這對兄妹,都視我為眼中釘,雖然這段時間蟄伏,但料想他們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如今朝中,靜安公主已經成親,嘉定縣主前段時間也和方家那個二公子定了下來,數來數去,這身份最合適的就剩我了。
倘若他們真盯上了我,薑家和洛家也算是有了接觸,即刻便可對外傳出消息已經定了親。
加上洛玄舟人還不錯,拋卻先前對我的挖苦,也算是個不錯的結親對象。
思及此,我給了個糢稜兩可的回答:「也許?」
「也許?」
蕭晗光似乎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眉頭一皺。
「你對玄舟沒有那個意思,還是盡早說清楚為好。」
我疑惑地盯著他:「蕭世子怎麼知道,我對洛公子無意?莫非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蕭晗光沉默了。
「蕭世子?」
「無事。」蕭晗光別過臉,「你回去吧。」
身側的景物向後移動起來,我轉頭看向已經回到畫舫上的蕭晗光。
暮色將水面揉碎成萬千金箔,他站在甲板最高處,身形頎長,平直肩線寬闊,瞳若點漆,視線牢牢註視在這艘小船上。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意識到了甚麼。
「等等。」
我對船夫道:「且勞煩您再劃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和世子說。」
18
宮中設宴,西戎使臣來訪。
西戎王新上任,還未立王後,專門派使臣前來大麟國,求娶麟國公主。
設宴招待使臣後,使臣留宿宮中,對於這誰去和親的事情,有大臣問詢皇上的意見。
皇上不甚在意:「隨意封一個女子,送過去就是了。」
一臣子道:「皇上,老臣認為,我大麟與西戎世代交好,西戎換了新王,隨意封一個女子給他們當王後,也不甚合適吧。」
皇上沉思片刻:「這麼說來,你是有人選了?」
另一大臣說:「老臣以為,羲禾縣主正適合。」
「羲禾縣主身ṱŭ₅為縣主,本就身份尊貴,如今還未成婚,和親去做西戎的王後,正合適。」
皇上皺了眉,不耐煩地擺擺手:「她不合適,你們另想一個吧。」
「老臣思來想去,還是覺得……」
「蕭晗光早為他和薑羲禾求了賜婚聖旨,朕也答應了,只是遲遲沒有下旨,你們是想讓朕出爾反爾嗎?」
「臣等不敢。」
見皇上已經決定,臣子們只七嘴八舌地討論起這適合前去和親的人選。
禮部尚書薑成書壓了壓方才險些跳出嗓子眼的心髒,將其落回了肚子裡。
19
朝堂上有大臣提議我和親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裡時,我心道果然。
我一開始的猜測沒錯,他們果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想起那日,我讓船家將船劃了回去,一直盯著船的蕭晗光飛身下來,問我可還有甚麼事。
我直截了當道:「我需要一門親事。」
我將先前的考慮一口氣說完。
「我對洛公子雖無意,可他家中和他都願意和我結親,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蕭晗光盯了我半晌,沒說話。
我自說自話半天,沒得到回應,些許悔意湧上心頭。
我可能暈船腦子糊塗了,他和洛玄舟是一同長大的兄弟,許是瞧出了我另有所圖,不忍洛玄舟被我騙去。
我怎麼會以為他……
拋卻腦中的胡思亂想,我挽救道:「不過我可以試著對洛公子……」
蕭晗光開了口,聲音很輕。
「若我也願意,他還是最合適的人選嗎?」
方才醞釀好的話在嘴邊剎了車:「你說甚麼?」
「若我也願意,玄舟便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蕭晗光逼近了些,落在我身上的視線變得灼熱。
「你曾說日後想離開京城,去自己的封地,你若嫁去洛家,他們不會允許。」
將有些混亂的腦子理出頭緒,我將目光逃避似的落在湖面上。
「你的封地在燕地之中,嫁給我,更方便。」
那灼熱的視線似乎將我燙著了,我出聲問:「那你對我……」
好半晌,我聽到他說:「縣主需要一門親事,我也需要一個世子妃。」
需要。
方才身體上湧上的熱意冷卻下來。
我搖了搖頭:「算了。」
我和秦延川前世做了十年夫妻,可他心中裝著旁人,從未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心思,有時甚至比陌生人還不如。
我這輩子情願尋一個我不愛卻愛重我的夫婿,也好過夫妻之間,赤裸裸的利益關系。
「世子想找一個世子妃,多的是人趨之若鶩。」
我低下頭,「方才的話冒犯世子了,我回去了。」
手腕被他攏住,蕭晗光似是輕嘆了一聲。
「我以為縣主只想尋一門親事躲過算計,適才那般說道,原來縣主是想求一顆真心。」
「那你不妨親自來聽一聽。」
他將我手心放在他左心口,手掌隔著衣物,卻能感受到灼熱的溫度。
劇烈的心跳一下一下,被手心感知得清楚。
我抿住嘴唇,踡縮了手指。
「選我,可好?」
下朝回來的父親打斷那日的回憶。
他官服都沒換,一回家便急匆匆來問。
「我且問你,你和那燕王世子又是何時的事情,燕王世子都求了賜婚聖旨,我這個做父親的才知曉,你覺得此事像話嗎?」
「父親現在不就知曉了。」
我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父親這是甚麼表情?不該高興嗎?否則這和親的事還真要落到我頭上來。」
此時想想,之前的思慮確實還不夠周全。
雖說到時候對外的話是定親,可畢竟還沒有成親,若是皇上鐵了心要我為國和親,一道聖旨下來,也是抵抗不得的。
這時就看定親的對象分量夠不夠重了。
蕭晗光是燕王世子,幾次護駕,又身居要職,皇上提前答應他的事,是不會出爾反爾的。
不過視我為眼中釘的人算盤落空,尤其是靜安公主,只怕要氣瘋了。
聖旨到了薑家,不多時,燕王妃便上了門,態度和煦,還帶了不少禮物。
蕭晗光的母親燕王妃是先皇後的親妹妹,太子的親姨母,身份尊崇,向來深居簡出。
見對方如此態度,母親也安了心。
我看著燕王妃,卻驟然想起上一世,燕王府被誣陷通敵,燕王被殺,而後一家流放。
那時我去給病中仍上值辦公務的秦延川送湯藥,打聽到他在城牆上。
我過去時,他正和三皇子站在一處,兩人俯瞰著城牆下,燕王府的人穿著囚服,腳戴鐐銬,自京都離開的場景。
聽聞流放路上,這位常年茹素、身嬌肉貴的燕王妃,不到半路便喪了命。
燕王府其他人也在流放地做苦力,死了個幹淨。
後來三皇子登基,北狄再度來犯。
三皇子充當救世主,拿出證據為燕王府平反,起用了蕭晗光為將帥,出徵北狄。
有了這一出,蕭晗光對三皇子忠心耿耿。
北狄平複後,西戎王身死,其弟登位後,再封靜安公主為後。
三皇子發難,以這是對中原禮儀、對大麟公主莫大的侮辱為由,派蕭晗光攻打西戎,迎回靜安公主。
若是上一世的蕭晗光知曉,起複他為燕王府正名的人,就是陷害他將他打入深淵的人,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也不知這輩子,他們屢屢失策,又會何時對燕王府出手。
「羲禾,來。」
燕王妃示意我伸出手,將傳家玉鐲戴到了我手上。
「聖旨一下,就是鐵板釘釘的事了,既是子昭去求的婚事,想來他對你自是十分滿意,這鐲子我便提前給你。」
「多謝王妃。」
手腕上玉鐲通體碧綠,晶瑩剔透,瞧著便名貴異常。
我伸手撫上,手下觸感瑩潤。
不論上輩子如何,這輩子,總不可能再讓姦人計謀得逞。
20
一年一度的馬球盛會開始,熱鬧非凡。
母親帶著我和四妹妹前去,不少人笑臉相迎地圍上來。
我和四妹妹見過禮後,便去周邊轉了轉。
四妹妹道:「這也就是如今日子好過了,從前哪有人將咱們家放在眼裡。」
「心知肚明便好,何必說出來。」
四妹妹應了聲,轉著轉著,瞧見自己的定親對象走過來。
對方邀她去打馬球,四妹妹看了我一眼。
我道:「去吧。」
光天化日之下,已經定親的對象打個馬球,算不得逾矩。
馬球會的場子大,周邊圍繞著一片密林,走的時間久了,我想回去歇腳,正撞上蕭靜安。
「羲禾。」
蕭靜安笑意盈盈地喚我:「聽聞你要與蕭晗光成婚,還未來得及道喜呢。」
「聽說,是蕭晗光主動求的賜婚。你與他何時有的事情,你在我身邊多年,我怎麼一點都不知情?」
我也微笑道:「說來也是公主賜的緣分。那日公主婚宴,在秦府上,嘉定縣主落水,口口聲聲說是我推的,我便求了當日在前院瞧見我的蕭世子作證,如此才有了幾分牽扯。」
「是嗎?」
蕭靜安扯了扯嘴角,幽深的視線落在馬場上。
「從前在宮中,你我二人經常打馬球,今日馬球盛會,不如你我二人打一場?」
「好啊。」我欣然應下。
今日秦延川當值,蕭靜安和工部侍郎之女組隊,我在場上掃了眼,還未挑出人選,眼見李嘉定主動走了過來。
「公主和縣主可是要打馬球?不妨帶上我?」
蕭靜安應下:「好啊,不過我已然答應了王小姐,你不妨和羲禾一隊,剛好你二人有些誤會,玩上一場,還可化幹戈為玉帛呢。」
李嘉定看向我:「縣主說呢?」
我點頭應下。
兩兩組隊後,一場馬球開始不多久,我與李嘉定的隊伍便落了下風。
蕭靜安和王小姐配合默契,反觀我和李嘉定這組,不是我打向李嘉定的馬球沒被接住,就是李嘉定將球打到了天邊去。
一場打下來,李嘉定滿臉歉疚。
「羲禾縣主,真是不好意思,許久未玩,手有些生了。」
「嘉定縣主武功退了步,馬球也生疏了,是得好好練練。」
沒管李嘉定甚麼表情,我休息了下,坐在馬背上,遠遠看見蕭晗光來了馬場。
再度開場,蕭靜安攻勢更猛,球一直在她和王小姐之間。
李嘉定見狀似乎也急了,一改方才的軟弱之勢,搶到了球,用力朝我這邊打來。
球直直沖來,一下打中了我身下這馬的眼睛。
馬吃痛長鳴一聲,撒丫子直接在場中亂跑起來。
這馬是馬場馴的,馬雖有靈,可我對它而言是陌生人,眼睛疼起來,這馬直接不管背上的人了。
我用力拉緊韁繩,瞥見一旁蕭靜安興奮的神色。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我雙腿夾緊馬,壓低身子,拽著韁繩,轉了方向。
眼看著蕭靜安的神色從得意興奮轉變為惶恐,我大喊道:「公主快讓開!」
蕭靜安反應也快,見馬直直撞過來,她揚起手中棍子,狠狠朝馬頭揮了一桿。
「畜生,滾開!」
畜生之所以是畜生,就在於聽不懂人話。
馬頭被打,身下的馬更怒,直接蹬起馬腿,狠狠踢了靜安公主身下的馬一腳。
靜安公主的馬也跟著失控起來,在場內撒歡亂跑起來。
場面直接亂了起來,馴馬人在一旁吹著口哨,可吃痛的馬不聽話,一直停不下來。
身下這匹馬同樣,我只能死死壓下身子,緊攥著馬繩,但卻不敢使力激怒馬。
身後馬蹄聲揚,蕭晗光入場,騎著馬追了上來,與我並行。
「手給我。」
他沉聲道,我連忙將手遞了過去。
一道大力拽住我,很快便到了蕭晗光身前。
「可有受傷?」
我搖搖頭,放松地將後背靠在他懷裡。
另一頭,蕭靜安的馬也很快停了下來,蕭靜安下馬,臉色煞白,但還是狠狠罵了句「畜生」。
不知是在罵馬還是別的甚麼。
方才我騎著的那馬,身上沒了人,更是在場上跑得飛快,身後幾個人都攔不住。
眼看著馬竟是轉了方向,沖著方才給它腦袋一桿的蕭靜安撞了過去。
「啊——」
蕭靜安被馬腿踩著身體,馬用了極大的力道,一腳下去,蕭靜安嘴角已經浮出血絲。
「公主——」
我坐在馬上,按下蕭晗光方才擲出石子打向馬屁股的那只手,「其實我受傷了。」
說完,我靠在他懷中閉上了眼。
蕭晗光身子繃緊了下:「哪……」
我睜開眼,眯起一條縫,和他對視,感受到他身子放松下來。
而後,馬球會上的眾人便瞧見,燕王世子將未婚妻帶下馬,滿臉焦急。
「快請太醫!縣主受傷了!」
21
馬球盛會上傷了一個公主一個縣主,這馬球會也辦不下去了,各家只得收拾返程。
蕭晗光送我回薑府,而後傳了太醫,不知說了些甚麼,太醫在昏迷的我牀前診完脈,嘆息一聲。
「羲禾縣主似乎是傷到了腦子,腦內生了瘀血。」
一聽傷到腦子,那便是極為嚴重了。
家裡上下急得團團轉,我傷到腦子的消息也傳了出去。
蕭靜安更為倒霉。
她被馬踩了,斷了好幾根肋骨,還被踩破了髒腑,說話都困難。
太醫說饒是治好,日後恐也體虛,不能做累活。
公主成了這樣,皇上自然震怒。
問了馬球會上發生的事情,才知道一切都是因為嘉定縣主的馬球打中了馬的眼睛,導致馬場上的馬失控。
可李嘉定是忠烈之後,父兄皆為國死守邊城而亡,皇上也不能從重處置。
薑羲禾又是鐵板釘釘的燕王世子妃,現在也受了傷,人還昏迷著。
皇上思來想去,這口氣怎麼都不順,最後賞了李嘉定手板,又罰抄了百遍佛經。
工部侍郎家的王小姐也被罰了百遍佛經。
皇上的處置下來,蕭晗光站在牀邊,將事情傳到我耳朵裡。
我松了口氣,睜開眼坐起身來。
「皇上的處置既已下來,那你打算何時醒?」蕭晗光問。
「公主何時醒,我便後一天醒。」我看向他,「你若是不想每日過來給我送飯,我也可以現在醒。」
這幾日,蕭晗光每日都來探望,偷偷給我送飯吃。
薑府畢竟人多眼雜,我若人還昏迷著,廚房的飯照送不誤,傳出去裝暈一事便掩蓋不住。
不過就苦了蕭晗光,外面都傳他對未婚妻甚為癡情,得知對方昏迷,那是魂不守舍,天天跑來薑家守著。
有人撞見蕭晗光帶著食盒,也只解釋說蕭晗光擔憂未婚妻,連飯都吃不香了,非要在對方身邊守著,才能吃下些東西。
想到外面的傳言,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蕭晗光打開牀頭的食盒,將吃食一一拿了出來。
「先喝點湯。」
他舀了湯,遞到我唇邊。
我咽下一口,道:「我又沒有真受傷。」
還真把我當傷者喂了。
「總歸是受了驚嚇。」
蕭晗光眸中劃過一絲寒光:「這段時日光顧著註意三皇子那邊的動向,倒忘了還有個靜安公主。」
三皇子忙得團團轉。
先是他的人常年負責的京城河運被彈劾貪污,栽了個大跟頭。
再就是近日黃河決堤,徽州發了大水,他被皇上派去徽州賑災濟民。
水勢已然被控制,朝廷撥款到位,只要稍微用心,這就是將立功的機會送到了三皇子面前。
皇上有意提一提三皇子,打壓一下太子的氣燄。
不過皇上雖對太子有了忌憚之心,但太子這段時間犯了不少的小錯,無傷大雅,最後還是要皇上派人去收尾。
太子再言表敬佩依賴之情,父子之間好一番父慈子孝。
尤記得,上輩子,皇上是在我和秦延川成親後第六年駕崩的。
我正兀自出神,卻聽蕭晗光一邊喂著我,一邊道:「放心,蕭靜安活不了。」
從這次太醫來給我診治的結果就知道,太醫署也有一部分被太子滲透了。
忽地意識到甚麼,我抓住蕭晗光手腕:「她還不能死。」
秦延川,對,秦延川。
蕭靜安的背後是秦延川。
先前三皇子被太子還擊卻無抵擋之力的時候,我便猜到,重生後的秦延川這輩子並不打算再相助三皇子。
我死後一定還發生了甚麼,讓重生後的秦延川下決心,做了不得日後身居朝廷要職的駙馬。
若是蕭靜安因此而死,上輩子的權臣秦延川勢必會重新加入三皇子的隊伍,他有上輩子的記憶,到時候反而不利。
不想第二日,蕭晗光來到薑府,帶來了一樣東西。
是一條白色的絹布。
「昨日秦延川求見,求我饒蕭靜安一命。」
「他還說有一樣東西,讓我拿給你看看。說你看了後,便會明白。」
我皺眉看向那白色絹布,突然想起甚麼。
上輩子,我和秦延川一同墜崖,在山洞之中,共處一夜。
那一夜,他也並非全然昏迷,而是清醒了一段時間。
他背後傷口滲了血,而後開始交代遺言。
我撕下裙上白色絹布,死死按著,給他止血。
「我不會讓你死的,秦公子,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會報答你。」
他知曉我也重生了。
以上一世的救命之恩,想換蕭靜安一條命。
還真是癡心不改。
「罷了。」
我嘆了口氣,看向蕭晗光:「那蕭靜安……」
「蕭靜安的性命,無足輕重。」
蕭晗光站於牀邊,定親之後再沒有顯露過的冷冽神情再度顯出,「我只想問,你與秦延川有何瓜葛?」
「他曾經,救過我一命。」
我將那白色絹布塞進蕭晗光手裡,「他如今以曾經恩情相求,如此便兩不相欠了。」
見男人神情依舊,我笑了笑,哄道:「我讓人將它燒了,別醋了。」
蕭晗光表情和緩了些,反手將我的手握住。
22
三月過去,堪堪養好傷的蕭靜安和秦延川回了封地,不出意外,不待個三年五載是不會回來了。
三皇子賑災立了功,得了賞賜,又得意了一段時間。
可後來賑災銀貪污的事情敗露,三皇子又被問了罪。
我和蕭晗光成婚之後,新科進士當朝王朗告發長公主意圖謀反,朝野震動。
長公主封地兵變,私藏甲胄,王朗當眾拿出印有長公主印章的密令,皇上當即大怒,派人搜了長公主府。
卻只搜出長公主府書房中的禁書。
那是前朝有謀反之心、被稱為禍國公主的長華公主的自傳。
長華公主駙馬身居要職,以此禍國,她本人也是不遑多讓,殺死皇兄,意圖上位。
因此本朝才有了公主駙馬不得位居三品之上的規定。
長公主正於行宮游玩,皇上本就震怒,欲下令拿人,三皇子卻求了情。
「父皇息怒,如今長公主不在京城,這王朗從前是長公主的門人,如今驟然發難,恐怕其中有構陷之嫌。」
皇上沉思一番,本覺得有幾分道理,但王朗又道出一件皇室祕密,讓朝中眾人大跌眼鏡。
「長公主為留在皇宮和長公主府籌備謀反,竟殺了自己的駙馬,此事有長公主身邊服侍多年的掌事姑姑作證,還有物證!」
長公主身邊服侍多年的人一上來,三言兩語,將當初長公主是如何謀殺駙馬的事說得清清楚楚,又擺出了當初的物證。
事實擺在眼前,三皇子就算再想求情,也不能了。
長公主被即刻捉拿囚禁,待皇上處置。
王朗也搏了個好名聲,他聲稱自己蓄意接近長公主,就是為了查清她謀反一事,給自己戴了個大義的高帽子,從前趨炎附勢的壞聲名一掃而空。
事情傳進我耳朵裡,我笑了又笑。
「倒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長公主意圖謀反倒真是他發現的,我從前只以為長公主支持三皇子是不倫之情,沒想到她是想借著兄弟鬩牆,日後好乘虛而入,自己謀反。
可這王朗蓄意接近長公主,分明是為了他自己的青雲路,倒真與前世一個德行。
很快,長公主便被下了處置。
皇上決定將她關押在封地,此生不得回京。
原本處置還要更重些,只是太子執意為姑母求情,到底是讓皇上留了長公主一命,為此太子還遭了皇上一番訓斥責罰。
不過皇上對太子如此喜聞樂見。
太子對長公主一個姑母都能不顧訓斥求情,如此真情,何嘗不是一種孝。
先前生出的芥蒂一掃而空。
皇上不作妖,太子穩紮穩打,幾年較量過去,三皇子一黨最終難成氣候。
至於前世其他爭皇位的三人,如今太子未如前世一般身死,他們也不敢表露出甚麼別樣心思來。
五年後,皇上賓天,太子順利登基。
太子登基過後,一一清算曾經在他仍是太子時對他下過手的兄弟。
三皇子的下場自不必說。
我和蕭晗光去了燕州。
如無意外,這兩年,北狄就要南下,打過來了。
上輩子的此時,燕王府的人幾乎死盡,只剩蕭晗光一人,也將北狄打得不敢來犯。
這輩子,再沒有人從內部,向燕王府一家出手。
這一戰很是順利,不出意外,可保燕地三十年太平。
收戰後,蕭晗光容色疲倦,回來就抱著我睡了個天昏地暗。
醒來時暮色暗沉,女兒站在牀邊幽怨地看著我,給我嚇了一跳。
「笙兒要和母親睡,父親一回來,母親就不和笙兒睡覺了。」
「噓——」我捂住她的嘴,「你父親累著呢,別吵,母親帶你去別的地方睡。」
笙兒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我趕緊把笙兒帶到另一個房間,將她哄睡,又抬步回去。
剛從牀上躺下,旁邊的人翻身掐住我的脖子,聲音冰冷。
「——你是誰?」
看著蕭晗光變得陌生的眸子,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我是你的妻子。」
完蛋了,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蕭晗光似乎也重生了!
(完)
番外:蕭晗光
「妻子?」
蕭晗光掃視著被他壓在身下的女人,眸中滿是警惕。
他記得,他的刀刺進皇上身體裡時, 弓箭手的箭也射入了他的胸腔。
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又怎麼會……有個妻子?
她瑩白的脖頸落入他眸中, 蕭晗光錯開了眼, 周圍的環境落入他眼中。
這分明是燕地的燕王府的臥房。
柔弱無骨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女人灼熱的氣息擾得他心煩意亂。
「子昭, 你怎麼了, 是睡糊塗了嗎?」
薑羲禾問出這話的時候,心裡還有幾分希冀。
但願不是真如她想的那樣, 不然她要怎麼和蕭晗解釋這兩輩子的事。
「我確實不認識你。」
蕭晗光壓在她身上撐起來, 居高臨下, 眸子很冷:「你最好不要亂叫。」
這女人竟知道他的字。
「你是誰派來的?皇上?還是長公主?」
完了。
薑羲禾捂了捂眼睛,暫時裝著糊塗。
「夫君,如今哪有甚麼長公主, 兩年前,長公主不堪囚禁, 死在了封地。」
甚麼?
「現在是哪一年?」
薑羲禾如實說了,又道:「太子登基沒多久, 咱們就回了燕地, 你剛擊退北狄,這些你都忘了嗎?是不是在戰場上摔到腦子了?」
太子登基……
蕭晗光終於後知後覺。
他來到了, 另一個世界。
一個太子未死, 兄弟未死, 三皇子和長公主謀反失敗的世界。
而且……
蕭晗光將視線落在薑羲禾身上。
還有了一個妻子。
他瞧著,還有幾分面熟。
似乎在哪裡見過。
他壓下疑慮:「無事, 確實是腦子不甚清醒,現在想起來了。」
蕭晗光決定先睡下, 明日一早起來,再打聽一番。
最重要的是,不能讓旁人察覺, 他是異世之人。
「夫君,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 不能再睡了。」
薑羲禾拽住他的領子,將他拉下來。
「我們已經兩月沒有……」
嘴唇有些酥酥麻麻地癢,這女人膽大包天,竟敢親他,只是觸著還不夠, 竟還將……伸了進來。
蕭晗光從未和女子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
他心慌意亂,想狠狠Ṭũ³將她推開, 可顧及這是自己的妻子,只將她輕輕拉了下來。
「我還沒睡夠。」
蕭晗光背對著她躺下, 察覺到女子柔軟的手摸上他的耳垂。
「子昭, 你的耳朵怎麼這麼紅,笙兒都三歲了, 你怎麼還如此害羞?」
蕭晗光翻了個身:「笙兒是……」
薑羲禾眨了眨眼:「是咱們的女兒啊。」
耳邊如轟雷炸嚮一般, 蕭晗光徹底蒙了。
這個世界的他,竟然連孩子都有了!
薑羲禾手指蹭著他的臉,瞧著他的神情,只覺得頗為好玩。
本以為下半輩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了, 不承想,竟來了個有上輩子記憶的蕭晗光。
逗弄他,一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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