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漢與農女

敵國戰敗後,村長拉着一羣俘虜來給村裏的女人們發男人。
輪到我的時候,我想了下家裏的十畝地。
朝村長開口要了兩個男人。
村長聞言大駭,上下打量我的小身板,沒想到我看起來老實本分,行爲卻如此放浪形骸。
第二天,他還是把兩個男人帶到了我家裏。

-1-
「寶妹兒,快瞧瞧叔給你帶來的新丈夫。」
村長推開面前的木門,大步走了進來。
我放下手裏的碗筷,抬起頭,瞧見他身後站着兩個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
和村長張叔談話間,分出一絲注意力。
把張叔帶來的倆年輕壯漢上下打量了一遍。
左邊的男人男生女相,溫文儒雅。
因爲奔波勞累多日,臉上疲憊神態盡顯,皮膚也被曬成淺淺的小麥色。
可他脊背筆直,那超凡脫俗的氣度,不像是村裏的莊稼漢子。
倒像是那高門世家的公子哥。
只可惜他斷了一條臂膀。
要不然像他這樣的男人,張叔早該給他女兒留着了。
現在大家都要體格健碩的糙漢。
指望丈夫能護着他們的小家。
我又瞧了一眼虎背熊腰的糙漢。
男人也生得一張俊美的臉,只可惜左臉有一道駭人的刀疤。
毀容也算殘疾。
不過,比那缺個胳膊的要強很多。
男人抬起頭,毫不諱忌地上下打量着我。
隨後別過頭,重重地哼了一聲。
似乎在控訴我身爲良家女子。
竟然一次要兩個丈夫的荒唐行爲。

-2-
在他們二人一言難盡的目光中。
村長笑了笑,便去下一家送男人了。
等搖搖欲墜的木門關嚴實。
我與他們二人交換姓名後。
溫文爾雅的公子趙恆先開了口:「娘子,我與這位仁兄,誰先誰後。」
洞房花燭夜,總不至於倆人一起吧。
我像是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深意,隨口說道:「倆人一起,幹得快些。」
趙恆聽了我的話,俊俏的臉紅得不像樣。
就連一旁渾身散發寒意的冰塊。
好像變得更冷了。
糙漢微微眯起眼,目光充滿侵略性地打量那嬌小玲瓏的女子。倒是沒看出來,比那上了年紀的婦人玩得都花。
只是他與旁邊的公子一起。
不知她能不能頂得住。
趙恆尷尬地抹去額上冷汗:「那趁天還沒黑,我與娘子在家裏稍微做幾道菜,雖然荒唐了些,但是儀式總不能丟的。」
齊豫贊同地點點頭。
雖然他知道將來三人一定會分道揚鑣。
可這無媒苟合的事,他們做不出來。
若是面前的女子只是要男人看家護院。
而非尋個丈夫冬日暖炕。
他們倒是能處得像個兄妹。
我將手裏的碗筷丟進石頭壘成的水槽裏。
「等什麼天黑啊,就白天吧,現在就挺好,畢竟天黑了什麼都瞧不見。
「白天多少能瞧得清楚些。」
趙恆似乎是誤會我的意思。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害怕。
他沒想到這村裏的女子,竟是如此狂野。
那糙漢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幾分震撼。
他微微瞪大眼睛,先前對我的防備,在這一刻崩開一條裂縫。
直到我將準備齊全的農具丟到他們倆面前。
他們這才晃過來神。
原來不是要他們在牀上伺候她。
是要他們下地幹活。
齊豫瞥了眼缺了個胳膊的男人。
「你跟她在家裏做飯,我一個人去就行。」
我狐疑道:「你確定你行?」
齊豫臉黑了。
男人禁忌之一,女人不能說男人不行。
見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我走過去,朝他那結實的腰身伸出手捏了捏。
一捏,我眼裏迸發精光。
肌肉緊實,透着單薄衣料,能感受到指腹下灼人的燥熱。
嗯,不錯。
是種地的好手。
齊豫渾身繃緊,喘着粗氣,望向少女的眼裏多了幾分陰沉。
今晚洞房花燭夜,他不必再禮讓那殘疾公子。
白日她對他佔了多少便宜,夜裏就壓着她一次次討回來。

-3-
我將齊豫帶到村頭田地裏。
叫他知曉哪些是咱家的地。
並囑咐他不要被其他女人給勾走。
齊豫不耐煩地抿着脣。
見此,我也不再多話。
回去的路上,我瞧見地裏有不少男男女女一起勞作。
這番熱鬧的場景,還是在三年前,村裏的男人可都活着的時候。
村長媳婦喬氏坐在路邊,笑眯眯地看着那羣光着膀子的糙漢渾身溼透的模樣。
這女人跟男人一樣,都好色。
誰不喜歡年輕點,身體壯實的青壯。
待我離開後,來地裏送飯的張巧巧望着我的背影,嘴角流露出一絲嘲諷的意味兒。
早在昨晚她爹往各家分配人選的時候。
張巧巧特意把殘廢和毀容的男人分給王寶兒。
「王寶兒不是本事大着嘛。
「正好這倆人分不出去,打包送給她得了。」
張巧巧忍不住笑出聲。
有了那倆不成器的漢子拖後腿。
王寶兒這輩子都別想過得比她風光。

-4-
夜裏,齊豫扛着農具滿身是汗地回來。
一進門就聞見肉香。
他詫異地看向擺菜的趙恆。
趙恆笑容滿面:「沒想到小娘子還會打獵,這野兔子就是她打來的。」
齊豫餓了一天,端起熬出濃黃米油的苞米粥大口喝一口。
胃裏稍微舒服了。
我端着一大盆紅燒兔肉走出廚房。
二人盯着我手裏還飄着霧氣的兔肉嚥了口口水。
他們不知道多久沒有喫過一口肉了。
齊豫瞧見桌面上還有一道韭菜炒蛋,黑眸沉了下來,拿起筷子夾了一大把。
這韭菜有壯陽的功效。
女人給男人做了這道菜,都是暗示男人晚上多辛苦一些。
他知曉這是小姑娘特意炒的。
便多喫了幾口,不能浪費。
喫下後,他朝趙恆看了一眼。
趙恆無奈地笑了下。
今天齊豫功勞最大。
洞房花燭夜,應當是他的。
而他對那些事,並不感興趣。
他來這座小村莊,不是找個婆娘搭夥過日子。
是來這裏找人的。

-5-
我從隔壁水房洗完澡出來。
剛一推開門,就被男人用力地抵在門板上。
我心裏一咯噔,誤以爲是哪家的男人或者是流民來家裏偷竊。
屋外,趙恆站在水槽前洗碗。
我剛想喊出聲,就被男人低頭咬住嘴脣,雙手被拉到頭頂。
男人灼熱的體溫,快要把我給融化。
隔着一道門板,我又羞又急。
希望趙恆能救我,又不希望他看到我如今羞迫的模樣。
就在我喘不上氣,身子軟成一灘水時。
他鬆開了我。
「齊豫?」
男人嗯了一聲。
我漸漸地適應屋裏的黑暗,只瞧見齊豫的眸子又黑又亮,如同深夜閃爍的星辰。
我被他吻得身子發軟,雙手搭在男人寬闊的胸口,感受着他強有力的心跳。
隨後,我被他打橫抱起,朝牀榻走去。
牀帳裏一團黑,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襟。
齊豫隨我手力,身體傾向於我。
見他又要低頭吻下來。
我伸出手擋住他的脣:「你這是幹嘛!」
「我還不知道你祖籍何處,家裏又有幾口人。雖說都是盲婚啞嫁,也沒這麼盲的呀!」
他握住我的手,吻了吻手背:「我生於滎陽郡,十歲那年家鄉鬧饑荒,親姐被賣給富人家做兩腳羊,爹孃在路途中被流民殺害,只餘我一人隨着老鄉跑去長安尋個活命的機會。」
「那你在長安,怎麼會成了敵軍俘虜。」
齊豫一愣,鬆開我的手。
「我跟隨主家商隊下江南的時候,遭遇反王帶兵攔截。
「不僅車上的貨被帶走,就連車隊的人也都被迫充了軍。」
我若有所思:「那這些俘虜大多並不好戰,只是被逼無奈?」
趁我垂眸深思,齊豫這狼崽子的目光早就放在ƭū₃我鬆垮的領口。
忽地,他將我緊緊抱住,頭埋了下來,狠狠地咬在我的鎖骨處。
又癢又疼。
我倒吸一口涼氣。
用力地抓緊他的肩膀。

-6-
趙恆聽到一些動靜,好奇地看向沒有亮燈的房間。
似乎是料到什麼。
趙恆收回目光,笑了笑,繼續洗碗。
還未等他洗完,就見大門被Ťú₆人推開。
是村長張叔帶着一妙齡女子來訪。
「張叔您怎麼來了。」
「寶妹兒呢,快叫她出來。」
趙恆臉頰飛上一抹綺麗紅暈。
有些不太自然地問道:「有什麼急事嗎?
「她現在不太方便。」
張叔快急死了:「村裏有俘虜聯合衆人鬧事,你說我着不着急。」
張巧巧站在父親身後,藉着落下的霜白月光,意外地發現年輕公子竟長得如此俊美。
當下心裏便有了悔意。
憑什麼王寶兒喫得這麼好!
可她又想到,這等美味佳餚是她親手送給王寶兒的,心裏便更氣了。

-7-
待我攏緊領口,抽走門閂。
外面三人目光整齊劃一地看向我的脖頸。
張叔非禮勿視,趙恆有些愧疚,張巧巧翻了個白眼。
我乾咳一聲:「張叔,有什麼事嗎?」
張叔要講的話太多,時局緊張耽誤不得太多時間。
快走到村頭,遙遙望見零星點點的火把,沒有被火光照耀過的黑線,將村民分成男女兩撥。ƭű⁺
站在俘虜前排的男人聲如洪鐘地罵着村裏的女人們。
「你們女人本就該服從我們的胯下,怎的還想做我們的主,把我們當騾子牛馬使喚。
「我們來你們村是傳宗接代,給你們這羣沒主的女人當主來了。現在我們還好好同你們說話,若是你們不願接受我們的提議,那我們也留不得你們在此處。」
張叔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村裏女人們見我和張叔同來,自覺地讓出一條路。
那俘虜頭子見到村裏唯一能說上話的張叔。
十分客氣地表示:「張叔,我們沒打起來,已經夠給臉了。
「只要你答應我們的三個條件,今後啊,咱們一起把耀光村發揚光大。」
張叔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請問,你們三個條件是什麼。」
俘虜頭子眼神輕蔑地打量下我。
假裝沒有聽到我的話。
張叔更氣了:「你要是想跟我們商量,就好好跟她講話。
「不想商量,我已經叫人去城裏報信。
「我們管不了你,不信官兵也管不了你們。」
俘虜頭子身後的那羣男人被官兵打怕了。
聽說帶領五萬大軍殺了他們三十萬大軍的護國將軍還留在安康縣。
那些人面面相覷,心裏打起了退堂鼓。
俘虜頭子大喝一聲:「好,那我就跟你們說道說道!
「第一,女人每日食半碗飯,一來解決糧食短缺,二來維持苗條身材,我們男人瞧了也賞心悅目,不至於辣到我們的眼睛。」
有女人憤憤不平:「村裏的糧食都是我們去年種出來的,我們還喫不得了?!」
俘虜頭子:「第二,女子不得對男人大聲喊叫。
「違反者……」他說到這裏,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便如軍妓一般,被村裏的男人輪流教訓一遍。」
一些女人開始高聲大罵。
我磨了下後槽牙,抬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俘虜頭子鬆了鬆褲腰帶,朗聲道:「男人作爲一家之主,家裏的家活,女人要幹。外面的農活,女人亦要幹!」
俘虜頭子仗着男女體力差距,誓要在村裏橫着走。
我垂下衣袖,微微仰頭瞪着男人們。
「這三條裏,無論哪一條,我們都不同意。」
說罷,我開始提高音量,對着他身後的男人們警告道。
「只要你們肯迷途知返,就當今天來村裏開個無關緊要的會,還照常過日子。
「大家都嘗過戰亂的苦,沒有一人不向往過安穩日子。
「你們也知道了,村長家裏有騾子,去縣城來回只需四個時辰。
「若你們堅持要鬧事,等不來你們想要的,只能等來被官兵一律就地絞殺!」
有些人已經開始後悔了。
其實,他們分配的女主人說話又好聽,人又溫柔。
最主要能把玉米餅子烙得金黃酥脆。
他們回想起在戰場上,就着泥水啃硬得像石頭的餅子。
只要是稍微聰明點的人,都應該知道聽誰的話。
有些人跟死了親爹孃一樣,跪在那圓臉小姑娘的腳下祈求一個原諒的機會。
那些女人心腸軟。
一定會原諒他們的小錯。

-8-
有不少人從對面走到我面前跪下。
俘虜頭子看到身後人數越來越少。
他慌了:「你們可別被這黃毛丫頭給騙了。
「我們有力氣,不信還打不服這羣老孃們。」
丟下這句話,俘虜頭子朝我走來。
擒賊先擒王,要拿我的命做典型。
張叔臉一白,擋在我面前。
「你要幹什麼!」
俘虜頭子沒說話,一把將張叔丟到一邊。
我面色平靜,藏在袖中的手卻抖得厲害。
「就算明天我被官兵殺了,今晚,我也要帶一個走!」
他笑得像地府爬出的惡鬼,伸出一張大手,朝我脖頸抓來。
忽地,一個身高體壯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嶺,抬手打掉男人朝我伸來的手。
齊豫冷冷地掃視鬧事的衆人,朗聲道:「各位鬧事的兄弟,大家要是想過平靜的日子,可以跟自家婆娘回家。
「要是想繼續鬧事,」他從背後摘下彎月刀,一刀下去,俘虜頭子還站在原地,頭卻飛進鬧事的人羣裏,「就得跟他一樣。」
寒月映得衆人臉色煞白一片。
幸虧他們沒有得罪那小丫頭。
剩餘的人看到這俘虜頭子的下場。
還有什麼難選擇的,直接跪在女人們的面前。
誇她們是天上的仙女,廟裏的菩薩。
求求她們原諒他們這羣被賊人矇騙的可憐人。

-9-
只要這羣男人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地在村裏把空地種上。
日後,自然會給他們安排無人居住的空房,以及村裏長草荒廢的田地。
他們不僅沒有怨恨,反而哭成一片,誇我這黃毛丫頭是神女下凡,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翌日,他們像是要表現自己勤勞肯幹的特質,比那老實的老黃牛更有使不完的牛勁。
趙恆和齊豫是村裏爲數不多沒有跟他們胡鬧的男人。
被我安排去看管他們勞作。
尤其是齊豫站在那裏,什麼都不用做。
那羣人就跟看到活閻王似的。
而那俘虜頭子的屍體被高掛在村口,日積月累下曬成人幹。
一來警告村裏的男人,二來告示其他村鬧事的人。

-10-
春忙結束後,家中收留俘虜的女人們,開始操辦起婚事。
這段時日接觸下,她們漸漸地與男人生出情愫,也算是壞世道里的一樁好事。
齊豫人高馬大,平日裏不愛說笑,光站在那裏就能把俘虜們壓得喘不過氣,還會些功夫。
村長便央求他陪自己一起去鎮上採購。
附近村莊多了一些外鄉人。
世道不安,人心也不安。
這一去,直到日落西山盡,飛鳥相與還。
齊豫他們披着橘紅晚霞,坐在鋪滿鋥黃稻草的驢車上.
我正藉着最後的日光看完手裏的《天工開物》。
這是兄長給我留下的遺物。
忽地,一座大山擋住霞光。
我剛抬起頭,便被一雙大手掐住下巴。
「齊豫!」
齊豫蹲在我面前,另一隻手往我空蕩蕩的髮髻上插了什麼東西。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
從那雙明如水鏡的丹鳳眼裏窺見,我的髮髻上戴着一支蓮花銀釵。
他見我抬手撫摸銀釵樣式,眼裏盛滿星光:「喜歡嗎?
「那日你被張叔叫走,也慶幸你被叫走。」
「爲何?」
聽他提及那日旖旎之事,我的面上敷了一層朝霞。
他與往日冰塊臉不同,多了幾分柔情蜜意。
「那日你我二人只有意,沒有情,這段時日裏,我對你多少不一樣。」
「難道,你對我有了情?」
齊豫蹙眉反問:「你對我就沒有情?」
我笑而不語,只道:「這銀釵我很喜歡。」
齊豫笑了。
沒關係,在他心裏,喜歡銀釵就等於喜歡他。

-11-
一大早,門外響起婆娘們吵鬧的怒罵聲。
趙恆出門打聽,卻被張巧巧罵了個狗血淋頭。
原來,是村裏各戶的麥田被偷割走一大片。
唯獨只有我家的麥子安然無恙。
張巧巧雙手撐腰,想起被自家被割走的麥子至少有五六斤,帶着大夥來我家鬧事。
趙恆把衆人攔在門外:「凡事都要講個證據,我們自家有十畝地,就算上繳一半的田稅,家裏剩的不僅夠喫,還能去賣!
「若你們有證據,咱們可以去縣城,找衙門父母官斷個明白!」
這番話把那些不識字的婆娘唬住了。
越沒有文化的人,就越怕官。
張巧巧仗着自家爹是村長,平日在村子裏橫着走,沒人不敢不給她面子。
她上前推了一把趙恆。
趙恆身材消瘦羸弱,可擋在門口,被張巧巧怎麼推都不動。
張巧巧氣急了,指着趙恆,什麼話難聽說什麼。
「我瞧你看起來文文弱弱,沒想到你要跟那糙漢子侍奉一個女人,這種事,也虧得是你這種讀過聖賢書的人做得出來的!」
趙恆抿着薄脣,一言不發,臉色卻異常難看。
張巧巧哼了一聲:「那王寶兒就是賤人,一個女人家玩兩個男人,你跟我講講,晚上的時候,你和齊豫誰先誰後。
「你跟齊豫,又是誰是妻誰是妾。」
她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趙恆,「該不會,你是那上不得檯面的妾吧。」
衆人鬨堂大笑,笑意骯髒又帶着惡。
趙恆一張俊臉難看至極,良好的教養讓他做不出打女人的事。
可面對這麼不講道理的女人。
趙恆冷聲道:「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左擁右抱、尋妻納妾,沒本事的男人連老婆都找不到,怎會有人甘願爲他做妾。」
他甩了下長袖,衣襬打在張巧巧的手上,卻像是打在了張巧巧的臉上。
「王寶兒能一己之力呵退俘虜鬧事,那就是本事。
「這道理男女通用,Ṭū́ₗ自己不行,莫要嫉妒別人!」
張巧巧氣得汗毛倒豎,連說好幾聲你。
「行啊,你不服氣,咱們去找村長評理!」
街坊鄰居聽到張巧巧要去找村長,都開始勸說趙恆道歉。
「你不知道村長是她爹啊,這肯定是要幫自家人。
「你趕緊道個歉,再承諾讓出自家兩畝地的產量分給大家,這事不就成了?」
趙恆堅決不道歉不讓地。
要是村長包庇自家人。
那他就寫書一封,告到縣城去。
其他人覺得他像一頭倔驢,讀書多又怎麼,還不如他們這羣莊稼人會做人呢。
等他們一行人到了村長家。
張巧巧推開門,剛想把一肚子委屈告訴疼愛自己的爹。
卻瞧見我和齊豫押着一個人,正與村長說事。
張叔看她臉色不好看,便開口問道:「你這是怎麼了,難不成跟人吵架又沒吵過人家?」
張巧巧仗着自己有個村長爹,村裏人不敢欺負她,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
「不是的爹,咱村裏人家的麥子被偷割一大片,就王寶兒家裏紋絲不動。
「女兒一想,絕對是王寶兒家裏偷割的。」
張巧巧越說越委屈,「我們好聲好氣地問趙恆,卻不想,他罵我胡攪蠻纏。」
這些話趙恆沒有說過。
可張巧巧交好的人都出來作僞證。
她們好像都忘記,前幾天我爲了她們跟那俘虜頭子拼命的事。
田雙雙安慰張巧巧:「他都願意給一個農女做妾了,你跟他計較什麼。」
這話我可不樂意聽:「我找村長要兩個男人,是回家種地。人家趙先生是讀書人,若是放個正常世道,他定是要考個舉人的。
「你們莫要壞了我和趙先生的名聲!」
張叔眼瞅着衆人又要吵在一起,剛要說一些和稀泥的話。
卻被齊豫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只能把這場誤會,當衆解釋清楚。
「你莫要對人家胡攪蠻纏了。」
張巧巧被親爹說了一頓,紅了眼睛。
「爹!」
「寶妹兒早就看到有人偷割麥田,所以派齊豫和你大哥晚上輪流出去守夜。」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這不,人家蹲守幾夜,終於把這偷麥子的人給抓到了。」
齊豫朝男人腰窩踹了一腳。
「你把這事說說清楚,別讓沒長眼的污了我們家的名聲。」
那人快抖成篩子:「不是你們村的人偷割的,是我們偷的。」
衆人一片譁然,這才發現跪在地上的人面生得很。
「我們村長說,朝廷要我們一畝地上交三分之二的糧食。我們家人口多地少,老孃還在牀上躺着,剩餘的根本不夠喫,哪有餘錢給我娘治病啊。」
「所以你就去偷別人村的?」
「我要是能過下去,怎麼會去偷啊!」
前幾年戰亂徵收走村裏的勞動力,又遭遇天災人禍,好不容易活着的人回來了一些,卻又都是殘疾的。
他們已經打算好禍水東引。
專門留出一家人的地不割。
誰知道這村裏有料事如神的王寶兒,和一人能抵十人的壯漢齊豫。
他們就像是旱地裏的韭菜,朝廷不會給他們施肥澆水,只等着他們長長割了一茬又一茬。只要有根,就能一直割。
被偷割糧食的人家,心裏又氣又怨。
而且他們這才知道,朝廷今年要收往年的兩倍田稅。
他們爲了朝廷死了親人,可朝廷還要他們活活被餓死。
爲了殺雞儆猴,村長叫男人村裏的族老過來談判。
那羣族老瞥了眼渾身戾氣的齊豫,不敢耍滑頭,老老實實地把糧食交了出去。
還將被打了三十棍的男人領走。
那羣來王家鬧事的鄰居,被我挨個分了糧食,這時都抬不起頭了。
張巧巧不服氣地要走,被我拽住手臂,拖着她來到趙恆面前。
她剛想找自家爹求助,卻看到爹一臉哀怨地瞪着她。
「你這兔崽子,趕緊給趙先生跪下賠罪!」
「爹,你怕他們幹嘛,趙恆缺了個胳膊,要是想活着,不就是得給王寶兒當妾啊!」
她剛說完這些話,就被我左右開弓,甩了兩巴掌。
張巧巧想起來跟我拼命,一團混亂中,也捱了她爹兩巴掌。
張叔恨鐵不成鋼:「快給我跪下,自己做錯事,還要怪別人!
「若是你覺得我管不了你,那我便不管了。你那鎮上的孃家表哥一直想求娶你,今晚,我就讓你哥把你送到你姥姥家去!」
張巧巧捂着臉,想到那長了一臉麻子的表哥,心不甘情不願地朝趙恆跪了下去。
趙恆沒看她一眼。
我對村長說:「當着大傢伙的面,有些事說清楚些好。
「我要兩個男人,是爲了家中十畝地。我不理會村裏的流言蜚語,卻讓趙先生受了委屈。
「今日,我正式認趙先生爲異姓兄長,衆人皆是證人,若是誰還管不住家裏的嘴,那我也不會再憋着委屈,一一向你們討回來!」
村裏人都是人精,還沒等我說,就挨個誇我和趙先生長得像,祝我多了個好兄長。
張叔看向齊豫。
齊豫低下頭,耳朵卻紅了。
「先前我不知曉王姑娘的心意,對她有些唐突。
「齊某不是敢做不敢當的僞君子。
「若是王姑娘不嫌棄,在下願意娶王姑娘爲妻。」
我在一羣人的起鬨聲中紅了臉。
由村長張叔擬定好日子。
到時,親自爲我和齊豫做證婚人。
趙恆站在人羣外圍,看着紅了臉的小娘子,心裏多少不是味兒。
可他已經在京城被母親訂下婚約,對方是尚書府的嫡長女。
原本他跟前朝林相家的嫡孫女有婚約。
可那林相得罪了人,被迫辭官回了邯鄲老家。
父親百般不願,又心疼母親被氣病。
同意退婚,但是要讓他親自去耀光村裏,退掉祖輩訂好的娃娃親。
這幾個月裏,他找了好幾個人,都沒問出村裏有姓林的人家。
他如今在路途上,死了奴才,又被土匪砍下半個胳膊。還被人牙子救走,養好病轉手賣給反王兵營。
幸好,他沒有見到殺人的場面,就跟一羣俘虜投降了。
親爹勒令,叫他必須找到林家人,拿到退婚書才能回去。
趙恆背過身,望着一望無際的農田。
只覺得,真是寂寥。

-12-
村裏每家每戶心疼我沒有長輩。
從家裏拿出一些好貨湊出幾桌像樣的席面。
張叔拿出自己結婚時的大紅喜服,叫齊豫穿上。
齊豫人高馬大,相貌俊朗,因這喜事比平時愛笑幾分,惹得村裏年輕媳婦心神盪漾。
張巧巧有些後悔自己以貌待人。
殘疾如何,辯口利辭。
毀容又如何,一把彎月刀驚破人膽。
喬氏見女人悶悶不樂,還以爲她怪親爹罰她。
「那趙公子是十里八鄉最有學問的人,你爹只能求他屈才免費給村裏孩子讀書。各家各戶哪有錢,你捨得叫你侄子侄女跟你一樣沒學問?」
張巧巧小聲嘟囔道:「我爹叫他給孩子講課,他敢不從?」
「你這孩子,難道你真看不出來,那趙公子不是一般人?」
張巧巧自然能看得出來,只是她不願意承認,自己誤把珍珠當魚目,親手送給她最討厭的人罷了。
夜裏,齊豫倒了一杯從鎮上買來的高粱酒,走到榻邊遞給我。
他與我手臂相纏,脖頸依偎,溫酒入了胃,帶動不知名的火焰躥遍全身。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我。
握住我的手,去剝他的。
今夜算是簡陋的洞房花燭夜。
不過,在我心裏,我與他只是暫時的夫妻。
此時歡好快樂,不去想今後二人又如何。
我並不在意這些。
衣衫盡落,紅燭搖曳人影幢幢。
夜裏靜到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齊豫耳畔的汗沒有斷過:「沒想到你這麼白。」
我聞言一怔。
齊豫伸手從我脖頸落到平時衣服遮掩的白皙膚色:「這裏,白。」
我解釋道:「鄉下風吹日曬,哪有人會比大家閨秀白。只有不被太陽發現的地方,才白。」
齊豫吻了下來,齒間溢出一聲讚歎。
「旁人都瞧不見,太陽也瞧不見,只有我能瞧見。」
我抱住他的腦袋,笑鬧着。
「嗯,只有你能瞧見。」

-13-
五月熱風翻滾陣陣麥浪,入眼處皆是明晃晃的金光。
兩年戰亂,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自從護國將軍殺死反王后。
這是我們度過的第一個豐收年。
只是與旁人喜笑顏開不同。
我望着村口被曬成人肉乾的屍體,心裏不安地突突亂跳。
當地一直都有匪窩,朝廷內憂外患,縣城知縣死了一個又一個。
土匪仗着朝廷沒空收拾自己,行事愈發大膽起來。
每年都在農收後,帶着一羣二流子跑來村裏逼鄉民交出糧食。
若是瞧見哪家姑娘長得好,便一起擄走當他們的玩物。
想來那羣土匪比我們都要期待農收。
隔壁村的麥子比其他村早熟幾天。
大傢伙便想着早點割了,防着不被別人偷去。
誰承想土匪眼線盯着他們,一回去就帶着大批人馬來村裏洗劫一空。
一些老農不想自己辛苦勞作半年的糧食,被那無賴給搬空。
哭喊着把脖子送到對方刀上。
村裏見死了人,一些青壯氣血上頭,抄起家中農具誓要跟土匪同歸於盡。
一直殺到半夜,村裏血流成河,樹上掛滿碎布血腸。
土匪殺紅了眼,連那還在襁褓中的嬰兒都不肯放過。
離得近的村子聽到響徹天際的悽慘哭喊聲,抱着自家的親人窩在被子裏抖了一夜。
等到了白日,附近幾個村子派人去打聽發生什麼事。
回來的人都吐了一地,被人攙扶都起不來。
「死了,都死了。清水村被屠了,沒留一個活口。」

-14-
張叔叫村裏有話語權的年長者來家裏商量。
其他人坐在太師椅上,雙手無力地垂下。
一邊是殺人不長眼的土匪,一邊是堪比土匪的兩稅使。
我舔了下乾燥起皮的脣角,站了起來。
「張叔,我有三計。」
所有人一齊看向我。
其中不乏有人小瞧我,覺得我在村裏立了幾次功,就不把自己當女人看了。
無論我做了多少聰明事,都沒有在他們面前說話的機會。
只因爲他們生而爲男,是能進祠堂的男人!
我管不了別人怎麼想。
絕不會爲了他們,生沒用的氣,斷送父老鄉親的命。
我剛丟下這些話。
就有一老人拍案而起:「胡鬧!你這女娃娃是沒見過那羣窮兇極惡的土匪,怎能是你三言兩語就能解決得了的?!」
我默不作聲,張叔皺眉:「我覺得寶妹兒的計劃好,其他人若是覺得不行,你們不如給我出出主意。」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反駁是要反駁的。
但主意卻是沒有的。
張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寶妹兒,你先回去,我讓巧巧把村裏女人叫到你家。」
待我離去後。
有人拄着柺杖起身:「我瞧你就是老糊塗了,那小丫頭才十幾歲,你便讓她出主意!一個女人家,能懂得些什麼。」
張叔冷哼一聲:「您懂得多,那您來說說,我們該怎麼做。」
「這……我老了,出不了。若是我在你這個年紀,那精靈點子多到能去京城做個官!」
「那您年輕時候怎麼連個舉人都沒考上。」
「……」

-15-
我回到家,端起桌上的水壺倒上一碗水,一口氣喝乾。
好像心裏一直都有火在燒。
無論喝下多少水,都澆不滅心裏那團心火。
我把齊豫和趙恆叫到一起。
齊豫跟張叔負責安排人手巡邏一事。
他武功高強,雙臂粗壯有力,又天生一副威嚴相,村裏男人沒一人不敢不聽他派遣。
趙恆監督村口巷尾壘泥牆的活。
他巧舌如簧,有左右逢源的能力。
用人最怕得罪人,可他不會得罪人。
天色漸晚,我簡單喝了一碗苞米茬子粥,咬了幾口蔥油餅。
便回房間點燃洞房花燭夜未燃盡的紅燭,執起兄長曾握過的毛筆,在草紙上落下墨。
半夜三更,村裏的雞陸陸續續開始打鳴,其中還夾着不知名雀兒清脆的叫聲。
我站起身舒展筋骨,拖着痠痛的腰回到屋裏。
剛坐在牀上,就被身後一人握住胳膊,帶入一個充滿野性氣息的懷抱中。
今日操累過度,無心與他玩笑。
剛要做出推搡他的舉動。
就被一隻孔武有力的大腿壓住下半身。
「我不動你。」
我感覺一股熱流噴在腦後,癢癢麻麻的,好像有條蟲子在身體裏翻湧,經過哪處,哪處就泛起細細密密的癢。
齊豫將我翻了身,把我的腦袋摁在懷裏。
「睡吧,明早還有事。」
不一會兒,我聽到頭頂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心裏湧起一股無以言說的怒火。
哪有把人撩起興致,自己矇頭睡覺的。
我從他懷裏抽出手腳,翻身把他壓在下面。
齊豫睜開蒙矓的睡眼,還未開口說話,就被我給狠狠堵住。
本來我想教訓齊豫,卻反過來被齊豫給教訓了一遍。
到了天際將明,村裏的公雞抖散身上的金羽,揚起長頸高歌一曲。
他趴在我耳邊,喘息中帶笑:「日後麻煩娘子多多教訓我。」
我哭紅了眼,話都說不完整,氣得咬了他一口。

-16-
第二日,我拖着疲倦的身體坐起身。
推開門,晨間清冽的涼風吹散身周的悶火。
廚房傳來菜刀剁在案板上的悶響。
今日不僅我起得早,趙恆也比往日早了些。
我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兄長的屋門。
趁村裏女人還沒來,先確定好要她們幹什麼。
不一會兒,我聽到院子裏傳來重如霹雷的拳風,招招有勁,似有氣吞山河的架勢。
我垂下眼皮,翻了一頁書。
有這等功夫的人,除了齊豫,找不出第二個。
以往齊豫也會趁清早爽利,在院中練拳。
可今日像是引起他人的注意,比往日製造的聲音大了一倍。
齊豫收回推出去的拳頭。
側目裝出不在意似的,小心翼翼地瞅向窗口。
昨晚是她第一次主動,難免令他氣血翻湧。
可他事後又不後悔。
忽然,窗口出現一抹身姿纖細的身影。
還未等他眼神亮起,只見對方「啪」的一聲,把支撐木窗的棍子取下,狠狠地關上窗戶。
齊豫便沒了打拳的興致。
廚房裏的趙恆,將手裏的菜刀放於案板上,無奈地嘆了一聲氣。
若是這裏有第二人,定會瞧見他眼底浮現的一團青黑。
他還能想起昨晚半夜的動靜,一直響了四個時辰。
他們二人倒是快活了。
可他卻一晚上都沒睡好。

-17-
半個月後,村裏人將地裏的麥子割了,又用秤砣量了量。
村裏的富戶呂老爺子摸着山羊鬍笑道:「今年的小麥比去年每畝多收三斤,若是官府來收田稅,咱們也能喫飽喝足。」
其他人興致昂揚,把小麥搬到自家樓頂,趁着太陽好多曬曬。
張叔跟着他人訕笑兩聲,眼裏卻沒有絲毫喜悅。
當晚,耀光村在村口三十米處,擺了一道十米長的宴席。
等最後一抹餘光從天際消失。
白月高懸凝了一地霜,鄉間羊腸小道像是布了一層雪。
一羣穿黑衣騎騾子和驢的土匪,提着大刀,朝正在慶祝豐收年的村子奔去。
到了村口,土匪頭子牛大壯瞧見歪脖子樹上掛着一具乾癟的屍體。
當即冷哼一聲,將屍骨一刀劈成兩半。
這種伎倆只能威嚇君子,嚇不住他們這羣刀劍飲血的土匪。
村民們聽見驢蹄踏進村裏,一個個地都緊張起來。
「鄉親們,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大家都這麼高興啊。」
張叔佯裝鎮定,端起一碗酒遞給牛大壯。
「來者皆是客,您要不喝一碗。」
牛大壯視線下垂至張叔顫抖的手,冷笑着接過碗,大口飲完,將瓷碗狠狠地丟到地上。
他斷定村民不知道他們今夜襲村,這碗酒裏也沒有毒。
「你們是喫飽喝足了,可憐我們兄弟餓得頭暈眼花。
「若不是我們在這裏護着你們,你們怕不是早被流民給當豬崽子殺了!」
身後的土匪發出一聲聲抗議。
村民們有怒不敢發,藏着袖口裏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頭。
「肯定是要拿一些糧食孝敬各位大爺,」張叔故作爲難,「只是,我們還要給朝廷交田稅,希望您少拿點,讓我們不至於餓死。」
牛大壯抬腳把張叔踹飛出去。
「張叔!」
張家子孫把張叔扶在懷裏,眼神藏不住恨意地瞪向土匪。
牛大壯抽出大刀,指向村裏衆人。
「你們若不老實把糧食交出來,我倒是不介意出現第二個清水村!」
村裏其他人都低着頭顱,像是空殼的麥稈撐不起沉甸甸的麥穗。
在土匪的監督下,其他人離席回家搬糧食。
一土匪跟在岣嶁老人背後,見他推開門,走進黑窟窿咚的家裏。
他顰起眉頭,不敢向前。
老頭回頭看他,嘿嘿一笑:「怎麼,你是怕了?」
土匪呸了他一口:「怕你爺爺的怕,趕緊給我滾進去。」
說着,他也跟了進去。
可他進去後,再也沒能走出來。
門口藏着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手裏掂着一個棒槌。
戰亂年間,每個人都瘦瘦的。
他們都喫不起飯,爲何還要把糧食交給這羣喪盡天良的土匪。
土匪倒在地上,不甘心地瞪着二人。
女人淚流滿面,嘴脣顫抖:「你在清水村見過一個叫陳崗的男人嗎?」
土匪搖頭,伸出手求她放過。
女人從褲腰抽出匕首,狠狠地扎進土匪眉中心。
一滴淚落進土匪眼裏。
她顫音道:「他是我未婚丈夫。」
三年前,她與陳崗的婚事被徵兵耽誤了三年。
三年後,未婚夫沒有死在戰場上,活着回來了。
二人已納彩問吉,就等麥收後成婚。
卻不想,她心心念唸的未婚夫死在這羣土匪手裏。

-18-
當牛大壯察覺出異樣的時候。
喝下的毒酒發作,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來。
「大哥!」
「大當家的!」
土匪二當家、三當家齊聲高喊。
見牛大壯瞪着眼睛死去。
他們將刀指向村民。
「兄弟們,這羣崽種害死咱們大當家的。
「咱們要給大當家報仇啊!」
張叔退後幾步,在那羣土匪提刀殺人時,桌底下竄出幾十個年輕壯漢,提着農具一耙子插進土匪天靈蓋中。
趙恆避之不及,被土匪一腳踹在心口。
就在土匪提着刀朝他面門砍下時。
齊豫單手抓住土匪提刀的手腕,一腳踹在對方褲襠,奪過大刀,將土匪頭顱砍掉。
下一秒,有土匪想趁機偷襲。
齊豫已經來不及反殺。
趙恆隨手拾起先前土匪丟下的刀,抬起就插進偷襲的土匪胸口。
「多謝……」
齊豫剛想朝趙恆道謝,卻見趙恆臉色慘白,趴在一旁嘔吐。
齊豫心中起了疑惑。
大家都是被反王抓去當俘虜的人。
爲何趙恆一副沒有見過死人的模樣。
沒來得及多想,齊豫便又抬手殺了一個偷襲其他村民的土匪。
半個月前,土匪剛跟清水村打過。
雖把清水村殺了個片甲不留,可他們也殘的殘,傷的傷。
而耀光村的壯漢們精力充沛,把土匪打得節節敗退。
「二當家的,咱們打不過啊。」
二當家已經紅了眼:「今晚就算跟他們同歸於盡,也要給大當家報仇。」
三當家靈光一現:「咱們正面打不過,可以把村子圍起來,一家一戶地殺。我不信咱們四條腿跑不過兩條腿。」
得了二當家的允許後。
三當家高聲喝道:「走,弟兄們,咱們去西邊殺進來!」
與土匪廝殺的人見土匪撤走。
張叔剛要大喊讓大家去西邊守着。
我將他攔住:「張叔,你聽我的,去村子東邊。」

-19-
村子東邊,趴在牆頭上的張巧巧打了個哈欠。
忽地,她瞧見一羣人馬朝她們跑來。
立即叫人打起精神。
趁他們離自己就只剩十米遠,她跟一羣嬸孃姐妹,點燃手裏沾了高粱酒包着石頭的布,狠狠地丟到那羣土匪中間。
土匪腳下鋪着乾燥的秸稈,一遇火,立馬成了火海。
還有土匪殺紅了眼,要翻土牆殺她們。
張巧巧拿着棒槌,跟打地鼠一樣,來一個,打一個。
火勢越來越大,那羣土匪紛紛跳進旁邊的水渠裏。
可第一波跳下去的土匪,很快就被藏在水裏磨成尖的棍子從肚皮扎穿。
後面的人把前面人的痛呼聲,當成被火燒的疼。
越來越多的土匪跟下餃子一樣跳了進去。
最底下的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就在一些土匪發現不對勁的時候。
水渠另一邊出現一羣人,把藏在麥垛裏的投石車拉了出來,將水渠裏的土匪都砸得沒了聲響,河裏的水都染成血色,這才漸漸停下。
屋頂上方傳來女人們高聲呼喊的聲音。
他們苦土匪已久,有人家裏女眷被土匪擄走,有人家裏親戚被土匪殺害。
今夜,我猜土匪經清水村一戰,沒有精力跟我們打。
可他們卻想要借屠殺清水村的威名,不動一刀一劍,逼我們乖乖交出糧食。
我站在村子最高的地方,看着村民往外搬運屍體。
夏日夜風將我的衣衫吹得鼓氣,心裏的熱氣還未散去。
土匪裏幾個當家的頭顱砍下。
我安排幾個村民,去每個村送個頭。
告訴他們土匪死在我們村,請他們來我們村幫忙處理屍體。
那土匪的頭顱就是謝禮。
至於匪窩裏剩下的那羣殘廢。
應該活不過今年冬天。

-20-
解決完土匪,張叔把村裏人都叫到家裏,告訴他們一個壞消息,朝廷要多收三倍的田稅。
一羣人像是被冷水澆了個底,心裏的火滅了。
「天殺的,這朝廷怎比土匪還黑啊!」
頭髮花白的老人跪倒在菩薩面前,雙手合十,眼裏流下一行悔恨的淚水。
「菩薩啊,我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在亂世裏多活幾天。
「您爲何連這點小願望都不肯實現呢。」
張丙氣血湧上頭,將泥菩薩像砸在地上,又踩了兩腳。
「信它作甚!遇到事,是寶妹兒救我們一命,要拜就拜寶妹兒!」
所有人看向端坐在張叔身旁的少女。
我低垂眼瞼,一夜未眠,精神萎靡。
我可以帶領村民把土匪殺了,卻不能叫他們去殺兩稅使。
只要是殺了官,整個村的人都會被朝廷派兵剿滅。
半個月後,兩稅使就要來收田稅。
大家又變成死氣沉沉的樣子。
待他們離開後,張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要怎麼對付兩稅使。
可當他的手剛拍下去。
我直接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幸好趙恆將我摟在懷裏,這纔沒叫我破了相。
張叔嘆了聲氣:「你帶她回家吧。」
趙恆缺了一條胳膊,只好把我放到背上。
路上,趙恆回想着父親給他的信。
哪怕他告訴父親自己斷了一條臂膀的事。
哪怕父親告訴他尚書家小姐帶着丫鬟逃婚。
父親還是讓他繼續留在村裏,尋找林相子孫退婚。
耳邊傳來的少女如貓叫般的Ŧû₈夢囈聲。
讓他的心軟了軟。
快要走到家的時候,趙恆又憶起少女意氣風發的模樣,冒出一股無名的心悸。
若是他一輩子都回不到京城,是否,可以跟小娘子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他忽然有些後悔當衆與小娘子認作兄妹的事。
家門口,他看到齊豫站在門口逗狗。
對方瞧見自己揹着小娘子,臉色立即冷了下來。
齊豫朝他伸出手:「你缺了一條胳膊,別把她給摔了,給我吧。」
趙恆雖然知道二人都是王寶兒的丈夫。
擁有夫妻之實的,只有齊豫一人。
而他也不是能做出,與其他人共享妻子這種荒唐事的人。
可他此時此刻,卻不想把王寶兒交到齊豫手裏。
「我背了她一路,不差這幾步。」
齊豫有些惱怒對方聽不懂人話:「你與她這樣,不合適。」
趙恆眼神清澈不再,聚了一層薄霧。
「有何不適,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妹妹。」
齊豫愣在原地。
趙恆越過他,揹着小娘子走進家裏。
如今,他便也想做一次荒唐事。

-21-
半個月後,張叔領着一羣族老站在村頭迎接兩稅使。
直到日暮降落,天幕被一灘墨水浸染,驅趕最後一抹白光。
那大名鼎鼎的兩稅使都沒騎着棗紅寶馬來收稅。
張叔心裏覺得不對勁,叫來自家族人去其他村問問。
張家祠堂。
族人向衆人講述,其他村的人把兩稅使打了一頓的事。
所有人倒抽一口涼氣。
打了兩稅使的第二日。
那村鬧事的村民,男丁被抓進兵營,女人則是被抓去做了軍妓。
這事一出,安康縣的村子沒有一人敢不交田稅。
衆人對朝廷心中的怨氣愈演愈烈。
我抹掉眼角的淚,想到一個法子,叫張叔把其他人支走,關門後,讓齊豫守着門。
張叔聽到我的計謀,嚇得從椅子上掉了下來。
「你你你……你怎敢有如此想法。」
我眼裏藏不住的恨意:「他們不仁不義,我們又爲何要敬重他們。
「村裏的人都是我們的親人,孰輕孰重,張叔,你心裏自有判斷。」
張叔回想起隔壁村的慘案,又想起自己的侄子死在戰場,一輩子都回不來。
他對朝廷又如何能不恨。
張叔扭頭朝我笑了聲:「寶妹兒,你祖父不愧是前朝美名遠揚的林相,生下的子孫,也一個比一個強。」
聽張叔提起祖父,我眼圈通紅,緊緊地咬着牙。
奸臣當道,昏君無能。
忠良之臣要不順其朝政,要不死於忠言逆耳。
祖父花甲之年,只是提了一句莫要沉迷後宮。便被昏君扒光衣服丟進花柳巷,逼他一世英名盡毀。
這件事也讓祖父看清楚昏君多無能,帶着一家老小遠離京城,回到老家,還給衆人改了姓氏。
只有村長張叔一人知道我的家世。
哥哥被朝廷抓走徵兵,三年過去,杳無音訊。
張叔嘆了聲氣:「你先回去吧。
「你說的不是小事,我得多想想。」
我從太師椅上坐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
我回過頭,看到張叔帶着審視的目光盯着我。
「寶妹兒。
「當日咱們殺了土匪,你說不要我去告官。
「現在你又要假借土匪名義去搶糧食……」
他皺起眉頭,好像悟出點什麼。
我直接打斷他的話。
「張叔,你別想了,咱們殺了土匪,土匪也是人,要是上邊來查,怕是要拿這件事威脅咱們多出一些田稅。」

-22-
幾日後,鄉間小道行着一羣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羣穿着衙門服的,中間氣宇軒昂的男人騎着棗紅色寶馬,後面跟着一羣小兵押送裝滿糧食的驢車。
忙碌了一天,夜色漸沉,前面的樹林正逢夏日枝繁葉茂。
一行人進入後,這林子就像是天然的冰窖,涼快得讓衆人打了個哆嗦。
兩稅使正心想着,自己多收了一些田稅,該跟那知縣如何瓜分。
可就在這時,馬兒瞧見前方樹叢跳出一羣彪形大漢,受了驚,險些把兩稅使給顛下馬。
「你們是誰?!」
兩稅使心裏一驚。
「我可是朝廷命官,你們要是殺了我,可是要被砍頭的。」
打開頭的男人冷哼一聲:「我們就是這裏的地頭蛇,朝廷又如何,有本事去馬頭寨剿滅我們。」
當地官兵被嚇破了膽。
「老爺……這,這是土匪!」
兩稅使瞪大眼睛。
「少廢話,兄弟們上!」
一時之間,陰暗潮溼的林子裏,刀劍觸碰的清脆聲壓過蟬鳴鳥叫。
土匪頭子摘下面罩,露出一張俊美無雙的臉龐。
他們分頭行走,回到村裏已到深夜。
村裏人都聚在我家門口,等着分發糧食。
他們都拿走自家的糧食後,又貪婪地看了眼車上的。
張巧巧努了努嘴:「這王寶兒肯定是要獨吞。」
田雙雙:「這主意是人家出的,喫點好頭是應該的。」
張巧巧:「好啊你,不就是你家兒子在趙恆那裏讀書,以爲自己說幾句好話,趙恆就能把你兒子教出個秀才來?」
其餘人離開後。
趙恆數了數剩餘的糧食,足夠一個萬人軍隊喫飽一年。
齊豫想問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指了指老天:「今兒個下午天上聚了雲,排排齊ţůⁱ整,這裏叫魚鱗雲,民間有句古話,『魚鱗天,不雨也風顛』。
「下了雨,這地上可就瞧不出馬車行走的痕跡了。」
再有,我已經叫齊豫把土匪們的衣服丟在地上。
那羣朝廷走狗眼高手低,定不會相信老實本分的村民,會做出這一險招。
趙恆將數好的賬本交給我。
「若是你覺得有地方不妥,我可以陪你再數一遍。」
「無妨,兄長數過的,定是準的。」
齊豫有些陰陽怪氣。
我沒有理會。
自從剿滅土匪後,這倆人經常你爭我鬥。
夜裏,齊豫將我摟在懷裏,好奇地問我:「那日你對我無意,爲何要主動接近我,讓我誤會。」
我一愣,反問道:「什麼時候,我做了什麼事。」
齊豫低頭在我的肩頭咬了一口。
「第一天,你摸了我的腰。」
我從他懷裏抬起頭,看到他眼下罕見地多了幾分紅暈。
「哦,那是我在看看,你一個人種地行不行。」
齊豫微微眯起眼,像一隻盯着獵物不放的野狼,低頭親了親我的脖頸。
「你知道的,我這腰啊,不僅僅會在土裏種地。」
一隻帶有灼熱溫度的大手撫上我平整的肚皮。
「唉,也不知道耕耘多日,這裏會不會有結果。」
我白了他一眼:「睡吧,我纔多大,還不想有孕。」
齊豫蔫了。
他比我大六歲。
村裏同齡的都有倆崽子了。
我翻了個身,摟住他的腰。
可這能怎麼辦,他攤上了我,只能再等幾年。
等這世道安穩,等每個農民都能喫飽飯。

-23-
翌日,我跟齊豫跑到隔壁村找一個叫李廣的男人。
村口的老太搖了搖頭:「李廣家就在前面歪脖子槐樹後邊。」
白日裏,李廣家木門緊閉,門前掛着兩道白門簾。
我與齊豫面面相覷。
心裏有些不安。
齊豫喊了幾聲,沒人回應。
就在我們以爲李廣沒在家的時候,聽到屋裏傳來男人痛苦的咳嗽聲。
齊豫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
映進眼簾的是一地枯葉。
齊豫手裏掂着沉甸甸的糧食,來到屋裏,聞見一股惡臭。
他低頭看向我,示意我不要進去。
我搖了搖頭,跨進門檻,走了進去,看到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躺在牀上,臉頰凹陷,雙目無神。
像是失去生存的意志。
「李廣,我們來給你送糧食來了。」
李廣沒有看我,也沒有回答。
齊豫將糧食放在積了一層灰的桌面。
我走到牀邊,拿起掃帚打算掃地。
「你們把糧食拿回去吧。
「我用不着了。」
我放下掃帚,帶着齊豫離開了李廣家。
我們一起找到李家村的村長。
詢問過後才得知,李廣娘得知兒子去偷其他村的麥子,心裏覺得愧疚,認爲是自己拖累了兒子,便趁衆人熟睡,吊死在了門口的歪脖子樹上。
李廣給親孃操辦了喪事,便躺在牀上不喫不喝。
李廣媳婦帶着孩子回了孃家。
村長看我臉上露出愧疚難忍的神情,安慰道:「這世道,沒有人容易,你們沒有做錯,我們偷你們的糧食,本就有錯在先。」
離開村長家後,齊豫抱了抱我。
我回想起這七年戰亂,攥緊齊豫的衣襟,咬牙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世道繁榮,百姓還是會被鄉紳欺辱。世道敗落,死的還是百姓。」
齊豫捧起我的臉,用指腹擦去淚水,低聲道:「每逢亂世出英雄,這世道會好的。」
我們一起折返到李廣家中。
我站在牀頭,對他說道:「我給你送來二十斤小麥,你可以把這些磨成粉,做成白麪饅頭喫。
「這世道,家裏孩子都喫不上白麪。
「你要是想死,不如把那白麪饅頭一口吃飽,再去死。」
李廣慢慢地睜開眼睛,朝桌上的麻袋看去。
「我家小子想喫白麪湯好幾個月了,那時沒有條件,我告訴他要等着農收。
「農收後,家裏的麥子被朝廷搬空。我們辛苦勞作一年,沒給自己攢下什麼東西,都白送給了朝廷。」
我:「那你快些把媳婦兒子接回來,一家人先喫飽飯。我想他們在孃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李廣苦笑:「她孃家嫂子小氣,多了兩張嘴,指不定要多磋磨她。」
我看向齊豫,示意他倒一碗水。
齊豫扶起男人,給他喂水。
男人一口氣連喝三碗水,盡興後,長舒一口氣。
李廣對我扯出一抹艱難的笑容:「謝謝您送來小麥,待我緩緩後,就去把她們接回來。」

-24-
半月後,安康縣被從北邊來的反王攻陷,知縣被殺,懸屍鼓樓。
一時間,各村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賭反王的人性。
趙恆催我趕緊收拾東西離開這裏:「我老家在京城,你隨我一起回去。」
我望着院子裏的糧食,拿起掃帚去驅趕喫麥子的鳥兒。
「再不離開,咱們會被屠村!」
我:「趙兄,你可以自己回京城。京城是你的家,耀光村是我的家。」
趙恆見我咬死不挪地,氣得嘆ƭű̂₆了一聲氣,握着鍋鏟又回了廚房。
我靠在廚房門口,看着他一邊生悶氣一邊做飯,好奇道:「趙兄,我可以給你盤纏和乾糧,要不,再給你買一頭騾子?」
趙恆沒有回頭,聲音冷冷地:「你不走,我怎麼安心。你執意要留下來赴死,那我作爲你的兄長,定是要護着你。」
村裏那些俘虜走了一半,他們好不容易在戰場上撿回來一條命,可不想再被反王收去做炮灰。
其餘留下來的,都是跟村裏女人結緣的男人。
他們見媳婦不離開,也沒法。
半夜三更。
鄉下靜謐的黑夜中,一道矯健的身影翻過土牆,輕飄飄地落在土地上。
他剛要抬頭,卻發現有一把刀橫在後腦勺。
齊豫跟趙恆會輪流守夜。
他拿着彎月刀坐在我門前守着,有他在,我睡得香甜。
那闖進來的歹人忽地笑了聲,一個閃身,躲過大刀,鞋面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與手持彎月刀的壯漢拉開距離。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
齊豫見對方身姿矯捷,知曉不是一般的土匪。
冷月寒光泠泠,白楊枝葉被風一吹沙沙作響。
那人哼笑道:「這是我家,我還回不得了?」
齊豫一愣,繼而想到小妻子還有一個哥哥。
「你是寶兒的親哥。」
那人挑眉,默認。
齊豫收回刀:「反王攻陷安康,寶兒是我妻子,我要護她周全,沒料到兄長會在這時回來。」
林權挑眉:「你是寶兒丈夫,那……」
他還以爲平陽趙家二世子是文弱書生。
「原來是妹夫,明日你跟妹妹一起來安康縣,我再好好招待你們。」

-25-
趙恆聽村長說,攻陷安康縣的反王是耀光村的人,他可以找對方打聽一下。
他謝過村長,騎着騾子跑到安康縣,四處打聽之下,找到林權所落腳的庭院。
林權聽聞對方要找自己退婚,一愣,問對方是何人。
趙恆拱手:「在下乃平陽王二世子.」
林權撓了撓頭,心想自己妹妹已經嫁了人,便答應趙恆寫一封退婚書。
趙恆心中一喜,這些天的磨難,總歸是看到了頭。
就在林權執筆書寫時,外面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二人朝門口看去,發現來人是穿着麻布裙的少女。
我看到趙恆也在這裏,心裏升起一絲詫異。
「你怎麼在這裏。」
「林權是你哥,你姓林?」
趙恆得到我的肯定,臉色難看至極,失去風度搶走兄長書寫的宣紙。
兄長剛要說什麼,可當對上趙恆駭人的眼神,閉上了嘴。
趙恆失魂落魄地離開這裏,走出去時,還譏笑一聲。
真是造化弄人。
若他早知道小娘子就是林相孫女。
他定會寫信駁回父親的請求,大不了,學尚書府嫡女一樣逃婚。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丫鬟掀開門簾,扶着錦衣華服梳着婦人髮髻的女子下了馬。
趙恆與女子對視的一瞬。
那女子驚訝掩脣:「你怎麼在這裏!」
趙恆:「聽聞你逃婚,沒想到你逃到了這裏。」
此女正是尚書府嫡女張玉舒。

-26-
林王在安康縣以豐厚的軍餉與糧食招募到一批士兵。
我在人羣裏,發現一個熟人。
「李廣,你也來了。」
李廣養了幾日,身子骨沒有那麼瘦削。
他眼神堅定地看着我:「我們如今過的苦日子,都是這狗朝廷帶來的,我要是死,也要死得其所!而且,我也需要錢養妻兒。」
我對他和善地笑了笑。
祝他日後能平安與妻兒重逢。
齊豫武功高強,被兄長硬是強留了下來。
當我聽說趙恆也被留下來的時候,兄長這才告訴我一個祕密。
原來平陽侯與林家的婚姻一說,是平陽候與林家合作的押金。
平陽侯把自己的二兒子送來當人質。再者趙恆博學多才,在兄長身邊擔任謀士一職,也算是各得其所。
他們要在安康練兵一月,朝廣平府進攻。
而我回到耀光村,把兩稅使收來的糧食,都分發給周邊貧困的農家。

-27-
轉眼到了七月十二。
張巧巧從姥姥家步行回村的路上,突然內急,藏在一米高的草裏解決。
湊巧撞見兩個面生的男人密謀。
「我都打聽過了,咱們兄弟都是被耀光村一個姓王的婊子害死的。
「寨裏的兄弟飢一頓飽一頓,咱們反正都活不到明年,不如先把那婆娘殺了,給兄弟們報仇!!」
張巧巧嚇得捂住嘴,不敢喘氣。
待那二人揚長而去後,這纔敢穿上褲子,一臉着急地朝耀光村跑去。
從這裏到耀光村需經過三個村子,需要兩個多時辰。
張巧巧跑出一身汗,哼哧哼哧地繼續跑。
夜色漸沉,一輪半月懸在半空,路邊的柳樹隨風飄蕩。
忽地,張巧巧猛地回頭,瞧見身後有人騎馬奔來。
她心中一喜,若是能騎馬回去,定能救下王寶兒!
可那馬卻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張巧巧咬着牙,橫在路中間,閉上眼。
她不信對方敢從她身上壓過去。
那馬離她一有一寸之地,被馬上人急忙勒住。
張巧巧嚇出一身冷汗,睜開眼,就着皎潔月光發現馬上人竟然是齊豫!
「齊豫!王寶兒有危險,你快回去!」
她急得快說不出話。
齊豫皺眉。
直到從張巧巧破碎的語句裏,聽到土匪,報仇,王寶兒三個詞。
他面色冷峻,沒有留下一句話,便揚起馬鞭朝耀光村跑去。
張巧巧被灰塵撲了一臉。
她氣得原地蹦躂,指着齊豫背影罵罵咧咧。
罵完後,心裏也舒坦了。
王寶兒有救了。
她雖然令人生厭,可她自認爲本性不壞。
希望王寶兒的哥哥當了皇帝,記得這次的好,不要找她算賬就行了。

-28-
喫完飯,我坐在書房點燃蠟燭看書。
忽然,我聽到有人踢了一腳土牆,心中隱隱不安,吹熄蠟燭後,拿着一把匕首躲到牀下。
不一會兒,有人跳進院子裏。
一個去了東廂房,另一個去了西屋。
我握緊匕首,呼吸都慢了些。
家裏只有我一個人,根本打不過倆人。
書房門被人踹開,倆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一頓翻箱倒櫃後,二人就站在我眼前。
「這娘們躲哪兒去了,該不會出去了吧。」
我緊張地咬着手背。
「不可能,那女人一定還在家裏。」
說完,他走到書桌前,摸了摸還帶着灼熱溫度的蠟燭。
他看向這裏唯一能藏人的牀底。
「原來你在這兒啊。」

-29-
我被男人從牀下拉了出來,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就是你這婊子害死我弟兄們!」
「等等,」另一個人攔住了他,「這娘們長得真不錯,咱們在村裏哪見過這種貨色的。」
他用散發惡臭的手朝我臉摸來。
我一躲,他扇了我一巴掌。
「老實點,先讓老子爽一下,再給你一個痛快。」
我心裏生出無限絕望,拿起匕首,趁對方不注意,一把插進男人的脖頸。
男人喫痛地捂住傷處。
我趁機跑到外面去。
就在離門口還有一步之遙時,男人拽住我的頭髮,將我硬生生地拉倒在地。
他朝我狠狠地踹了兩腳:「還想跑!
「媽的,老子一定要上了你,讓你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
丟下這句話,倆人就開始去扒我的衣服。
忽然,一道寒光閃進我的眸底。
刀起刀落,被我用匕首插進脖頸的土匪,被齊豫砍掉頭顱。
另一個呆愣在原地。
他根本打不過齊豫,跪下求饒:「小的有眼無珠,都是他攛掇我,我沒有碰她,求求您放過我!」
齊豫抱胸站在他面前,目光穿過他,落在跪在他身後的我身上。
我抬起匕首,狠狠地插進他的後腰。
男人驚懼地回過頭,對上我兇狠的目光,絕望地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不知過去多久,不知我捅了他多少刀。
齊豫緊緊地抱住我,摸摸我的頭,安撫我:「謝天謝地,我趕回來了。
「你不用怕,今後ťŭ₎再也沒人敢傷你半分。」
我像是卸了力,手一鬆,倒進齊豫懷裏。
水房,我坐在浴桶裏。
齊豫握住我的手臂,用毛巾輕輕地擦拭。
他看到我身上被土匪打出的瘀痕,眼裏皆是一片憤意。
「看來,不能留他們過冬了。」
他起身要走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襬。
齊豫抓住我的手,扯出衣角。
我仰起下巴,眼眶通紅地望着他。
齊豫捧起我的臉,吻在我的額頭上。
「我騎馬回來,身上都是灰,別弄髒你了。」
「你要去哪兒,我怕。」
「我去把屍體處理掉。」
我卸下防備,將身子浸在溫水裏。

-30-
第二天,我跟齊豫一同到村長家道謝。
然後便一起回到安康縣。
兄長聽聞我的遭遇,覺得把我一人丟下,很不安全。
便同意齊豫的想法,讓我跟他們一起隨軍。

-31-
九月底,剛過中秋,廣平府破了。
停留廣平的這段時間,把欺壓百姓的鄉紳地主殺了後,再聽從趙恆的建議,轉戰去往保定的路上。
征戰三年後,在草深林密的夏夜破了城門。
開門的人,正是平陽侯趙家世子——趙禹。
城中百姓苦之久矣,早就聽聞兄長在燕北之地的善舉,盼着他能打到京城,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齊豫用一把彎月刀,斬殺昏君,滅其子孫。
兄長攜手尚書嫡女張玉舒登上天壇。
張尚書本不喜張玉舒,在她逃婚後,更是放話若是見到她,定要賜她白綾。
可現在他看到自己女兒坐穩後位,皇帝拒絕開辦選秀,後宮裏只有女兒一人,便覥着臉湊了上來。
張玉舒知道自家人是什麼德行,沒有搭理。
還讓皇兄也不要理會張家人。
張玉舒的兄長仗着妹妹做了皇后,在京城縱馬害死一三歲孩童。
他以爲妹妹一定會救她出去。
可他等來的是妹夫要處死他的旨意。
張尚書死了長子,這才知曉憑女富貴的命破碎了。
齊豫被封爲寧候,趙恆爲相。
而我成了本朝唯一的開國公主。
賜封號長寧。

-32-
平陽侯府。
侯府夫人李氏把斷了條胳膊的兒子緊緊地抱在懷裏。
「你爹真不是個玩意,爲了求榮,竟然把你當人質送到皇帝手裏!」
趙恆這時才知曉真相。
平陽侯有些難堪:「可與林相家的婚約是真。」
「只是你跟長寧公主缺了點緣分,這樁婚事罷了,改日讓你母親在京中貴女裏,給你挑一個好的。」
趙恆將臉靠在母親懷裏,眸色深深,沒有回話。

-33-
翌日,皇帝要按軍功發放賞賜。
等齊豫陰沉着臉回來,還沒等我追問,就被他抓進內室,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結束。
我昏昏沉沉地醒來,半邊牀榻沒了熱氣。
齊豫一早就去了軍營練兵。
我讓婢女爲我沐浴梳妝,坐上馬車去皇宮,找我那皇嫂問問齊豫到底發了什麼瘋。
皇嫂掩脣嬌笑:「沒想到那趙相文質彬彬,一口一個規矩不能違背。
「自個兒卻不是一個守規矩的。」
我被她揶揄得有些不好意思。
皇嫂握住我的手,問我:「你對趙相真沒有感情?」
我覺得齊豫發瘋,跟趙恆脫不了干係。
皇嫂說:「昨天皇上問趙相要用軍功換什麼,就憑趙相立下的軍功,哪怕換個侯位都不在話下。
「可他不要功利珠寶,只要美人。」
我震驚:「沒看出他是個浪蕩之徒。」
皇嫂疑惑:「你當真不知曉他對你的意思。」
我更驚了:「我早在耀光村的時候,就和齊豫成了夫妻,與他爲異姓兄長。他他他……他再怎麼荒唐,我也已經嫁人,他在朝堂上提我作甚。
「我也不能跟齊豫離了嫁給他呀。」
皇嫂笑得花枝亂顫:「你錯了,那趙相比你想象中的更荒唐。
「他要用軍功換給你做妾的資格。」
「啊??」

-34-
平陽侯府。
趙恆腰背挺直地跪在祠堂。
面對列祖列宗,他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
平陽侯拿出家法鞭,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不肖子的背上。
以前趙恆跟小姑娘一樣嬌弱,被打一下,就肯認錯。
平陽侯已經打了十鞭,血液順着鞭尖往下滴。
他看着兒子後背沒一塊好肉,鮮血淋漓,心裏又痛又氣。
放眼趙家子孫百年基業,都沒一人能做出比趙恆更高的成就,也沒有人能做出比趙恆更荒唐的事。
他平陽侯的兒子,要給女人當妾!
李氏撲在兒子身上,求他重新找皇上換一份軍功。
趙恆打着就算被打死,也絕不開口。
平陽侯快氣暈過去。
「你這孽子!」
趙恆臉色慘白,雙脣以血點染,讓本就漂亮的相貌更妖豔了幾分。
「父親,公主與其他女子不同,給她做妾並不丟人!」
「那能一樣,公主再尊貴,也是女子!人家還有夫君,你摻和進去幹嘛!再說了,你見過誰家女人納男妾的!」
「歷代公主都有納面首,難不成,父親覺得面首比妾更體面?」
平陽侯被氣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這面首還不如當妾。
「你可是本朝最年輕的宰相,要找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
「可公主是本朝最尊貴的女人,與兒子很是般配。」
「再尊貴,也沒讓一個宰相去當妾的道理。」
「您這是瞧不起公主嗎?您瞧不起公主,就是瞧不起皇上。」
趙恆抬起手抹掉脣角的血漬,露出一個妖孽的笑容,「再說了,皇上雖沒同意, 也沒駁回我的請求。
「說不定,他在心裏早就同意了兒子的想法。」

-35-
景和宮裏。
皇后趴在皇上的胸前,好奇地問道:「這麼荒唐的事,您爲什麼不直接拒了。」
皇上摸着愛妻的琵琶骨,脣角扯出一抹壞笑。
「你不覺得這很有趣嗎?
「對了,明日我就叫史官把這事記到史書裏,我估計啊, 就算是過個千百年, 都出不了一個這麼有趣的事。」
「……」

-36-
年後, 我和齊豫一起在宮裏喫下團圓飯。
我和皇嫂守夜, 齊豫跟皇兄在庭院裏比誰的劍術更了得。
齊豫手中的劍被皇兄挑翻。
皇兄贏了。
「朕知道了, 只是得過了元宵, 才能放你們回老家。」
齊豫抿着脣,答謝皇兄。
「還請皇上給趙相尋一門親事, 再過兩年,趙相到了三十,總不能找個比他小一輪的妻子吧。」
皇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拍了拍齊豫的肩膀,一副看穿似的搖了搖頭。
「朕還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只是婚姻大事,得看人趙相怎麼想。」
齊豫點頭應和。
皇兄像是想到了些什麼, 對齊豫警告道:「人趙相都來朕這裏告狀, 說你整天沒事幹, 老給他屋裏塞美人。」
齊豫抬頭看向皇上, 眼裏多少夾雜些委屈。
可他不能跟皇上說, 因爲他討厭趙相覬覦自己的妻子,所以纔出此下策。
「朕真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寶兒是個絕好的姑娘, 做不出三心二意的事。」
這句話齊豫倒是聽了進去。
他的小妻子, 是這世上絕好的女子。
無人像她一般,勇敢、正直、善良、堅韌。
「是臣心胸狹隘了。」
皇兄將手背在身後,朝歡聲笑語的宮殿裏走去。
宮外百姓同時點燃煙花爆竹, 滿天紅飛翠舞, 亮如白晝。
「走吧, 該回去喫餃子了。」
二人一前一後地走到殿前。
穿着綾羅粉襖的少女,笑得如春日爛漫的映山紅,小跑地撲進齊豫的懷裏。
齊豫心裏的陰霾,在看到妻子笑靨如花, 頓時煙消雲散。
他抬手攏了攏小妻子跑得凌亂的髮髻。
「跑得這麼快, 也不怕摔了。」
「我知道有你接着我, 不會摔了我,所以我不怕。」
說罷, 我把手放在二人的胸口處, 攤開後,露出裏面的銅板。
「你瞧,我喫出銅板了。
「這說明,我會在新的一年好運連連!」
忽地, 齊豫在我脣上印了下來。
皇上與皇后同時看向別處的煙花,假裝沒有看到這一幕。
齊豫鬆開我的脣,眸色深邃且纏綿。
「那讓我沾沾你這福星的運氣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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