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時我對宋遲禮一見鐘情,死纏爛打很多年。
我仗勢欺人,扔掉別人給他的情書,打翻林宛白送他的便當。
後來學校禮堂坍塌,為了救他我失去雙腿。
父母攜恩圖報,他不得已和我結婚。
和因為殘疾而變得暴躁易怒的我糾纏一生。
林宛白說,他本該在自己的圈子發光發亮。
而非被我困住,一輩子因為愧疚而抑鬱不得志。
我在一個平常的日子裡翻進浴缸,將自己溺死。
眼睛再一次睜開,我重生回上學的時候。
1
和林宛白的第一次見面以我的歇斯底裡結束。
她也沒說甚麼,只是語氣淡淡地讓我放過宋遲禮。
也許是「放過」兩個字刺激到我。
讓我徹底卸下偽裝,變成真實的、不可理喻的糢樣。
情緒來得快,去得卻並不快。
我整理好情緒回去時,宋遲禮已經做好了飯。
才出電梯就聞到了香味,是我喜歡的話梅排骨。
「去哪了?餓了沒有?」
他過來推我的輪椅,蹲下身溫柔地替我理耳邊的亂發。
我抓住他的手,有些不悅。
「怎麼啦?」他笑得溫柔,「老婆累了嗎?」
「甚麼時候的事?」我神情嚴肅。
宋遲禮蹙眉,愣怔。
「我問你和林宛白見面是甚麼時候的事?」
「前天買菜的時候,碰巧……」
我發瘋地打向他的手,打得我的手都在隱隱發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舊情複燃,要雙宿雙飛!」
「你嫌棄我了,不想和我過下去了是吧!」
宋遲禮耐心地俯下身,可眼睛裡是遮不住的疲態。
「阿宜,你不要亂想,我和她之間甚麼也沒有。」
我一句話也聽不進去,腦子裡像炸開一樣亂糟糟的。
有好多陌生嘈雜的聲音在耳邊說話,說的甚麼我也聽不清楚。
我只覺得很煩躁。
於是我胡亂拍打著他,「滾!你給我滾!」
宋遲禮眼睛發紅,任由我發瘋。
等我打累了,他才把我的手貼近自己的臉。
「小宜,我不會拋下你的。」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你滾!」
重重的,帶著我滿腔憤怒的一巴掌。
他被我打得偏過頭,臉頰很快就泛起紅腫。
我卻用力把他推倒,轉著輪椅回了房間。
不管宋遲禮如何道歉、哀求,我都不肯開門。
我很生氣,可我不知道為甚麼生氣。
無措和惶恐占據了我的腦子。
我在臥室裡瘋狂尖叫大哭,像是要把自己當場哭死那樣。
腦子清醒時,臥室裡一片狼藉。
天已經黑了。
只透過窗子撒進來些慘白的月光。
我發覺已經瘋了,真正意義上的瘋了。
門打開,宋遲禮就坐在門口。
無助地抱著雙腿,倚靠在牆邊。
打開門的動作驚醒了他。
他很快就起身,上下左右查看我的情況。
確認我沒事,他才抱住我。
「小宜,我知道你心裡不安。」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相信,我是愛你的。」
走廊裡的燈有些刺眼,我看得眼睛發酸。
我回抱Ťū́ₘ著宋遲禮,一只手插進他的發間。
借著光,我看見他耳鬢的些許霜白。
心口發脹。
我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認真看過宋遲禮的臉。
於是我捧著他的臉,細細打量著。
他眼睛紅腫,眼神卻溫柔繾綣。
只是笑得讓人心酸。
林宛白說得對。
他本該奔赴自己熱愛的一切。
擁有廣闊的未來。
而不是因為我,被困在這方寸之地。
「對不起。」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
無法遏制的淚意噴薄而出,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宋遲禮貼近我的唇瓣,堵住了我的所有歉意。
他吻去我的淚水,一遍遍在我耳邊呢喃。
「小宜,不用對不起,小宜,我愛你。」
2
我知道自己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因為這樣發瘋的日子經常在我和宋遲禮之間上演。
趁著清醒,我找了律師,立了遺囑。
做完這些事,我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像是壓在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見到我情況有好轉,宋遲禮整個人都高興起來。
他帶我去海邊看海。
在波濤洶湧的海邊大聲訴說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的願望。
帶我坐纜車上山看日出。
在陽光普照大地時親吻我,一遍又一遍地說愛我。
可那些情話卻像刀子一樣,深深刺痛我的心。
於是在一個很稀疏平常的日子。
我說我想吃話梅排骨。
他本想帶我一起出去,可我執拗地賴在牀上說不想動。
出門前他一再和我保證會早早回家。
我笑著親了親他的臉,朝他招手:「註意安全。」
從窗邊看著他和我招手上車,在他驅車離開後,我再也忍不住痛哭。
我一遍遍拍打著自己的雙腿。
絕望,崩潰。
平靜下來後,世界是死一樣的寂靜。
我把目光轉向衞生間,然後爬進了浴缸。
這樣簡單的動作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躺在浴缸時,我已經力竭,只能張著嘴大口喘氣。
我看著天花板笑出了聲。
花灑裡溫熱的水胡亂淋在臉上。
我想起第一次見宋遲禮。
老套的偶像劇情節——下雨天,沒帶傘。
他用一把傘和溫柔的語氣撞進我的心裡。
而我用死纏爛打和救命之恩困住他十數年。
到了把他歸還人海的時候了。
於是我像一只魚。
紮進水裡,游向深海。
從此我和他都自由。
3
手裡是一個粉色的哈嘍 Kitty 飯盒。
四周是起哄的人聲。
面前的少年還是記憶裡青澀的糢樣。
一張因為窘迫而漲紅的臉。
瞥到自己完好無損的雙腿時,我有片刻的失神。
轉而腿一軟,狼狽摔倒在地上。
飯菜撒了一地,起哄聲越來越大。
「許宜,你幹甚麼?」
林宛白推開人群擠進來,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好。
看見自己送的便當盒被打翻。
她氣得眼睛發紅。
「許宜,你有意思嗎?你究竟要鬧到甚麼時候?」
我摸了摸自己的腿,狠狠在上邊擰了一下。
疼。
激動的眼淚先一步奪眶而出。
嘈雜的人群一時間安靜下來。
「別以為誰哭誰就有理……」
我飛快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打掃殘局。
在眾人的議論聲裡,我從垃圾桶裡撿起所有情書。
擦拭幹淨後整整齊齊放在宋遲禮桌子上。
又去把自己儲物櫃的零食全部搜羅出來。
一起塞到宋遲禮懷裡。
我深深地朝林宛白和宋遲禮鞠躬,「對不起。」
4
一節物理課後,我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
或許是激動,我哭了一節課。
老頭從啤酒瓶底一樣厚的鏡片後朝我露出疑惑的神色。
「許宜,你哭甚麼?有那麼難嗎?」
看著自己一片紅叉,得分個位數的試卷,我聲音哽咽地說。
「老師,物理真的很難。」
「那你最好趕緊轉文科。」
班級裡一陣哄笑。
老頭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所有人,「笑,還有臉笑,自己看看自己的分數!」
而宋遲禮剛好答完題下來,打斷老頭的狂暴。
老頭看了一眼解題過程,又是微笑又是點頭,「瞧瞧,都瞧瞧!」
轉而拍拍宋遲禮,「小宋好好學,今年競賽有希望。」
「許宜,不會的多問問宋遲禮。」
我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少年。
匆忙低下了頭。
……
晚自習後,我瘋跑出校門。
野生雙腿還沒馴服,我跑得有些踉蹌。
林宛白很快追上我,把我堵在校門口。
「許宜,你別太過分了。」
我回過頭,「甚麼?」
「宋遲禮根本就不喜歡你,你知不知道你很煩。」
「我知道。」
我拽了拽背帶,有些愧疚,「我對不起他。」
林宛白愣了一瞬,準備好的一堆說辭哽在喉嚨。
我咬咬嘴唇,上前拉住她的手,目光真摯,「祝你們幸福。」
林宛白皺眉,「甚麼?」
「我知道你喜歡他,加油,好好努力。」
她的臉白了又紅,是被少女戳破心事的窘迫。
「你,你亂說甚麼!明明是你喜歡……」
我轉頭離開,奔向夜色。
林宛白追在我身後高聲喊,「許宜你別胡說八道!」
6
周一的時候。
我樂滋滋地搬著自己的書轉了文科班。
我背著自己的書包站上了講臺。
笑著和相處兩年的同學們告別。
「雖然還早,但還是希望大家都能金榜題名。」
我從書包裡拿出來一大袋零食。
「我以前挺招人煩的,在這裡給大家道個歉,多謝大家這段時間的照顧。」
我給每個人都發了零食。
路過宋遲禮時,特地挑了個他最愛的黃桃罐頭。ṭůₒ
「抱歉打擾你這麼長時間,希望你沒被我影嚮。」
宋遲禮匆忙看我一眼,又垂下頭,「沒有。」
雖然知道他一向大度好脾氣。
我卻還是愧疚得想哭。
一起糾纏的十五年裡,我欠他的實在太多。
被我殘疾雙腿困住的又何止是我自己。
不過好在一切都來得及。
來得及撥亂反正。
也來得及把該有的人生還給他。
7
堵我的人變成了宋遲禮。
奶茶店門口,我端著烤冷面大快朵頤。
他沉默著站在一旁,替我接過店員遞來的奶茶。
「甚麼事?」
宋遲禮把奶茶掛到我手指頭上。
有些笨拙地從書包裡掏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這是我整理的數學常考題型。」
面前的人眼睛裡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一只手拿著筆記本。
一只手局促地抓住書包背帶。
暗黃的燈打在他頭頂。
「給我幹甚麼?」我總算咽完烤冷面。
在他開口前,我故作鎮定,上前一步,仰頭呲牙。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少年的臉迅速變得通紅,像煮熟的蝦子。
他瘋狂地眨著眼睛,移開眼神不願再看我。
一瞬間後他變得有些生氣,眉毛緊緊皺在一起。
轉而將筆記本拍在我身上,壓低了聲音。
「我只是謝謝你的零食……」
「而且許宜,當務之急,我們還是以學習為重。」
一起生活的那些年。
我很少看見宋遲禮會有這樣被逼急的時候。
好像我那些無休止的作怪和發瘋。
把屬於他少年人的稜角一點點磨平。
或許他也瘋了。
只是我尚能將病痛與瘋狂宣之於口。
而他只能在絕望的歲月裡三緘其口,以維護我那可笑的自尊。
我心口抽痛,臉上卻在笑,「哈哈,你怎麼還當真啦?」
表情在他臉上凝固。
他看向我,有一瞬的不解,「許宜,有時候你挺殘忍的。」
這次換我沉默。
親手將本該翺翔九天的鷹折斷翅膀,困在方寸天地。
我的的確確非常殘忍。
再抬起頭的時候,宋遲禮已經背著書包走進月色。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長,他越走越遠。
我忽然好想哭。
8
在我的多方暗示下,校長發覺了大禮堂的隱患。
學校封了大禮堂,準備假期裡重新裝修。
解決了心頭大患,我總算能松一口氣。
期間宋遲禮代表學校參加物理省賽。
和上輩子一樣,他取得前三,獲得國賽資格。
我去辦公室送作業時看見他。
老頭激動得拍著他的肩膀,感慨後生可畏。
「沖一沖國賽,說不定能保送。」
老頭拿下眼鏡,擦了擦因激動溢出的淚水。
宋遲禮還是一如既往,臉上沒甚麼太大的情緒。
少年老成般的穩重。
看見我路過,老頭把我喊住,「許宜,你得多多向小宋學習啊。」
我露出牙笑笑,「好的,老師。」
宋遲禮抬頭看我一眼。
我回以微笑,「苟富貴,勿相忘。」
他有些羞赧,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9
學校抓著學期的尾巴開了個藝術節。
大家都知道下學期會有一場名為高三的硬仗要打。
於是大家都對這次藝術節分外期待。
上輩子我一心撲在宋遲禮身上。
對這種節日一點也不上心。
這次我積極和班裡的同學一起創作話劇。
從劇本到彩排,再到服裝音樂,無一不用心。
十七八歲時,正是才華橫溢的時候。
我們的原創劇本引起不小的轟動。
站在臺上謝幕時,我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現在我才明白,這場名為青春的故事裡,我曾錯過太多的東西。
下臺後我在後臺撞上宋遲禮。
身上的白襯衫襯得他比平時要青春一些。
他和同學報了彈唱節目ẗű₂。
看見我哭得忘情,他有些詫異。
「太激動了。」我笑著擦眼角的淚,「你唱甚麼?」
宋遲禮摸了摸手裡的吉他,「《安河橋》。」
上輩子的記憶中,宋遲禮並沒有報名表演。
或許那個時候被我纏得太煩。
他也抽不出心思來參加這些活動。
「你表演得很棒。」他輕輕笑了,「很厲害。」
主持人已經報完幕。
我朝他招招手,「那接下來該你上場表演啦,加油!」
10
鼓點嚮起,宋遲禮背著吉他站了上舞臺。
我站在簾子後邊偷看。
臺下是一張張青澀的笑臉,音嚮裡是悠揚馬頭琴。
燈光打在臺上人身上,他本就該熠熠生輝。
可是宋遲禮,為甚麼你的歌聲裡滿是遺憾呢?
最後,我把這歸於青春期的「為賦新詞強說愁」。
思緒突然回轉。
我不知道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夜裡。
他是Ṱû₀否會在夢裡瞥見年少時的須臾。
可夢醒來後卻只剩下寂靜冗長的夜。
身邊是患上精神病的殘疾妻子。
這一切太絕望了。
我看著他,泣不成聲。
宋遲禮卻抱著吉他朝我看過來。
我側過頭,不敢看他澄澈的雙眼。
上輩子我就是在藝術節出意外。
今天以後,历史改寫。
我不會失去雙腿,宋遲禮不會被我拖住腳步。
我們都會各自奔赴美好的未來。
11
可這世上好像總有人不順意。
我路過巷子口時,裡邊站了好幾個人。
漆黑的箱子裡閃著幾點猩紅的光,接著就是充滿惡意的聲音。
「看甚麼看,給老子滾遠點。」
一個嘴裡叼著煙的人朝我揚了揚手。
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人。
我縮了縮脖子,慌忙移開眼神,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巷子裡傳來說話聲。
「林宛白,你找死。」
接著就是清脆的巴掌聲。
我頓住腳步,折返回巷口。
「媽的,你想找死是不是?老子給沒給過你機會?」
見我回來,一群人轉頭看著我。
林宛白正蹲在牆角,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
「我報警了。」我朝為首的人說。
有人冷笑一聲,「誰不知道三中不讓帶行動電話。」
「你真當我們好忽悠是不是?」
我從衣兜掏出行動電話,「不好意思,我真報警了。」
學校不讓帶行動電話,可我會偷偷帶。
一個下巴上有紋身的小混混從人群裡擠出來。
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你叫甚麼?」
我心裡慌得要死,卻咬住舌尖強撐著抬起頭。
「不處。」
巷子裡是死一樣的沉默。
「你給我等著。」
那人朝我的臉吐了一口二手煙。
燻得我猛地咳嗽起來。
一群人稀稀拉拉騎著鬼火離開。
我上前拽了林宛白起來。
她的臉腫著,眼睛也紅紅的。
「謝謝你。」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沒事,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她轉頭看向我,眼神複雜,「剛剛開口那個是我繼Ŧū́₄兄。」
我不想知道太多,也不想摻和別人的家事。
正好宋遲禮從遠處過來。
我抬起手,「宋遲禮!」
我拽過林宛白,走到宋遲禮身邊。
「小白膽子小,你送她回家吧。」
宋遲禮的眉頭皺在一起,嘴唇微動。
「發揚一下紳士精神。」
我拍拍他的胳膊,溜之大吉。
上輩子因為我,郎才女貌的他們生生錯過。
這次我就盡力挽回,盡力彌補。
12
高三開學。
宋遲禮超常發揮,拿下國賽一等獎。
學校特地拉了橫幅,批了宣傳板塊大肆表揚。
周一國旗下講話。
校長顫抖著在臺上念稿紙,激動得快要當場暈倒。
到宋遲禮上臺發言,掌聲一直持續了十多分鐘。
我把手拍得火辣辣地疼。
而他卻收起一早準備好的發言稿,侃侃而談。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
又是炸雷一般的掌聲。
這回真給他裝了波大的。
13
可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
一個月前宋遲禮還在臺上享受鮮花與掌聲。
一個月後我再見他,他卻頹喪得不像話。
跑操碰見他時也心不在焉,像霜打的茄子那樣。
我想到了甚麼可能,於是攔住了林宛白。
「宋遲禮怎麼了?」
林宛白神色為難,吞吞吐吐。
這似乎愈發印證了我的猜想。
「路還長呢,你倆可別影嚮統考。」
林宛白狠狠朝我翻了個白眼。
「許宜你腦子裡裝的都是甚麼?」
「那宋遲禮最近怎麼回事?」
林宛白咬牙,「宋遲禮媽媽生病了。」
她長嘆一口氣,「癌癥。」
14
我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過宋遲禮。
我只知道他是單親家庭,他媽媽對他期待很高。
上輩子他媽媽也只是在我們結婚時出面。
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跟蹤他。
他申請了不上晚自習。
只是因為要趕到飯館給人端盤子。
飯店關門後他又要給人洗盤子。
直到月上中天。
他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耷拉著肩膀回去。
生活的重擔就這麼壓在他的肩膀上,讓他喘不過氣。
「宋遲禮挺驕傲的。」林宛白說。
她又嘆氣,「他好像不想去上大學了。」
「不去上學那去幹甚麼?」
「做家教,或者去別的學校複讀掙錢。」
我說不出話。
他媽媽的病需要錢。
而他能做的,就是用他不俗的成績換錢。
「我要幫他。」
林宛白欲言又止。
良久,她還是開口。
「許宜,或許他不想要你的幫助呢?」
15
好像這個年紀的都喜歡堵人。
林宛白如是,宋遲禮如是。
林宛白的繼兄也是如此。
這次他沒帶人,一個人騎了輛發光的鬼火。
怪異的喇叭聲圍繞在我的四周。
很奇怪,明明按喇叭的是他,尷尬的人卻是我。
「許宜,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
他咬著煙,吊兒郎當的表情很欠揍。
「好巧,我也姓許,許微瀾。」
可惜了,白瞎這麼好聽的名字。
「跟我處,以後我送你上下學。」
俗不可耐且讓人聽了想撞牆的經典社會語錄。
我只顧低頭往前走。
被落了面子,他很快就急眼了。
他拽了我的書包。
「許宜,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
我不得已停下,「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不處。」
許微瀾不解,「為甚麼?」
「不喜歡。」
「你不喜歡我哪?我改。」
「我不喜歡抽煙的人,不喜歡紋身的人,不喜歡不好好學習的人,不喜歡整天騎個鬼火車到處亂逛的人。」
許微瀾甩甩頭髮,露出自信的笑容,「許宜,你的借口我不喜歡。」
「而且,你帶人把一個女孩子堵在巷子裡,恃強淩弱,非常沒品。」
許微瀾神色一變,扔了煙,狠狠踩了兩下。
他抬起手指著我,「許宜,你好樣的!」
有人擋在我和許微瀾中間。
我抬頭,是宋遲禮。
他把我護在身後,「再騷擾女同學我就報警了。」
許微瀾發笑,「怎麼,警局是三中的?還是就在三中?」
我反拉過宋遲禮離開,「別跟他廢話。」
許微瀾在後邊把喇叭按得震天嚮。
「許宜,老子要追你!」
真丟人!
一直走出去很遠,我才松開手。
「你老人家總算出現了。」
我抬頭看著他,「你媽媽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給你想辦法。」
宋遲禮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你就安心學習,好好研究你最愛的物理。」
除了這些,你都不用操心。」
我拍了拍胸膛,「別的包在我身上。」
宋遲禮的頭已經垂下去。
良久他抬起頭,眼睛發紅,淚水在打轉。
「許宜,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跟我客氣。」
這都是我欠你的。
「我不需要。」宋遲禮從嘴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從前不知道,他原來這麼倔。
「而且我不喜歡物理。」
他撂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路燈下,他的腰背挺得筆直。
這個時候孩子容易敏感,自尊心也強。
林宛白說得對,他是個驕傲的人。
可我對他並沒有絲毫看不起的意思。
我僅僅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方式盡力彌補一二。
我吸了吸鼻子,又開始想哭。
16。
我試圖說服爸媽資助宋遲禮。
說他品學兼優,以後會大有作為。
說他樂於助人,我的數學能有進步全靠他。
再說他的不幸,他的悲慘家庭。
可知子莫若父。
我心裡的小九九何時能逃過爸媽的眼睛。
媽媽推開我房間的門,溫柔地問我。
「寶貝,你喜歡他對不對?」
我坦然點頭,「媽媽,幫幫他吧。」
媽媽摸了摸我的頭,沒把話說下去。
爸媽以公司的名義對宋遲禮進行資助。
包攬了他媽媽的後續治療費用。
以及他以後的學費和生活費用。
我以為宋遲禮至少能輕松點。
可他更加沉默寡言。
連跑操時我看到他,他都只是匆匆把頭扭過去。
自尊心作祟吧。
我如是想。
17
高考迫在眉睫,我沒空再去想。
即使再來一次,我也依舊對高考發怵。
對於重生的福利,我半點沒享受到。
上輩子我幾近瘋癲。
別說題目了,連知識都快忘幹淨了。
誓師大會後,幾乎是三天一考。
一糢二糢三糢,市考省考校聯考。
試卷被發下來,又被收上去。
錯題來不及講完,又有新試卷來。
熬出黑眼圈,熬出一臉痘。
明明每天累得不行,體重卻還是直線上升。
像一根緊繃的弦,我已經快到極限。
直到結束鈴聲嚮起,全體起立。
英語試卷和答題卡被收走。
烏泱泱的學生從教學樓出來。
耳邊是嘈雜的聲音。
高興的、懊惱的,還有哭出聲的。
我只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起來這只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可我卻偷偷活了兩次。
班群裡吵吵嚷嚷,討論著接下來的安排。
我看著宋遲禮的頭像。
想問問他考得怎麼樣。
消息輸入完,我才想起來他已經保送。
18。
畢業典禮安排在體育場。
校長特地租的場地,還臨時搭建了舞臺。
我尋覓了很久才找到宋遲禮。
他和林宛白坐在很靠後的地方。
靜靜地看著臺上的表演。
有人趁著表演節目借機表白。
人群裡歡呼聲、尖叫聲一片,是青春的專屬氣息。
林宛白雙頰微紅,看向身旁的人。
我邁出去的腳僵在原地。
一切應該就此打住。
把屬於他的人生完整地還給他。
看他發光發熱,越飛越高。
那才是他應該過的人生。
於是我調轉腳步,走向舞臺後。
那裡空著很大一塊場地,人也很少。
我總算有空去想想自己的未來。
「許宜。」
清冷熟悉的聲音把我叫住。
身體一僵,我的臉莫名有些發燙。
六月的風撲在身上,是溫熱的。
宋遲禮站得很遠。
「謝謝你。」
他逆著光,「錢,我會還的。」
「不,不用的。」我有些慌亂地上前。
宋遲禮卻朝後退了半步。
「許宜,我不想欠你,我想堂堂正正地。」
煙花在天空炸開,映出他的臉。
他在哭,「我喜歡你。」
19
晚間的風還是帶著溫熱,裹挾著舞臺的音浪撞擊進我的耳膜。
他的告白像是女巫的魔咒。
我站在他的對面說不出話,像是被擊中。
手腳開始發麻,像是中毒的前兆。
終於我開口問還在流眼淚的他:「為甚麼?」
是否是因為我對他伸出援手?
所以他那只有關青春的蝴蝶振動了翅膀,也終於在他心底掀起風暴。
可宋遲禮,這不是喜歡,甚至稱不上悸動。
他哽咽著吞下淚水,掀起嘴皮要告訴我有關這一切的答案。
可是青春的音浪戛然而止,舞臺的音嚮發出尖銳的嘯叫。
我看見霓虹燈流轉,舞臺坍塌,鋼架朝我和宋遲禮撲來。
記憶裡的畫面又迅速重合,我慌亂撲向尚沉浸在悲傷中的他。
拉開他,再推開他。
我看見漫天璀璨的星河流轉,聽見嘈雜的哭聲、叫聲。
鑽心刺骨的疼占據著我的身體,像是要把我整個人徹底撕裂。
20
漫長的手術後,我因為麻藥陷入很長時間的夢魘。
夢裡記憶混亂,滿目是碎裂的花瓶和盤子,一地狼藉。
最終剩下的,是宋遲禮那雙氤氳著水汽,微微發紅,卻帶著死氣的眼睛。
夢中驚醒後,我看著自己因受傷而包裹住的雙腿,再一次感到絕望和恐懼。
難道重來一次,我還是無法改變既定事實?
不,不能這樣,不能再重蹈覆轍。
在宋遲禮試圖探望之前,我向爸媽提出了轉院。
「或許我的腿還有救,我還能站起來。」
上天眷顧,我的腿沒有被截去,它不會長出醜陋的疤痕。
我還有機會。
一夜之間,我徹底從宋遲禮的身邊退出。
像一個演出完畢的龍套,早早退出舞臺,連謝幕也沒參與。
我拉黑刪除了有關他的所有聯繫方式,試圖用這種最幹淨徹底的方法,迅速退出他的生活。
我害怕,害怕历史重演。
我甚至不敢深究,去問一問他的喜歡從何而來。
或許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他倚靠在公園的長廊,我坐著輪椅在他身側。
我們都溫柔地看著因微風而蕩起漣漪的人工湖。
他把他的心路历程緩緩道來,我面露微笑,聽得動容不已。
再然後呢?
相戀?結婚?
然後在漫長的歲月裡,痛苦上演。
我不再想要這樣的結局。
我怕自己舍不得,然後再次陷進去。
所以我只能逃避,遠離。
拉黑他的前一刻,我那還靈活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為他編織了五個字的謊言。
「我不喜歡你。」
21
我保住了自己的雙腿,但也只是保住。
它還在我的身上,只是沒有支撐我哪怕站立的能力。
醫生說有站起來的希望,只是希望有點渺茫。
媽媽靠在爸爸懷裡抹眼淚,反而是我笑得挺高興。
媽媽打算安排我出國,換個地方,順便治療我的腿。
辦理手續的日子,我默默收拾著想帶走的東西。
東西沒收出來,等來了看望我的人。
林宛白,還有她的繼兄許微瀾。
為了避開宋遲禮,出院後我一直都住在外婆家。
我不知道兩個人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外婆熱情地把兩個人放了進來,邀請兩個人坐在院子裡。
我推著輪椅出現在客廳門口時,許微瀾「噌」地就站了起來。
他迅速跑到我身後,幫我推著輪椅。
輪椅停在了林宛白面前,她手裡還拿著外婆切好的瓜。
她紅著眼睛,一雙眼睛落在我的腿上,「ťű¹許宜,你的腿……」
我笑著掀開薄毯,露出蒼白且因為長久不用而消瘦的小腿,「還在。」
我捏了捏松散的肌肉,「為我高興一點,還能站起來。」
「真的嗎?」
許微瀾搶先一步開口,我才註意到他。
剪了個寸頭,就連紋身也洗了,看著倒是清爽很多。
眼裡少了些狠厲,不過還是有些吊兒郎當。
林宛白欲言又止,看看我,又看看許微瀾。
「看我幹甚麼?」許微瀾嗆聲。
我朝他擺擺手,「我跟小白單獨說說話,你先走開點。」
「有甚麼是我不能聽的?」他有些不高興,「要不是我她能找到你?」
「許微瀾,女孩子的話題你也要參與嗎?」
他有些不甘心,試圖留下來,我環胸表現出生氣,他才悻悻走開。
院子裡留下我和她,她抬起通紅的雙眼看著我,「宋遲禮……他一直在找你。」
在聽到這個名字,我心裡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迅速移開眼神,拿起桌上的甜瓜細細啃著,「他找我幹甚麼?」
「許宜,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喜歡你嗎?」
昨天嘗著齁甜的瓜此刻在嘴裡變得索然無味。
我狠狠咬下一口,「你想說甚麼?」
「你從前不是喜歡他嗎?為甚麼現在要逃避?」
「我不喜歡他,當時也只是好玩。」我迅速把瓜吃完,擦了嘴看她。
「而且我馬上出國了,以後要去親洋嘴。」
她愣住,臉色有些發白,張了嘴想說話,最後卻垂下了眼眸。
「你跟他報了同一所學校吧。」
林宛白點了點頭。
我故作輕松,「剛好,那你替我轉達,告訴他不用再找我,這些所謂的恩情,就當我當初戲耍他的補償。」
「所以你對他死纏爛打,是在耍他?」
「對啊。」我大言不慚,「你看我從小生活條件優渥,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
「他那個時候多高冷啊,看我的眼神跟看狗一樣。」
「不是有首歌這麼唱的嘛『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我咂咂嘴,又搖了搖頭,「林宛白,我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我也沒想到,他這麼沒意思,居然會說喜歡我。」
「是我自己把他神化了,一旦他從高處下來,我就突然覺得他變得索然無味了。」
林宛白一張臉紅了又白,像是在變臉一樣精彩,「那你救他幹甚麼?」
「誰不想做英雄?而且我們這麼多年同學,況且當時他在跟我表白哎,要是我冷眼旁觀,那他也太可憐了。」
林宛白從包裡掏出了行動電話,「聽見了嗎?」
渾身的血好似沖到天靈蓋,我如芒在背。
「宋遲禮,你的喜歡在她這裡一文不值。」
行動電話那頭沉默著沒說話。
林宛白氣憤地掛斷。
看向我時,她強忍淚水,卻在笑,「我會追到他,和他在一起,許宜,你錯過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起身離開了。
我坐在原地,像是被抽幹靈魂。
許微瀾不明所以地過來,拿了瓜吃,「甚麼瓜,這麼甜?」
只剩風在吹。
「剛剛你們說甚麼了?是不是林宛白說你甚麼了,我回去收拾她。」
我扯了扯嘴角,「許微瀾,那是你妹妹。」
他嗤笑一聲,「我可沒當她是我妹妹,要不是她和她媽,我爸不至於那麼絕情。」
我不知道他的家庭恩怨,也沒資格指手畫腳。
「對了,我重新去上學了。」他又拿了瓜,笑得高興,「我這麼改,可以追你了嗎?」
「不可以。」
「為甚麼,你不喜歡的地方我都改了啊。」
「感情的事哪有那麼多為甚麼。」
他憤恨地吃完了所有的瓜,咬牙切齒,「我不信,我就要追你。」
22
大洋彼岸的日子勉強算是過得去。
我為不爭氣的雙腿和學業奔走在醫院和學校之間。
直到畢業時,我已經勉ƭú₄強能從輪椅上站起來。
先是三秒,然後是十秒,半分鐘……
我興奮地給爸媽視頻,奇跡一般從輪椅上站起來。
媽媽張了嘴,爸爸一手捂住她的嘴,沒讓她尖叫出聲。
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直站了一分三十二秒。
打破了能站起來後的最高紀錄。
即便這樣就讓我大汗淋灕,可我還是高興。
像小美人魚獲得雙腿,從海洋深處上岸。
我跌坐回輪椅,身心舒暢地大笑,笑到最後,我嚎啕大哭。
媽媽笑著說了很多誇我的話,誇到最後也失聲痛哭起來。
爸爸默默流著眼淚,立刻打電話改成視頻會議,要連夜和媽媽來看我。
我能站起來了。
以後還能走,能跑能跳。
23
我能自主直立行走時,再次看見有關宋遲禮的消息。
他本科時保研,後來又因為發表了權威論文而直接碩博連讀。
他站得很高了。
也有很多人和我一樣,開始仰望他了。
他作為特邀嘉賓接受採訪,順便推廣物理學。
因為他那張好看的臉,在網上掀起了一場熱烈的討論。
「好帥,好禁欲,玩我不跟玩狗一樣。」
「許願期末物理及格!!!」
「可惜是學的物理,不知道以後結了婚會不會沒有共同語言。」
大量的討論下,他的從前被扒出來,一同被扒出來的,還有我物理個位數的消息。
有人爆料我從前對他展開猛烈的追求,說得天花亂墜。
「哇趣,又帥學習又好,我要是大佬同學我也追啊。」
「禁欲學霸和笨蛋美人,我愛磕!」
「現實版湘琴和直樹!!!」
……
網友大肆討論,甚至把我和宋遲禮的結局也扒了出來。
面對網上所說的,我遠走他鄉,宋遲禮醉心研究的結局,他們發揮了最大的想象,大肆猜測。
最後宋遲禮的校友站出來現身說法,說林宛白和他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於是我才被忽視。
有一小部分人堅持磕 be 的我和宋遲禮。
甚至還有人扒出我的社交賬號,又扒到了我的照片。
不過沒甚麼水花。
郎才女貌才是喜聞樂見,be 不過是一味調劑品。
24
A 大校慶時,宋遲禮和林宛白作為傑出校友受邀出席。
網上討論的熱度很大,A 大跟上潮流,選擇了直播校慶。
人們對於八卦的熱情不減,有膽子大的在交流環節問起他的感情。
主持人尷尬地說涉及隱私,打算把話題搪塞過去。
宋遲禮溫潤一笑,接過話筒開始講故事。
「這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
「男人離家買菜時,吻了妻子的額頭。妻子笑著朝他招手,囑咐他註意安全。」
「回家時,他想起妻子今天狀態良好,特地去買了一束花。」
「順便還買了從前妻子最愛吃的蛋糕。」
「他在樓下看見家裡的燈亮著,一顆心被幸福填滿。」
「可是他上了樓,站在門口喊了好幾遍,妻子也沒給他開門。」
「原本他想,妻子開門看見他手裡的花,肯定會高興。」
「可能是他出去的太久,妻子有些生氣。」
「他打開門進屋,妻子沒在客廳。」
「看來妻子是怪他回來得太晚了。」
「他熟悉地走到臥房,低聲開口給妻子道歉。」
「臥房的門虛掩著沒人應他,看來妻子是鬧小脾氣了。」
「他推門進去,黑暗中的牀上空無一人。」
「他有些慌亂,迅速打開燈,巡視著屋子裡的一切。」
「妻子不在,連行動電話也沒拿。」
「他的心忽然跳得很亂,開始喊著妻子的名字。」
可是沒有人回應他,可能是出門了?
他安慰著自己。
忽然他把視線轉向了浴室,他心裡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才走到浴室門口。
門被鎖著,他打不開。
他忽然很害怕,開始奮力撞門,一邊撞一邊喊妻子的名字。
門被撞開了,他看見空空如也的輪椅。
以及安靜躺在浴缸裡的妻子。
浴缸裡都是水,而他的妻子就睡在水裡。
像是睡著的公主一樣。
「他抱起浴缸裡的妻子,嗓子裡發出哀痛的哭聲。」
「一遍又一遍地呼喚叫不醒妻子。」
「故事裡王子吻醒了睡美人,他試圖照做。」
「可是他不是王子,他的吻沒有任何魔力。」
宋遲禮戛然而止,眼睛看向臺下的學弟學妹。
一眾人的眼神裡都是不明所以,甚至有人露出了鄙夷。
彈幕在瘋狂刷屏。
「這啥?」
「so?就這?」
「不是我和學霸的代溝這麼大的嗎?他在說甚麼?」
「甚麼妻子?學霸結婚了?我的『白癡 cp』又要 be 了嗎?」
現場有人高聲問他,「學長你到底喜歡誰?」
林宛白默默轉開了眼神。
宋遲禮的心上忽然開始抽著疼。
他想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會有人和他同頻共振,明白他的意思。
可那個人似乎不願意給予他回應。
就像一聲不嚮選擇溺斃在浴缸時那樣,她選擇離他遠去。
那時許宜留下的遺囑裡,把所有的資產盡數贈與自己。
她說想讓他繼續研究物理,繼續追求他熱愛的東西。
他才明白,十數年的婚姻裡, 許宜都以為他只是在因為恩情而任勞任怨。
可他的每一次告白都出自心底,他是真的很愛許宜。
從她像小鹿一樣亂撞進他的眼裡,最後是心裡。
她每一次無理取鬧時的生氣,每一次偷看時的沾沾自喜。
他都看在眼裡。
而最後, 他親手埋葬了許宜。
小小的盒子裡, 就這樣裝進了他的此生摯愛。
他聽她的話, 默默投身物理。
可他的熱愛從來不是物理。
他幾乎是瘋狂一樣, 帶著偏執的意味。
別人以為他醉心學術,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想做甚麼。
他試圖堪破宇宙, 解開關於時間的謎題。
他試圖回到過去, 回到故事開始的起點。
他在餘生的數十年裡告訴自己,分別並不可怕。
即便他一輩子不成功, 他也會化成風。
宇宙中的原子不會湮滅,他終究會再次遇見她。
哪怕最後,只是以塵埃的形式, 和她依偎在一起。
重病纏身那年,他終於解出了有關時間的命題。
他成功穿過時間的海, 路過記憶的花,觸碰到有關她的時間。
可只是須臾。
他嘗試,失敗,再次嘗試, 再次失敗。
周而複始, 而他瘋狂滋長的愛意, 也因此生生不息。
他借歌詞唱《安河橋》, 「讓我再看你一眼。」
可他停留的時間太短,來不及說你好就要匆匆離開, 期待下次再見。
不斷地嘗試,不斷地失敗。
直到他站在她的面前。
他流著眼淚張嘴, 「我喜歡你。」
話說完他就後悔了,他應該再大膽一點,直接說,「我愛你。」
他有很多話想說給她聽, 說他對她心動, 說他心甘情願。
說他為她的痛苦難受,說他幾十年的愛意與思念。
可是天旋地轉,他又溯回。
直到身軀枯萎, 他來到彌留之際。
他抱著合照安然等待死亡, 卻等來他眼睛再次睜開。
他已經越過時間的海,摘來盛滿思念的花。
他要找到她。
他要訴說滿腔的愛意,他要抓緊她的Ṱũ₌手, 不再放開。
25
此時大洋彼岸春水初生,鹹腥的海風裹挾著花香撲在我的臉上。
我捂著臉蹲下身去,泣不成聲。
直播還未中斷,告白終於穿過時間的海, 從行動電話那頭傳到我的耳朵裡。
「許宜,我愛你。」
「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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